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548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3 18:24
正文-第三十章禁海  

   “少爺,要不這麼著,萬安千戶所那邊軍戶逃了不少,乾脆讓他們充進去,那千戶與我還有些交情,一封信交待下就成了。反正駐所就在福清縣城東南,離他們老家也不遠。投了軍,地方上管不著,逃民的案底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主意好!”
  馮虞將周百勝的意思一說,林二毛等人喜出望外。雖說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這年頭當兵的也得給官佐做牛做馬,可再怎麼說也能填飽肚皮不是。馮虞幾個動手將他們的綁繩松了,一撥人跪下千恩萬謝。周百勝從行囊中取出紙筆,修書一封交給林二毛,囑咐他帶了村民儘早投軍。
  馮虞又從懷中掏出些散碎銀子,拿給林二毛。誰知這林二毛卻死活不肯要。“恩公,這萬萬使不得。幾位恩公給我們尋了這般好出路,小的已經是感恩戴德,哪敢再要恩公破費銀子。雖說咱們沒了餘糧,好歹千戶所也就是一兩日腳程……”
  “話不是這麼說。一頓不吃餓得慌,好歹也得吃頓飽的,投軍時也有些精氣神,不至給人看低了。再說了,充軍戶也得安家不是,上官那邊多少也得打點孝敬,使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馮虞說得懇切,那林二毛卻是一再推辭。實在沒了法子,馮虞只得轉了個彎子。“要不這樣,這錢便算是你等借了我的,今後若是混得好了,再還我不遲。”
  林二毛一想,這大十幾戶人家,眼下用錢的地方確實不少,只得收下,還想著留個借條字據,卻給馮虞攔了。“這就不用了。我看你是個忠信之人,信得著。”
  林二毛等人收了書信銀錢,又是一番千恩萬謝,卻不肯離去,一個個含著淚立在道旁,目送馮虞六人離去,直到人影在山道上消失了許久,依舊不願離去……
  再說馮虞這邊,行出十幾裏地,再沒出什麼狀況。夕陽西下時,幾人來到一個小鎮投宿,胡亂叫了些酒菜來吃。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馮虞把玩著粗瓷酒盅,問那五人:“今日所見,在沿海各縣是常事麼?”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還是周百勝先開口:“這事說來話長。太祖爺當年禁海令一出,萬里海疆無數漁民一夜間失了生計,苦不堪言。百年來偷偷下海的一直沒斷過。起初信國公湯和巡視閩浙,那時候可是真抓真殺。後來管得松了,私船入海的是越來越多。平民百姓也就是討口飯吃,地方官府倒是不抓人,只是抽稅甚重,橫豎是有違國法,不拿去坐監已是便宜了,漁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馮虞邊聽邊搖頭,嘴裏念叨著:“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曹容接過話茬:“只是海貿獲利極厚,數十年來,沿海官、商、軍合流走私者一日多似一日。詔安梅嶺、龍溪、海淪、月港,晉江安海,福鼎桐山,這些都是私商雲集的大港。最大的還是我老家海澄縣的月港,據說如今福建通番海商,八成皆從月港出洋號稱‘小蘇杭’。”
  說到這兒,曹容壓低了聲量:“如今月港三大私商,勢力最大的名喚李儼,諢號李四海。第二位的叫楊萬榮,人稱萬帆楊。第三個叫趙大,真名無人得知。這幾個手上都有百十條船,一群精壯水手,幫人運私,自己個也出貨。漳州地面,那都是跺一腳顫三顫的人物。”
  “哦,還有這等事,這幾個我倒是要尋個時機會會的。”想了想,馮虞又問:“要是照此說來,這海禁既擾民又無效,反是養了一幫私商墨吏,便無人上書請求開海麼?”
  周百勝看看左右無人,苦笑道:“哪個敢呐。太祖爺曾有詔令,洪武朝成法永世不變。群臣稍議更改,就要治個變亂祖制之罪。”
  話題伸到開國太祖的頭上,就不好往下再續了。幾人只得就此打住,繼續吃酒。
  過了會兒,馮虞又轉向孫展。“孫展兄弟,明日我們便到興化地界了。你且給我們說說,此間風土人物有什麼與別處不同的?”
  說到自己家鄉,孫展一下子來了勁頭。“要說我們興化府,有個名號叫‘文獻名邦、海濱鄒魯’,蔡襄、鄭樵知道不?那都是我們那兒的。什麼‘一家九刺史’、‘一門五學士’、‘一科兩狀元’、‘魁亞同榜’……多了去了。”
  說到這兒,孫展美美地咂了口酒,繼續他的講演。“到了興化府,三個地方不能不去。一個是九鯉湖,以湖、洞、瀑、石四奇著稱。一個是湄洲,媽祖娘娘那是最靈驗不過的。再一個,便是西天尾鎮林泉院,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南少林!”
  在座的除了馮虞,別個都是正經八百的武人。一聽南少林的名頭,個個來了精神。南少林弟子不是沒見過,這僧院的來歷講究平日還真沒聽誰細說過。
  “傳說,李世民登基後,輔公部將路得才逃竄到我們福建為非作歹,鬧得民不聊生。那些歹徒行蹤不定,聚散無常,如果派大軍追剿,無異是拳頭打跳蚤。那李世民只好將封了大將軍的少林寺方丈曇宗找來,請他派武藝高強的僧兵出戰。曇宗派十三棍僧之一的道廣帶領五百僧兵入閩平亂,一戰成功。你們……”
  看孫展有賣關子的企圖,馮虞緊著追問了一句:“接下來呢?”
  那孫展給這一句生生將吊胃口的話給噎了回去,只得老老實實往下接著說。
  “得勝之後,福建父老便想著挽留下這些活菩薩。道廣也覺著盛情難卻,就回嵩山稟告曇宗方丈之後,便挑了林泉院擴寺定居。這林泉院所在的林山村周圍有九座山圍成一圈,形如九瓣蓮花,寺院坐落在花心的位置上,所以又稱九蓮山少林寺,江湖上則慣稱南少林。”
  南少林、林泉院?有點意思。身為福建人,馮虞前生每每說起康熙火燒南少林,總不免有些耿耿於懷。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這一把火,五枚、至善、白眉、馮道德、苗顯這“少林五祖”就不至於逃散民間,詠春拳等一干源起南少林的南拳流派自然也不可能出現。再往遠點說,源自詠春拳的日本空手道、李小龍截拳道更是無從談起了。如此說來,康熙這縱火犯還真是功過難判,只能說是因緣際會了。
  既然如今南少林尚在,馮虞心中打定主意,有機會非得上門去好好看看。
  看看時候不早了,幾人不再坐下去,結了帳各自回房歇息。馮虞隨意洗了洗躺下,身下這木床板多少還有些咯得慌。前生甭管是家中還是賓館,睡得都是席夢思,那個軟乎勁就甭提了。穿越到大明,家中睡的都是棕墊,初時也是有些不習慣,個把月才算安生。出來這幾天,睡的都是客棧,鋪的全是結實的木板,墊背又薄,馮虞自然睡不踏實了。第一天最厲害,一個晚上下來腰酸背痛,就差腿抽筋。出門在外,也只能是湊合了。
  第二天一早,幾個人用過早飯,沐著晨曦動身啟程。順官道往西南方向行了十多裏,便進入興化府莆田縣江口鎮地界。這裏已是出了山區進入沿海平原地帶,眼界驟然開闊,沿路農田民舍漸漸多了起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09:36
正文-第三十一章傳說中的興化粉

  聞著青草、泥土、作物混雜而來的那種特殊的味道,馮虞一下子振作了許多。這便是所謂的鄉土氣息吧,與前幾日山林中那種一塵不染的清新比起來,另有一番情調。前生馮虞也是沒少自駕車出遊過,這種鄉間的感覺就很是令他沉醉。
  這時候,孫展催馬上前與馮虞並轡,右手執鞭比劃著跟馮虞介紹沿途狀物。
  “少爺,從方才那五棵松界樹一路下來,都是莆田縣江口鎮轄區。這一塊平原,稱為北洋,往南過了木蘭溪,則稱作南洋。咱們興化府雖說地貧,出產卻也不少。山裏的荔枝、龍眼、枇杷、柿子,還有桂圓幹,可是全福建出了名的。可惜這回來得早,若是入夏,可就飽了口福了。還有仙游金沙村的金沙薏米,那可是貢品。誒,這金沙薏米可是好東西,能清熱、解毒、利水、去濕。當地婦人坐月子,最喜歡吃的便是金沙薏米飩豬腳。”
  說著,這孫展還很誇張地咽了口唾沫,又說道:“到了興化府,還有個好吃的——興化粉,用上等精白米,經過十來道工序做成。呵呵,到底怎麼弄小的也搞不清。反正弄得又白又細又好嚼,我們那兒鄉里人叫它‘猴子毛’,可見有多細了。炒的時候要熱油,放鹽巴、胡椒、蔥段、大蒜、蟶醬,出鍋時候那叫一個香……”
  看他一臉陶醉的模樣,馮虞不禁好笑,看樣子這傢伙就好著吃了。忍不住調笑一句:“我說孫展哪,除了吃,這會兒你還知道些什麼囁?”
  “啊,那個什麼,噢,還有仙遊皮蛋。”
  “嘩”的一下,大傢伙兒是哄堂大笑,繞了半天還是吃啊。孫展開頭還不知道大家笑的什麼,傻愣愣看著眾人,半晌才回過味來,自己“嘿嘿”乾笑幾聲,不敢多言語了。倒是馮虞看他窘得不行,主動幫他解套。
  “孫展說的倒也不是虛話。我們此行就是要瞭解當地吃食,才好規劃吃食店如何經營。大家不要再笑話了,聽孫展再多說些才是正經。”
  聽了這話,孫展感激地看了馮虞一眼,臉色總算回復了些,又開腔了。“剛才說到哪兒了?哦那個興化粉。其中還有個故事。你們知道柯潛嗎?”
  大傢伙很整齊地搖了搖頭。
  “啊!好吧,那說起他學生你們肯定是如雷貫耳。李東陽!”
  所有人又齊齊點了點頭。李東陽誰不知道,弘治朝就是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當朝首輔!
  “對了,他就是柯潛的得意弟子!柯潛是咱們興化府靈川鎮柯朱村人,景泰二年中狀元,曾被皇上親擢為翰林院學士。家鄉人稱‘柯學士’。”
  說到這兒,孫展臉色放光,仿佛便是他自個兒中了狀元一般。
  “話說遠了。且說景泰年間,興化府闊口有個豔麗的才女,家裏專做米粉。她很是仰慕柯潛的才學。有一天,得知柯潛要到闊口買米粉,她便在闊口橋頭出對,並說柯潛要是能對得出來,她就願意嫁給柯潛。她的第一上對是:‘地名闊口何無舌’。柯潛應了下聯:‘山號胡公豈有須’。第二個上聯是‘八刀分米粉’。柯潛見到這個拆字對,想了半天也對不出來,只好先買了米粉回去。他走過闊口橋時,隱隱聽到莆田梅峰寺的鐘聲,突然靈機一動。”
  說到這兒,孫展恨不得變出個醒木來,拍上一記桌案,那味道才足呢。可惜沒這條件,只好咳嗽一聲接茬說。
  “柯學士想出了一個‘千里重金鍾’的下對,急忙返身去找那女子。誰知已經來不及了,那才女見大才子柯潛也對不上,自己此生再也找不到意中人了,絕望之下縱身躍入水中中自盡了。柯潛後來中了狀元,官至少卿,仍忘不了那個做米粉的才女,後頭是終身不娶。”
  這段故事讓一干人唏噓不已,半天提不起勁來。馮虞也覺著憋曲,逼著孫展說些別個,要不心裏老這麼沉甸甸的,太過難受。
  “要不我再說說興化小吃好了。我們興化有山有海,山珍海味都不缺,小吃自然花樣也多。海味就有土筍凍、蟶溜、海蠣餅、魚熗、紅毛藻、猴湯、黑白蜆。肉食有荔枝肉、西天尾餛飩、溫莊羊肉、熗肉、套小腸、大腸熗、五香卷。主食有江口鹵面、興化米粉、海鮮扡粉、油拌索面、燜豆腐、炒白、紅菇純油豆腐、春捲、煎包、煎、麥煎、包菜飯、咸飯、媽祖平安面、千層糕、媽祖糕、金錢、小嘜、仙草蜜等等。對了,中午我們就能走到江口鎮,江口鹵面是一定要嘗上一嘗的。”
  聽孫展說得如此熱鬧,眾人的胃口倒真給吊起來了,紛紛打馬揚鞭加快腳程,只想早點奔到江口鎮大快朵頤。
  大雪頗通人性,看主人興起,撒開四蹄一馬當先,轉眼就將其他五騎甩開老遠。這幾日山路走得難受,馮虞也想放開來奔上一程。反正往江口鎮就是一條道走到黑,也不怕失散、迷途什麼的。
  一氣往前奔了二十多裏地,馳到一個村子跟前,看遠處人來人往,怕誤傷了人,馮虞方才勒住韁繩,讓大雪緩緩前行,這村子就修在官道兩邊,馮虞信馬由韁,自己東張西望的,看哪兒哪兒新鮮。
  村民見過來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衣冠楚楚,還挎了口腰刀(那日遭劫之後,馮虞覺著把刀掛馬鞍上取用不便,改掛腰上了),不知是哪路神聖,反正不是常人家子弟,也都站在不遠處朝他打量,不時的還交頭接耳幾句。還有些大姑娘小媳婦的,見來了個生人,紛紛回避。膽大的躲在犄角門後偷眼觀看這挺精神的陌生少年。
  正走著,突然邊上有個人沖了過來,大叫一聲“恩公”,一把就將韁繩給拽住了。突如其來的這一出,差點沒把馮虞嚇得從馬鞍橋上掉下去,右手閃電般攥住肋下刀柄就要抽刀砍人。幸好那一聲“恩公”在他腦子裏轉了三個圈,總算是回過味來,方才收住動作,定睛觀看。
  這一看,這位還真面熟,在哪兒見過。看馮虞皺著眉頭苦琢磨,那人知道這位小爺必是貴人多忘事,趕忙提醒一句:“恩公,不記得小的了?我是鄭三哪!”
  馮虞一拍腦門,想起來了。就是大年初一打劫給楊雲一個掃堂腿絆了個狗吃屎那位。“哈哈,是你呀!幾個月不見,白了許多,胖了許多,冷一覷還真是認不得了,想來是混出些模樣了。”
  那鄭三見馮虞還認得他,一時大喜,竟不知從何說起,渾然不覺方才那一撲,幾乎是在鬼門關前兜了一圈。倒是馮虞有些尷尬。今日若是個老江湖,這點意外自然驚不到他。若是個什麼不會的,電光火石間也生不出拔刀的年頭,只有自己這種半吊子才會險險鬧出烏龍。方才若真是亮出刀子,這會兒兩人面上必定都不好過。
  看那鄭三正在心潮澎湃中,似乎沒發覺方才有什麼不對,馮虞稍稍定了定心,甩鐙下馬,上下打量了鄭三一番。這傢伙面色比上回見時好了許多,也換了套齊整衣服。褲腿挽著,腳下一雙麻鞋,不遠處地上還撇著扁擔、竹籃,想來是方才鄭三隨手拋下的。
  “鄭三,你怎麼到了這裏,看這樣子是在這兒落腳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09:38
正文-第三十二章我來撐場面

  “好叫恩公得知,我……”
  “呵呵,別恩公恩公的了,叫著拗口,聽著也彆扭。”
  “啊……噢,那個,那個什麼……”
  馮虞看鄭三張口結舌,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才是,“撲哧”一下樂了。“我姓馮,便稱我公子好了。”
  “那哪兒成,‘公子’叫得輕了!那個,馮爺,恩,小的自那日受您恩惠,便不敢再做虧心之事,又擔心案子發落到福建,不敢在省城多呆,便離了福州府一路南下。多虧了馮爺周濟的銀錢,一路上再沒吃苦。到了這石塘村,巧遇了一位姓石的老伯,家中有個燒瓷的私窯。知道我會這手藝,便收留了小人,平日便在窯上做活。這三個月下來,石老伯看我順眼、手藝也好,加著膝下無子,要招我入贅,明日便要辦喜事了。這不,今日正打算去鎮上採買些所需物事,迎頭便遇著馮爺了。”
  馮虞一聽還有這事,心中暗歎這鄭三真是一個狗屎跤摔出狗屎運了。“如此便好,總算是有個著落,今後能過上個正經日子了。既然是撞上了,你這新郎倌的酒我可是吃定了。”
  鄭三一定更是喜歡得不行。“那可是太好了!您這貴客可是請都請不來的。小的方才本也有這心思,只怕這鄉下窮迫地方汙了您的體面,沒敢開口呢!要不您這便上我家小坐,小的頭前帶路?”
  “不忙。我還有幾個伴當沒跟上來,便在這廂稍等等。”
  正說話間,只見來路上馬蹄聲碎,五騎飛馳而來,正是周百勝等五個。看馮虞立在道邊,幾個人待到近前紛紛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少爺在這兒可是等久了?”周百勝當先過來見禮,開口問道。
  “無妨,也只是到了一會兒。”
  後頭李明第看著一邊悠哉遊哉的大雪,很是羡慕。“哎,少爺的坐騎果然比咱們這洲嶼馬強了不只一星半點。轉眼就沒影了,我在後頭抻著脖子都望不著。”
  楊文理點了點頭,說道:“北馬擅馳,南馬擅馱,名不虛傳啊。”
  他轉眼看馮虞身邊還站了個村民,不禁有些奇怪。“少爺,這人是……”
  “噢,這是我幾年前的舊識,在此地做窯燒瓷。”馮虞沒敢說實話,一個錦衣衛跟個逃戶勾搭一塊兒,傳出去肯定有麻煩。不過看那幾位的神色,顯然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想想也是,你馮虞今年貴庚?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幾年前的舊識”,而且還是個百里之外的窯工。不過馮虞也不在乎,一臉愛信不信的表情,反正就這麼一說吧。
  “我說幾位,這幾日曉行夜宿,清苦了些。眼前有一場酒筵,大家一道沾沾喜氣,樂呵樂呵,如何?”說著馮虞一指鄭三。“我這朋友明日便要成親,大家一塊兒湊熱鬧,吃點農家菜食。”
  這幾個也都是年輕人,原本就是好折騰的,聽說有這等事,一個個喜上眉梢,紛紛上前道喜,這頓酒那自然是斷斷不肯缺席的。事情議定,馮虞便讓鄭三頭前帶路,一幫子人浩浩蕩蕩地開拔了。
  那石老伯的家在村東頭。馮虞一行人離了官道,順著村中小路走出沒多遠,鄭三指著前頭曬穀場對面老樟樹下一座籬笆圍成的院落,“馮爺,這就是我那老丈人的家了。小的先走一步過去招呼一聲。”說完,鄭三撒腿奔了過去。
  待到馮虞幾個來到院門前,只見鄭三在前引路,從屋中出來一男一女兩位老者,想來就是鄭三的岳父岳母。至於那待嫁新娘,想來是就要成親臉皮子薄,不肯出來了。這戶人家看來家境尚可。一排三間夯土房,房頂上是與福州民居相似的燕尾脊,瓦片看著還挺新的。
  鄭三的岳父岳母看著還挺硬朗,三步兩步便來到遠門處。看馮虞幾個鮮衣怒馬,挎著腰刀,顯然不是尋常人等。居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頭戴墨色唐巾,一身銀紅緞面的盤領窄袖袍衫,腰結絲絛,白褲皂靴,肋下懸著腰刀,右腕上還系著一根馬鞭。那老石尋思著,看來這就是正主了,趕忙上來施禮:“這位是馮爺罷,小老兒給您見禮了。”
  “老人家太客氣了,”馮虞一邊說著一邊趕忙的伸手相攙。“在老人家面前我可不敢當這‘爺’字,要折壽的。”
  那老石不是沒見過世面,卻極少遇著如此和藹的貴人,反倒不知該怎生應對才好,只是一個勁地請大家進去,又回頭招呼老伴:“老婆子,還不快去給貴人燒水。”進了門,又搶著幫來凳子,拿袖口一個個擦拂過去,生怕怠慢了。
  看老人家如此客氣,馮虞倒是覺著不自在了,強拉了老人家落座,說道:“石老伯,我們也不是那等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要不也不會上這兒來了。您實在不需如此客套,就安坐下來,咱們隨便聊會子就好。有些什麼事情,便叫你這嬌客跑腿好了,不是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嗎,這會兒不是正好派上用場了?”
  聽馮虞說得風趣,大家都是哈哈一笑。那石老伯也回復了常態,沖馮虞一抱拳:“小老兒聽鄭榮說過往事,多謝……多謝公子爺在他落魄時幫襯一把,這可是雪中送炭了。”
  馮虞這才知道鄭三的大名叫做鄭榮,忙答道:“我看鄭榮也還是個可造之材,幫上一把倒也不算什麼難事。此事再不必放在心上。倒是這次巧遇鄭榮,聽說老伯家中有這好事,便順道過來,一是賀喜,二來鄭榮在此間也無親無故,也算是給他撐個場面。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叨擾了?”
  “公子爺可不敢這麼說,您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哪里還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這婚事明日才辦,公子爺和幾位伴當不妨在此小住一晚,只怕村裏寒酸,幾位住不慣。”
  “那倒沒什麼,出門在外,哪有什麼好講究的。只是我看老伯家中房舍有限,不知能否住得下。”
  “小老兒家中還真是容不下,不過我兄弟家中也還有空房,分三四位過去就成。”
  住宿的事情結了,馮虞心情大好,又與石老伯攀談了許久。這老伯倒也是開朗健談的,偏著馮虞與此時一般富家子弟不同,對農事、瓷工多少還知道一些,也沒有那等輕慢之心,兩廂談得還真是投契。邊上那幾個旗尉有的不時摻進來說上幾句,沒興致的便到房前屋後逗狗飲馬,倒也不覺著無聊。
  又坐了一陣子,馮虞坐得累了,便與石老伯說了一聲,讓那鄭榮領自己到村裏轉轉。
  馮虞跟鄭榮進了村,村裏的漢子婆娘看見他倆紛紛放下手上活計打起招呼,有的還拿鄭榮開個小玩笑,還有些個梳著朝天髻的小娃娃看來了個衣衫鮮亮的生人,光著小腳丫追在後頭看。馮虞回頭看見,覺著好笑,便不時朝他們做個鬼臉,惹得一幫小娃子哈哈大笑。馮虞看一個估摸著還不到兩歲的小丫頭圓乎乎的小臉蛋實在可愛,忍不住招手喚她過來,抱起來親了一口。那小女娃也是不怕生的,摟著馮虞脖子在他臉上也結結實實來了一下。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10:16
正文-第三十三章吃飽了撐的

  不知怎麼的,走在這再尋常不過的小村裏,馮虞的心情卻是出奇的好,或許是心無旁騖,不必為俗世所累。村民們又是如此的淳樸好客,少了許多功利算計。“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便是這等心境了。
  再走了一會兒,看著離石家不遠了,馮虞停住腳步,問鄭榮:“明日就要成親了,該備下的東西都得了嗎?”
  那鄭榮一愣。“鄉下人辦喜事,也沒什麼太多講究,不過是弄些個酒菜,請村裏人大吃一頓,再放些炮仗熱鬧一陣。紅紙、蓋頭、喜燭什麼的家中早已備下了。廚子是鄉里請的,倒也不花什麼錢,回頭兩副豬下水一斤面就成。只是還有些酒菜需小的下午出去採買,不好多陪馮爺了。”
  “這個倒無妨,明日是大事,自去忙你的就是。”想了想,馮虞從懷中掏出一個十兩銀錠。“方才說了,這趟過來便要與你撐場面的,這點銀錢拿去,弄些個好酒好菜。不夠再開口。”
  馮虞這舉動把鄭三著實嚇了一跳,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敢,不敢。怎麼能讓恩公再使銀子,馮爺能來,便是最大的臉面了。”
  “拿了。既然是撐臉面,自然要做足了。有剩下的,便累積點身家。雖說是倒插門,日後你在家中也好說話不是?”
  “那個,可是,怎的也用不了這許多啊,夠小的一家過三五年了。”
  “呵呵,那便多弄些山里海裏的好菜色,第一便是要鮮的。我家中便是做吃食生意的,口味養刁了,呵呵。”
  鄭榮推卻不過,接過銀子,喃喃的不知說什麼好了……
  石家辦喜事,馮虞前頭說要幫忙,可石家哪敢真勞動這幾位貴客的大駕。再說了,村裏民風淳樸,一家有事各戶是必定來幫忙的,人手自然也不缺。於是,整個下午,馮虞這撥人只能抄著手無所事事,站一邊看著。實在是窮極無聊,幾個人溜到村外遛馬、釣魚、捉蛐蛐、掏鳥蛋,說起來還真是多年不曾跟野小子似的這麼玩兒了。
  到了黃昏時分,一個個野得夠了,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回了石家。晚飯已經是張羅好了,大桶的蒸飯,炒春筍,紅菇燉麂肉,清炒南瓜秧,跳魚穿豆腐、紅燒青蛙、滑蟶湯、魚熗,還有兩個叫不上名的野菜。另外還有一大盤孫展一路鼓吹的江口特產——炒興化粉。石家閨女也羞答答坐在下手陪著。據石老伯說,今日這一桌可全是她的手筆。看他面有得色的模樣,只怕是難得逮著這麼個機會能狠狠顯擺一回。按城裏頭規矩,定下婚期後,待婚男女便是不能再見面的,只是偏僻農家沒那麼多講究,要不鄭榮只能是搬土地廟住了。
  六個人玩了一下午,這會兒胃腸早已空了,加上山野人家,手藝雖不比城裏大廚精緻,難得的卻是原汁原味,一時間是火力全開,個個吃得頭都不抬了。尤其是那盤興化粉,才上桌轉眼就空了,石老伯一家還奇怪呢,就這玩意兒,不值幾個錢的,怎麼比那些個大魚大肉還暢銷呢?說實話,這炒粉也就那個味兒,不過拌上蒜頭醬,吃起來確實是香。
  這一頓飯,六人如風捲殘雲一般將滿桌飯菜掃蕩一空。吃完之後,一摸肚皮,才發覺不對。原本農家待客,口味還在其次,講的就是個量足,越是貴客量越足。今日石家備的飯菜,按著常理少說夠十來號人吃喝。今日席上除了馮虞這六位,也就是石家父女三人再搭上一鄭榮。石家看這幫人吃相如狼似虎,還沒敢放開來吃,這一除一扣,可想而知六個人這一餐塞了多少下去。再加上米粉又不易消化,一時堵得幾人齜牙咧嘴。尤其是那孫展,多日未吃著家鄉飯,下嘴尤其狠,這會子已是直不起腰了。
  石家看了不禁好笑,鄭榮和那閨女忙起身弄些酸的,一個個灌了消食。馮虞還算塞得少的,撐著腰尷尬一笑:“如此鮮嫩的菜食,府城裏可是不多。老伯,你這丫頭可是好手藝啊。”
  石老伯看這幾位吃得如此賣力,撐得如此難受,自覺得很有臉面,嘴上卻還是要客氣一番的。“哪里,都是山野粗食,公子爺不嫌棄就好。幾位坐一陣消消食,過一炷香功夫再起身走動走動,夜裏再喝點土茶,明日保准沒事了。”
  馮虞幾人知道這頓飯塞得過了,實在有些丟人,哪里還等什麼一炷香,覺著稍舒坦點了,托詞困乏一個個便相互攙了起身開溜……
  晚上幾個人又灌了些土茶湯,到了第二天一早果然是胃爽腸清,各自起身下床。也由不得他們不起床,這會兒一大幫子吹鼓手已經堵在石家門口吹吹打打鬧將起來了。那鄭榮今日一早已經是裏外三新,朝著過來幫忙看熱鬧的村民不停打躬作揖。
  今日的石家也是喜氣洋洋,院門口、正屋門上各掛出一對大紅燈籠。屋門上還貼起馮虞昨晚上托著肚子自告奮勇寫下的一副喜聯。至於房門上的大紅喜字,窗戶上的雙喜窗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院裏擺了五杠的嫁妝箱子,裏頭是五伯衣、線袋、五穀種子等日常用度。
  另外,男方備下的“新婦轎”也已停放在院中。這紅轎雕花鏤、施彩粉,轎子上頭插了四條紮金色滾龍,所以又叫“龍轎”。轎門兩邊貼了一對紅紙條,寫著女家身份,以示體面。轎門上還懸著一塊染紅的豬肉,避“白虎”傷害。
  馮虞幾個看著新鮮,在院子裏東轉轉西瞅瞅,嘿嘿直樂。
  按著本地規矩,新娘這會兒是不見人的,正在行笄禮。也就是女家請一位福壽雙全的長輩婦人,給新娘梳頭飾發,並把紙制的五芯花,分別插在新髻的兩邊,俗稱“上頭”。所謂“年初十五最風流,新賜去鬢便上頭”,說的就是這一節了。
  待到吉時一到,鄭榮便領了迎親隊伍出了門。原本鄭榮是倒插門,沒有迎娶這一說,可石老伯看鄭榮有馮虞這樣一個理不清關係的貴人做朋友,似乎交情還不淺,估算鄭榮前程不差,臨了改了主意,還是按嫁女操辦,只是說定日後長子需隨石姓。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10:51
正文-第三十四章婚天喜地

  今日這迎親隊伍,本是鄭榮召來村中幾個要好的小夥充數。馮虞六人看著來勁也要加進去湊熱鬧,頓時隊伍雄壯了許多。馮虞還將大雪牽來,在額頭上紮了多紅花,借與鄭榮騎上充門面。一大幫子人浩浩蕩蕩嘻嘻哈哈,隨著六名開道嗩呐手繞村一周。後頭還跟了十來個蹦蹦跳跳看熱鬧的小子丫頭。
  回到石家,便要接新娘出閣。不過按規矩,新娘這會兒得抱住父母雙親,依依離情,遲遲不願上轎。原本就是個過場,可是石家丫頭卻動了真情,哭得稀裏嘩啦,只能是回頭補妝了。直到未時,新娘子才和父母親友告別,戴好紅蓋頭,由喜娘扶著上轎。
  待轎子起行時,喜娘端來一盆清水,向轎底灑去,嘴裏一邊還喊著吉利語,這叫“喊四句”。喜娘每喊一句,大家便要跟著應和一聲。
  “灑轎夫啊……好哇!好丈夫啊……好哇!灑轎腳啊……好哇!好達家(莆仙方言婆婆)啊……好哇!”這裏頭,就屬馮虞六個嗓門最大了。
  花轎照舊是繞村子一圈,打哪兒來又回哪兒去。花轎進門,主婚人也就是石老伯的兄長當即招呼送親的將嫁妝盤中的蚊帳取出,掛到新房裏的床上,然後抓了紅棗、花生、瓜子、桂圓幹、糖果、銅板什麼的,向帳子的四角撒去,取個早生貴子的意思。主婚人在邊上還大聲嚷嚷著:“撒帳東西南北方,百無禁忌姜太公。桂子蘭孫聯科第,榮華富貴喜匆匆。”
  這些完事了,新娘還不能下轎。憋到黃昏,才由喜娘打開轎門,扶出新娘,到廳堂神案前與新郎對面站定,即行婚禮。婚禮黃昏舉行這也是有講究的。按著《說文解字》所注,婚字解為昏時娶婦。
  這時候,廳堂外鼓樂聲起、鞭炮齊鳴。新郎新娘拜天地,拜祖宗,夫妻交拜,喝交杯酒,進三湯三點再拜父母雙親。這會兒鄭榮只知道笑了,主婚人讓幹嘛幹嘛,僵得跟木偶似的。邊上馮虞看著,嘿嘿怪笑,心想著明日定要好好打趣一番。至於今後自己成親時會不會表現得更不濟,那就不在考慮之列了。
  典禮之後,天色也漸黑了。開席!雖說昨晚上撐得走不動道,可馮虞幾個依舊對晚上這頓滿懷期待。早午兩頓沒吃,也清得差不多了。
  婚宴講究也不少。按規矩全席十二道菜,暗喻一年十二個月,月月美滿。有了馮虞解囊輸血,這桌酒菜可是上了幾個檔次,什麼溫湯羊肉、酒燉河鰻,拳頭大的對蝦,烏骨雞燉老鱉……村裏人幾年還難吃上一回這麼好的。這其中,溫湯羊肉可是最難整的。
  做這道菜,得選上好的山羊,放血宰殺,脫盡毛,卸了內臟,把整羊放入鍋中,用沸湯淋燙幾遍,再立馬放入木桶,衝開水淹沒全羊,蓋上桶蓋,待到第二天再取出,按羊脖肉、羊脊肉、羊腿肉、羊雜肉四類分別切開。這還不算完,吃之前,還需用利刀把羊肉切成薄薄的細片,裝盤上桌,佐以薑末、蒜片、老醋、醬油,那味道可是只能自品不可言傳。單這一道菜,便讓馮虞感歎不虛此行了。
  上到第六道菜時,鄭榮便到各桌敬酒。這傢伙酒量尚可,一圈下來還算能邁得開步。最後一道菜吃完,鞭炮再響,這就該散席了。可是滿院的小年輕比開席還來勁兒。怎麼呢?“鬧洞房”的時辰到了。
  按著此時的規矩,鬧洞房本來只能有一個節目,這些人見識有限,也玩不出什麼新花樣來。可惜今日合該鄭榮倒楣,遇上馮虞這個掃帚星,前生不知道見識過多少鬧洞房的招式,哪怕拋去那些個實在不適合今世風俗的,也是足以應付了。這會兒他自然是百無禁忌,一一施展。滿屋的無良看客一個個是樂不可支,笑得涕淚橫流。鄭榮卻是欲哭無淚,恨不得當初打劫時讓那女娃一腳踹死算了。新娘倒還沒那麼激烈的反應,還在一旁偷笑。考慮到此時民風,馮虞還沒敢沖她下狠手。
  玩鬧了半宿,馮虞他們第二天都起得遲了。草草喝了些粥,馮虞便向石老伯與鄭榮告辭。今日本是新娘回門,還得再鬧騰一天,石家正琢磨怎麼給馮虞六人再弄些新鮮彩色,聽說他們這便要走,石老伯一家趕緊想著法子挽留。馮虞一琢磨,這兩天已經是吃好喝好玩得瘋了,再不啟程,還幹不幹正事兒了,於是橫下心來儘早啟程。
  看真是留不住了,石老伯只得帶了家人一路送出村外,鄭榮更是非要給恩公磕個頭,馮虞生拉硬拽勉強止住。“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不必如此。今後便在這裏好好過活。如有什麼難處,便到福州府大食堂尋我。”
  鄭榮的淚水止不住往下直淌。“馮爺,別的我鄭榮也說不來。今後但有差遣,鄭榮萬死不辭!”
  離了石塘村,馮虞等人一路西行直奔興化府,半道上經過西天尾鎮,孫展催馬追了上來,大聲說道,“少爺,你還打算去看看那南少林林泉院嗎?便在此處。”
  馮虞一聽這話,猛然勒住馬頭:“你說什麼?”
  “南少林便在此處。”
  “頭前帶路!”
  一行人拍馬疾馳,轉眼便到了九蓮山腳下。馮虞等人下了馬,解下佩刀,留下孫展在山門外看著馬匹兵器,誰讓他說自己之前已經來過南少林了。
  一行人有說有笑上了山道,只留下孫展暗自跳腳。誰知道去得快回得更快,沒到一頓飯工夫,幾個人已經耷拉著腦袋下來了。孫展趕忙迎上前去,“怎的?知客僧不讓進山門?”
  “不是。讓進倒是讓進。可是上午全寺和尚都做早課,鬼的動靜都沒有。後山練武場也不讓進。”說著,曹榮做了個“請走人”的手勢。
  馮虞搖了搖頭,“算了。這回時候不對,我們回程再說罷。”說著飛身上馬,“正事要緊,去興化府。”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11:15
正文-第三十五章不一樣的漳州府

  半個多月下來,馮虞一行先後將興化、泉州兩個府城轉了個遍,心中都已有數。兩地口味與福州都略有些不同,不過,只要尋兩個好些的本地廚子,這分號的生意還能做得起來。只是兩地講官話的少之又少,要想紮下根來,還得尋當地的掌櫃、店夥,要是不然,只怕是事倍功半。
  出來也有些日子了,晚間對著窗外一輪明月,馮虞不禁想起那句“低頭思故鄉”。不知道母親此刻在燈下做些什麼?采妍會不會又偷著哭鼻子了?忠叔身子骨還好吧?他那老實兒子不知道將小食店打理得如何了?出門也快一個月了,該早些回轉才是。明日就該動身去這趟公差的最後一站——漳州府,該當不會有什麼事情耽擱行程吧……
  出泉州府,順官道往西南向走約兩百里地,便到了漳州府城。這一路,與莆田、泉州比起來,顯見得豐沃了許多。馮虞記得前生鄉土地理所學,漳州府城所在的九龍江下游平原,是福建省的第一大平原,土地肥沃,盛產稻穀、甘蔗、水果和其他作物。這會兒看來,這一帶已經是作物繁茂,民居眾多。福建號稱“八山一水一分田”,能尋出這麼一塊魚米之鄉也著實是不容易了。
  曹榮是漳州府海澄縣人,進了漳州地界,自然是該他嚮導。可一到府城,問題來了。原來曹榮自小長在鄉下,別說是府城,便是縣城都沒去過幾回,陰差陽錯入了錦衣衛之後直接便到福州府聽用,幾年下來也就來過一回漳州府城,還是急務,完事便走。說實在的,馮虞憑著前世記憶,對漳州府城的熟稔只怕比這位仁兄還要強上幾分。這一撥人裏頭,還就是周百勝再漳州府城呆過幾回,只能客串一回地主了。
  一行人進了漳州府,已經是酉時了,當下只能先找個客棧住下,旁的事明日再說。至於這落腳之處,馮虞選的便是當日楊家兄妹提過的福安客棧。
  周百勝當即攔下路人,詢問福安客棧的所在。看來這客棧還真有些名氣,論口碑陳設,在這偌大的漳州府少說也能排進前三,地段也好,坐落在漳州府文廟邊上,自古便是商賈四集之地。問明道路,一行人下馬牽行,循著方向去了。
  一路走來,出乎眾人意料,這漳州府城按說不過是閩南一隅,以農見長,誰知道這府城裏頭商貿之盛,竟不次於福州省城。尤其是那些專營南洋、倭國土產的店鋪,在省城也只有少數店鋪兼賣,這邊卻是一家挨一家。說起來如今可是海禁未消,實在是有些明目張膽了。
  進了福安客棧,要了三間二樓的上房,馮虞讓大夥兒先休息一會,自個兒下樓來尋掌櫃。此間掌櫃也姓楊,四十來歲,精瘦得如竹竿一般。聽馮虞自稱是楊家兄妹的朋友,楊掌櫃上下打量了好幾眼,態度越發恭謹了些。“小的這就尋人前去通稟,客官暫且回房歇息,那邊一有消息過來,即刻告知。”
  馮虞幾個在店中歇息一宿。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馮虞將幾人召來,分派差使。
  “周兄,你會閩南語,便帶了明第到城裏各處衙門周邊轉轉,熟悉地頭。曹榮,你與孫展、文理尋鬧市區,看看此地風物特產。中午便各自到街邊用餐。黃昏用餐前回到此處。”
  “少爺,你呢?”
  “連日趕路,有些乏了。上午我先歇歇,待精神足些,我也到周邊轉轉。大家不必管我。”
  聽馮虞這麼說,大家也不再計較,答應一聲各自散去。馮虞雙手一背,溜達回房繼續等消息。按他的估算,昨晚掌櫃應當是連夜將消息通報過去了,即便楊家兄妹不住城中,上午也定當能趕過來。如果此刻他們不在漳州地面,應當也有消息回報,還是在房中耐心等著好了。
  果然不出馮虞所料,回房不到一頓飯的工夫,房門“哐”一聲被推開,一個人蹭地躥了進來,“依虞哥來啦?”
  馮虞嚇了一跳,仔細看,正是楊雨!在他身後,楊風、楊雲魚貫而入,一個個面帶喜色。馮虞大喜,起身迎了過去,與楊風、楊雨抱做一團,你捶我一拳,我拍他一掌。楊雨女兒家不好摻和進來,看幾個人混鬧,在一旁嘿嘿直樂。
  鬧騰夠了,幾人隨意尋個地方坐下。楊雨搶著說:“依虞哥,這回怎的來漳州了?”
  “哈哈,想著在此開家分店,便過來看看。”
  楊雲介面說道:“依虞哥,幾個月沒見,似乎瘦得厲害了。不過精神頭倒還行,嗯,氣派更足了。”
  馮虞長歎一口氣,“最近有添了幾項生意,忙得團團轉呢。想做些事業大不易啊。倒是阿雲幾月下來更漂亮了,莫不是春暖花開?”
  聽馮虞出言調笑,楊雲抬腳作勢要踢,眼中卻漾起些笑意。馮虞知道這丫頭是個直性子,豪爽大方,頗有江湖兒女的氣派,若是換個尋常閨秀,哪敢如此出言無狀。楊家兩兄弟也不勸解,只在一旁嘻嘻壞笑。
  說笑了許久,楊風提起正題。“依虞,這一趟過來可要多呆幾日,也到我家住兩日,見見我爹。你若是實心要在漳州府做生意,不是我誇口,只要我爹出面交待幾句,什麼事都結了。”
  說到這兒,馮虞猛然想起一事。若是不出意料,楊家只怕是多少有些上不得臺面的生意,自己如今是錦衣衛,又有幾個同伴,這一節若是不先說破,一來怕事後與楊家兄妹有了罅隙,二來要是給楊家招惹出什麼麻煩,那就更不妙了。於是正色向楊風說道:
  “楊兄,上回你們走得匆忙,還有些話沒顧上說。你我既然以兄弟相待,有些事不好隱瞞。小弟因著些生意上的緣故,年前入了錦衣衛,如今任福建千戶所百戶一職。這次過來,還帶了五個弟兄,不過上午都給打發到外頭玩去了。這一節還請楊兄萬萬為小弟守密。至於這回過來,倒真是想著在漳州府開家大食堂分店。楊兄之邀,按小弟本心,那是定然要應允的。不過,不知我這身份,會不會有什麼關礙……”
  楊家三兄妹聽了這話大吃一驚。錦衣衛百戶是個什麼角色,三人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眼前這位面帶稚氣的依虞兄弟居然是如此角色,若不是親耳聽聞,實在是敲破腦袋都想不著!
  尤其是那楊雲,一隻手指著馮虞,“你……你……你是官府那個……”原本“鷹犬”二字便要脫口而出的,可到了楊雲嘴邊硬是收住,可又實在找不著其他詞句,一時間竟憋得粉面通紅。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11:41
正文-第三十六章你便是萬帆楊?

  楊家三兄妹愣了好一會兒,倒是楊風多少有些歷練,當先回過味來,明白了馮虞的心意,雙手抱拳沖馮虞鄭重一禮。“依虞果然是性情中人,當真拿我們當兄弟看。要不然,這等秘事你若不說,我們又能從哪方知曉去?兄弟放心,此事我兄妹三人決不會說出去……嗯,除了我爹之外,呵呵。”
  聽楊風這麼說,楊雨、楊雲的神情方才緩了下來。兩人仔細想想,也是,今日若不是馮虞自個兒說出來,誰能知道這一節。再說了,馮虞這身份顯然是不好四處亂說的,既然在這兒告訴了自己,那定然是拿自己不當外人了,這還有什麼說的。
  不過楊雲還是有些耿耿於懷:“死依虞,做什麼不好嘛,偏做錦衣衛,是不是想訛錢了?”
  “訛錢?我四處送錢呢!這錦衣衛可不是我想入的,是人家要我入的哩。進去之後,我可是啥事不管,只是有些小運氣,撿了些功勞,就升作百戶了。我自己靠著正經生意,每年進項就夠可以了,還訛哪門子錢嘛。”
  楊風看馮虞面色不豫,趕忙打岔。“依虞,還是到我家去住兩天吧,不妨事的,來找我爹的官兒多了去了。只要叫人先回報一聲就好。只是你那幾個伴當該如何是好?人多嘴雜,總是麻煩。”
  馮虞想了想,“要不這樣,便讓他們在漳州府呆兩天,四處耍去,反正開的是公帳。”
  “這便好,你那些弟兄什麼時候回來?”
  “黃昏時分回轉。”
  “那時辰還早。要不我們來做個嚮導,領你在城中轉轉,傍晚再回來。我們地面熟,兄弟想看些什麼說一聲就好。”
  馮虞聽了大喜。“如此甚好!楊兄稍待,我收拾下便出門。”
  楊家兄妹答應一聲,到樓下等候。馮虞看看懷中,會票、腰牌、銀錢,沒拉下什麼東西,轉身抓起腰刀,想想又放了回去,隨即轉身出了房門。
  馮虞與楊家兄妹出了客棧,便往文武廟之間的鬧市走去。一路上,楊雲笑嘻嘻地走在馮虞邊上沒話找話,想來是方才話說重了,在樓下被楊風教訓了一番,這會兒趕緊過來補救。馮虞心裏好笑,掉過頭來寬慰一番,捎帶著再恭維幾句,反哄得楊雲眉開眼笑,這一節就算是揭過了。
  有地頭蛇領著就是不一樣,大半天工夫,馮虞想看的、想嘗的、想問的,全有了。連日後開店的鋪面楊風都幫著定下了,就在府衙斜對過的街面上。這還不算,連找廚子的事情楊風都包下了。馮虞不禁心中暗歎,要是每個地方都能找著馮家兄妹這樣的,自己不是直接當甩手掌櫃就成了。
  傍晚回到客棧,楊家兄妹不打算現身,約好明日自備馬匹,辰時三刻在東門見面,隨即告辭離去。馮虞進了客棧一看,那哥幾個都在廳裏等著了。馮虞只說要走親戚,讓他們在漳州城好好玩上兩天。幾個人倒是應得痛快,想來這一路已經是野慣了。
  第二天一早,馮虞會合了馮家兄妹,一行人出了東門、東廂,沿著九龍江南岸官道一路飛馳。奔出大約四十裏地,來到靠海的一個鎮子,馮虞問楊風這是什麼所在,楊風回頭一笑,“此處便是月港。”
  月港!聽到這個地名,馮虞不禁油然生出一分敬畏之心。這個地處九龍江入海處的港口,由於它的港道“外通大海,內接山澗,其形似月”,故而得名。莫看馮虞前生這小小的月港幾乎不為人知,可在整個大明朝,這裏可以說是全國最發達興盛的港口,與漢唐的福州港,宋元的泉州港,清代的廈門港,並稱福建歷史上的“四大商港”。在整整兩百多年裏,月港“店肆蜂房櫛篦,商賈雲集,洋艘停泊,商人勤貿遷”,一度曾與47個國家直通貿易!
  突然,馮虞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楊家兄妹家住月港,又有如此勢力,家中莫不是私商巨頭?反正一會兒便見分曉,馮虞也就不再多想,走哪兒跟哪兒就是了。楊家兄妹沒進鎮子,直往碼頭方向馳去。在離碼頭不遠處的一個山包上,坐落著一處偌大的莊院,一行人來到門前翻身下馬,邊上過來幾個僕人將馬匹牽走。門口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迎了過來。
  “哎呀,少爺,姑娘,你們可來了,老爺已經在花廳等著了。”
  “安伯,勞你在這兒久等了吧……”
  趁著他們說話這工夫,馮虞抬眼四下打量。這莊院占地極廣,丈二高的圍牆全用條石壘起,四角築有碉樓,門裏站著七八個青衣勁裝的精壯漢子,手執刀棍。往裏看,進了院門便是一個寬大的場院,對面的房舍雕樑畫棟,若按著太祖當初定下的規矩,明顯是違制了。
  不過話說回來,洪武皇帝那一套操作性委實是太差了些。什麼商賈之家不許穿綾羅綢緞,民間首飾、釧鐲不得用金玉珠翠,不說是正德年間,便是他身後不久的永樂朝,這些規矩早就沒人搭理了,所謂“裘馬錦綺,充填衢巷,羅褲雲履得僭於娼優卒隸之輩……無貴賤悉然。”
  馮虞隨楊家兄妹進了莊院,穿堂過院,進了後花園,順著一條拱脊式軒廊繞過假山,一座小樓霍然出現在眼前。來到房門處,馮虞抬眼往裏看。只見裏頭正面牆頭上懸著一幅行楷“厚德載物”,看落款,居然是當朝首輔李東陽的手書!橫幅下頭居中擺著兩張紫檀木太師椅,中間夾著一張茶几,上頭擺放著茗碗瓶花等物事。房屋正中分左右擺放兩排八張靠椅。左右手靠牆分別擺放兩部整幅的博古架,上頭不僅擺放各式中土古玩,還間雜了不少外番珍奇。
  房中左邊博物架前立著一人,頭戴方巾,身著“五蝠捧壽”圖案石青綢衫,正聚精會神地拿塊綢布擦拭手中一隻羊脂玉龍鳳耳瓶。楊風一進屋,即刻沖那男子施禮,“爹,我們回來了!”楊雨、楊雲卻是直接沖了過去,幾乎便要掛到那人身上,唬得他趕忙將玉瓶放回架上,口中忙不迭念叨著:“呵呵,輕些,輕些,莫打了。多大了還是不知輕重。”
  楊風向前走了兩步,提醒老爹:“爹,客人來了。”
  “哦?”那人抬頭向門口看來。馮虞抱拳拱手,口稱“世伯”,同時仔細打量面前這位,平常,太平常了,略有些圓潤的面龐,五官只是端正而已,卻毫無特色可言,腮下三綹短須。看那氣質,實在與鄉學裏頭的老夫子頗有些神似,與馮虞之前想像的滿臉橫肉的江湖客模樣相差未免過於懸殊了些。只是左邊面頰上淺淺的一道傷痕添了些滄桑氣。
  那人看見馮虞,笑著點了點頭,“好一個翩翩少年,方才老夫失禮了,來,快請坐。”
  分賓主落座後,楊風又正式介紹了一回。“爹,這位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馮掌櫃、馮百戶。”說到“百戶”兩個字,楊風有意無意地略略加重了語氣。
  那位聽過面色如常,說道:“呵呵,風兒、雨兒,還有雲兒,之前向我說過多次了,說馮公子年少有為,今日一看,果然所言非需。想來他們還未與你說起過他們老爹吧?呵呵,老夫楊萬榮,在月港有些小生意……”
  沒聽清後頭說的什麼,馮虞的嘴巴已經張得溜圓。楊萬榮,這一陣子可沒少聽弟兄們提起這個名字。想起這個,馮虞忍不住脫口而出:“莫非您就是萬帆楊?”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11:47
本帖最後由 ivyyahui 於 2009-4-27 11:49 編輯

正文-第三十七章外面的世界 

      楊萬榮聽了卻沒什麼反應,或許在他眼裏,錦衣衛無孔不入,這小小一個綽號自然是不值一哂。
  “呵呵,這個啊,不過是鄉親們閒談笑語,當不得真。大船三帆,小船一帆,若真是有萬帆,那少說也有三五千條船,老夫還窩在這窮鄉僻壤作甚,早去京城享清福去了。”
  剛才那一嗓子已經讓馮虞有些後悔,這會兒更是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京城有什麼好,太過喧囂了。世伯這裏山水相依,居高望遠,幾位世兄又如此得力,正是享福的好地方好時候呢。”說著他指了指堂上那幅題字,“單憑這個,這一畝三分地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擾了世伯的清夢。”
  楊萬榮聽了這話,忍不住又仔細打量馮虞幾眼。正好有丫鬟端來茶水,這一番交談暫且告一段落。托起盞茶潤了潤口,楊萬榮又問起幾人是如何相識的,這回是楊家兄妹你一言我一語頭尾說了一回。聽到怒打范三,楊萬榮嘿嘿笑個不停,只問了一句:“世侄,那廝之後如何發落的?”
  “呵呵,不瞞世伯,我差人將那廝丟進錦衣衛千戶所,正在地牢裏修身養性。他家裏頭也報過官,這會兒也只能在家等消息了。”
  楊萬榮拿碗蓋撥了撥茶葉,“便要關一輩子麼?”
  “用不著,過不了一年半載,他就不算個事了。”
  楊萬榮眉頭一挑,“嗯?此話怎講?”
  糟了,說漏嘴了!馮虞一下子傻了眼,總不能說再過個小半年王岳、範亨就要坍台失勢,那不成馮半仙了?隨便找個由頭算了。“這個嘛,小侄手上有些生意也是通到京裏去的,聽那邊的消息說,八月萬歲爺大婚,操辦這事的不是司禮監王公公,而是當今萬歲的小時伴當劉瑾劉公公。”
  楊萬榮聽到這話眼眸一轉,手上動作僵在那邊,看來是若有所思。話題轉到這上頭,楊風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楊雨、楊雲卻是覺著索然無味,把注意力轉向屋裏博古架上那些西洋進來的稀罕物事。看那神情,似乎已經在謀劃著一會兒如何找老爹打秋風了。
  沉寂了片刻,楊萬榮另尋話頭,問起馮虞家中生意的情形。馮虞也不隱瞞,將手頭上吃食生意和兩家工坊的狀況粗粗說了一番,還提起打算在各地開起分店。
  楊萬榮聽得連連點頭,忍不住說道:“果然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說著,又轉向三個兒女,“聽聽,聽聽,馮世侄與你們年歲一般,卻赤手空拳做下這等事業,你們既然是朋友,理應多少學著點。想當年,爹爹也是白手起家……”
  看老爹擺出要憶苦思甜的架勢,楊風一番謹受教的模樣,楊雨依然是一番沒心沒肺的神情,楊雲卻是嘟起小嘴,想來這些老段子已經聽過不只三回兩回了。
  馮虞見這情形暗自好笑,連忙打圓場。“世伯過譽了。我看幾位世兄都是有能耐有見地的。再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要能用心做些事,不混吃混喝無事生非就是好的。”
  聽了這話,楊萬榮無奈地搖頭苦笑,“世侄是好意,只是總不能過於寬縱了。”
  馮虞心想,要嚴管你早嚴管了,看楊家兄妹那模樣,估計也就楊風是著意調教的,那兩位分明還是小兒心性。只怕這老楊平日裏也是一派慈父形象。算了,還是說點兒別的吧。
  “世伯,我看這博古架上,許多中土未有的稀奇物事,想來都是外洋輸來的吧?”
  說起這個,楊萬榮臉上頓時浮起異樣的神采。“世侄,來來來,我帶你看上一遭,這些還真是外頭不多見的。許多來歷,便是我這幾個孩兒也未必說得出來。”
  說著,在座五個人一道起身來到左側博古架前。“世侄,你看看。我可要考校你一番了。那些古物珍玩就不說了,這些個中土之外的物事,你能說出幾個的產地來?”
  喲,考我呢。馮虞心中暗笑,後世號稱“地球村”,各國資訊通達,這些特產只要後世還有的,就算沒看過實物,電視、網路上,只怕十之八九都是見過的。“好,那小侄便仔細看看。”
  馮虞倒背了手,一格一格地仔細觀看。別說,楊萬榮還真搜羅了不少的好東西。“呵呵,世伯這裏果然是彙聚了不少番夷珍奇。小侄且試著猜上一猜各自出處。”
  馮虞拿起一隻嵌滿紅藍寶石的銀碗。“這個,應當是滿剌加古蘭丹出產的銀制玫瑰碗。”說著,馮虞抬眼看了看,發現邊上幾位已是滿臉的驚異。這還沒完呢,繼續。“這木雕燭架,應是吉蘭丹的物產吧。這個是東瀛的八幡駒。這是東瀛人形。這大理石鏤空濕婆神像熏香爐想必是天竺的出產。這是蘇門答臘柚木雕。這是爪哇國的格利絲短劍。這只木胎鑲銀嵌晶彩石的寶象,應當是錫蘭國的寶物吧。這個稀罕,佛郎機的水晶鑲銀執壺。這件牙雕人偶,看這形貌,莫非是……”
  馮虞本想說產自非洲,轉念一想,這年頭好像還沒“非洲”的概念呢,只把印度洋沿岸一帶統稱西洋,非洲應該也包在裏頭了。“莫非是產自西洋一帶?”
  回頭一看,楊家老小四人一個個嘴巴張得老大,兩眼瞪得溜圓,這是做什麼?看熊貓?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7 11:54
正文-第三十八章都要我出主意

  好半天工夫,楊萬榮才勉強合上嘴巴,不過依然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神色。“這些東西,有些我也只能說個大概出處,象這柄短劍,我只知是來自南洋爪哇,卻叫不上名。賢侄,你,你莫非也做海上營生?”
  馮虞撓了撓頭,這陣子心態不對呀,怎麼老想著賣弄,把底子都露了。這下如何收場才是?
  “世伯說笑了。小侄哪有機會出海?一沒問道二沒貨。只是小侄素來喜歡新鮮物事,又喜讀書,這所見所聞,自然是駁雜了些。”
  聽了這話,楊萬榮大拇指一豎,“佩服!老夫素來是眼高於頂的,能真心信服的還沒幾個,賢侄真可以算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了’,老夫實心實意地佩服!”楊家兄妹也是嘖嘖稱奇,楊雲眼珠一轉,躲在後頭扯了扯馮虞的袖子,悄聲問道:“依虞啊,這裏頭什麼東西最寶貝啊?”
  馮虞猜著她的心思,歪著頭想了想。“這些個個都是稀罕物事,若說所用材質,自然是那錫蘭寶象最是珍貴;論工藝,最細緻的還是那個水晶執壺。不過,若是你想擱到屋裏,還是要那個玫瑰碗好了。”
  馮虞回的聲兒挺大,滿屋人都聽著了,頓時哄堂大笑,只有楊雲鬧個大紅臉。“死依虞,那麼大聲幹嘛!”說著抬腳又要踢,想想老爹在邊上,如此粗魯實在不妥,只能借勢狠狠一跺腳,發洩不滿。
  楊萬榮看著有趣,又怕女兒真惱了,發作起來不好看,只能搭上點本錢了。“好了,好了,雲兒莫惱,既然喜歡,便將這玫瑰碗拿去好了,只是不要弄壞了。這次可是看在賢侄面上,以後不許再打你爹的主意咯。”
  邊上楊雨看了眼饞,也想張口討要。楊萬榮卻像是未卜先知,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楊雨話到嘴邊“咕嚕”一聲又咽回去了。
  看老爹同意割愛,楊雲樂得不行,一把搶過,美滋滋地往自己屋裏跑去,經過馮虞身邊時還感激地飛了他一眼。
  看楊雲走人,楊萬榮扭頭看了看楊雨,“去,告訴伙房,今日有客,去尋些稀罕海味,再備些好酒。嗯,今日天氣好,筵席便擺到後花園水榭。”
  “好嘞!”楊雨答應一聲,歡歡喜喜扭頭就跑。看著楊雨屁顛屁顛的背影,楊萬榮搖了搖頭,轉身招呼馮虞:“賢侄,來,我們坐下再敘。”
  三人再次落座。楊萬榮笑道:“這裏我也不瞞賢侄,這些年老夫就是在海上討生活,如今多少做下一些規模,方才有了這‘萬帆楊’的諢號。不過畢竟這是違禁的營生,也不好為外人道。我看賢侄是個有見識有擔當的,也便不再瞞你。”
  馮虞淡淡一笑,“世伯的大名,小侄早已如雷貫耳。所謂海禁,令出時便是不知所謂,如今更是早已名存實亡,依小侄看,早晚要弛禁的。”
  楊萬榮苦笑一聲:“嘿嘿,賢侄想的差了。這滿朝文武哪個不知海禁名存實亡,只是有些事好做不好說,以免沖犯祖制,單那些個言官,就能將你活活罵死。再說了,禁制之下,我們這些海商要想吃這晚飯,便要上下打點,花錢買安生。從京城到南直隸,從省城三司到地方州縣,多少人從中得了好處?這海禁一廢,這些人不是平白少了無數收益,哪個肯幹?”
  “原來如此。”記得曹容之前也說過相似的話,馮虞如今聽來倒也沒什麼別樣的感受了。“難怪首輔大人的墨寶世伯都能弄得來呢。”
  “賢侄,我看你於這海貿似也有些揣摩,不知有沒有什麼心得。這幾年,跑海的越來越多,幾個大戶相互傾軋,生意不好弄啊。老夫是當局者迷,楊風這孩子現下幫著我,人是穩重,見識歷練卻也有限,總想著尋個高人提點一二。”
  馮虞一聽連連搖頭。“小侄可萬萬擔不得這‘高人’二字。不過有些淺見,對不對的世伯隨意聽聽就是。據我所知,如今各處海商跑的都是兩條線,東瀛、南洋,進出之物相差無幾。所謂同行是冤家,同質經營,自然是要相互傾軋的。要想獨佔鰲頭,要麼咱們出的貨不同,要麼,就只能憑拳頭說話了。”
  看楊家父子聽得仔細,馮虞心中稍定,班門弄斧的信心又足了些。“先說這貨,無非是兩條,一,咱們手上有什麼,二,對方急著要什麼。瓷器、絲綢、茶葉,現下各家所販的無非這幾樣,如果世伯能弄些新的奢侈之物,只要是獨門經營,便可以漫天要價,與外番王公貴族多換些值錢的香料金銀寶物,獲利自然更豐。再說第二條,南洋近況我倒不清楚,只是聽說東瀛這些年時政紛亂,刀兵四起,若能弄些槍盾甲胄火藥授予當地土酋,想必銷路極好,連帶的其他生意也好做了。”
  頓了頓,馮虞又說道:“再一條,說句本不該說的話,全靠月港一地經營,等於將命根子交在他人手上。萬一哪天官場換了主子,來個愣頭青,一力掃蕩海商,世伯只怕要吃大虧。還需在外洋尋個落腳處穩妥些。”
  楊萬榮深以為然,頻頻點頭。“賢侄想得長遠,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呐。有些尚需徐圖緩進,有的嘛,卻是即刻可行。我看賢侄是有主張有主意的,如何,乾脆與我楊家一道將這生意紅紅火火做起來?”
  “這個——”馮虞一愣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才是。以馮虞的閱歷看來,這楊萬榮倒是個靠得住的人,只是海貿這會兒畢竟還是違禁的勾當,敲敲邊鼓可以,一旦摻和進去,說白了就是加入黑社會,自己如今混得還算是風生水起,有那個必要嗎?
  看馮虞沒吭聲,楊萬榮笑了笑,岔開話題。“呵呵,貨源這一節,只怕也要坐落在賢侄身上了。方才賢侄所說的磨漆、摺扇,豈不正是那稀罕新奇的奢侈之物,能否定期供與老夫?價錢不是問題,反正是翻著番往外洋販就是了。”
  “這個好辦。如今兩處工坊產能有限,供兩京的高官顯貴尚且吃力。不過,只要能推得開,增員增產不是難事。至多等個半年,應該就能向世伯供貨了。只是量多量少卻不好說。”
  “好!有賢侄這句話就成!”楊萬榮欣喜之餘,又想起什麼,對馮虞說道。“對了,賢侄不是要在漳州開分店嗎?若是信得過楊家,此事便交與楊風一力操辦,連帶泉州府那邊,老夫也有些交情門路。”
  楊風這會兒也摻和進來。“是啊,依虞,這事不過舉手之勞,便交與愚兄好了。我楊家別個不敢說,至少在漳州府、泉州府、鎮海衛、永甯衛的地盤上,還是能賣些面子的。”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8 13:43
正文-第三十九章敢盯我的梢

  第二天晚上,瘋玩了兩天幾個錦衣旗尉終於見到了失蹤兩天的頭兒——神清氣爽的馮虞。對馮虞來說,這兩天絕對是不平凡的兩天,收穫巨大的兩天。在他心目中,這兩天最大的收穫就是與楊風詳談之後,敲定了開分店與日後工坊供貨的細節——正事兒沒耽誤。
  第二大收穫是狂吃了兩天的海鮮。沒機會穿越的人是體會不到馮虞此刻的心情的。那些沒有絲毫污染的、鮮嫩中帶著一絲清甜的、各種各樣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魚蝦,撈、煮、燉、煎、炒、蒸……這才真叫海鮮呐!
  第三大收穫,便是此刻馮虞手中提溜著的兩件禮物。一個是一柄頗有些年頭的倭刀。長約兩尺一的松紋刀刃鋒銳無比,上刻“鐮倉鍛冶”四個漢字。刀柄、刀鞘都以鮫魚皮包覆,刀柄上刻有銘文“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另用絲繩纏繞。刀鐔是銅質方形的,上頭用金銀絲嵌出櫻花圖案。另一件是天竺弄來的玩物,一隻立在鎏金銅盤上的嵌珍珠貝雕孔雀,可說是栩栩如生、巧奪天工。這兩件都是楊萬榮臨別時強送給他的。
  第四個,如果稱得上是收穫——那就是與楊雨、楊雲跑到海邊海釣、踏浪、討小海……玩了個不亦樂乎。而且,馮虞隱隱覺著,楊雲似乎對他有那麼點意思。只是,你不開口,我也不言語。馮虞很是沒心沒肺地有吃有拿,抬腳便走,只不知道楊雲背後如何嘀咕。誰讓家裏有個采妍望眼欲穿了呢。
  看馮虞進來,幾個人盯著他,也不說話,嘿嘿怪笑,這副神情讓馮虞有些寒毛倒豎的感覺。“喂,你們幾個這是做什麼?笑得如此不懷好意。”
  這時曹榮湊了過來,陰陽怪氣地問道:“我說少爺,這兩日夜不歸宿,莫不是有什麼好事?”
  “什麼好事?”
  邊上幾個也嬉皮笑臉湊了過來。“少爺,你可知道這兩日我們去了哪兒?”
  “去哪兒?”
  幾個人笑得更是詭異,七嘴八舌說道:“嘿嘿,曹榮可是本地人喲——”“這兩天呢,閑著也閑著,曹榮便帶我們上他家轉去了。”“他家在哪兒呢?”“就在海澄縣嘛。”“海澄縣哪兒最出名呢?”“自然是月港咯——”
  聽到這兒,馮虞面孔已是有些發白了。“你們到底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周百勝在這撥人裏頭年歲最大,原本也是最穩重的。可是這些天跟著這麼一幫混不吝一路混下來,想不瘋都難。這會兒他也在邊上湊趣。“嘿嘿,少爺馬上就聽明白了。”
  曹榮很是得意地接了下去。“既是到了海澄縣,月港咱們是必去的,指不定還能撿著些稀罕貨色。於是呢,昨日一早,我便帶著弟兄們過去走了一遭……”
  其他幾個這時又默契十足地開始接龍了。“於是呢,我們便來到月港外灘。”“於是呢,我們便看見海邊有人嬉耍。”“於是呢,我們便走得近了。”“於是呢,我們便看清了,是二男一女,其中一人身形還挺熟。”“於是呢,我們便潛得近了。”“於是呢,我們便發現,哎呀,其中一人不是少爺嗎!”“於是呢,我們便凝神細聽,發覺另外二人是親兄妹,那女子還老打發她哥哥做這個做那個,反正別在跟前礙眼打岔就是了。”“於是呢……”
  馮虞這會兒已是又羞又窘,暴喝一聲:“於是你們都給我閉嘴!好好的盡往醃處想去。”
  幾個人哈哈大笑,“我們可沒說什麼醃話來,是少爺做賊心虛了吧?”
  馮虞更是窘迫,抄起倭刀連鞘欲打。“連我都敢盯梢了!休得敗壞人家姑娘家名節,再胡言亂語便吃我一頓好打!”
  看把馮虞逗得急了,幾個無良匪類很是得意地哈哈大笑,四散逃開,嘴裏還咕嚕著“何時喝喜酒”之類的渾話,氣得馮虞不知追哪個好了,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屋,心中一邊暗自哀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這也能給人發覺,這幫人……哪是什麼錦衣衛,分明便是狗仔隊!”
  第二天一早,幾人收拾行裝回奔福州。出來許久,雖說一路玩得開心盡興,幾個有家室的難免還是起了思鄉的心思。這一路,六人腳程甚急,一路上幾人時不時便拿馮虞調笑,倒也不覺得乏,緊趕慢趕幾日,福州府城的輪廓已是遙遙在望了。
  這會兒已到正午時分,馮虞領著五人到南門外茶亭街上尋了個菜館。這一路眾人交情日深,不過下午到千戶所回報繳令之後,便要各歸本建,就算是今後開起分店,只怕也沒多少機會聚齊,這一頓說來也算是散夥飯了。
  酒菜上齊,馮虞端了酒盞想說上幾句,張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僵了片刻,只能化為一句話:“這些時日多謝大家了,幹!”
  自從六人動身以來,就屬這頓飯吃得最是沉悶,一桌的好菜剩了大半,兩罎子米燒卻是一滴沒剩。下午還有公事,看著實是不能再喝了,馮虞將酒盞倒扣在桌面上,說道:“各位弟兄,論年紀,這一桌數我是最小的。外頭的閱歷也是少得可憐,這一路若是沒有大家幫襯,這會兒只怕我還在哪個山溝裏轉悠呢。”
  聽到這話,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大家情緒好了些,馮虞又說:“今日後,大家或許各有差事,不過這情分總是斷不了的。我等都在一個千戶所聽差,見面機會想來是不少的,下午還得一道尋楊大人繳令,這會兒先到這兒好了。一會兒大家先回住所好好歇歇,申時一刻在千戶所前會合,如何?”
  眾人齊聲應了,各自離去,馮虞也忙不迭趕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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