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208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6:48
正文-第二十章天上掉下個錢掌櫃

     正月初五一早,馮虞和忠叔來到店裏,店夥們都已到齊了。祭過財神,大家一齊動手,將店中污穢裝入紙袋中送到門外用爆竹炸了,這叫“送窮土”。“送窮”之後,大家飽餐一頓早飯,這也有個說道,叫“填窮坑”。
  這一套規矩完成之後,店門大開,這就算開市了。據說這正月初五為財神聖日,這一天開市必將招財進寶。城中大小店鋪轉眼工夫先後開門營業,沉寂了幾天的府城鬧市區重又是一派人間煙火。
  馮虞店裏剛卸下門板,就有一人笑嘻嘻邁過門檻走了進來,操著江西口音張口便問:“馮掌櫃何在呀?”
  這麼快來生意了?廚房裏啥都還沒下鍋呢,這時辰也不對啊。馮虞莫名其妙,應了一聲迎上前去。
  只見那人頭戴富貴巾,一身煙色錦袍,約摸四十來歲年紀,肉呼呼的大臉上笑容可掬。“呵呵,打攪高鄰了。在下錢萬才,在這條街西頭新開了家古玩店,這不,想請馮掌櫃給題個匾,冒昧上門,還請您千萬成全。”
  馮虞聽了這話嚇了一大跳。“哈,我?題字?我說錢老闆,你莫不是尋錯人了?”
  “不會不會,馮掌櫃莫要再謙虛了。開元寺鐵佛殿那對子可是您的手書?”
  “是啊。您由哪兒打聽來的?”
  “這還用打聽嗎?這些日子府城裏頭但凡識文斷字的知道這事兒了,還有您自家店裏那匾額,還有店裏這些字,嘖嘖,哪個不是挑大拇指誇您一筆好字?您可別推辭,潤筆都給您帶來了。”說著,錢萬才將個包袱往櫃面上一擱,“嘩啦”一聲,聽動靜裏頭東西還不少。
  馮虞嘴一咧,自己什麼時候成名人?看這位如此誠意,不好再推脫了。於是他囑咐忠叔照看店面,自個兒便跟那錢萬才去了。
  要說錢萬才這店還是蠻有味道的,門臉高峨,店面寬敞,陳設考究,周遭博古架上滿是歷代文物,也不知都打哪兒搜羅來的。這會兒店裏一堆夥計雜役正忙裏忙外收拾佈置準備開門。廳堂正中條桌上擺了一副丈二長鑲金邊藍地橫匾,邊上是文房四寶和一大碗公金漆。
  兩人來到條桌前,馮虞問那錢萬才:“錢老闆,不知貴店寶號是……”
  “呵呵,我請人擬了個名字,叫‘恒善堂’。”
  “恒久積善,唔,好名字。那便是題這三字了?”
  那錢萬才一琢磨,笑嘻嘻說到:“邊上落款題上您那‘知行客’,好不?”
  馮虞乾笑一聲,點頭應允。看他開始挽起袖子準備動筆,錢萬才一使眼色,邊上早有小廝捧來一柄白玉管紫檀木鬥羊毫提筆。提筆是書寫匾額大字的專用筆,看來這錢萬才還真是懂得些書法門道。
  馮虞提筆在手,瞅著那匾額心中暗自規劃間架筆勢,邊上眾人愣愣地看著,都不敢吱聲,屋中靜得掉根針立馬便能尋著。一會兒工夫,馮虞飽蘸了金漆,深吸一口氣,縱意揮毫,三個毛體大字“恒善堂”片刻書就。他隨即又接過小廝遞來的紫檀木描金管湖州“七紫三羊毫”,刷刷點點,落款一揮而就。
  看馮虞擱下筆退到一旁,眾人立刻圍攏過來看個仔細。看錢萬才面露喜色,邊上店夥不管到底認字不認字的,頓時齊聲爆出一聲“好”來,倒把邊上馮虞嚇了一跳。
  轉回頭,錢萬才握住馮虞的手就不鬆開了。“馮掌櫃,馮老闆,好字啊好字。意境遼遠,筆力雄渾,眼見得為鄙號增色許多啊!知道您今日開門諸事繁忙,本不好再打攪。不過鄙號待會兒巳時三刻開張,您可一定得撥冗賞光,反正就隔了半條街不是。”
  反正字也寫了,送佛送到西,馮虞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錢萬才大喜,將馮虞送出門外,兩人含笑別過。
  待馮虞走遠,錢萬才店中帳房湊上前來,低聲問道:“老爺,這馮虞不過小小年紀,寫得好字的多了去了,老爺為何如此青睞,著意籠絡?”
  那錢萬才依舊是目視馮虞離去的背影,嘴上低聲應道:“莫小看此人,年前我已探聽分明,他與福建鎮守太監梁裕、福州知府葉如蔭、錦衣千戶楊雄皆有私交,能耐著實不小。咱們初來福州,人生地不熟,今後著落他身上的事情可少不了。”
  馮虞回到店中,只見忠叔急急忙忙迎上來,將他拉到後院房中,低聲說道:“少爺,方才我將那錢老闆擱下的包袱拿進來,打開看了下,你猜裏頭是什麼?”
  “什麼?”看忠叔如此謹慎,馮虞也來了興致。
  “紋銀百兩,另有一幅卷軸,像是頗有些年頭了,不敢私下打開,只等少爺來看。喏,就在桌上。”
  一聽潤筆居然高達百兩,這實在是超出尋常的大手筆了。馮虞好生奇怪,自己莫非是與財神爺攀上什麼關係了?要不怎麼隔三岔五就有掉餡餅的美事。聽說還有個卷軸,馮虞越發好奇,上前一看,那發黃的箋紙,斑駁的軸杆,果然有年頭了。展開一看,竟是北宋名畫家郭熙的一幅《窠石平遠圖》!
  馮虞心想,錢萬才不愧是古董販子,出手就是古物。看那用筆、章法、題名、印鑒,應當不是偽作。不過,有句話叫“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自己那幾個字價值幾何心中還沒數嗎,錢萬才下的本錢未免太過了些。這不行,還真得去問問了。
  待得巳時三刻將近,馮虞關照好店裏一切,便向恒善堂方向去了。老遠的,馮虞便看見恒善堂門外頭已經站了不少人,看著都像是來捧場的。還有個胖乎乎的東走西竄,不停地跟人打著招呼,分明就是錢萬才。馮虞上前咳嗽一聲,說道:“錢老闆,馮虞如約而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2 09:56
正文-第二十一章文人的世界好無奈


    錢萬才聽到咳嗽聲,一回頭,發現是馮虞,原本一臉職業性的微笑頓時又燦爛了幾分。“哎呀,馮掌櫃肯賞臉,太好了,太好了。”
  說著,他與邊上那位又客套了兩句,轉身拉著馮虞的手登上兩級臺階,轉過身沖著眾人。“今日鄙號開張,感謝眾位賢達前來捧場,尤其是我身邊這位,新近在福州府城名聲顯赫的大食堂掌櫃馮虞。想必大家也知道,馮掌櫃小小年紀就做下好大一番事業。更難得的是,開元寺鐵佛殿前楹聯,就是馮兄弟的手筆。八閩第一文士、南京吏部尚書林瀚林大人前些日子回鄉祭祖,也曾大為誇獎過的……”
  這錢萬才突然來這麼一手,倒是把馮虞鬧個大紅臉,尤其是後頭說的那些橋段,馮虞自個兒都不曾聽過。說來也難怪,他平素忙著開店,不曾打進文人圈子,這些風雅軼事上哪兒打聽去?
  別看福建地處邊陲,明代科舉卻相當成功,中進士的人數位居全國前列,按人均出產來算更是排名第一,由此形成明代著名的地域文人集團。這林翰便是成化二年(1466年)進士,授庶起士,弘治十三年升南京吏部尚書兼南京兵部尚書,業餘時間還寫了本古典歷史小說《隋唐志傳通俗演義》,算是福州府近些出的當朝第一牛人了。在一般的福州文人心目中,他說好,那就是真的好。聽錢萬才說那林翰都誇馮虞的字好,那就再沒錯的了。
  四下一幫文人雅士當即“轟”的一聲,便將馮虞團團圍住,這個報年庚,那個討教練字心得,馮虞沒想到居然遇上這種陣仗,手忙腳亂的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那錢萬才原本想著抬抬馮虞的身價,趁機自個兒也沾沾光。沒想到弄巧成拙,倒讓那幫激情四溢的文人追星族把自己擠一邊去了,只好苦笑著在一邊看著,沒他什麼事兒了。
  馮虞拱手作揖了好一會兒工夫,方才分開眾人,來到錢萬才面前,氣哼哼地盯著他不放。那錢萬才自己也覺著尷尬,“嘿嘿”笑了兩聲將馮虞拉進屋子。一進屋,錢萬才便忙不迭地賠禮:“本想著借馮掌櫃馮兄弟的名號撐撐場面,不想卻驚擾了大駕,實在對不住。馮兄弟切莫往心裏去啊。”
  “呵呵,也沒什麼大礙。對了,錢老闆……”
  “哎呀,馮兄弟今後切莫叫老闆、老闆的。若是看得起我錢萬才,你我便兄弟相稱如何?”
  這位還真是自來熟。“哦,錢兄,方才你說的林大人那一節可是真的?”
  “哎呀,這事能拿來耍笑麼?便是我不說,過幾日福州士林只怕也要遍傳開來了。”
  原來那林翰字亨大,號泉山,就是福州近郊人士,其父林元美忌日就在歲末。去年臘月林翰便告假回鄉祭祖。閒時曾與士林舊友到府城開元寺進香,見了馮虞的手書,說了四個字“指天畫地,意氣凜然”。還曾經便裝來大食堂吃過一回,對店中馮虞那些書作同樣是欣賞有加。看著這位一臉稚嫩的後學,頗為鬱悶地對同伴來了一句:“莫非他在娘胎裏便習字了?”只可惜那一陣馮虞忙得是焦頭爛額,自然是眼拙了。
  這橋段已經在福建士林、官場漸漸傳開,只是蔓延的速度沒那麼快,文人的傳播能量畢竟還是不如街坊大媽。
  聽了這些,馮虞心底裏倒有些沾沾自喜,能得到士林主流的承認,可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不過,馮虞這趟過來卻不是為了聽好話的。“錢兄,方才我回去細看了下,您留下那潤筆之資過多了,馮虞實在是愧不敢受啊。”
  “這話從何說起嘛。這偌大個福州府,書法能得著林公稱譽的能有幾個?我與馮兄弟可是實心相交的,幾個錢又算得了什麼?再說了,不是我自誇,若是平平常常十幾二十兩銀子出手,辱沒馮兄弟手筆不說,那不是丟自家臉面嗎?”
  敢情這位錢多了燒的。話到了這個份上,馮虞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踏實。
  不過接下來錢萬才便說了實在話:“我看馮兄弟才氣非凡,只怕不消多久便能混出個名號來,日後還指著兄弟多多照應一把才好。”
  “錢兄這話著實是過譽了。生意場上可不就得互相幫襯著一道發財嗎?”
  “哈哈,馮兄弟快言快語,說到老哥哥心坎裏去了。”
  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兩人又攜手出屋。看錢萬才忙得團團轉,馮虞自去一旁候著,心裏卻想,這錢萬才看著是性情中人,可總覺著殷勤得有些古怪,看看再說吧。
  恒善堂的開張慶典和大食堂比起來可是平淡得多了,放鞭炮、掛牌匾、之後就是請君入內一觀了。不過這恒善堂裏拿得出手的古玩奇珍還確實不少,當時就有些會鈔下訂的。馮虞也湊在人堆裏轉悠了一陣子,又蹭了頓午餐方才打道回府。
  回店裏一看,母親與采妍也都過來了。這兩個月,只要在家中呆得憋悶,她倆就一塊兒到店裏來幫幫手,圖個熱鬧。馮虞把早上的情形說了一遍,采妍一聽又有百兩銀子進項,一下樂開了花,偷偷伏在馮虞邊上嘀咕:“今年十五要買個好大的花燈。”倒是馮母沒什麼笑模樣,想了又想,只對馮虞說了一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依虞你自己小心。”
  大明朝從洪武年間開始,正月初八直到十八,連續十天普天同慶,共度元宵佳節,這是官面上的規矩。實際上在民間可不會數著日子過年,從初五到十八,街面上天天是人山人海,全是扶老攜幼一家子出來走親戚逛街市的。
  這些天裏,大食堂又恢復了初開業那幾天的熱鬧勁兒了。平日裏那些公人來得少了,卻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往裏擁。大過年的,哪家不想著開開葷?那些重樓玉宇的大酒樓實在是吃喝不起,大食堂這樣豐儉由人的正合適。
  看生意好的不行,馮虞趕快讓忠叔四處借來方桌條凳,把位子擺到街面上,生意多做一單算一單。反正這年頭沒城管,就算有,還敢管到大食堂頭上麼?
  馮虞還出了個招,但凡是初八到十八這些天進店的,每人送例湯一碗,特釀沉缸一杯。很多食客攜家帶口原本未必打算痛飲,點幾個菜全家熱鬧一番嘗嘗新就得了。可一杯酒落肚,酒蟲一給鉤起來,那還邁得動步嗎。一旦正兒八經地喝起來,原先那幾個菜哪還架得住?乖乖加菜吧。
  生意火爆是一遭,這些天馮虞還多了個副業——接待各路文人訪客。那日給錢萬才一鼓搗,直接讓馮虞才名的傳播速度又加快了幾分。這幾日來大食堂欣賞馮虞大作、以文會友特別是求字的大增,發現此處菜肴別致,還有免費的酒喝,更是流連不去。
  對這些位,馮虞還都得客客氣氣的。文人一張嘴,最是刻薄,要是惹惱了哪個,大嘴巴唧唧歪歪四下攻訐,平白生出多少事端來。來拜訪的坐陪,來求字的贈字,那些個賴著不肯走的好酒好菜端上來。還有些個抱著自個兒的書法卷軸過來,非得要馮虞給品評幾句。不就是想聽好的嗎?那就誇唄。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2 10:44
正文-第二十二章上元燈火


     幾天下來馮虞可以說是不勝其擾,但也不能說全無收穫。不少人也應馮虞之約給大食堂題上幾句,其中確也有文采、書法出眾的。此外,也還有幾位聊得確實投機的,也就成了好友,像是峴山北嶼的林春澤,城門濂浦的林炫,還有從金門過來的黃偉、陳禎,都是年輕人,和馮虞可以說是趣味相投,惺惺相惜。
  這幾位嫌白天鬧騰,後幾日都是待到晚上打烊後方才過來,一壺酒兩個菜聊半晌。這四位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紀,沒事兒坐到一起自然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論起心理年齡,馮虞早過了憤青的時段。因此上,別看五個人坐一塊兒,看面相馮虞最嫩,實際上他卻往往是獨闢蹊徑,見事頗深,幾乎就是這一撥裏的意見領袖了。
  這一日,三人晚間小聚,陳禎年幼些,不免心直口快,對馮虞說到:“馮兄,這幾日攀談,我等公推馮兄有學問有見識。只是以馮兄的才學,為何不用心科舉謀個正途出身,也好光宗耀祖?”
  馮虞苦笑了下,將自家近況說了一番,心中暗道,我還想整日床上一躺享清福呢,誰讓我托生這麼戶人家呢。
  幾個人聽了唏噓一陣。那林春澤趕忙安慰了一句:“我看馮兄弟是個有手段的,這幾年先把家業風風火火做起來,過個三五年再謀功名也不為遲晚。”
  “不然,”邊上黃偉“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我看馮兄弟是個豁達之人,功名一途未必便在心上,不必飛黃騰達,但求無愧我心。”
  那林炫也湊進來發表感想:“當今國祚昌隆,百業俱興,市井行商未必不是一條路子。我觀馮兄弟言語間頗有奇志,也未必便拘於科場一途。只要胸中有正氣,便是我輩中人。”
  馮虞聽了暗歎一聲,國祚昌隆?過個半年有你們恨的。“幾位兄長倒是拳拳報國之志,想必金榜題名也不是長遠之事了。不過,我有一言,四書五經之外,各位或許要多留心些經濟學問,今後只怕用得著。”
  眾人看馮虞說得認真,都慎重起來。“怎麼,馮兄弟有什麼高見麼?”
  “高見沒有,淺見倒是有一些。新皇登基,朝局只怕與以往有所不同。再過三年便是大比之年,諸位若是有心仕途打算實心做事,這手段二字是最緊要的。我也只能言盡於此了。”
  看馮虞雲山霧罩的,幾個人也只能點點頭。到底有沒往心裏去,那就不好說了。
  ……
  正月十五鬧花燈。忙活了好幾天的馮虞總算是喘了口氣,忙裏偷閒上街買了大把花燈,什麼吊燈、座燈、提燈、壁燈,給店裏家中掛了個遍,還專給采妍買了盞手繪侍女圖七彩宮燈,把丫頭樂得提溜著花燈滿院子亂跑。
  夜色降臨,馮虞一家子用罷晚餐,一塊兒來到西湖邊上,每年元宵官辦燈會都放在這地方。遠遠的,馮虞便看見西湖畔楊柳間,燈火熠熠,人頭攢動,間或還傳來有絲竹之聲。果然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無數人家都是呼朋引伴、扶老攜幼,手上拎著一盞盞用紅線、桔皮做成的小桔燈,遠遠看去星星點點,別有風情。不過,說起來還是采妍手上那提燈個頭最大最惹眼。
  待到了湖邊,更是燈如海花如晝。官辦燈會,所用花燈多以彩紮宮燈為主,形態有走馬燈、蓮花燈、寶蓮燈、繡球燈等各種,上頭繪有山水風景、歷史人物、飛禽走獸、亭臺樓閣。一家人穿行其間,只覺得這個也新鮮,那個更好看,兩眼都看不過來了。
  忽然聽著前頭一陣子喧嘩,緊接著人群一分,伴著鑼鼓聲,一條燈龍逕自舞了過來。這條燈籠分成十幾節,各以青紗包裹蠟炬而成,十幾個棒小夥兒執著木柄翻飛舞動,曲伸盤旋間鱗甲畢動。還有個舉彩球的,在前頭翻著跟頭引導挑動。一群的小孩子跟在後頭看熱鬧,又笑又跳,倒是又添了幾分喜氣。
  采妍看了童心大動,也想跟著亂跑一段,才邁開步子便發現給人一把揪住。回頭看,正是馮虞,沖著她做了個鬼臉。采妍一愣,回頭想想,自己這年紀好象確實不適合幹這麼,吐了吐舌頭只得作罷。
  馮虞一家沿著湖向前邊玩邊走。過了一會工夫,發現前頭又是一大片人群。湊近了一看,原來都擠在那兒猜燈謎呢。猜燈謎是元宵逛燈會的又一趣事。把謎語粘在懸燈的繩上,要不乾脆寫在燈上,大傢伙兒便能邊賞燈邊猜謎。如果這燈謎是大戶人家所設,多多少少還會有些獎項,一般就是個提燈。但是每個攤子往往會有一道謎王,往往是攤主的得意之作,若是能中,便有豐厚的大禮可拿。如果謎王給人破得太快,那還是一件多少有些丟面子的事兒。
  前生馮虞便很是喜歡猜謎這玩意兒,這會兒自然是捋胳膊挽袖子準備大顯身手。到近前一看,什麼“千里草打一字”、“蟾宮玉兔不思凡,打一詩句”、“除夕更殘渾不覺,打一成語”,“尖,打《論語》一句”……都是前生玩兒剩的,馮虞猜了幾個便覺著索然無味,打定主意直奔那謎王而去。
  只見前頭有一處三丈多高的彩棚,分為兩層,上層居中懸著一盞四尺來高的巨型走馬花燈,上頭繪的是連幅丹青山水,還題有一句唐詩:“無邊落木蕭蕭下”。邊上一個富商打扮的正在那兒嚷嚷著:“鄙號今日特設謎王一道。”
  說著,此人用手中一指燈上題字。“謎面就是這‘無邊落木蕭蕭下’,打一字。能猜中者獎十兩足金錠一隻——”說著,邊上一個家丁果然端來個精緻的託盤,上頭擱著一大塊亮閃閃的金錠。
  采妍自從家道一度中落,大受刺激便成了個小財迷,一聽“金錠”倆字當時就邁不開步了,抓著馮虞的手搖來晃去。“依虞,你最本事了,我們猜一猜嘛,猜一猜嘛。”
  那馮虞也有了些興趣,貌似在哪兒見過這謎題,只是一時記不得了。琢磨了一會兒,馮虞忽然眼睛一亮,幾步上了二層。“這位老闆,謎底我已有了。”
  那富商嚇了一跳,剛嚷嚷兩圈,就有人破題了?看上來的是個半大孩子,更是一臉不信的表情。“你說什麼?你能猜著?”
  “可是那‘子曰’的‘曰’字?”
  這下那富商蔫了,過了片刻總算是點了下頭。“這位小兄弟說得不錯,金錠歸你了。”說著一臉失落地招呼奴僕,準備收攤。
  馮虞笑呵呵接了金錠下得台來,采妍喜得大呼小叫迎了過去。“依虞好厲害啊!你怎麼知道那是‘曰’字?便是告訴我謎底我還是想不透呢。”邊上馮母、還有忠叔一家子也湊上來想聽個究竟。
  馮虞笑道:“這個謎題出得還是有些門道的。東晉之後南朝共曆四代,分別是‘宋、齊、梁、陳’。其中的‘齊’、‘梁’兩代,皇室都姓蕭,所謂‘蕭蕭下’便是‘陳’朝。‘陳’字去掉邊、去掉木,可不剩下一個‘曰’字了嗎。”
  一聽這話,眾人恍然大悟。采妍笑嘻嘻地說:“瞧這謎題,竟是繞了這麼大個彎子。難得依虞這心思這麼活泛,竟能給猜著,真是神了!”
  馮虞心中暗笑,神什麼呀,穿越前正月十五正好在蘇州過的。到蘇州街巷觀燈,好象是在閶門石路一戶商家門前看到這謎題,費了許多心思猜不出來,後來硬是找商家問到謎底,沒想到今日用在這兒了。這金錠簡直就是白撿來的,只是那商家要認倒楣了。
  正走著,馮虞遠遠的看見前頭有棵百年古榕竟被掛滿千百盞花燈,成了一棵不折不扣的燈樹,所謂“火樹銀花不夜天”,不過如此。樹下圍觀的裏三層外三層,似乎裏頭有什麼極新鮮的玩意兒。馮虞招呼家人一聲,分開人流,率先朝那燈樹方向而去。緊隨其後的便是采妍,這丫頭越發有小跟屁蟲的傾向了。
  馮虞好容易擠進人堆,踮起腳尖往裏觀瞧。只見人群裏圍的是一座大帳,帳門口放了張桌子,邊上立著幾個身著家僕服色的大漢,正中一把交椅上坐了個管家模樣的,一臉的漠然淡定。看人群裏又擠進來不少新人。那管家模樣的清了清嗓子,說道:“新來的朋友聽真,我家主人今日在此設下三道謎題。若能一一破解,將有意外之喜。這第一道謎題只在這桌面上,打三個古人。”
  馮虞一看桌面,上面擱著一碗出鍋不久的江南小吃——油汆臭豆腐乾。這算哪出?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2 10:56
正文-第二十三章猜謎猜出個林妹妹


     只聽旁邊圍觀的議論紛紛,有說是竇嬰的,有說是陸遊的。馮虞沉思片刻,心中一動,莫不是諧音格?馮虞越想越象,隔著人堆大聲喊了出來:“可是文醜、黃蓋、李白三人?”
  眾人聽了都是一怔,仔細看看那油汆臭豆腐乾,聞起來有些臭味(文醜),黃色的表皮(黃蓋),白色的裏子(李白),可不是這三人嗎?
  一時間掌聲四起。那管家早已從座位上立起走了過來,朝馮虞躬身一禮:“這位公子著實是有才的,這就隨我來吧。”
  馮虞笑嘻嘻朝周邊鼓掌的人群做了個羅圈揖,便跟了那管家朝帳中走去,背後是采妍尖尖的小嗓門:“依虞,你一定行的!”
  挑簾進了帳,馮虞發現這大帳內裏還用幔帳隔了前後兩重。前頭這一半是空空如也,只有幔帳上懸了個條幅,上頭六個漢隸大字:“劉邦笑,劉備哭。”
  那管家在一旁說道:“公子請了,這回卻謎面打的是一個字……”
  沒等那管家說完,馮虞淡淡一笑。“可是‘兩個黃鸝鳴翠柳’的‘翠’字?”
  那管家嘴巴張得老大,指著馮虞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工夫方才回過神來,趕忙施了一禮,說道:“公子神人也!說實話,我家主人只告訴小老兒謎底,卻沒說出其中道理。小老兒斗膽請公子解謎。”
  “說來也簡單。這‘翠’字拆開就是‘羽卒’。項羽在垓下烏江自刎,劉邦當然笑;關羽走麥城被殺,劉備能不哭嗎?”
  “妙啊!果然是如此。小老兒長見識了。”馮虞聽了心中暗自得意。這在後世可是個經典謎題,可謂刁鑽古怪的超級腦筋急轉彎,好多地方都收錄了,要不我馮虞本事再大也做不到脫口而出啊。
  卻說那管家轉身進了內帳,一會兒工夫又出來了:“公子請隨我來。”
  馮虞跟著進了內帳,只見內帳裏頭鋪了猩裘地毯,角落裏擱著一鼎香爐,一白衣男子背對帳簾席地而坐,面前擺著張焦尾古琴。那人隨意按彈了兩下琴弦,操著一口輕脆的吳儂軟語說道:“公子請坐。”
  馮虞一拱手:“謝坐。”也隨那人模樣席地跪坐,心裏一邊還琢磨,這人的口音怎的如此酥軟,簡直無一絲男兒氣概。卻聽那人又說道:“能連破我兩謎者,便是諸多江南名士也只能望而興歎。不想今日在閩地卻遇高人。在下這裏還有一道謎題,不知公子能解否。”
  馮虞淡淡一笑,心說,都到這兒了,我還能不跟你過過招?“請講。”
  “我這謎面是個長短句,‘孩兒意,只為功名半張紙。臨行時,慈母手中線,費幾許?只要去扯不住。不愁你下第,只愁你際風雲,腸斷天涯何處?’打一物。不過先生不能直稱此物,還需以一句詩破題,須另闢蹊徑,不能承我謎面意味。如何?”
  馮虞一皺眉,果然是個刁鑽的。謎底不刁鑽——風箏,記得《紅樓夢》中有個謎面“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時妝點最堪宜。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就頗有異曲同工的意味。只是要以詩句破題,還得說出點新意來,難度卻是高了些。馮虞只得對那白衣男子說道:“好謎題,待我仔細想想。”
  “請便。”那人說罷,自顧自彈起一曲《碣石調幽蘭》。聽那琴音悠遠曠達,馮虞不禁低聲吟誦:“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心靜聲即淡,其間無古今。”
  曲畢,馮虞說道:“我已有了。‘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如何?”心中卻暗道,詠風箏的實在想不起有什麼名篇,只好將這兩句詠柳絮的拿來湊個數了,倒還貼切。
  卻見那白衣男子聽了這話半晌無言,默默轉過身來,上下打量馮虞一番:“公子好才情,請教高姓大名。”
  馮虞仔細一看那人。誒,眉目纖秀,還沒有喉結,原來是女扮男裝!這就難怪了。不過他倒沒打算說破,人家這副打扮,必有自己的原因,說破了就沒意思了。“在下馮虞,便是這福州本地人士,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林惠,南直隸生人。這兩年遊歷江南,結交了不少蘇杭名士,似公子這般年紀輕輕便才華橫溢的卻實不多見。”
  “林公子過譽了。”
  “馮公子不必過謙。這幾日在福州府盤桓,已聽說公子一手好字,行草堪稱一絕。本想登門拜會,又恐過於唐突,誰知今日竟在此間相會。不是在下自誇,我這三道謎題,便是當世名士也未必都能一一盡破。公子果然是文才過人。既然公子能破此謎題,依在下之前所言,這裏有份薄禮相贈,還請笑納。”
  林惠話音未落,那管家已將一個託盤捧到馮虞面前,上頭還有紅綾覆蓋。馮虞掀開紅綾,只見託盤正中放著一塊羊脂玉牌,上頭銘刻著陽文篆體“羅”字,邊上還有一張一百兩紋銀會票。馮虞收了銀票,拿起那塊玉牌,顛來倒去看了一會兒,不解其意。“請問林公子,這是何物?這‘羅’字又有何講究?”
  那林惠淡然一笑,“這個麼,公子只需好好收著,其間奧妙日後便知。對了,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望公子成全。”
  馮虞聽著更是摸不著頭腦,只好將玉牌放入懷中,聽那林惠繼續說下去。
  “在下聽聞公子書法獨領風騷,想請公子留幅墨寶,不知道是不是唐突了。”
  這幾日求字的人多了去了,馮虞早就習慣了這出,當即應允下來。那管家隨即拿來筆墨紙硯,馮虞提起筆,沉思片刻,笑吟吟地在橫幅上寫下“年華蟲二”四個字,奇的是那“年華”二字又都加了大口框。
  拋下筆,馮虞扭頭對邊上大惑不解的林惠說道:“呵呵,林公子,我這也是個謎面,謎底也是個對子,上下聯各四個字。公子不妨猜著玩玩”說吧,馮虞抱拳拱手,揚長而去……
  元宵夜,馮虞賺了個缽滿盆肥。看看天色已晚,馮虞也不再流連,拉著采妍的手歡歡喜喜把家還。
  接下來這半個月,除了時不時到大食堂巡視一番之外,馮虞一門心思投入了工坊的籌備工作。
  牽涉到自個兒的錢袋子,梁裕與葉如蔭的手腳出奇的快。本錢、工匠,那只要梁裕動動嘴皮子,還費不了什麼工夫。那葉如蔭卻在府城西北角尋了一條斷頭的小弄堂,左手五座相連的院落全給他弄了來充作工坊,又僉點義勇駐防。梁公公也從福州左衛要來幾個官兵坐鎮。這地兒離馮虞住的地方遠,梁裕還特地送了匹馬給馮虞。瞧這陣勢鬧的。
  這下可把馮虞樂壞了。不為別的,就為了那匹大白馬。前生馮虞就好馬,有回到麗江拉市海騎馬,上去就不肯再下來,死活讓老婆補錢又跑了一大圈才作罷,回去才發現屁股顛得生疼。眼前這匹白馬還不是仙游、同安、晉江、金門等地牧養的矮種“晉江馬”或“洲嶼馬”,而是高大健碩的北馬。
  馮虞上下仔細打量這馬,看那胸寬臀圓,背腰平直的體形,像是有名的“青海驄”。這種馬善於翻山越嶺,動作敏捷,持久力好,速度也快,屬於上好的役馬。摸著馬兒的脖頸,馮虞心中暗歎,梁公公出手,果然是不同凡響。
  采妍看見這白馬也愛得不行,嚷嚷著要給馬兒起名。倒是忠叔在邊上笑呵呵地看了一會兒,就張羅著在院中整個馬棚出來。
  那采妍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很沒自信地說了一句:“叫它小白好不?”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2 11:09
正文-第二十四章工頭的苦日子
  “這麼漂亮一高頭大馬叫‘小白’,我看你叫小白合適。“馮虞憤憤地在心中抱怨了一句,只是這話敢想不敢說。
  采妍一點兒沒有被抱怨的自覺,依然在天馬行空般地發揮著她的想像力。“依虞,要不叫它小雪花吧。那雪花下來滿地白白的,很是好看,小時在鼓嶺上見過一場。可惜這麼些年福州城就沒下過雪。”
  馮虞心中好笑,福州城要降下大雪,那只有等再過個幾十年地球進入小冰河期了。這些日子采妍的孩童心形怎的越發重了?我剛穿越那會兒不是這樣啊,再苦再累也不吭一聲,整個兒一小大人嘛。心裏頭這麼想著,馮虞嘴上卻接著采妍的話頭:“依妍,人家分明是高頭大馬,還是公的,你叫它‘小雪花’,人家能樂意嗎?”
  “也是哦,‘大雪’呢?”
  馮虞已經是頭大如鬥了。“大雪就大雪吧。”那白馬噴了個響鼻,尾巴很無奈地甩了兩下,看來也是服了面前這小姑娘了……
  二月二,龍抬頭。京裏特旨傳到福建,昭告天下改元“正德”。馮虞聽到這消息渾不在意,一來早就知道有這一出,二來這會兒他正忙得焦頭爛額。
  忙什麼呢?工坊萬事俱備,就等他授業開工了。這工坊共分兩大塊,左邊兩個院落專做摺扇,右邊三個院子打通,成了磨漆畫作坊。
  摺扇那邊難度不大,形制、工藝差不離,只是用料上不只限於竹骨繭紙薄面摺扇,扇骨試用象牙、玳瑁、玉石以及各種稀罕竹木料。至於扇面,有白礬紙的,黑地瓷青紙的,五色箋的,糊香塗面的,灑金的。工藝則有螺鈿、雕漆、灑金、退、鏤雕……總之是越奇巧越好。反正料管夠,十來個扇工、畫工只管試便是。
  磨漆畫這邊,梁裕調來二十多個漆匠,十來個畫工,還有幾個玉雕、石雕、牙雕、木雕、角雕匠師。漆匠專管設計製作器具底子、打磨漆面,畫師自然是負責塗繪圖案色調。這磨漆畫說是畫,其實與傳統的丹青筆繪比起來,卻是繁複得多。
  從作畫用料上來說,不用朱砂不用墨,而是以各色彩漆為主,兼用玉石、螺鈿、蛋殼、金、銀、錫、象牙甚至是瓷片、麻、紙等鑲嵌其中;用來作畫的也不是條幅,而是要製成掛框、掛聯、容器、擺件、屏風、壁畫等大大小小各式器物;創作題材橫跨人物、走獸、山水、花鳥、魚蟲、仿古圖案等各類。
  更要命的是製作工藝,除了顧名思義的打磨之外,還得經過繪作、髹色、剔填、鑲嵌、暈金、罩明、戧刻、揩擦、退光等多種工藝,其中不少連馮虞自個兒都是只見過豬跑沒嘗過豬肉的。
  這些天馮虞沒幹別的,天不亮就泡在工坊裏頭和各路匠師一道研發試驗,中午回大食堂看顧生意兼著用餐,下午繼續開工,直到日暮時分。每日裏油漆味兒熏著,其間辛苦著實是不足為外人道哉。馮虞自個兒估摸著,這會兒若是有電子秤,上秤稱一把,起碼比月初瘦個六七斤。
  這些出身匠營的工匠初次接觸這新鮮玩意兒,倒也熱情高漲,不似以往那般混日子打發。馮虞看眾人幹得投入,請示過梁裕,每人特撥一貫製錢的辛苦費。一班工匠更是感恩戴德,又過了大半個月,總算是出活了。
  這一日,梁裕、葉如蔭接著馮虞傳的信,齊聚工坊。進了戒備森嚴的院門,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張用桐油漆得油光鋥亮的方桌,上頭擺了滿滿一桌面東西。
  湊近了一看,居中是兩樽五尺高的黑地磨漆花觚。其中一樽上頭鎏金嵌銀繪成翩翩龍鳳,名為《龍鳳呈祥》,另一樽則以玉石、象牙等珍寶拼出臘梅、喜鵲,稱作《喜上眉梢》。用料貴重倒在其次,那圖案層次分明,纖細入微,光澤溫潤,那些各活物隱隱有些振翅欲飛的感覺,確實不是其他畫藝所能比擬的。
  梁裕圍著桌面轉了一圈,越看越愛,兩眼放著光,看那架勢恨不得將這對花觚一口吞了。半晌之後,猛然想起什麼,勃然變色:“你這花瓶怎麼敢用龍鳳圖案,這要犯禁的!”
  馮虞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答道:“公公,聽說當今萬歲年中便要大婚,小的做這花觚,原本就打算交由公公上貢賀喜之用。”
  梁裕聽了這話,心中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越想越是欣喜,狠狠在馮虞肩頭拍了一記,“好小子!有心眼。”這一下卻拍得馮虞齜牙咧嘴,心中暗罵一句,哪來這麼大的手勁的?
  那邊廂葉如蔭又托起一隻九寸直徑的立盤仔細打量,只見上頭繪著幾尾錦鯉,極是靈動,便似活了一般,卻怎麼也看不出是如何生出這般模樣。看了一會兒,葉如蔭依然是不著邊際,只得將馮虞拉了過來,問個究竟。
  馮虞聽了淡淡一笑:“大人,其中說來卻也簡單,就是一層一層磨出來的。您看,最開始先畫暗部的,也就是水稍深處的魚,只畫個隱約形制,水深了,自然便看不清了。之後暈金暈銀、罩漆研磨。接著畫近處的魚,再暈金暈銀、罩漆打磨。以此類推,最近最清晰的遊魚最後畫。這樣層層打磨,自然是遠近分明栩栩如生了。”
  “原來如此,果然是巧奪天工啊!”
  再看邊上,掛框《漢宮秋月》、朱漆嵌玉合巹杯、堆金漆茶具、字畫漆匾、彩繪掐金鳳紋立盤、鑲嵌蛋殼螺鈿的梅蘭竹菊掛屏、泥胚生漆的馬踏飛燕仿漢雕。梁葉二人邊看邊讚不絕口。
  看過磨漆器具,倆人方才留意,周遭還有十來把各式摺扇,什麼紫檀木嵌象牙如意頭泥金扇、鳳眼竹扇邊嵌銀絲素面扇、水磨湘妃竹陰刻八仙圖灑金扇、棕竹股燙花灑金素面扇、鏤雕檀香扇、烏木邊蓮花留青鏤雕緬香摺扇、象牙柄黑地灑金扇等等。邊上都擱著相配的錦盒、扇墜,無一不是造型雅致,選料上乘。那份雅致,讓人著實是愛不釋手。
  這一圈看下來,梁裕與葉如蔭很是滿意,待馮虞令人收好樣品,三人一道進屋落座。梁裕顧不得客套幾句,直截了當問馮虞:“今日所見這些,便是全部形制了嗎?”
  “回公公,這形制麼,可說是無窮無盡,不過大類應該就是這些,如果還要其他什麼新奇的,只要有個樣本,也未必做不出來。至於技法、畫工,那就得看是何人來做了。”
  “好!那麼……象今日看的這些,需幾日製成,兩個工坊,每月又能出產多少?”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2 11:52
正文-第二十五章流水作業挺管用
  聽到這個問題,馮虞心中暗笑,只怕這個才是這位梁公公最關心的吧。
  “回公公。今日所見這些,便是兩個工坊近一個月的所得了。不過,這些還只是試製,其間還出過許多廢品。再有個把月大家做得熟了,如還是這些形制,摺扇一個月的出產約為如今的四至五倍。至於磨漆畫這邊,實在是太耗工,單那一對花觚,四五號人一個月的工時就全泡在裏頭了。合起來算,產量能有如今的二到三倍就算不錯了。”
  梁裕聽了這話,眯起眼睛,手指頭蹭著胖乎乎的下巴,心中估算產量與收益幾何。馮虞與葉如蔭在邊上也不吱聲,默默候著。
  過了片刻,梁裕睜開眼,沖馮虞說道:“出產還能再多麼?”
  再多?馮虞琢磨了一會兒,那就得是流水作業了,不過這畢竟不是大路貨,效用幾何還真是心裏沒數。想到這兒,馮虞一臉懇切地對梁裕說道:“公公,這摺扇雖說有43道工序,好歹費工費時都是限死的。可磨漆畫就不同了,各色圖案耗時不同不說,每做一件連畫帶磨還須晾乾,說死也得大半個月。要是講究點的,還不只這個數呢。想快只怕是也快不到哪兒去了。不過,物以稀為貴,這東西要想出個好價,該做的一樣也省不得。只要出賣時用些巧招,收益同樣短不了。”
  說到這兒,馮虞頓了一下,理了理思路,將後世那些競標、拍賣、炒作的招數一一說與梁裕與葉如蔭,聽得二人頻頻點頭。待馮虞說完,梁裕心花怒放,不想賺錢居然還有這麼多講究。不過回頭他還是叮囑道:“剛才這些都是上好的法子。可話說回來,馮虞你還得多費些心思,能再多產一些總是好的,要是人手不夠,回頭我再撥些過來。”
  看著兩人喜滋滋揚長而去,馮虞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回到家中,他往靠椅上一躺,再不願意動彈了。說來今天倒是沒正經幹什麼活,可是心累。伺候當官的跟哄狗似的,那毛只能順著擼。幹點什麼都得加倍賠小心,生怕犯個什麼忌諱。
  馮母正好從裏屋出來,見馮虞那神情不對勁,趕忙過來。“依虞,怎麼了?莫不是病了?賺錢養家是好事,可要累到了就不值當了。”
  馮虞強笑了一下,“依媽,我沒事……依媽,你說,當初要是我不靠那些官兒提攜,自己白手起家,說不定如今也能做到這個局面呢?”
  “我兒是不是外邊又受什麼委屈了?”
  “那倒沒有,只是跟那些做官的打交道,總得小心應付著,實在憋屈。”
  “我兒,為娘不懂什麼大道理,看你依爸這麼多年生意做下來,只知道一句話,上了路便莫後悔。是,做官家生意有委屈有彆扭。可你知道當初祖上白手起家那會,又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別的不說,便是那些衙門小吏、街坊裏正,哪個是好打發的。還不得是臉上陪笑心裏咒,這苦處又往哪處說去?為官坐宰的,不吃咱們這些個平頭百姓吃誰去?還不是大官吃大戶,小官吃小戶?我兒,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求一家平平安安,每日裏吃喝不愁,便是菩薩保佑祖宗積德了。”
  馮虞聽了母親這番話,半晌無言。心中卻道,一介小民便是命該如此嗎?有朝一日若是到了山高我為峰的田地,還有人能壓著我嗎?
  氣照生,活也得照幹。馮虞琢磨了一宿,第二天來到工坊,宣佈重新調整工序。兩個坊原料加工成型這一塊統統實行流水作業,到了藝術創作的部分還是包乾到底。又在牆上張貼流水工序圖、月度生產計畫表、原料消耗表、施工進度條形圖。接著按照工序流程重新調整工坊佈局,節約取料、交接、入庫的跑路時間。
  按馮虞的推算,這一番下來,不偷工減料,摺扇這一頭少說也能翻個一兩番,磨漆畫坊就不好說了,多產兩三成總還有吧。也就是說,摺扇一個月能有兩三百把,磨漆畫像樣的也應有個三五十件了。這個數,該是夠交差了。
  現代施工管理這一套確實好用,半個月下來,兩個工坊產量蹭蹭得往上漲,跟馮虞當初預期的數差不離了。趁著梁裕高興,馮虞又建議訂下各工種每月產量的及格線,超額最多的另行重獎。梁裕聽了頻頻點頭,當即應允下來。
  回頭,馮虞又測算了各工種的生產進度,發現制摺扇的“刀邊”,就是用刀一點一點削出扇邊的造型,還有就是將扇邊烤成兩頭小中間鼓的“拿火”這兩道工序耗時最長,老拖後腿,又請梁裕那邊加派人手,將短板補齊。這一招立竿見影,摺扇的產量一下子又增了三成。
  這一日,梁裕興沖沖來到工坊,將馮虞拉到一邊。馮虞見這位梁公公臉上跟開了花似的,看來必是有什麼好消息了。
  果然,梁裕笑著對馮虞說道:“前些日子,我將那錦鯉立盤遣專人快馬呈送萬歲爺身邊紅人劉瑾劉公公手上,你猜怎麼著?”
  看馮虞搖了搖頭,梁裕很是得意地接著說了下去:“那劉公公按說也是見過大世面了,可看了咱們這東西,卻是喜得跟什麼似的,捧在手中便再放不下來啦,哈哈哈哈……”
  馮虞聽了這話也挺高興,辛苦兩個月,好歹是有人賞識,今後至少宮中是不愁銷路了。
  梁裕笑了好一會兒方才停歇下來。“馮虞啊,劉公公那邊透了口風,今年八月萬歲爺便要大婚了。這陣子讓大傢伙多做些個好的,待到五月,你與我一同上京,趁我回宮述職這會子,咱們在京裏熱熱鬧鬧搞個你說的那什麼拍賣會,將這生意好生做起來!”
  聽說要入京,馮虞的興致也跟著來了。後世的北京城他不是沒去過,可惜那雄渾壯闊的古城牆卻早給拆得所剩無幾。能見著的,只剩下正陽門城樓、正陽門箭樓、德勝門箭樓、東南角樓以及崇文門東、宣武門以西拐角兩處的殘垣斷壁。如今有機會一睹所謂“內九外七皇城四,九門八點一口鐘”的皇城勝景,馮虞能不動容麼。
  兩人又計議了一番,梁裕方才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
  回到家中,馮虞將這事一說,全家老小也都跟著一塊兒高興。飯後,采妍將馮虞拉到一旁,沒等開口,馮虞便搶先說道:“想一塊兒上京開開眼,對吧?”
  采妍一楞,接著很用力地點了點頭,一臉期待地看著馮虞。
  “這事我可不好做主,你得求依媽去,她那兒要准了,我也沒二話。”
  看馮虞沒有反對的意思,采妍很是歡喜,扭頭便找馮母去了。馮虞看著她興沖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心裏盤算著,工坊這邊已經算是上了正軌,該回頭顧著與楊雄商定的那檔子事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2 12:25
正文-第二十六章天階月色涼如水
  第二天一早,馮虞便去見過楊雄。見是馮虞到來,楊雄挺高興。“呵呵,聽說近日你可是忙得狗血淋頭,沒把那日說下的事給忘了吧?”
  “哪能呢。一兩日我便要往興化府、泉州府、漳州府走上一遭,今日特來請教大人,還有什麼訓示沒有?”
  “訓什麼示啊,這事你看著辦就好。對了,我再叫幾個檢校校尉跟你一道下去,日後他們便在你手下聽用了。明日你再來一趟,認認人頭,再約下出行時日。如何?”
  都安排到這份上了,能說不好嗎?“正是求之不得。如今各處地面皆不太平,沿海不時還有倭寇騷擾,本來小的還想著上哪兒尋幾個同路呢。”
  楊雄點了點頭,岔開話題。“這兩日本想著差人去尋你呢,可巧今日你就來了。還記得你上回獻的那兵器圖嗎?”
  “記得啊,怎麼?”
  “上回得了圖,我差人連夜送往京城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指揮使田文義田大人看過之後也很中意,立時命南鎮撫司趕工試製,三兩日內便趕制出樣品。田大人親手以死囚試刃,果然如你所言,刺殺威力極大。田大人大喜之下,已經頒下賞賜。我這頭領了指揮僉事,你因功升為錦衣百戶,另賞銀千兩。來人……”
  門外一個錦衣校尉應聲而入,將官服、腰牌、會票呈與馮虞。馮虞愣愣地接了過來,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了。錦衣百戶?!雖然沒實職,那好歹也是正六品,這會兒縣太爺才不過正七品呢。
  要知道,中華上下五千年,一個文化特質便是“官本位”,官大一級,級別、待遇、風評乃至說話的分量立馬有了天淵之別。便是馮虞前生,也沒什麼分別,連和尚都有級別了,更不用說別的了。
  莫看大明朝官俸為歷代最低,大傢伙兒還不是擠破了頭想爭個金榜題名。為什麼?別的不說,官員出門,前呼後擁,天搖地動,那排場就夠自我陶醉了。更不用說私下裏陋規種種,大有油水可刮,正經那一份工資簡直可以拿了打發叫花子了。
  這還沒完,走到哪兒誰不得畢恭畢敬,便是老婆孩子也跟著沾光。要不怎麼無數人沒當官時,背後罵官,見面捧官;自己當了官,架子端得更足撈得更狠。一方官印到手,道都走不利索了,非得鼻孔朝天邁個八字步。
  馮虞既然身為國人,自然也沒法免俗。有官不做白不做,這正六品擱在京城打個旋就找不著了,在地方上,好歹也是個人物了。只可惜自個兒的職事屬於檢校密探,平日裏還不能穿上官袍亂晃悠,不過便是那塊腰牌,關鍵時候絕對是頂幾分用的。
  於是,馮虞謝過楊雄,尋了個包袱皮將賞賜打包告辭離去。
  回家吃過晚飯,關起家門,馮虞便換上那一套官服在廳裏頭晃來晃去,一家子都擠在邊上看熱鬧。雖說提起錦衣衛,馮母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疙瘩,但看著兒子這半年平步青雲,還是笑得合不攏嘴。采妍卻托著馮虞的腰牌細細打量,“依虞,什麼叫北鎮撫司啊?”
  原來馮虞如今這塊腰牌與之前的旗尉腰牌已是有所不同,尺寸大了一圈不說,材質也換作銀質的。正面字樣自然換為“錦衣衛百戶”、發牌衙門也不再是“福建省千戶所”,而是帶編號的“北鎮撫司錦字三佰捌拾柒號”。背面字樣也換成“檢校官長懸帶此牌,不許借失偽造,違者治罪。正德壬卯年造”字樣。
  看大家都支楞著耳朵,馮虞想了想,不能說得太嚇人,便回道:“錦衣衛除了朝唐站班的大漢將軍,便分做南北兩鎮撫司。南鎮撫司管軍法、軍工、軍情,北鎮撫司管的是各路檢校、密查百官。”其實還有最厲害的詔獄、緹騎這兩塊業務,馮虞沒敢當庭說出來。
  說了這些,馮虞不放心,趕忙又叮囑幾句:“今日所說,含著我升職這事,照理不該向外吐露半句,大家可得記牢,千萬替我守著些。要不只怕有殺身之禍,還是一鍋端。”
  看馮虞說得認真、嚇人,大家情不自禁地重重點頭,算是應允下來。接著馮虞便說到要往閩南去些日子,家中事務與店裏的生意與忠叔細細交待了一番。
  聽說要出遠門,采妍又來勁了,粘著馮虞想要同去。這回馮虞卻是死活不同意,畢竟這趟是微服,只怕路面上不太平。氣得采妍嘟嚕個嘴,一晚上不搭理他。這一來,反而是馮虞心下不自在,綴在後頭哄了半天,許下若干不平等條約,總算是讓采妍面色緩了下來,掉過頭來反復叮囑,出門千萬走大路、遲起早歇、莫要貪杯、莫看熱鬧、輕易不要與人爭執等等等等。馮虞一一應了下來。
  說完這些,兩人牽了手來到院中,坐在條凳上數星星。以往晚間無事的時候,采妍最喜歡做的便是這個。小時候在福甯州,奶奶就常常摟著她,指著天上這顆那顆,講著流傳了千百年的民謠傳說。可惜七歲時颱風豪雨引發泥石流,半個村子轉眼不見蹤影,只有母親與采妍僥倖逃生,顛沛流離到了福州想著尋口飯吃,母親卻又一病不起,轉眼辭世。若不是馮家收留,小采妍只怕也是沒個活路了。
  此時倒春寒早已過了,天氣一天天的回暖,只是晚間依然是有些寒意。馮虞見采妍面色有些悽惶,看來是又勾起傷心事了,連忙找個話題引來她的注意力:“依妍,給你講個故事好吧?”
  “你也會講故事嗎?從前怎的沒聽你講過一個,嗯,我要聽。”
  “《西遊記》聽過的吧?”
  “聽過啦,說書先生講得濫了。”
  “《西遊記》裏什麼朱紫國、女兒國都是寫書的編出來的。不過呢,出玉門關,一路往西,倒是大小邦國無數呢。沿這條路過波斯、大食,便有個歐羅巴洲。這歐羅巴洲南部,也有個千年古國名喚希臘。這希臘人看星星也流傳下許多天界故事。想不想聽?”
  “好啊,好啊!依虞快說嘛!”
  “嗯。古希臘的天界神明眾多,其中最要緊的便是十二大主神。宙斯是眾神之主,如同玉皇大帝般掌管天庭,天后赫拉就是王母娘娘了。波塞冬是海神,有如四海龍王,哈得斯是冥王,也就是閻羅王。雅典娜是智慧女神,阿波羅是光明神,阿爾忒彌斯是助產、狩獵與月亮女神,阿佛洛狄忒是美與愛女神,阿瑞斯是戰神,赫菲斯托斯是匠神,赫爾墨斯是諸神的傳令官,德墨忒爾是農神,狄俄尼索斯是酒神。”
  看采妍聽得專注,馮虞伸手替她緊了緊罩袍,接著說了下去:“你看這天上的星星,咱們中原將它分作三垣二十八宿,希臘人卻分成48個星座。每個星座,都有一個與剛才說的希臘眾神有關的故事。今日……我便說個處女座的故事好了。”
  說著,馮虞指向佈滿繁星的天穹,引著采妍尋找處女座。“你看,這是北斗七星吧,順著北斗勺把兒的弧線,咱們向南找,在這兒看見那顆亮星沒有?”
  “嗯,看見了。”
  “那便是處女座,旁邊還有十二顆暗點的,象不象人的軀幹四肢?”
  采妍仔細看了半天,很認真地說:“不象。”
  馮虞差點沒從椅子上摺下去,乾笑兩聲,揭過這茬:“反正就是那般意思吧。這個仙女座有個故事。方才我們說過那農事女神德墨忒爾,她有個很漂亮的獨生閨女,叫泊瑟芬,是春天的花神,只要她輕輕踏過的地方,都會開滿鮮花。這一天,她和女伴正在山谷中摘花。突然間,她看見一朵銀色的水仙,那個好看呐,簡直是光彩照人。泊瑟芬就動心了,遠離同伴偷偷地走近,伸手正要碰那水仙。猛然間,地面突然裂成好幾塊,一輛黑馬車擄走了她……”
  聽到這一截,采妍一下子緊張起來,瞪著雙眼,雙手抓著馮虞的胳膊就不鬆開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3 09:43
正文-第二十七章馮百戶要南行
  馮虞接著說他的故事:“幹壞事的就是那冥王哈得斯。這廝貪戀泊瑟芬美貌,便設下這詭計。泊瑟芬的呼救聲回蕩天地,給她母親得墨忒爾聽著了。她馬上拋下了正待收割的穀物,飛過千山萬水去尋找女兒。這一來,人間穀物枯萎顆粒無收,百姓都快餓死了。”
  這一節,采妍聽得是咬牙切齒,不住罵那冥王不要臉。小手也是越攥越緊,齜牙咧嘴的馮虞趕忙抖手讓采妍鬆開,要不明日非淤青了不可,心中暗歎怎麼挑了這麼個倒楣故事,真真是自作孽啊。
  看馮虞忙著揉手,采妍不樂意了:“依虞,接著怎麼樣了,你倒是快說嘛。”看采妍又要來抓自個兒的胳膊,馮虞趕忙一躲,接著說他那倒楣故事。
  “幸好太陽神阿波羅目睹事情經過,告訴了得墨忒爾。得墨忒爾一想啊,我一介女流,打不過那冥王哈得斯。怎麼辦呢?她只得找那眾神之王宙斯主持公道。宙斯於是便下令,要那哈得斯放了泊瑟芬。眾神之王的面子自然要給,可那哈得斯不甘心啊,於是又生一計。”
  馮虞頓了頓,偷眼看采妍,果然又緊張起來了。這回他可不敢再停得太久了,“在放走泊瑟芬的時候,冥王拿了香甜的冥界石榴給她吃,泊瑟芬沒多想,連吃了三個。誰知道這冥界石榴有個講究,吃一個,一年裏頭便要在冥界呆一個月。結果呢,從此以後,每年都有三個月是花謝草枯。她母親得墨忒爾思念女兒,這三個月裏自然是什麼莊稼也長不得。這便是冬天的由來,待到泊瑟芬回來,那就是春臨人間,百花齊放了。而那泊瑟芬在天上的化身,就是仙女座了。”
  “原來冬天和春天是這麼來的啊……”采妍托著粉撲撲的腮幫子想了半天,又冒出一句:“現下是春天,想是那泊瑟芬姐姐又回到人間了吧?”
  馮虞聽了這話無言以對,還當真了這是……半晌,起身拍拍采妍的肩頭。“遲了,回屋睡吧,明日一早我還要去衙門呢。”
  “哦……依虞,那得什麼的怎麼不找宙斯,讓他再尋冥王討要解藥呢?”
  話音未落,只聽馮虞那邊“咣”的一聲。采妍趕忙回頭,“依虞怎麼了?”
  “哎唷,撞門框了,哎,疼!”
  ……
  第二天一早,馮虞如約來到千戶所,楊雄正喝茶呢,抬眼一看馮虞進來,“噗——”,一口茶全噴自個兒前襟上了。“哦,哦,我說馮百戶,今日怎的如此模樣?”
  邊上立的幾個錦衣校尉也是繃了個臉,腮幫子一抖一抖。有個實在忍不住的,還往自個兒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馮虞見這副場景,也不好說什麼,只當沒看見。這怪不得別人,昨晚給采妍一咋呼,沒顧上看路,直接一腦門幹門框上,雖說立馬狂搓藥酒,今日腦門上還是一片紅腫,只好拿個化瘀的膏藥貼上。馮虞早上是沒敢照鏡子,估計那形象演個翻譯、漢奸什麼的都不用化妝。
  見楊雄問話,馮虞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那個什麼,屬下今日特來熟識下幾位過兩日同行的弟兄。”
  看馮虞實在是缺乏娛樂精神,楊雄也不好調笑得太過分,點手叫過邊上還在一臉怪異的那幾個。“你們幾個,過來見過馮百戶。”
  說到正經事,幾個人不敢打馬虎眼,收斂神色,沖著馮虞叉手施禮。“參見百戶大人。”
  “各位弟兄免禮。”馮虞回了一禮,上下打量面前這幾人。及閘外站班的那些旗尉不同,這幾人看上去都不是很彪悍,屬於扔進人堆便找不著的那一類。只是細細看去,一個個眉眼、舉動隱隱透著幾分精幹、老道。
  楊雄這會兒也離了公案,來到幾人中間,抬手一指這撥人當間打頭的那個。“這是周百勝周總旗,泉州府南安人氏。”
  接著是後頭四個:“這是孫展小旗,莆田縣的。這是曹榮校尉,漳州府海澄縣漁家出身。這是李明第校尉,建甯府崇安縣的。這小子也姓楊,楊文理校尉,泉州府同安縣人。這些個多是閩南本地人氏,人頭水土都熟,我專門挑出來,與你同去,想來多少能幫上些個。”
  “還是大人想得周到,有這幾位幫著,這一路不知能省多少事哩。”這話倒是出自馮虞真心。這年頭,華南各地能說官話的還真不多,這要是外鄉人孤身而來,說起什麼來驢唇不對馬嘴,甭提多麻煩了。
  “好,待會兒你們再多親近親近,出去辦差務必同心協力。還有,馮虞,你打算哪天動身?”
  “回大人,屬下準備後日起行。”
  “嗯。這一趟,你們雖著便裝,官衣、腰牌務必帶全,繡春刀不好配著,你們……待會兒去庫房各領一柄雁翎刀防身,再各領快馬一匹。閩南一帶民風彪悍,又兼著時有倭寇竄擾,你們幾個一路小心,好自為之。”
  “謝大人關照,此去我等必會小心行事,不負所托。若無事,我等這便告辭。”
  “好,去吧。”說完楊雄起身就進了內堂,想是急著換身衣服去了。
  到了院子,馮虞便與那五名旗尉敍談起來。馮虞小小年紀,又著便裝,怎麼看也生不出百戶的官威來。那五位除了周百勝年近三十稍穩重些,其他幾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與馮虞相處難免有些沒大沒小,倒也融洽得很,沒有那麼多的官腔套路。
  馮虞談笑間問了幾句閩南風土人情,倒與後世相去不遠。理了理思路,馮虞對幾人說道:“幾位弟兄,咱們這次南行,畢竟不是什麼正經公務,只是探探路子,看看能不能做飲食生意稍待檢校公務有沒有什麼前景。這一路,我們一概便裝,儘量不惹事。”
  想了想,馮虞又囑咐幾句:“一路上,我們便以雇主與夥計相稱。我是少東家,百勝兄是管事,幾位便充作屬下了。如何?”
  按著職位高低,本來就該如此,眾人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約好後日辰時在南城門外相聚,幾人向馮虞施禮告辭,各自散了。
  馮虞回到家中,發覺母親與采妍已是忙著替他收拾行李了。出差,對於前生的馮虞來說簡直便是家常便飯,壓根就不以為意。明日要走,提前一晚上隨意拾掇拾掇也就是了。可馮母與采妍卻是一臉凝重,衣服、銀錢就不說了,便是足袋也就是襪子要帶上幾雙,都討論了好一會兒,生怕拉下什麼。馮虞本想勸解幾句,轉頭一想,或許這是此生的馮虞頭回單身出遠門,“兒行千里母擔憂”,想讓母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便由著她們吧。
  接下來這一天兩晚,馮家氣氛相當凝重,馮母就不說了,采妍的眼眶也是紅了幾回。馮虞幾回打諢插科卻是收效甚微。老唱獨角戲過於無聊,馮虞也只好作罷,下回應當就好了吧。
  到了出發的日子,馮母、采妍與忠叔將馮虞送出家門,看著他飛身上馬,馮母緊走幾步牽住馮虞的手,“我兒,貧家富路,這一路上沒有家裏照顧,吃穿上斷不可過省,好好的回來最是緊要。”
  馮虞俯身沖著母親耳邊低語:“依媽寬心,這回是出公差,花費皆有衙門報銷,哪個會去省這錢?孩兒已近成年,知道輕重,依媽只在家中候幾日,孩兒便回轉了。”
  馮母聽了這話還不放心,又叮囑起來:“兒啊,外頭不比家中,人情世事雜得很,難免還有些歹人橫行,千萬莫要平白與人爭執,更不敢凡事強出頭。錢財不可外露,行止不可對人妄言,須知人心隔肚皮,你可記下?”
  馮虞心中好笑,前生說來也算是老江湖了,只是臉上卻不敢帶出來。“依媽,這些兒都記下了,凡事小心就是。”說著他又低聲附了一句,“這回還有幾個高手同行,別忘了,孩兒可是錦衣衛。”
  見馮母點點頭再不言語,馮虞回頭看了看依依不捨的忠叔,還有幾乎忍不住就要哭鼻子的采妍,一抱雙拳,咬咬牙,拍馬而去。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3 18:02
正文-第二十八章有人要劫道?


  馮虞在南城門與早早等在那邊的五位弟兄會合,一幫人沿官道南下。這一路,官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幹什麼的都有,讓穿越之後頭回出遠門的馮虞頗覺著新鮮。渡過閩江,穿越南台島,再渡烏龍江,撲面而來的便是不見邊際的莽莽群山。
  福建自古號稱“八山一水一分田”,可以說全境處處山脈連橫,行路之難,和“難於上青天”的蜀道比起來可以說是不相上下。對於前生走慣了高速公路,再差也是國道的馮虞來說,眼前這條福州通往興化府的條石鋪就的所謂官道,和後世山區的機耕路比起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剛出門那會兒,弟兄們對馮虞胯下那匹高頭大馬垂涎不已,圍觀了好一陣,還時不時偷著摸上一把,要不是大雪脾氣好,一個蹶子尥上去,只怕當時就得非自然減員了。可進了山區,途徑那些坡陡路滑的地方,大傢伙兒齊刷刷牽馬而行,這才覺得,原來在福建這一畝三分地,便是來個千里馬,也是有勁兒使不上。南馬矬點又如何,背負的東西一斤不少,還省點兒草料錢呢。於是,大雪就此告別了時不時被騷擾的日子。
  走了一天,馮虞發現,別看省城商賈如雲紙醉金迷,山裏頭這些個村鎮實在是窮困得很,有些個村子,便是那些個有些輩分、臉面的,也是衣衫襤褸,住的木屋只怕比村裏任何一位老者年歲都要大上許多。據邊上弟兄說,這些還算是好的,山裏有些偏僻點的人家,全家也湊不出一件像樣衣裳。至於那些早年為漢人剿殺逃進深山老林的土著佘民,更是連鹽都吃不上的,許多人拿獸皮藤蔓一裹也就是了。
  記得前生有人說明代經濟文化如何如何發達,又是怎麼出現資本主義萌芽了什麼的,據說還有社保醫保,似乎小康社會也不過如此。如今馮虞到了真正的民間一看,似乎全不是那麼回事。洪武皇帝立法施政多佑貧抑富那是不假,只是到了兒孫輩,似乎已經沒幾個顧得上百姓死活了。要不人家農民起義個甚。
  倒是說到佘民,馮虞來了點興趣。前生他對佘族的印象幾乎都來自影視文章,似乎佘民個個是能歌善舞,善做彩帶、竹編。這年頭雖說沒有什麼民族保護政策,怎麼著也不至於混到嘯聚山林的地步啊。
  聽了馮虞的發文,那周百勝畢竟是閱歷多些,對這事多多少少知道些,便將這事由略略說了一回。原來這佘民本是上古南方百越的一支,至遲到戰國時便建立閩越王國,後為漢武帝所滅,大批貴族平民被遷往江淮等地,餘部星散,不過整個福建依然遍佈佘民。歷代漢人南遷入閩,常起紛爭,剿撫並用,直到唐代陳元光平定“蠻獠嘯亂”,佘民被殺得慘了,剩下的大量漢化,有些則遠遁山林。不過即便是那些歸化的,歷代依然是時順時反。
  說到這兒,漳州的曹榮接了話頭。“這些個佘民,就屬贛、汀、漳三州還有粵東這一片最是刁蠻,歷代以來屢屢互通聲氣,不服王化。我大明開國以來,還是大亂不生小亂不斷,這些日子那邊的探報說,又有些不穩的模樣了。”
  一路聽下來,馮虞沒怎麼言語,只是偶爾點點頭。心裏頭卻想,這要換我我也反,搶我的地盤,還給逼著歸化、要不就避禍深山,難怪佘民老和官府不對付。
  幾個人邊走邊聊,這一路倒也不覺著累。第二天正午過後,馮虞幾個在福清鏡洋鎮用過午飯,沿官道行不多遠,又進山了。生在莆田的孫展不只一回走過這條道,這會兒他正跟馮虞介紹此間山勢。
  “少爺,這一片山脈名喚西山,屬閩中戴雲山餘脈,山勢不算太陡。前頭山道上有個岔路口,咱們要是走岔路,往前走他兩個時辰,便到了石竹山了。石竹山您聽說過吧?”
  “只聽說,沒去過。”
  “少爺沒去過那是可惜了。這石竹山上的怪石秀竹那可是出了名的。這還不算,山上有個道觀,名為石竹山道院,供的是何氏九仙君。道院裏有個九仙樓,祈夢、求籤再靈驗不過了!”
  看大傢伙一臉的不以為然,孫展不樂意了。
  “不信?我在這邊可是聽過一件真事。永樂年間中過狀元的‘一日君’馬鐸知道不?以前那是屢試不第,特意從長樂跑到石竹山來祈夢,半路上遇見一個老翁挑著海裏的帶魚叫賣,心想這魚拿來煎了吃正好。結果到九仙樓睡了三個晚上都沒做夢。氣得他在仙樓牆上寫了詩:爬山涉水來求仙,三天三夜不見仙,有朝一日能得志,定除石竹草鞋仙。你猜怎麼著?”
  說到這兒,孫展看了看眾人,一個個聽得仔細,很是得意,接著說道:“當晚他就夢見有人回了一首詩:千山萬水來求仙,何念帶魚口味鮮,是你心不堅,罵我草鞋仙,念你一日君,非是打一鞭。得了這個夢,馬鐸便趕考去了。結果呢,當年便被皇上欽點狀元,第二年代皇祭天,果然穿了一天的龍袍。怎麼樣?夠靈驗吧?”
  大家聽了之後,個個將信將疑。馮虞卻上下打量孫展一番,笑著點點頭:“嗯,不錯,很有些講評話的味道。”聽了這話,眾人哈哈大笑,只有那孫展哭笑不得,乾脆不吱聲了。
  孫展不吱聲,其他幾個可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那曹榮第一個上來湊趣:“我說展子,今日你這服色不對,須戴個文士巾,手中執個搖扇,再尋塊磚頭當醒木,開場便說道……”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走,留下買路財!”對面有人很有默契地接了一句。大家更是捧著肚子樂不可支。笑了一半,馮虞突然打住,不對!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3 18:10
正文-第二十九章敢劫錦衣衛?


  看馮虞面色一變,那幾個也頓時醒轉過來,方才那沿用千年的劫道開場白好象不是自家兄弟唱出來的!大家不約而同抬頭觀看,只見前頭樹林轉角處立著十幾二十號面黃肌瘦衣裳襤褸的漢子,手持……木棒、杈耙,當中一位明顯比其他的高過一頭,面色黝黑,表情肅然,衣服上的補丁窟窿眼也沒那麼多,裝備顯然也要精良許多——右手柴刀、左手菜刀,還是個雙刀將。
  就這模樣還打劫?馮虞這邊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孫展湊到馮虞跟前,低聲說道:“少爺,以前只聽說一都鎮那邊有人占山落草,這條官道上可從沒聽說有人打劫,不知道這幫傢伙是從哪個土坷垃裏冒出來的,看這架勢未免太過寒酸了些。”
  馮虞聽後又打量了面前這幫劫匪幾眼。除了那個打頭的還有些聲勢,後邊那些個畏畏縮縮沒精打采,有的跟馮虞眼神一對,居然還臉紅了。馮虞是越看越好笑,這些位,專業素質實在是太那個了,明顯是幫生手嫩雛。就這樣的還敢打劫錦衣衛?
  對面那頭領見自個兒運足了中氣才喊出的那一嗓子居然一點反響都沒有,對面那幫人跟抽風似的一會兒笑得肆無忌憚,一會兒又對自己瞅個不停,著實太不給面子,一時間不免有些惱羞成怒。方才那蹩腳官話也不說,直接是一口福清話破口大駡:“爾等這不知死的鬼,莫不是害了失心瘋?早早的拿出細軟,留下衣服馬匹,爺爺一高興還饒爾等一條小命,若是不然,你來看……”
  說著,他操起菜刀,尋了路邊大樹上一根只小指頭一半粗的枝椏,膀子一較勁,手起刀落,居然還真給他砍斷了。
  看到這兒,馮虞竟是忍不住鼓起掌來,人家演得這麼賣力這麼投入,不給點掌聲實在說不過去。沒等對面回過神來,馮虞回頭大喝一聲:“上馬操傢伙!”
  隨著這一聲令下,六人齊齊飛身上馬,從鞍橋上抽刀在手。馮虞拿刀一指前頭這班人,“降者免死!”一馬當先沖了過去。
  看到對方不但不上道,反而縱馬揚刀殺氣騰騰地朝自個兒衝殺過來,這誰劫誰啊!那十來個劫匪頓時魂飛魄散,後頭機靈點的一頭紮進山林轉眼跑的沒影了,前頭的躲避不及,紛紛連滾帶爬跪在路旁,抱著腦袋瑟瑟發抖。只有那頭領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剛剛遭他毒手的樹枝前,嘴巴張得老大,兩把破刀不知道啥時候也掉落在地。
  見這幫劫匪如此輕易就給拿下,馮虞一幫人實在是沒有成就感,勒住馬頭,揮刀將沒逃走的這八九個趕到一塊兒,喝令他們解下褲腰帶相互綁了,各自坐好。這才翻身下馬,持刀將這些人圍住。見給人制住,生死未蔔,那些個漢子有的如篩糠般不住發抖,有的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放聲痛哭,還有的沖著離他最近的勝利者不斷叩頭,說些“上有老下有小”之類告饒的話。只有那頭領面如死灰,閉目不語。
  馮虞聽得頭大,拿刀指畫一圈,“都給我安靜些。”刹那間這些俘虜沒人再敢出聲,偶爾只聽著輕微的啜泣聲。那周百勝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量沖馮虞耳語道:“大人打算如何處置這幫匪類,全都砍了,還是押送縣衙?”
  馮虞輕輕搖頭,“待我先問幾句。”
  接著他拿刀一指那頭領:“你叫什麼名字?為匪多久了?”
  那黑臉漢子支吾片刻,想想今日反正是難逃頸上一刀,也便說了實話。“看幾位爺刀馬身手,想必不是一般人等。只怪小的窮極犯渾,沒個眼色。我等都是海邊南厝的村民,家中只有幾畝薄田。咱們福清縣十年九旱,地力又薄,偏巧洪武爺在位官府定田賦那一年,偏偏遇著個豐年,於是這麼些年頭下來,地裏出產納糧之後便所剩無幾了。往年若是遇著個清官,逢著旱季還能上奏減免些糧賦,若是個壞官,田賦照交不說,火耗、羨餘、淋尖踢斛樣樣不少。”
  說到這兒,那黑臉漢子偷看了馮虞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方才繼續說下去。
  “地裏吃不飽是一節。前朝我們靠海的民戶家家戶戶還有漁船,出海討點魚蝦也能添幾口吃食,若是撈著好的還能換點銀錢。只是自從洪武爺禁海,這塊生計也就斷了。偶爾有人私自下海,衙門雖說睜隻眼閉只眼,可要給他們堵著,拿多拿少全憑一時高興,沒拿人就是開恩了。”
  這會兒,其他五個還沒什麼反應,想來平日裏與民間接觸的多了,這些情形已是見怪不怪。馮虞卻眉頭緊皺,心中一陣陣的發酸,忍不住插嘴問道:“照這麼說,你等豈不是全無活路?”
  “不瞞您說,自從三寶太監下西洋,沿海各個村子,歷年都有膽大的,整家弄條船出海尋活路。聽說一路上死了不少,可也有人到了三寶瓏、馬尼拉、巴達維亞這些地方,只是混得如何就不知道了。剩下的反正就這麼過吧,要沒個天災人禍,吃不飽一時倒也餓不死。”
  “那你們為何出來為匪?”
  “您是不知道,我們這一片,田地不多山多,出產的花崗岩、芙蓉石卻是遠近有名,衙門時不時便徵發徭役開山採石。往年都是冬季徵發,苦是苦點,卻不誤農時。今年卻是開春調人開山,說是京城劉公公修別院,要用的石料太多,只能現采。開春不種地,到了秋冬這還有活路嗎?點到咱們村,大夥兒只能是逃進山了。”
  聽到這兒,馮虞搖了搖頭。“逃進山開荒狩獵也未嘗不是一條活路,為何又要出來劫道?我看你這話也不盡不實。”
  “若是由著我等開荒安家倒也好了。只是這好開荒的坡穀都是有主的,咱們一落腳,就有大戶報官來捉,要不便是一群家丁上來一頓好打。只能躲進深山,搭起茅草房,再尋那平緩些的地方開荒種地。只是如今存量已是吃得差不多了,又沒有魚蝦應急,采野果打野味也撐不了幾日。實在是沒了出路,我等方才出這等下策。”
  說到這兒,這黑臉漢子膝行兩步,沖馮虞叩了個響頭。“這位爺,這勾當是我林大毛一人的主意。您要發落便請發落我一人,要殺要剮我都認了。請您大人大量,放過我這些窮弟兄。他們再不敢行這不法之事了。您老大恩,大毛來生再報。”
  聽到黑臉漢子說出這話,那些個被綁的漢子放聲大哭,有的嚷著要與那林大毛同生共死。
  看到這兒,馮虞心裏很不是滋味。說實話,今日放過這些人,若是再無出路,只怕過些時日終歸還是得落草為寇。只是今日如何能硬下心腸將這幾個法辦?設身處地想想,若是換了馮虞自己,落到這般田地還有其他法子可想麼?
  邊上那幾個旗尉也看出馮虞心軟,也就不再喊打喊殺了。說來這些個雖然多是出身軍戶,卻也深知民間疾苦,做的又是一般檢校,不負抓捕之責,沒有殘虐百姓的經歷癖好。看馮虞動了惻隱之心,周百勝過來出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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