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206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2:36
正文-第五十章賺大發了


  蓮花社水榭七十個座位,兩日工夫便各有其主。拍賣會的消息這兩日已在京裏那些個有錢無處花的達官顯貴間哄傳開來。只是名額有限,不是想來就能來的,皇親國戚、公侯世勳、二十四衙門掌印太監這麼一分,六十張名帖轉眼就派空了。
  還有十個位子,那是留給京城豪商巨賈的。天下最有權有勢的彙聚一堂,做生意的哪個不想削尖腦袋往裏鑽,別的不說,至少的能混個臉熟吧。這一塊梁裕下手也不含糊,要來?行,一張名帖萬兩紋銀,只高不低。便是如此依舊搶手。尤其是新近入京的幾家徽商、晉商、閩商,更是趨之若鶩。十四日,徽州同升昌聯號,見了梁裕直接拍出八萬兩會票,當場取了帖子走人。單這一筆進項便是二十七萬兩。梁裕留下十萬打點、開銷,其餘的即與馮虞六、四開。
  七萬兩!弘治朝福建全省一年的關稅也只有兩萬!馮虞看著手上厚厚這一摞,自個兒都有些發蒙。這銀子來得未免也太容易些了。便是大食堂如此紅火的生意,還得苦幹個七八年。到時拍賣會上還不知收益幾何。記得史書所載,明中葉,積資五十萬兩以上的就算是巨富之家了。再來上這麼幾回,豈不是為期不遠了?
  做夢容易做事難,這幾日馮虞更是打起百倍精神,反復推演,擬定細節。梁裕則拿了大把銀子宮內朝中四下打點。雖說太監不在百官禁商之列,於法於理奈何不得,可是鬧出這麼大動靜,眼紅的只多不少,尤其是那幫言官。
  轉眼便是八月十四。午時一到,馮虞草草用過飯,穿好飛魚服,挎了腰刀,出館驛飛身上馬,直奔什刹海。今日便是正日,萬不能出些閃失,還是提早過去再巡一遍。
  到了蓮花社,馮虞發現梁裕已是到了,看他眼眶微微有些發黑,只怕是一夜沒睡踏實。采妍也已經跟來了,一身侍從打扮,看來是要扮個跟班看熱鬧。
  又一會兒工夫,兩百余名錦衣校尉旗兵開到,蓮花社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站定了。皇上要來玩樂,哪個敢怠慢,梁裕特意上門找錦衣衛都指揮使田文義通報此事,要他派人清場護駕。自然,一張會票是免不了的。
  申時三刻,午間的熱勁過去了,賓客也漸漸到齊。眾人各尋座位坐下,邊上茶几上早放了果盆、點心、茶水、面巾。正德未到沒法上大菜,馮虞特請了演樂胡同一等一的小唱絲竹,算是墊墊場子。
  所謂小唱,便是男童演旦角。宣德年間,朝廷嚴禁官員招妓娛樂,倘有犯者嚴厲懲罰,直至罷官永不敘用。這一禁令實施後,終明一代,未見鬆動。只是官場歌舞行樂之風積習難改,便有人尋來相貌體征酷似美女且富歌喉的青少年男子唱曲。由於不是女性,朝廷禁令也就無從處罰。小唱初起,從業者大都是浙江寧波人,其後京師以南府縣的男童漸多,亦偽稱是浙江人。京師官場蓄養小唱之風甚盛,如萬歷朝首輔沈一貫,明末遼東督師袁崇煥都是此道中人。
  不過座上諸公真正留心聽曲的卻也不多。平日裏這幫權貴難得湊這麼奇,這會子倒是往來交結寒暄的居多。尤其是那十個巨賈,花偌大一筆銀子進場,可不是為聽曲來的。
  又過了一陣,正德坐著艘畫舫悠哉遊哉地過來了,想必是跑路成功心情大好,乾脆一路看看風景。隨行的侍衛將搭板放牢,正德扇著扇子棄舟登岸,進了水榭,大馬金刀地居中一坐,叫跪倒一片的眾人起身回座,扭頭問馮虞:“開始了?”
  馮虞趕忙回話:“就等皇上您了。”說著扭回頭一招手,一名僕役將一件紅綢罩著的物事取了上來。緊跟著一位素衣女子走上拍賣台。馮虞伏在正德身邊低聲說道:“這是演樂胡同唱曲紅牌蕭翠煙,今日由她主拍。這個不算唱曲,不礙朝廷法度。”正德點了點頭,沒說話,眼睛直勾勾盯著臺上。
  那蕭翠煙一個芊芊萬福,拿了個小木槌往案上一敲,說道:“多謝各位今日光臨蓮花社。小女子蕭翠煙,受梁公公、馮大人之托前來執槌主拍。初次行這差使,不到之處,望請各位爺多多海涵。”
  蕭翠煙嫣然一笑,指了指邊上放的那件物事,“此物便是今日頭件拍品,諸位請看……”說著,她伸素手輕輕掀起紅綢,一對八寸青山水畫瓶映入眾人眼簾。“這上頭的山水可不是畫出來的,而是用金絲、玉片、螺鈿鑲嵌之後,再上漆生生磨平而成。”
  待底下眾人議論一陣之後,蕭翠煙接著說道:“這一對漆瓶起價是一百兩紋銀,每次加價至少十兩,若有人出價後三問之下無人加價,我這木槌一敲,便是一槌定音成交了。各位爺,看得差不離了,可有出價的?”說著,蕭翠煙眼波流轉,台下眾人頓覺豪氣沖雲天,可不能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
  “一百一十兩。”“一百二十兩。”“一百三!”“一百四!”……
  轉眼工夫,價錢便給抬到三百三十兩,一個富商喜滋滋地來了個開門紅。這還是許多人惦記著後頭還有好的,不肯發力。不過全場賓客對這般你爭我奪的熱鬧場面大感新鮮,原來還能這麼賣東西,著實有趣。
  接著,各式磨漆器具、摺扇輪番登場,用料、做工愈加考究,不論底價、成交價,自然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了。只是其間有幅掛屏,眾人爭到半截,正德看得心癢癢,張嘴也叫了個價,哪知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多新鮮,哪個敢搶皇上看上的東西。正德頓時大感無趣,揮了揮手,“方才我叫的不算,你們接上好了。”
  眾人看皇上依然是小童心性,心中好笑,卻不敢在面上帶出來。跟班的劉瑾低聲對正德說道:“那個,皇上,君無戲言,拍了也就拍了吧。”說著招手示意將掛屏拿過來,當場便從懷中掏出會票結了。這一幕才算是一筆帶過。只是接下來,正德再也不敢出聲叫價,只看著眾人較勁,倒也有一番樂趣。
  轉眼間,此番推出的三十餘件拍品賣了個一乾二淨。其中壓軸的一柄羊脂玉扇拍出了一萬七千兩銀錢的天價。這柄玉扇十四根扇骨乃是用整塊玉石切削細琢而成,不論用料做工,擱在店鋪裏兩三千兩銀子的賣價也還是要的。只是如今整個大明這是獨一份,外頭有錢無處買去,所謂物以稀為貴,一萬七的價也不算是太冤。拍賣麼,到後頭多半便是置氣了。不過,想來買主是捨不得將這扇子拿出來招搖的,一不小心折了那可就血本無歸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2:42
正文-第五十一章正德的拍品


  到了這時候,按說這拍賣會當告一終了。可是正德顯然是沒盡興,抖抖衣襟長身而起,“有趣,著實有趣。朕今日也湊個熱鬧,也來拍上點東西。”一招手,邊上一名侍衛捧過一個小包袱。
  正德往臺上一站,伸手打開包袱,“這是朕平日裏吃茶的茶壺茶盅,今日一併賣了。”說著正德要過蕭翠煙手上的小木槌,看架勢是要親自操刀了。
  果然,正德有模有樣地一敲木槌,高聲說道:“我這茶壺茶盅,起價……起價就十兩銀子吧,爾等看著隨便加便是。哪個要出價的,這便起了吧。”
  皇上舉槌執拍,又是如假包換的御用之物,哪個敢不賣面子?於是乎,叫價一路飆升,最後給個晉商以兩萬一千兩拿下,而且是當場付訖,銀貨兩清。這才叫貨真價實的天價!
  正德得意得不行,抄著手哼著小曲走人。臨上船時,實在忍不住了,悄聲向馮虞透了底,“那杯子是我臨出宮時讓劉瑾從內值房隨手劃拉過來的。”說罷,揚長而去……
  無語了。論行事之荒唐無忌、鬼點子之多,正德絕對可稱千古一帝。此刻的馮虞只能是哭笑不得呆立當場。直到梁裕過來拽了拽衣袖:“客人要散了,還不送送,發哪門子呆啊?”
  回程上,梁裕、馮虞、采妍三個笑得合不攏嘴。粗粗一算,今日一舉又有近十萬兩銀子入賬。不過有先前空手套白狼一般的二十七萬在案,高興歸高興,卻也不至過於忘形了。只是這筆錢不好坐地分贓,畢竟還有葉如蔭一份,只能回福州再做處置。
  到了這一刻,梁馮二人的京師之旅可謂是功德圓滿。第二天,梁裕方才到司禮監正經述職一回。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王嶽位居內府二十四監局之首,為人厚道低調,清譽尚佳。只是馮虞有數,若是不出意外,此公再過個把月便要倒楣,內府改為劉瑾獨大,因此說了一句話:“王公公寬厚,不好弄權,劉公公與皇上親厚,又好事,此消彼長,後事未可知。”暗示梁裕不必與王嶽走得過近,禮數到了就好。
  至於馮虞本人,這幾天一心一意陪著采妍過了中秋,又在京城內外玩得昏天黑地。所謂京師“燕台八景”,什麼太液睛波、瓊島春雲、金台夕照、薊門飛雨、西山霽雪、玉泉垂虹、盧溝曉月、居庸疊翠。除開時令實在是不對的,別個都煩老陳帶路玩了個透。
  到得8月下旬,梁裕公事完畢,準備回歸職守。馮虞拜別北司鎮撫之後,與采妍同路返鄉。
  來時夏日炎炎,歸路秋高氣爽,自然又是一番新鮮景致。馮虞與梁裕一商量,歸程換了條路徑,不再沿京杭大運河南下,改走保定府、大名府入河南,經開封府、汝寧至安徽廬州,在池州、徽州轉了一圈,再借道江西至建寧府。之後換官船走閩江水路順流而下直到福州。
  這一路,飽覽中原古跡,暢遊武夷山水,自然是不亦樂乎。尤其是在徽州,京師拍賣會的盛名已遠播至此,當地商會出面盛情款待梁裕一行。這一來是跟地方大員好好拉拉關係。梁公公如今已是京中紅人,便是馮虞,小小一個百戶便得了萬歲親賜飛魚服,這在整個錦衣衛也是獨一份,行情明顯見長。
  其二麼,自然是希望能從工坊勻些貨源過來,那精製摺扇倒還罷了,估摸著大江南北跟風的不消半年便全起來了,只是那磨漆器具只怕若干年內都是獨家出品。都說商人逐利,什麼是利?市面走俏是利,資源稀缺也是利,如今這磨漆器具既走俏又稀缺,那不就是重利麼?這些個徽商大賈哪個不是商場人精,正主送上門來,還能讓他再飛了?
  只是梁裕也不是傻子,一口咬定工坊如今已是欽點貢坊官款內供(梁裕臨行前陛見時正德金口玉言),無暇旁顧(這個就不著邊了),腦袋晃得如撥浪鼓一般。馮虞在一旁暗自好笑,所謂不見兔子不撒鷹,梁裕果然老道。
  生意還是要做的,雙方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定下君子協議:徽商聯股投銀七千兩,供工坊擴產之用;明年四月起,每月包供大件十件、小件五十件,款式絕不重複,價錢單批另議。臨走時,兩人又各揣了大堆的上品徽墨歙硯,滿載而歸。
  由江西過分水關入崇安縣,梁裕、馮虞原本還打算好好地在武夷山水間流連一番,誰知大隊剛到崇安縣城,梁裕便接著京師急腳密報,朝中出大事了!
  自從正德登基以來,常與劉瑾、馬永成、高鳳等八名太監遊玩享樂,做些令人啼笑皆非之事。朝臣看在眼中自然大為不滿,不好當面指斥正德昏庸,只好歸罪劉瑾八人,也就是所謂的“八虎”。在這些朝臣看來,除了這“八虎”,小皇帝再無人支歪招,便能與當年的弘治一般,即便做不了聖君,虛君實相做個點頭皇上也是不錯的。
  八月皇上大婚,此時發難不是太合適,待到九月,內閣大臣與九卿聯名上疏,彈劾谷大用,張永,馬永成,劉瑾,丘聚,羅祥,魏彬,高鳳八人,罪名是惑上不法,要求明正典刑。正德哪見過這陣仗,當時便給嚇哭了,飯都不吃不下。這還不算,內府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岳等人也應聲奧援。正德無法,只得派人與內閣打商量,打算將八人發往南京圈禁。畢竟是自小玩在一塊的,留條性命也就是了。
  到了這一步,內閣可謂大獲全勝,可是朝臣仍不甘休,打算痛打落水狗,與內廷王嶽等人一商量,打算瞞過正德來個先斬後奏,此事唯有李東陽反對,不過沒人聽。就在此時,出岔子了,吏部尚書焦芳與內閣次輔謝遷有舊怨,便將內閣密議一股腦全透給“八虎”。
  谷大用,張永等七人聽了這話大驚失色,一心等死。要說還就是劉瑾,臨危不亂,出了個主意。什麼主意?借皇權絕地求生。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2:50
正文-第五十二章變天了


  當晚,八人便跪在正德面前放聲大哭,將王嶽與朝臣勾連,密謀捕殺他們的事情一說,朱厚照當時就毛了。莫看正德好瞎胡鬧,人可不傻,內外廷勾結本來就是大忌,還打算繞過自己捕殺親隨,這要置皇帝於何處?內廷事務無需經過內閣,正德一道聖旨,連夜拿下王嶽一黨,劉瑾入主司禮監提督團營,丘聚提督東廠,谷大用提督西廠,張永掌京營事務。
  內廷一夜翻天,外廷根本不知情。第二天早朝,朝臣還打算上疏乞斬“八虎”,哪知抬眼一看,正德邊上全換人了。事已至此,內閣三首輔只能請辭。朱厚照當廷照準,劉健、謝遷回家抱孩子,唯獨駁了李東陽的辭呈。正德明白,內閣要是一掃而空,自己一個人也玩不轉,再說了,自己個還要騰出時間玩兒呢。李東陽敦厚,人緣好,平日裏也不像那倆灼灼逼人,就留他了。
  這一役,朝局大變。正德固然穩住了皇權,劉瑾更是第一大贏家,控制內廷,交結臣僚,權傾天下,號稱“立皇帝”。內閣權勢大挫,大批朝臣依附劉瑾。至於王岳幾個,原本是發配南京,半道上就給劉瑾遣人殺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這卻不是梁裕關心的了。一接著信,梁裕便急急將馮虞召開。“馮虞,有你的!若不是你一句話,此時咱家未必便能與那王嶽撇得清了。你說,如今除了這事,咱家又當怎麼做?”梁裕也不是沒主意,只是不聽聽馮虞的說法不安心。
  “公公,朝中勝負已分,自然是誰贏聽誰的。眼下有三人,公公需格外下些工夫。一個是劉瑾劉公公,這個不消說了,只是要快。依小的所見,公公當下便遣人飛馬入京恭賀,徽州那七千兩銀子也不要了,小的這邊……”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張會票,取出一張萬兩面額的遞與梁裕。“小的再湊些個,算作賀儀,想來這些劉公公該合意了。”
  梁裕接下會票,卻搖搖頭。“怎好單要你破費,咱家再加一萬三,算咱爺倆合送的。嗯,方才說是三個,那還有倆呢?”
  “一個是首輔李東陽。另一個,便是提督京營的張永張公公。”
  梁裕一聽,兩眼頓時瞪得老大:“這兩位不都得聽劉公公的?怎麼還要另行交結?”
  馮虞笑了笑,詳細分說:“如今雖說大權歸了劉公公,那李東陽好歹也是內閣首輔,在朝中好歹也能說上幾句,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公公也不必刻意重禮交好,但透些善意,稍作打點即可。至於張公公麼,劉公公握印把子,張公公操刀把子,對吧?”
  “印把子,刀把子?這話新鮮。有些道理。”
  “做事看長不看短。張公公是純厚之人,是八位公公之中風評最好的,又是唯一知兵的,長遠看,只怕反倒是地位最安穩的。”
  “有道理,有道理……”梁裕手撚著下巴沉吟起來。
  “不過,這倒不是急切之事。當務之急還是劉公公那邊,越快越好!”
  “行!聽你的。”
  ……
  出了這檔子事,梁裕、馮虞再無心遊玩,派出專使快馬赴京之後,急急登船沿水路直下福州府。一到福州府城,兩人一紮進工坊,增撥人手擴廠房,馮虞心道,管它京師風雲變幻,發展才是硬道理。拍賣會上賺的那些銀子,留下三成供工坊用度,剩下的約六萬兩銀子按當初股份三人立時分成。梁裕、馮虞倒還沒什麼,葉如蔭還是頭回拿到五位數的大筆銀錢,手腳直哆嗦。當下是百倍幹勁,但凡是工坊事務無不踴躍應承,整日裏沒事便要過來轉悠兩圈,若不是那一身官服,與工頭實是沒什麼分別了。
  馮虞要費心勞力的可不只工坊這一攤。回城當日,來不及回家,馮虞便領了那十名弟兄奔千戶所繳令。找著楊雄時,這位仁兄正喝著茶看書呢。斜眼見是馮虞進來,楊雄驚得“噗”的一聲,一口茶又噴自個兒衣襟上了,看得馮虞一個勁想笑,又沒敢真笑出來,憋得好苦。
  楊雄起身抖了抖衣襟,指著馮虞問道:“你,你這飛魚服哪兒來的?擅穿可是要治罪的。”
  “這個,萬歲親賜。”
  “啊!”楊雄聞聽此言,嘴巴張得老大。“行啊,出息啦,快說說,怎麼回事?”
  馮虞將當日情形大略說了一回,楊雄聽了豔羨得不行。“我老楊入行二十余載,當年也是出生入死,險險死過幾回的了,如今也就是這五品補服。你小子跟了梁公公到京師兜了一圈就是一身飛魚服,還是萬歲親賜。唉,果然是內府通天啊。”
  看楊雄有些感傷,馮虞趕忙在旁安慰半天,臨了取出一個小包袱遞給楊雄。“屬下上京一趟,沒別個孝敬,上品徽墨一塊,禦書房的東西。”
  楊雄眼神頓時一亮,“哎呀,這可是聖物啊,怎麼好……”嘴上說著,手裏卻是忙不迭接了過來,急急打開包袱,見是一方雕著松鶴延年的二兩重上品漆煙。楊雄也是個識貨的,手上雖說是零錠墨(即不成套的散裝墨),但觀紋理,聞馨香,便知用的皆是桐油煙、麝香、冰片、金箔、珍珠粉等各種珍材所制,必是貢墨無疑。
  看楊雄一門心思都在徽墨上頭,馮虞將北鎮撫司收條、回函往桌上一放,直接告辭。到了門邊又被楊雄喊住。“馮虞,馮錦記分店可得抓緊籌辦。還有,下回進來先在外頭知會一聲,省的又弄濕某家衣物。”
  出得千戶所,馮虞撐在道旁一棵歪脖子樹上放聲大笑。一個是為了楊雄那狼狽模樣。再則,方才送的那塊徽墨,確屬禦坊貢墨,只是御書房什麼的卻是子虛烏有,家裏還一堆呢。這招,還是跟正德現學的。
  待馮虞回到家中,采妍已是先行回來多時了,正興高采烈地將這一路事蹟見聞學說與馮母。見是馮虞進來,馮母、忠叔紛紛迎了上來。這一晃可就是三個月不見,馮陳氏拉著馮虞上下左右好一通打量,確定馮虞沒掉幾斤肉,這才拉了馮虞落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4:06
正文-第五十三章我要當地主


  幾人重又坐定,接著聽采妍說書。前頭倒還沒什麼,當聽了馮虞進京一趟短短幾天便賺了八萬多兩銀子,滿屋人嘴巴張得個個能塞下倆饅頭。
  沒等眾人回過神來,馮虞淡淡一笑,又跟了一句“前些日已花了一萬了。”又讓大家著實嚇了一跳。買什麼東西能花費掉上萬兩銀子。一個個都在馮虞身上瞄來瞄去,也沒見添什麼東西啊,就身上這官袍與出門時大有不同,可再怎麼說,就算是全金打的,也用不了這許多。
  看大家眼神不對,馮虞趕忙解釋:“是花在官面上了,換個平安。反正這些錢夠咱們家幾十年花銷,有得有失也算不得什麼,不說它了。”
  馮母這會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銀錢時要緊,可要迷了心竅就不該了。難得你能看得開,這個,就比你爹強。”
  忠叔也在一旁應和:“這些錢實是盡夠了,只是不可揮霍。今後討媳婦、立一身家業,都用得到的。平日開銷,單大食堂便盡夠了。這幾個月少爺不在,大食堂有行恩和我看著,還算是穩穩當當。只是如今街面上有幾家仿著我們模樣的新近開張,要說口味自是不如,只是價低,多多少少會分些客源去,只是尚無大礙。依我看,這些銀錢需尋一隱秘所在好好藏了才是正理。”
  馮虞還沒接茬呢,馮母先搖頭了。“再多的銀錢總有花完的時候,到那時好日子過慣了,怎生收場?還是要買些恆產,這家業才算是有個根基。”
  忠叔一拍腦門,“還是夫人見識深!對了,當初老爺置的南台島上那些田畝都是好地,如今正好贖回。西門外侯官、閩清也有大片好地。另外尋片風水好的山林,一併買了才好。”
  馮虞卻不吭聲,待忠叔說得痛快了,方才開口:“這些都不急在一時。忠叔,明日先去店裏看看狀況。後日一早,你陪我走一趟壽山。”
  “壽山?那可有六七十裏地呢。去那裏作甚?”忠叔聽了有些摸不著頭腦。
  “忠叔你方才不是說了,買山買地呀。”
  “啊——”這下子全屋人都愣在當場。壽山村依山傍水,說景致還有些靠譜,測測風水說不定還有些可取的,可那邊哪曾聽說有什麼好地。
  看眾人不解,馮虞笑道:“我想要的,不是地,而是那裏的出產。”
  忠叔還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壽山的出產?不就是壽山石麼?那壽山石倒是采了上千年,但只作粗使器具,要不便是做人家陪葬石俑,賣不得幾個錢的。便是偶有些品相好些能做印章的,也遠比不得玉石、雞血。少爺不是聽了哪個胡言亂語吧?”
  馮虞這會兒已是憋了一肚子笑,後世壽山所產田黃“易金十倍”,只是這會兒尚無人探得產地,還未開採出來而已。要是自己能將壽山村、坑頭山、月洋山這幾處田地山林一併買下,牢牢攥在手中,再精心采些上好田黃、芙蓉石、水坑凍出來,借已有些交情的正德這麼一炒作,八萬兩銀子算得什麼?若干年後,便是八千萬兩銀子也沒什麼稀奇了。
  心裏這麼想著,嘴上卻不敢說得過滿。“忠叔,放心,我做事有數的。這一年下來,你看我可有孟浪之舉?”
  眾人聽了這話倒還真沒什麼說頭了,若不是馮虞迭出奇招,如今馮家哪有這般光景?說起來,之前哪個敢相信一個十六歲的毛頭小子能做到這個份上。算了,這回也由他去,就算買得差些,總還是塊地不是。
  第二天,馮虞換了便裝,到大食堂蹲了半天,中午時分又尋那幾家後起的逛了一圈,心底裏有數了。這些個都是跟風的,沒什麼新創意,口味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是低價路線了。生意不受一點影響那是瞪眼說瞎話,只是這局面也在當初馮虞算計之內,這事,後世多了去了。只需自家立定腳跟,推陳出新,各位跟風的朋友便一路跟來好了。
  下午,馮虞又去了趟千戶所,打算叫幾個跟班明日同去壽山。今時後世,買地都是件大不容易的事情,單有銀子還不夠,若是沒些有分量的出場,只怕三五年也未必拿得下來。
  馮虞轉了一圈,尋著周百勝、孫展、曹榮幾人。“幾位,明日可有公務在身?”
  周百勝與曹榮回話說,這兩日正帶人查案,只有孫展清閒,笑嘻嘻回話說“少爺,明日何事?莫不是哪個不開眼的惹到您頭上,要小的助拳?”這幾個跟著馮虞出了趟差,少爺已是叫慣了口。加上馮虞年少,喚作“大人”總有些彆扭。
  “嘿嘿,明日叫幾個弟兄一早在北門候著,少爺我要買地,壯壯場面。對了,多帶匹馬。”
  “好嘞。”孫展也是個無事忙,聽說有這等好玩的事,答應一聲,立時便去邀那幫平日相得的弟兄。
  幾人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樣不禁好笑。馮虞趕忙將他叫回。“且不忙走。叫人是一樁,待會子你再幫我查查,壽山溪、坑頭山、月洋山一帶山林田地都歸何人所有,明日路上說與我。”
  “行,只包在我身上了。”
  此間事了,馮虞與弟兄們又聊了些公案市情,告辭離去。
  回到大食堂,坐到黃昏時分,看看無事,馮虞與廚子跑堂又交代幾句,便打算回家了。剛出門便聽後頭有人叫喚:“馮掌櫃,馮兄弟,留步,留步——”
  這誰啊?馮虞停下腳步,回頭一看,這不錢老闆麼。
  “喲,錢兄,多日不見,生意可好啊?”
  “好,好,這可都托兄弟的福,那店牌一鎮,能不好嗎。”
  “錢兄說笑了。這般急急喚住小弟有何貴幹哪?”
  “呵呵,此處不是講話所在,馮兄弟,移步到我店中小坐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
  進了恒善堂,錢萬才未在店堂中停留,卻將馮虞引入後院書房。兩人落座,上茶,錢萬才將僕從打發出去,這才說起正事。“馮兄弟,老哥有個事跟你打個商量。”
  “哦,請講。”
  “這個,不知道兄弟與梁公公那工坊,能否多多少少也給老哥供些貨?”
  馮虞一聽嚇了一跳,他怎知曉這事?福州府這邊沒出過貨啊。“錢兄,你怎知曉我與梁公公有工坊的?”
cutetoyuta 發表於 2009-4-29 15:20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寧王如何?
    感謝支持,計劃外一章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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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兄弟,你在京里那些事,福州府這邊早已轟動了。要知道,在京師營生的閩商可不在少數,這等大事哪有不通消息回來的道理。如今福州府的商家,你可算是這個了。”說著,錢萬才胖手一伸,挑起一只大拇指。“工坊這一塊沒得說了,獨家絕藝冠蓋天下。還有大食堂,算是白手起家一夜成名吧,兄弟還得當今萬歲親賜飛魚服,單這一條便足以光宗耀祖了。”

    這一番話說得馮虞臉通紅,連連擺手。事倒還都是這些事,只是這用詞太過些了。只怕沈萬三再世也就這麼幾句了。

    “錢兄,這事小弟只怕有些為難。這磨漆畫坐起來最是磨人,產量極低的。如今,工坊已是官坊,每月出產多數供了朝廷,之前徽商又訂了一撥,如今已無余力保著錢兄這頭了。”

    “馮兄弟誤會了。我可不是每月定量,只是所需時能勻個三五件,再有便是一年定制幾件上好的。也不瞞兄弟,這些皆是拿了送人的,量雖不多,只是貨要好。”

    “原來如此。這個麼,當無大礙。只是錢兄要貨,至少需提前兩個月告知小弟,否則只怕是排不過來。”

    “這個好說。對了,眼下工坊那邊可有現貨?有幾件算幾件,價錢好說。”

    馮虞想了想,說道︰“現下工坊里倒是有幾件,都不是好的。像樣些的全帶京師去了。要得急麼?”

    “嘿嘿,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家中還有個立盤,試做時留下的,還算是精致,給了你罷。還有兩三件差些的,一並與你好了。”

    “這怎使得!”錢萬才大腦袋直晃,“如何能奪賢弟之愛。我再等兩月便是。”

    馮虞一笑,“這算得什麼。工坊好歹也有我一份,家中想擺,回頭再拿了便是。錢兄只管拿去應急。莫要再推辭了,免得淡了情分。”

    錢萬才大喜,立時從袖中取了張會票,說道︰“你們那些寶貝京師的售價我也有數,這二千兩定金兄弟先拿了。回頭實價多少兄弟支會一聲,差的我再補上。”

    “哪用得著這許多。”馮虞趕忙推了回去,“拍賣是拍賣,市價哪有這般高,錢兄回頭備五百兩銀子,三天後拿貨,如何?”

    錢萬才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好!好!馮兄弟,愚兄這回可是欠下你個大人情了。別個就不說了,日後用得著愚兄之處,打發個人過來支會一聲就是。要不,今晚愚兄做東,請兄弟小酌幾杯,莫要推辭了。”說著,不待馮虞開口,錢萬才徑直叫來管事,“去,聚福樓訂個甲字號雅座,二人座,便要上回的菜色。”

    聚福樓是福州府第一等酒樓,進了門檻,沒有個十兩八兩壓根別想吃飽。听這口氣,錢萬才也是常客了。盛情難卻,馮虞到店里打發人回家支會一聲,便跟著去了。

    此時天色漸黑,老遠便能看見聚福樓燈火通明,門前是車水馬龍,還真是越貴生意越好了。錢萬才訂的是甲字七號,一個小隔間,四人座的桌椅,兩個侍女已在屋中候著。兩人落座不久,冷盤熱菜已流水價齊齊上桌,夠利索的。這些湯菜用料考究,烹飪精致,倒還配得上菜價。兩個侍女在一旁又是遞毛巾又是倒酒水,勤快得讓馮虞有些難以消受了。

    兩人吃喝閑聊了一陣子,錢萬才揮手讓侍女出去,回頭對馮虞說道︰“兄弟,說句實話,當日初識之時,愚兄但覺兄弟字好,可沒想到短短一年間,兄弟便能做下如此事業。听說兄弟還是錦衣百戶,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前途不可限量啊。”

    “錢兄過獎了,這也是因緣際會,僥幸至此。如今想來,莫說外人如何看,小弟自身也如在夢中啊。”

    錢萬才搖了搖頭,“夢這東西,何人不會做?能美夢成真,卻非有一身能耐不可。兄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錢兄只管指教。”

    “兄弟起家全靠梁公公這一途,當初自是捷徑一條。只是,如今兄弟已是頗有些家業,若全系于梁公公一身,便不太妥了。萬一……我只說萬一,梁公公攤上什麼禍事,若兄弟再無旁的倚仗,豈不是要跟了吃一大虧?”

    這話倒是說到馮虞心里去了。若是記憶沒錯,眼下風光無限的劉瑾過個三五年便要倒台斃命。梁裕如今怎麼看都算劉瑾一黨。雖說自己已給梁裕支招,交好李東陽、張永二人,成效幾何卻也難說。到時候萬一拔起蘿卜牽出泥,自己如何脫身才是?先听听錢胖子怎麼個說法。

    看馮虞聚精會神听講,錢萬才大為得意,接著說道︰“而今要說靠山,除了當今皇上那是天字一號,接下來,無非便是權臣勛貴了。梁公公算得上權臣,至少也是權臣一脈,若是再有勛臣貴冑撐腰,那便穩當多了。”

    馮虞心念一動,轉瞬間轉了幾輪的心思,說道︰“這勛臣貴冑,無非是親王、公侯,這些位確是盤根錯節互為一體,便是皇上也要給些面子。只是話說回頭,如今勛臣多無實職,各地藩王朝廷更是死盯嚴防,能頂多少事呢?”

    錢萬才听了這話,臉上卻透出一絲得色。“兄弟,你這話,大面上是不錯的,只是,藩王中卻也不都是沒能耐的。你們閩地隔壁,江西的寧王,你可曾听說過?”

    “寧王?”馮虞听到這個名號,重又仔細打量一番面前的錢萬才,難怪了,總覺著眼前這位不似一般商賈,消息靈通,出手豪闊,話里話外沒幾句生意經,卻時時的意有所指。“原來錢兄是在寧王駕前听用?”

    “噢,也不是寧王手下,不過確有些實打實的門道。”錢萬才趕緊解釋。“寧王殿下,想必兄弟你也必是有所耳聞的。如今的各路藩王,十有八九是吃喝玩樂正事不干的,唯有我們寧王殿下,先祖寧獻王諱權便有‘賢王奇士’之名。到了今日,寧王殿下更是出類拔萃。孝友慈祥,英敏好學,興利地方,善待桑梓,辦義學,興水利,振災恤荒,尊老敬賢,于朝野間賢名更著。”

    錢萬才將椅子挪了挪,又湊近了些。“這些也還罷了,寧王還有一條,對商賈青眼有加,不似有些官宦般言之不齒,其中若是有才的,更是親厚,不吝折節下士。現下經商,官面需孝敬,地方需打點,即便兄弟是錦衣衛,總還有上頭要打點,一年到頭只怕是所費不貲吧。兄弟你可知曉,若是投充寧王門下,王店王莊那都是免賦的。這還罷了,更要緊的,打了皇親貴冑的旗號,誰家不得與你幾分面子,給你撐腰的可是親王!”
cutetoyuta 發表於 2009-4-29 15:20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搪塞也要有技巧
    听了這話,馮虞心中大不以為然。有明一代,倒不是沒出過幾個賢王,可惜這位寧王殿下卻不在其列。莫看這會兒一幅文質彬彬,禮賢下士的樣子,卻自以為龍姿鳳表,一門心思謀篡,交結權貴,擴充武力,暗通盜匪,盤剝百姓,可就是造反的本事實在差勁,後來給王守仁帶一撥雜牌軍就給滅了,前後也就是四五十天光景。上他的船,那不是作死嗎?

    只是話卻不能這麼說,如今寧王可是反形未著,我若嚴詞拒絕,這廝若是惱羞成怒,回頭告個刁狀,還不給寧王轉眼收拾了,要知道,那寧王朱宸濠可是連一省都指揮使都敢殺的人物。這事還有些麻煩了。

    看馮虞沉吟,錢萬才趁熱打鐵,在一旁甩開腮幫子鼓舌如簧。待這蒼蠅嗡嗡嗡叫喚累了喝水的當兒,馮虞總算是開了金口。“錢兄,你這主意甚好,如攀上寧王殿下,今後必能省下許多銀錢氣力。只是小弟這邊需從長計議。如今這工坊已是官坊,又是梁公公的大股,上頭還有當朝紅人劉公公盯著,動不得。大食堂麼,不瞞您說,也有錦衣衛衙門的股在里頭。如今這事只能先說著,待兩邊行得順了,小弟騰出手來,說不得也得去南昌府拜會殿下一回,看看有何好做的。”

    “嗯,兄弟說得實在話,這事也只好緩一緩。不過,南昌之行,若是排得過來,還是宜早不宜遲。”

    “這是自然,到時候,還請錢兄代為引薦一番。”

    “哈哈,好說好說,來,干!”

    ……

    第二天一早,馮虞換回一身飛魚服,挎刀牽馬,和忠叔帶了大包吃食來到北門,與孫展會合。孫展身後還跟了一名校尉、五個緹騎,一個個胯馬佩刀。看這架勢,不知道的還當是又要上哪兒拿人了。馮虞也嚇了一跳,“展子,原本只想著叫兩個跟了就得了,你怎的弄出這般動靜來了?”

    “少爺,多叫幾個那不顯著威風嗎!對了,馬是多牽了一匹過來,這位大爺能騎麼?”

    忠叔胡子一撅胸脯一挺,“怎個不能騎?當初與我家老爺販米鹽,趕車騎馬哪個不行?”說完硬話,忠叔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嘿嘿,只是一路上你等莫要縱馬疾奔,你忠叔老胳膊老腿的,年歲不饒人,不比年輕時吶。”

    眾人笑作一團。片刻後,馮虞一聲招呼,眾人翻身上馬,抖開韁繩,直出北門而去。壽山一帶,離福州府城六十多里地,初時還有官道可走,過了嶺頭轉向西北方向,就只剩下羊腸小道,勉強可容兩騎並行。馮虞一行走得不慢,一早上行出近五十里。時近正午,眾人行得累了,看得前方路邊上有座歇腳亭,便在那里落腳,休息一陣,用些吃食。

    一路上,孫展說了昨日翻查魚鱗圖冊所知。壽山村是個山間小村,也就十來戶人家,田地多沿壽山溪兩岸開墾,分歸各家所有。村中原本有座廣應院,洪武年間失火焚毀。至于坑頭山、月洋山兩處,都是無主之地,只有些山田屬當地吳氏大族所有。山中另有幾處石場,皆為官辦,專采山石用。

    馮虞坐在亭中,一口煎餅一口鹵牛肉,心里不停盤算。石場好辦,回頭尋梁裕一說,隨便給倆錢便盤過來了。兩個山頭與壽山村的田地有些棘手。若是個霸道的,要了官府文書,強圈了來,倒也輕松。只是這等事,馮虞自忖還做不出來。

    想到這兒,馮虞回頭,向正在埋頭大嚼的孫展問道︰“那吳氏大族是個什麼路數?族中可有什麼像樣人物?”

    “哦,昨日查問過。這吳氏自唐末隨王審知入閩,卜居坑頭山西園村,附近後山、中亭、桂山各村乃至閩清、南台等地,也有西園吳氏宗族遷居。這些年,倒沒出過什麼大人物,也就是鄉老書辦一般人物。前些年也有中舉的,只是快老死了還沒輪著官做。村里還有一族高姓,也是大族,只是後遷來的,山地沒他們的大份了。”

    “原來如此。這便好些。壽山村可有大戶?”

    “窮山惡水的,也就是幾畝薄田,能出什麼大戶?有個一兩家略殷實些的便了不得了。”

    又問了幾句,孫展也說不出更細的了。看眾人歇得差不離了,馮虞招呼大家上馬,“弟兄們再辛苦一程,十幾里地就到了,早些事了,回頭咱們好好吃喝一頓。”

    眾人呼應一聲,拍馬疾馳,只余了忠叔在後大呼︰“行慢些——”

    ……

    又行了十數里,繞過一處山腳,壽山村已遙遙在望。只見前方竹林間茅屋掩映,一條涓涓流水環村而去,四下松柏蒼翠,遠處山坳里霧氣時聚時散,時有鳥鳴猿啼。

    “好一派田園山水!”馮虞看著此景,忍不住喝一聲好。一揮手,九騎直奔入村。此時正是中午時分,小村里炊煙渺渺,一股番薯粥的香氣飄逸四周。前方一個中年農夫扛著鋤頭正要回家。一名緹騎催馬上前叫住那人。“嗨,村中甲首何在?”明制一百一十戶為里,十戶為甲,里設里長,甲有甲首。這個村子也就十來戶人家,挑頭的想來也就是個甲首了。

    那人一看是個公人,趕忙放下鋤頭,戰戰兢兢地答道︰“回軍爺,本地甲首黃九公,前頭那座土屋里便是。”

    馮虞一行來到屋前,那緹騎當先下馬,上去叫門。鄉間小院,只是籬笆院柴門,說是叫門,只是隔了院牆扯著嗓子喊人而已。叫了兩聲,屋里有人答應一句,轉眼出來個五旬老者。一身的土布衣褲,腿腳還利索。老人還算見過些世面,見門外高頭大馬上坐著數名官差,看服色仿佛是錦衣衛模樣,連忙一路小跑過來怠慢,嘴里緊著賠罪︰“不知官爺駕到,小老兒來得遲了,恕罪,恕罪。”

    馮虞下了馬,問道︰“老人家,你可是黃九公,本村甲首?”

    老者看馮虞年紀不大,卻是一身金色官袍,高官顯貴模樣,想必是這撥人的頭了,答話愈是恭謹︰“回大人話,小老兒正是黃九。不知大人有何差遣?”

    “這村前村後的地,都是你們村戶自有的?”

    “地?噢,都是本村祖祖輩輩自家開墾,報過糧戶的。本甲各戶都是本分人家,斷不敢無故拖欠皇糧。只是今年秋收前一場台風,溪水暴漲,害了收成,縣衙已允了減賦之事,只是州府還沒行文下來。請大人明鑒。”看樣子黃九公當馮虞等人是來抓逃糧抗稅的了。
cutetoyuta 發表於 2009-4-29 15:21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這片我全要了
    馮虞眼楮一亮,有門!

    “老爺子,你們這邊常年遭災麼?”

    黃九公听馮虞口氣不算凶惡,如撈著救命稻草一般將苦水一股腦地直往外倒。“可給大人說著了!每年入夏,咱們閩省必有台風,但凡來台風,這片山間必定是有大雨的。大雨一來,山洪便起,溪水陡漲,咱們住家離得遠些,還好。溪邊水田卻沒長腿跑不得,干看著被淹,只是淹多淹少,莊稼沖毀幾成的差別。”

    “那你們為何世代守在此地,搬出山外不成麼?”

    “回大人話,山外田地各有其主,卻叫我等往何處搬?守在此地,災輕了還可度日。災重了,好歹守著這山,尋些野果、山兔、鳥雀什麼的,也能熬過些時日。”

    “既是過得清苦,可曾想過轉籍,做些匠戶營生?”

    “大人說笑了,小的這窮鄉僻壤的,長年累月不見幾個生人,哪有什麼營生可做。再者,做什麼的不是討口飯吃,如我等這般,吃不飽也餓不死,也就如此了。”

    馮虞甩鐙離鞍下了馬,對黃九公說道︰“原來如此。黃九公,如今有個抬舉你等的好時機,只看你等願意不願意了。”

    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黃九公不知何意,忙問︰“大人此話怎講?”

    “嗯,我們錦衣衛要在此間山中尋一塊地,別有用處,這個你不消多問。我看你們村子位置還好,有山有水,便想著落在這一處。”看黃九公聞言色變,馮虞趕忙解釋。“莫想岔了。本官征房征地,皆按山外良田論價,也不短了你等。”

    黃九公這才緩了面色,心想,若錦衣衛真要強買強賣,胳膊總也拗不過大腿,如今有銀錢可拿,總還是好些。只是什麼“按山外良田論價”,只怕也就是說說罷了。

    又听馮虞說道︰“如今侯官縣地面上等良田一畝合銀十兩,這個價不算低了吧?”

    “不低不低!”黃九公忙不迭應道,這個價錢實打實是能到山外買得好地的,自家這些山間薄田,一畝三錢銀子都沒人稀罕。看樣子這少年大官果然是個好心腸的。

    馮虞點了點頭。“好,那咱們便按這個價論地。”

    黃九公忙說,“大人真是大善人,好心腸吶。不知您想在此間買幾畝地?小老兒家中便有些薄田。”

    馮虞站上高處往村前村後看了看,說道︰“你們村子水田梯田合在一處,有個二十畝上下吧?”說著,他將馬鞭前後一指,劃了個大圈。“這一片,我全要了!”

    “啊——”黃九公大驚失色,險險一屁股坐地上。“大人,您是要買咱這整村不成?”

    “是啊。怎麼了?”

    黃九公好容易站穩身形,咽了口唾沫,說道︰“大人,說實話,您出的價對得起天地良心,小老兒感激不盡。可您要將此間田地全征了,這滿村人轉眼背井離鄉,任是誰都不樂意啊。”

    馮虞點了點頭,“你所說也是個道理。這麼著,你與村民說,若是出外買地的,另給十兩安家費。雖說是破家值萬貫,可十兩銀子,哪兒都夠落戶了。若是留戀鄉土的,我給尋差事,每月有月錢,吃喝有人供,只是不如如今這般自在了。”

    “哦。既是如此,大人稍候,小的這就召集父老商議。”黃九公答應一聲,便要離去,卻給馮虞叫住。“還有一句話,錦衣衛辦事,何曾與人打過商量。沒旁的事了,去吧。”

    黃九公答應一聲,囑咐老伴去屋中搬來凳子給眾人落座歇息,再去燒水伺候。自己到村頭敲響銅鐘召人議事。半個時辰之後,他又回到自家庭院尋馮虞回話。“大人,方才村中老幼已是商議過了,便按大人所說。只是大家伙都覺著故土難離,想問問大人能幫著排個什麼差使?”

    馮虞一听大喜,說道︰“這便好。說來也是個清閑差事,此間要起個田莊,你等若是肯托身莊戶,不用種地,只需幫著養護莊園,在所指之處種些果蔬花木,養些牛狗蟲魚,所需時出些人手鋪路搭橋就是。若是不願托庇,還有些山田,便做佃戶好了,出產交兩成。”

    “誒,小老兒這就傳話去。”黃九公扭頭顛顛地跑遠了,看那神色,對這條件還是挺中意的。

    這趟黃九公去得快回得快。“大人,大人,成了!全村各戶商議定了,兩家求做佃戶,別個都願做莊戶。”

    “好,我們這便立定字據。”馮虞說著讓忠叔從包袱里取出紙筆,鋪在凳上,轉眼寫就。“黃九公,你來看看這些條款。皆是方才說定的。若是沒旁的,煩你再跑一趟,讓各家摁了手印。過兩日,本官便帶人來丈量土地,到時候足銀兌現。”

    壽山村的事情妥了,馮虞一行不願耽擱片刻,打馬揚鞭直奔東南方坑頭山、月洋山而去。坑頭山是壽山溪發源地,按著馮虞的記憶,此地出產的水坑石有“百年稀珍水坑凍”之稱。而壽山村東南十六里處的月洋山,所產芙蓉石為中國“印石三寶”(田黃、芙蓉、雞血)之一。這兩處若是一並拿下,壽山石精華可謂盡在我手。

    到了坑頭山下吳氏宗族聚居的西園村,問明族長家居所在,一行人立馬上門尋人。吳氏族長年輕時也放過一任知縣,知道官場深淺,一听錦衣衛登門,來不及整理衣冠便迎出門來,見著馮虞這一身飛魚服更是色變。就算是在任的七品知縣,遇著個錦衣衛小旗都得客客氣氣,何況是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要員?待馮虞說明來意,那族長毫不猶疑一口應承下來,連價錢多少都沒問。這一來,反大出馮虞意料,莫非今日有財神護佑不成?

    實在過意不去,馮虞反倒是主動說起售價之事,那族長這才省得,“大人要這山林,想必是有緊要事,小民斷不敢趁機要挾圖利。坑頭山、月洋山兩地山林,除卻山腳幾處墳山是祖宗寢身之所,不敢驚動,別個山林統統讓與大人,統共……統共三千兩?”

    馮虞听了暗嘆,兩處大山少說五六千畝山林,單那滿山的千年古木,怎麼著也不該區區三千兩,看來這位仁兄是真嚇著了。“這麼著吧,吳氏拳拳之心本官領了。只是若是轉得賤了,只怕你這族長回頭不好交待。嗯,便算八千兩白銀與你。只是這交割之事,你務必做好,莫出漏子。日後若是有你族人生事,可要唯你族長試問哦。”

    “小民明白,大人如此寬宏,小民只有感恩戴德,必定辦好交待,斷不敢誤了大人公事!”
cutetoyuta 發表於 2009-4-29 15:21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大地主馮虞
    壽山之事已定,馮虞一行馬不停蹄直奔東南方的坑頭山、月洋山。十幾里路,馬一撒歡轉眼就到。到了坑頭山下吳氏聚居之地西園村,問明族長居住所在,一撥人直接找上門去。

    吳氏族長當年也放過一任知縣,知道官場深淺,听說錦衣衛上門,不待整理衣冠便一路小跑迎出門去。看見馮虞這一身飛魚服,後頭又跟了一撥挎刀佩劍的,腿肚子都有些轉筋了。倒不是膽小,要知道,七品知縣見著區區一個錦衣衛小旗都要客客氣氣,如今錦衣衛要員登門,不知所措也在情理之中。再說了,錦衣衛素來好事不登門,今日如此陣仗,莫不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待得馮虞說明來意,這族長長吁一口氣,連價錢都沒商議便一口答應下來。“好說,好說。坑頭山、月洋山兩處,除了腳上幾處本族墳山,旁的地界,只要大人看上,斷不敢誤了您的大事。”

    馮虞听著好笑,“那價錢呢?”

    “啊?噢,那個,便作價……作價兩千兩銀?”說著,這族長還怯怯地偷巧馮虞臉色,生怕叫得高了惹出禍端。

    听了這個價錢,馮虞直搖頭,心說,兩處大山,三五千畝山林,真要按這個價成交,你給族人抽死不說,我也得落個欺壓百姓的惡名。“這價低了。你且放寬心,本官也不是那等欺壓良善之人,這樣,七千兩,你與族人也有個交待。”

    听到這里,那族長給馮虞磕頭的心都有了。這麼多年下來,沒少與錦衣衛打交道,哪曾見過如此好相與的?

    如此一來,雙方皆大歡喜。族長拍著胸脯擔保三日內與馮虞立契交割。馮虞也暗自得意,七千兩,只要山中尋得幾塊好石,轉眼就回來了。看樣子還是這飛魚服管用,還是得多謝正德當初那一下子心血來潮,回頭定要尋塊品相極好的田黃上貢,算是報償吧。

    議定之後,馮虞一行也不稍坐,隨即上馬回城。幾十里地,若不快些天黑了都摸不著福州府城的邊。那族長直送到村口,嘴上殷勤留客,可看那神色,好似送瘟神,生怕馮虞等人回返。

    當天去當天回,晚間馮虞請幾位弟兄聚福樓好吃一頓,次日趁熱大錢,尋了葉如蔭,只說要建所別院,圈下壽山村周邊大片山林,以及坑頭、月洋兩山山腰以上無主山林。再過兩日,又領人抬了銀子交割了壽山村、坑頭山、月洋山談好的地面,圈下周界,大功告成。

    望著眼前自己名下的大片蔥郁,馮虞深深吸了口氣,盡吐胸中塊壘。穿越之後,東奔西跑,忙活了整整一年,今日總算是躋身大地主大商賈的行列了,不亦快哉!只是這幾處礦藏當如何開采,出產又當如何營銷,回頭還需理個頭緒出來。最緊要的便是一條︰保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是給人知曉此處竟是如此寶地,只怕要不了十天半個月,便有飛來橫禍,不可不慎。

    回程上想了半天,看情形還真得修個莊園了。里頭有什麼動靜,外人也不好得知。至于兩處山上的產石,若是沒有萬全之計,先不可大動,以免引來有心人。

    晚間回到家中,馮虞將這層意思與家人一說,大家紛紛點頭稱善,寧願少賺些銀錢,也要求個安寧。馮虞又囑咐忠叔,打听市上可有好雕工,務必尋那等實誠可靠的。

    拿定主意,馮虞次日登門拜訪梁裕,由匠營撥些一流手藝的老匠師過來听用。

    古時蓋房子,講究更甚于後世,需先尋風水先生劃定大綱,再由工匠之中專司規劃設計的(也就是後世所謂建築設計師,只是此時依然被視為工匠)來做工圖,再由各類專工按圖施工。看風水、畫草圖,這兩步工序馮虞讓忠叔照應著,至于他自己,又得出遠門了。馮錦記開分店這檔子事,再也拖不得了。至于工圖,只得等回來後再審,反正不是三兩日便成的。

    ……

    這一趟下去頗花費了些時日。開店說來簡單,又有大食堂可資借鑒,可是真做起來還是千頭萬緒。興化、泉州兩府都要盤店面、購置所需用品、調集人手、崗前培訓,來回穿梭了四五趟,轉眼便是半個月工夫。還就是有孫展、楊文理兩個準掌櫃坐鎮,不必事事親為。否則,別個不說,單單兩地來回便足以跑斷腿了。眼瞅著店面整飭還有些時日,馮虞抽空回了趟福州,一來工坊那頭還有大堆擴產之事亟待料理,二來還得審那莊園工圖,算日子,也該交稿了。

    看著眼前大堆圖紙,馮虞皺起眉頭。倒不是看不懂,前生別墅裝修都是他一人操辦,別個不好說,看懂設計圖、施工圖那是小菜一碟了。雖說今時工圖圖制、標記大異于後世,稍動些腦子也不難明白。只是這設計思路有些問題,只如一般庭院,布局上實無出彩之處。只是馮虞挑毛病在行,真要說出個一二三來,也只有張口結舌的份了。

    馮虞與匠師大眼瞪小眼,半晌磨不出個準主意。得了,明日再議。

    待那人走了,馮虞往躺椅上一靠,一陣苦笑,莫不是自己太過挑剔,怎麼說人家也就在這福建一隅廝混,就算是合省頭把交椅,也是所見有限,能做成這樣算是盡心的了。自己前生四下游玩,雖有些眼界,只是皆不宜套用。故宮見過逛過,照貓畫虎倒容易,可那是犯禁逾制,掉腦袋還是輕的。修個盧浮宮?田園山水間整出這麼個東西,過于怪異了些。甦州園林倒是天下知名,只是,說來慚愧,東奔西跑走過不少地方,偏就沒機會甦州一游,如今只能干瞪眼了。

    思來想去,不得要領,腦子卻已成了一團漿糊,馮虞干脆不再琢磨這事。這時卻听房門“吱呀”一響,采妍閃身進來。“依虞哥哥,那工圖可曾議定了?我們莊院修得怎生模樣?”

    “喏,桌上擱的便是,你自看吧。”

    采妍聞言,搶步到了桌前,頓時“哇——”、“呀——”之聲不絕于耳。馮虞一旁好笑,這丫頭是沒見過世面,看了這圖,便如劉姥姥進大觀園,看哪兒哪兒新鮮……誒!馮虞猛一激靈,方才想什麼來著?劉姥姥進大觀園,劉姥姥進大觀園……有了!
cutetoyuta 發表於 2009-4-29 15:22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名喚大觀園
    第二天一早,馮虞便差人去喚那匠師。這半年,馮虞家中又添了兩個家僕兩個丫鬟,有銀子了,這該花費的也不必再省。馮母雖有些舍不得,想想也是兒子一片孝心,也不好駁了。

    待匠師過來,馮虞眉飛色舞將想法說了一通。什麼想法?修個大觀園!

    說起這《紅樓夢》,馮虞看了不只一遍,按說這大觀園本是小說家言,說不清道不明的。後世有人考據說大觀園便是北京恭王府,可惜馮虞前生也不曾去過。幸好還有部電視劇。馮虞前生中學時年年暑假都看一回的,也算是見過實景,這就好辦多了。

    那壽山村一帶有山有水,雖然空地小些,無法原樣照搬,從中挑挑揀揀,循著那一脈山水,挑些個藕香榭、紫菱洲、稻香村、沁芳亭橋等依山傍水景致修築。只可惜壽溪水淺,平日難蓄起大湖,如滴翠亭等一干入水小築無處能容,只得作罷。至于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等建築,只在平地,更是簡單,屋舍行至,任憑匠人規劃,只需依書中所記,各種芭蕉、修竹、藤草、菊花等花木就好。

    听了馮虞一番描述,匠師拍手叫絕。只是如此一來,須得修山引水,工程量大增了許多,所需銀錢著實不菲。那匠師心中估算一番,說道︰“大人,如此布局好是好,只是依我初算,就算是山上石木就地取材,只怕少說也得花銷三萬兩銀子。還有一事,壽山村原址上那些水田,原本略一平整便是大片空場,為何不將這些建築修在此處,卻要往下游處另闢蹊徑,如此不是平白耗去許多工本?”

    馮虞淡淡一笑︰“我這規劃,另有一番妙處,你只管如此做就是,那一片田地務必留著,方有田園野趣。”心里卻道,那田黃石正是出產于壽山溪兩旁水田底層,若是上頭統統蓋了房,我還買這些田地何用?

    看馮虞一副錢多了燒的模樣,那匠師也不好再說什麼,按著這位大人的意思回去返工吧。

    這事情就算是定下了,馮虞自覺著神清氣爽,為自己這創意沾沾自喜。研習過中國古代文學的,哪個沒有《紅樓》情節?今日也算是一償夙願了。對了,今後莊院建成,一樣起名“大觀園”,想到此節,馮虞竟是忍不住嘎嘎笑了起來,那響動,著實有些不堪入耳。

    果然,采妍片刻後從房中探出腦袋,狠狠瞥了一眼,“大白天亮,怎麼笑得如此滲人。”

    馮虞自知失態,“嘿嘿”一笑,實在不知如何分說,交待一聲“我去大食堂看看”,落荒而逃……

    匠師這規劃圖也不是三兩日便能拿出,馮虞一想,與其干耗著,不如趁這當兒跑一趟興化、泉州,看看籌備情形如何。要是諸事順當,干脆再往漳州,將幾家分店一並做起來。反正這些事今日不做明日也得做,早做早了。

    錦衣衛這些個檢校還是能辦事的,興化、泉州兩府走下來,馮虞發覺兩地分店籌辦事宜井井有條,看樣子是不用多操心,只等年前過來傳些新菜色,便可開業了。盤亙兩日,馮虞便與曹榮奔漳州而去。

    還是按著老套路與楊家兄妹接上頭,楊風上來就是一個熊抱。“兄弟,開店所需早已妥了,怎的到了這時節才過來?為兄可是惦念許久了。”

    “嘿嘿,楊兄可是越發精神了。年中去了趟京師,回頭又有些俗務。還不算太晚,總算是年前趕下來了。伯父可好,噢,阿雨、阿雲,你們也好?”馮虞嘴上面面俱到,不過那眼神卻是看著楊雲多些。

    見著馮虞,楊雨、楊雲也是樂不可支,上來你一巴掌我一拳,“砰砰”直響,看得邊上曹榮直了眼。幸好這一年馮虞沒撂下功夫,加上吃得好長得越發壯實,要不還真就給砸趴下了。饒是如此,也忍不住直咧嘴,忍不住叫喚︰“輕些個,殺豬也就是這等氣力了。你們兩個這是問好啊還是過癮吶。”

    一陣說笑之後,大家進了客房。馮虞指著曹榮對楊風說道︰“這位是曹榮,日後便是漳州分店掌櫃,楊兄可要多多照應。”

    “這個好說,我看這位兄弟也是性情中人,日後若有難處只管開腔,我楊家在漳州地面上還說得上幾句話。”說著他又轉向馮虞,“依虞,今晚我爹做東宴請你與同來幾位,漳州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等人都來捧場,怎樣,這面子夠大吧。還有一項好事,城里幾個衙門都應承下來,今後各衙門公人午餐都包于你馮錦記,如何?”

    馮虞一听大喜,“伯父如此安排,小弟還有何話講,只是太過勞煩了。”

    “兄弟怎說出如此話來,一家人何必客套。”

    此時天色不早,眾人隨即起身赴宴。晚宴設在城南九龍江畔望海樓,也是楊家產業。進了單間,楊萬榮已在屋中等候。屋內擺開三張十二人桌,除開知府、同知二人,別個大小官員已做了兩桌掛零。看見馮虞進來,楊萬榮起身相迎。“哈哈哈,賢佷,快來這邊坐。”說著伸手一指右手席,“為何多日不到漳州走動,待會子可要罰酒。”

    馮虞趕忙深施一禮,“世伯在上,受小佷一拜。這些時日著實是忙得昏頭轉向,如若不然,早來向世伯問安了。”

    見楊萬榮親身相迎,屋中一眾官員紛紛起身,心中琢磨這小年輕是何方神聖,竟讓萬帆楊親迎。還世伯世佷的互稱,似乎很是親密的模樣,怎的之前從未見過?

    看眾人一臉疑惑,楊萬榮笑著說道︰“來來來,老夫給眾位引薦一番……”

    話說了半截,就听外邊有人說道︰“哈哈,楊兄,我來遲一步,恕罪,恕罪。”說著,門外進來二人,都是一身華服便裝,不過看那腔調做派,馮虞猜想,這倆必是那漳州知府、同知無疑。

    果然,楊萬榮老遠的便抱拳拱手,“兩位父母官駕到,有失遠迎,卻是我老楊乞請恕罪才是。”說著將兩人請到左手位就坐。

    安頓好了,楊萬榮接茬給眾人引薦。“眾位,今日老夫在此設宴,專為引薦一位小友。”說著他一指立在身邊的馮虞。“這位,便是福州府巨賈,大食堂掌櫃、磨漆工坊主事馮虞。想必諸位近日都有耳聞了吧?”

    此言一出,下頭頓時竊語聲四起,連那知府、同知二人也是一臉訝異看向馮虞。
cutetoyuta 發表於 2009-4-29 15:23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一樁大買賣
    前日京師皇上大婚、拍賣會等事哄傳天下,尤其是福建官場,不知道這樁事的可著實不多。听說拍賣會事跡,卻不知馮虞之名的,也是少得可憐。一听眼前便是當前風流人物,如此好奇也就不足為奇了。原本眾人只打算過來吃白食,反正萬帆楊設下的酒宴,沒有不好的。至于其他麼,愛給誰接風給誰接風,到時候頂多給個面子過去踫一杯便是,沒成想今日還算是來著了。

    這動靜一出來,卻讓馮虞有些不好意思了,趕忙一個羅圈揖,“諸位,馮虞在此有禮了。”說著特向那知府、同知二人點頭致意。眾人趕忙還禮,口中紛紛說著“幸會”之類的言語。有些消息靈通的還听說了正德賞穿飛魚服一事,更是滿臉堆笑異常恭謹。百戶雖說也就是個六品,可是,滿福建有資格穿飛魚服的能有幾個?這就叫待遇,不服不行。

    楊萬榮回頭又向馮虞說道︰“這位是漳州知府牛進賢,牛大人。這位是漳州同知嚴旭嚴大人。”以下又說了通判、推官、經歷、知事、照磨、檢校、司獄等一干官員名姓,馮虞一時也記不得這許多,只是一一見禮,面上工夫總要做足。

    之後便是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對這筵席上的保留曲目,馮虞雖說心中不喜,卻也來者不拒,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場廝混何曾不是如此。

    那漳州知府與同知二人,原本進屋時還有些倨傲,此刻卻放下身段,與馮虞相談甚歡。听說馮虞要在漳州府城開分店,那知府大人借了酒勁將胸脯拍得山響。“漳州地面,牛某還能做得了主,店中但凡有事,只管找我!”說著,起身喝令滿屋下屬︰“日後,馮大人之事,便是本官之事,眾位需得盡心辦理。”

    長官發話,哪個不從,一時間眾人紛紛高聲應承。馮虞見狀,忙端起酒盅,“多謝牛大人關照,馮虞這里三杯為敬。”

    ……

    酒筵盡歡而散。楊萬榮囑咐馮虞務必到月港楊家小住幾天,楊家兄妹也在一旁幫腔拉人。馮虞一想,漳州已是關節暢通,想來不會再有什麼棘手情事,便囑咐曹榮一手操辦,有什麼麻煩事便交托福安客棧掌櫃幫忙,自己第二日一早便去了月港。

    九十月間,北風勁吹,正是海商下南洋貿易的大好時間。此時的月港,比起馮虞上回來時便冷清了許多。水師巡船這會兒卻入港緝私,橫豎不過轉悠幾圈,要些個海產,便鳴金收兵交差了事。直看得馮虞暗自搖頭,官軍如此作為,能有什麼軍紀、戰力?難怪前生讀史,嘉靖朝倭亂一生,江南數省防軍一觸即潰,以至留下“縱橫來往,若入無人之境……而官軍素懦怯,所至潰奔”的記載。

    一回生二回熟,再入楊府花廳,馮虞對著那滿牆的寶貝疙瘩,馮虞可就沒那般大驚小怪了。馮虞與楊家兄妹稍坐了片刻,楊萬榮笑呵呵地從後頭轉了出來。“方才有些個雜事亟待料理,讓賢佷久等了。”看他那神色,一臉的春風得意,想來必是又有大買賣落定。

    “世伯太客氣了。看這樣子,想來是又有斬獲了?”

    “呵呵,我也不瞞著賢佷,前些時日快船通報,九月間我的船到南洋收香料、硬木,在巴達維亞遇著西番紅毛夷,瓷器、綢緞,有多少要多少,前兩日已放船南下,如今還要再調貨。”

    “哦!有這等事?”

    “不錯。只是夷話難懂,比劃了個半天,總不是辦法。”

    馮虞琢磨,此時到來的所謂西番紅毛夷,若是依著史書,當是葡萄牙海商。早在十四世紀初,葡萄牙便開始海外擴張,1481年若昂二世即位後很快就派船遠征。1498年5月20日,達-伽馬率領船隊繞過好望角抵達印度西海岸,開闢了歐洲至亞洲的航線。東南亞盛產香料,葡萄牙海商逐利而來,也在常理之中。

    這會兒,楊萬榮的話題又轉了。“賢佷,上回你所言那幾條,老夫可是聲聲入耳。自你走後,我便遣人便尋外島,尋一落腳根基。如今,我已選定一處。”

    “是何所在?”

    楊萬榮沒吭聲,從架上取下一支卷軸,放在桌上攤開,手指一處,這才說道︰“便在此處。”

    馮虞湊上去一看,瞅這方位,竟是台灣海峽之中偏台灣的一處群島。“澎湖?!”

    楊萬榮捻髯微笑。“正是。澎湖大小三十六島,住民數千。當初,官府沿元制,設澎湖巡檢司。洪武二十年禁海後裁撤,初時常有官兵巡哨,近百年來早已荒疏,如今此處已是無主之地。不過,島上居所、水利、城寨完好無損,正可為我所用。老夫已派得力之人率眾登島開闢,來年即可萬事皆備。那時,賢佷說不定便要到那處尋我了。”

    馮虞听了大喜,前生看史書,澎湖巡檢司裁撤之後,澎湖諸島漸成海匪倭寇糜集之地。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曾載︰“澎湖一島在漳、泉遠洋之外,鄰界東番……國初徙其民而虛其地,自是只為盜賊假息淵藪,倭奴往來停泊、取水必經之要害”。如今楊萬榮若能控馭澎湖,遙制台灣,或許日後便不會生出荷蘭據台這一幕了。

    楊萬榮接下來的話卻大出馮虞意料。“賢佷,若是澎湖一處基業成了規模,單是開通商港,陸上大片地盤不做些營生卻也可惜了。听說你那工坊如今已是官坊,原先供貨安排只怕由不得你了。老夫有個想法,不如與賢佷在澎湖再起個工坊,做些磨漆、折扇,專供東瀛、南洋、紅毛夷,必定可獲厚禮。你意如何?”

    “這個……”馮虞只覺著心里突突跳得厲害。按楊萬榮所言,如此操作,獲利之厚可以想見,而且這處生意操之在我,不必受官場約制。可是如此一來,這勾連私商的名分也是坐定了,日後會不會生出何等禍端,著實難料。

    看馮虞陷入長考,楊萬榮也不說話,品茶靜候。邊上楊風見老爹如此,也如老僧入定一般,眼觀鼻鼻至口口問心,一言不發。楊雨素來不將這等事放在心上,眼楮直勾勾盯著博古架,不知又在打哪樣東西的算盤。楊雲卻是一個勁地朝著馮虞打眼色努嘴巴,想催著馮虞趕緊應下來。只可惜馮虞此時一門心思計較得失,這番舉動顯然是純屬浪費表情了。

    半晌之後,馮虞抬頭望向楊萬榮,“這生意,做得。只是有些事項,須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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