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550
故事介紹:酒醉駕車穿越大明,家徒四壁轉眼斷炊,倒楣的馮虞只能白手起家,偏又對發明創造毫無底氣,誰讓當初選文科來著。不過,用句老掉牙的話來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拉關係,走後門,做官商,破海禁,誰擋財路我拍誰,閑來四處留筆墨,與王陽明侃大山,攜正德帝泡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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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2:45
正文-第一章穿越天天有今天到我家


觥籌交錯,茵茵的綠草地、霓虹閃爍、翻轉的車窗……一幅幅記憶的碎片在馮宇的腦海中交織衝撞,攪作一團……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馮宇悠悠醒轉過來,太陽穴一陣一陣疼得厲害。眼皮象灌了鉛,說什麼也撐不開。隱約聽著有人在邊上低聲抽泣,還有個人一會兒一會兒就使勁掐自個兒的人中,真疼呢。想發聲喊停,嘴巴舌頭同樣不聽使喚。
  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熬了一會兒,腦子裏雖然還是一片漿糊,好歹不象先前疼得那麼厲害了。馮宇勉強積攢了些氣力,撐開眼皮。圓木房梁、椽子、扒梁、青磚牆、隔扇、檻窗……這是哪兒?馮宇是越看越糊塗,難不成這兒是個廟?還想再四下多看看,只是脖頸依然酸得厲害,怎麼也動彈不得。
  忽然聽著邊上有個年輕的女聲驚呼了一聲:“依媽,依虞在動彈呢!”這女子一口福州話,脆生生的,倒是挺好聽,就是口音生分得很。
  馮宇正奇怪呢,這女孩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眼簾中突然擠進三張臉龐,一個是三十來歲的中年婦人,眉目和順,梳著圓髻,鬢角簪一朵白花,兩眼泛紅,神色惶急。一個是十多歲結著中空雙鬟的清麗少女,滿面淚痕,同樣帶著孝。邊上還有個四十開外的清瘦男子,帶皂紗四方平定巾,鬚髮已經有些花白了,也是一副急切的模樣。
  這幾個怎麼扮作古人模樣?莫非是拍戲不成?那把我拉來做什麼?“你們……我……”一口氣上不來,馮宇又暈了。
  ……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這回馮宇覺著舒服多了,咂咂嘴,有些苦,不知道先前給灌了什麼藥,看來還管用。定了定神,馮宇總算可以扭頭打量這間不知已經呆了多久的屋子,這一看幾乎讓他再一次暈過去。
  只見這間看上去像是廳堂的房間掛滿了白色幡帛,正面牆上掛著一幅白色幔帳,上頭鬥大的一個“奠”字,房屋正中擱著香爐、燭臺、蒲團等物件,再往前看,一具黑漆平放的木櫃,不對,不是木櫃,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棺材!我怎麼呆在人家靈堂裏頭?!
  馮宇只覺著一股涼氣順著脊樑骨直沖頭頂,心裏滲得荒。咬著牙,馮宇撐著床沿勉強支起身子。
  大概是聽著廳堂有動靜,內堂門簾一挑,出來個哆哆嗦嗦的白衣少女,手中攥著把剪子,正是先前那個女孩,只是看著似乎憔悴了許多。見是馮宇勉強起身,女孩趕緊隨手擱了剪刀,幾步趕過來扶住馮宇:“依虞,還沒好怎麼就爬起來了。來,躺好,裏面正煎藥,過一會捧來你喝下,明日就會好了。”
  看女孩如此體貼,馮宇不好再說什麼,乖乖躺倒,早知如此剛才費那麼大勁兒幹嘛?只是馮宇始終想不明白,這女孩似乎與他非親非故,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為什麼對他如此體貼?思來想去,忍不住也用福州話問了一句:“依妹,謝謝你咯,你怎會曉我名字?這邊是誰人的家?”
  聽了這話,那少女身子突然一僵,兩隻眼睛一下瞪得溜圓:“依虞,起先你說什麼?你叫我什麼?”一看這種反應,馮宇隱隱覺得不妙,吞吞吐吐重複一句:“依……妹。”
  “你……你頭燒昏了?你……你出什麼事了?”少女原本有點蒼白的面孔漲得通紅,嘴唇微微有些發抖,突然扭頭跑向內屋,邊跑邊喊:“依媽,快來看看依虞,快來看看依虞。”馮宇也給嚇了一跳,我招她了?
  門簾猛地撩開,馮宇先前見過的那位中年婦人搶步出來,幾乎和那少女撞個滿懷。“我兒怎樣了?出什麼事情了?”
  “他……他不認我了!”那少女拖著哭腔攙著婦人的手,回頭快步走來。那馮宇聽婦人喚他“囡”,心頭就是一哆嗦,為什麼會有這種事發生?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抬手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做夢!老天啊,不是她們瘋了,就是我瘋了。
  兩位女子這時已來到他身旁。一人抓住他一隻胳膊,盯著他瞅了好一會兒。那婦人開口問道:“兒啊,你怎會不認媳婦?是眼睛花了還是頭暈?”
  聽了這話,馮宇幾乎為之氣絕、我媳婦?!這不是未成年少女嗎?沒等他回過味來,那婦人繼續說道:“你爹過世後,你太過傷心都暈過去了,這兩日好好休息,今夜就不要守靈了。這幾日,萬事有你依舅打點,還有我跟你依妍,道場已經做過。交割了店面、地契、積蓄,虧空業已都填了。官府那邊往日打點,也不至深究,裏正那邊已報了病故銷籍文書。你也勿要擔心。藥吃了,歇兩日,頭七還要忙。”
  聽到這裏,馮宇已經是瞠目結舌,徹底無語了。如果這確實不是夢,那麼只能斷定——自己穿越了。想到這兒,他恨不得立馬找個無人的角落痛苦一場。
  對某些落魄人士來說,穿越之後,說不定就此翻開人生的嶄新一頁。可馮宇大學中文系畢業後打拼十年,因緣際會開了家慶典公司,靠著幾位師兄牽線搭橋,搞定了幾個省廳,一年十來個大單,如今好歹也算是五子登科了。
  這不,前兩天馮虞剛剛拿下“6.18”福建專案成果交易會的場館布展,第二天就要簽約了,晚上一時性起和幾個兄弟喝了點小酒,而後獨自開車上了西二環……唉,酒後駕車害死人哪。
  事到如今,也只好正視現實了。十年職場加商場經驗,倒是培養出了馮宇寵辱不驚臨陣不亂的心理素質。別看他這會兒目光呆滯,心思卻是轉得飛快,片刻之間敲定了一個無數穿越人士屢試不爽、現下唯一可行的對策:裝失憶。
  於是,馮宇用很是茫然無辜的眼神看向那婦人:“我,我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頭昏。”
  雖說是老套到極致,可惜馮宇眼前這兩位元與網路年代相距實在太過遙遠,自然也無從知曉這個狗血橋段已經反復上演了千百回,當下立時中招。兩人抱住馮宇放聲大哭。哭是要哭,哭過了辦法還得自己想。於是,兩人很快揩幹淚水,你一言我一語,開始了對馮宇的穿越掃盲教育……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2:48
正文-第二章為什麼不托生個好人家

說來馮宇穿越的這戶人家也算是商賈富戶,先祖源自鄭大夫馮簡子,世居河南。靖康之變,金兵南侵,馮氏一枝從龍南下定居浙江紹興,元末明初避戰亂移居福建省福州府。
  馮氏原本以詩書傳家,到了成化年間,馮宇這個世界的祖父馮經屢試不第,只得棄文從商做米行生意,這買賣利不厚,難得的卻是不愁銷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因此上雖然沒能成功躋身暴發戶行列,至少也是吃穿不愁。
  生意交到下一代馮道,也就是棺材中那位,卻是如同吃了紅牛般蒸蒸日上。此公長袖善舞,上交好官府,下結交九流,生意自然越做越開,十幾年間盤下鼓樓邊上黃金地段的幾間店鋪,柴米油鹽醬醋茶什麼都賣,手頭錢多了又在福州城外南台島上買下不少山地良田,在福州商界也算是個人物了。
  可惜有句話叫“過滿則溢”,前年不知聽了誰的忽悠,說是海外貿易獲利極重,馮老爺怦然心動,去年參股試水一回,果然大賺一筆。前些日子又籌資備下大批瓷器茶葉,包船運往南洋巴達維亞。結果船隻出港不遠,剛到平潭島外海,遇著大風浪傾覆,船沉了不說,親自押船出海的馮道把自個兒的性命也一道陪上了。
  馮道這一死,卻惹下了兩個大麻煩。第一,馮道經商素來是敢沖敢闖,這一船貨可以說是搭上老本,家中現金不足,還借了一大筆。船一沉雞飛蛋打,家中產業就此全部改姓,只剩下眼前這一座兩進的老宅和當初沿街的米鋪,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這也就罷了,更大的麻煩在於,明太祖下旨禁海,民間私下進行海外貿易,說白了就是走私。要是蒙混過關也就罷了,人這一死,總得找官府報備核銷人口,萬一人家嚴格查究起來,內查外調一番,不難發現真相,那可就是抄家的重罪了。
  幸好馮道夫人馮陳氏的哥哥,也就是前頭露過一面的中年男子,好歹是個舉人,在官面上也還有些門路,報了個暴病而亡總算是糊弄過去了。如今家中只剩了夫人馮陳氏,十四歲的獨子馮虞,十三歲的童養媳薛采妍,還有就是老管家馮忠,出事之後忙裏忙外心力交瘁也已經累倒,在偏房躺著呢。
  至於馮宇奪舍的這位馮虞,倒是個老實巴交的孝順孩子,身子骨也結實,打小沒災沒病的,可惜除了這兩個優點之外,啥都不會了,念書沒天分,經商麼,十位以上的加減乘除就沒算對過。要是馮道生意場上一帆風順,這馮虞一輩子或許真能衣食無虞。可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家道中落已經是眼見的事了。
  落戶到這麼個人家,馮宇也只能仰天長歎流年不利了。你看看人家穿越的,不是曹操李世民這等雄主,至少也弄個袁世凱、李鴻章什麼的,名聲臭點兒好歹吃穿不愁不是。現在也沒別的想頭了,既來之則安之吧(不安也得安,反正沒得挑,除非是再死一回碰碰運氣)。馮宇,也就是馮虞,只能打定主意立下決心白手起家奮發圖強了。想到這兒,馮宇心中長歎一聲,從今天起,這世上只有馮虞,再沒有馮宇這號人了。
  現代人節奏就是快,剛定下心神,馮虞就開始規劃他的第二次創業計畫了。從商業運作能力來說,穿越男馮虞還是頗有自信的,前生雖然逢人便說“我才剛上路”,畢竟也還算是個成功人士,雖然半路出家沒有什麼太多的理論積澱,實戰經驗那是絕對不缺的。問題是,在這個陌生的年代怎麼賺到第一桶金。
  想到這兒,馮虞突然一愣神,今年到底是哪個年頭?方才只聽了成化、弘治這幾個年號,上下好幾十年呢。想到這兒,他望向身邊已經嘮叨了半響口乾舌燥的馮陳氏,這個世界的母親:“依媽,今年是什麼年號?今日是哪一日?”
  “啊?哦,今日是弘治十八年九月初八嘛,聽說老皇上五月時候崩了,新皇上登基,明年要改年號了。”
  弘治死了,新皇帝,那不就是正德嗎!明季二百七十六年,馮虞最愛看的就是正德兄的精彩人生了。從玩鬧叛逆的角度來說,此君絕對稱得上是千古一帝。調戲老虎、假扮富商、逛妓院、下江南、勾搭有夫之婦……最牛的事蹟就是脫崗潛逃偷渡出關打韃子,自封“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實在是沒有想不到,更無做不到,極有個性極有型的活寶一個!算起來,這正德還跟馮虞同歲呢。
  印象中,整個明朝社會在正德年間從開國時期的拘謹制欲走向縱情縱欲,士大夫階層奢靡之風日甚。這麼來看,前途是光明的,經商之路還是大有希望的。
  接下來兩天,馮虞已經漸漸恢復,可以下地逛上幾圈。不過娘親擔心他的身體,死活不讓出大門。雖然家中餘財所剩無幾,薛采妍還是上街割了點肉,又到藥房抓了些當歸、川芎加入,文火慢燉,每日親手端來讓馮虞吃上一些,據說有鎮靜強心之效。
  只是知道了采妍的童養媳身份之後,馮虞每回遇著她總覺著有些怪怪的。說起來,采妍確實是個好姑娘,遭逢大變,不離不棄,對母親、對馮虞的態度可以說是一如既往,無微不至。
  可是對於任何一個取向正常的現代人來說,如果有人把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推到面前,說這位今後就是你老婆了,能不尷尬嗎?馮虞私底下思來想去,也只能先拿她當妹妹看了,將來事將來再說,反正得守孝三年嘛。
  終於等到頭七,將沒見過一面的亡父下葬,將哭得如淚人一般的母親、采妍攙回家中,身體也已經漸漸康復的管家忠叔找到馮虞,一臉苦相地說道:“少爺,家裏錢袋都快見底了。”
  聽到這話,生理年齡只有十四歲的馮虞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得挑起養家的重擔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2:50
本帖最後由 ivyyahui 於 2009-4-21 12:53 編輯

正文-第三章發家何其難

“忠叔,實話實說,家中還有多少底子?”
  “不瞞少爺,家中散碎銀兩、製錢,合起來也就是五兩銀不到。”
  五兩銀什麼概念?馮虞記得之前看過明人筆記,據說這年月就算是下層平民過生活,一年也要花個一兩半銀子。五兩銀,家中四口人要想吃穿盡夠,也就是再撐個半年不到。
  想到這兒,馮虞是真急了:“忠叔,我們家中還有什麼進項沒有?”
  “唉,我的少爺,如今家業陪了,生意也關張了,哪來什麼進項?也就是前街那個鋪面,要麼自己開店,要不租給別人,一年還有個四五兩店租錢。”
  馮虞聽了這話,心中緊著盤算,一年四五兩,還是不夠吃用。看來唯一的出路,就是拿現下這五兩銀做本錢搗騰點小生意,看能不能慢慢做起來。只是如今家中本小,再經不起風浪,有什麼穩當點的生意沒有?
  琢磨了半天,馮虞還是沒號著門道,只是記起以前看過明人寫的一篇小說,裏頭提過一個賣油郎,挑擔賣油還得三兩銀子的本錢,街頭辛苦一年,賣得好了多少也能賺個十幾兩銀子。
  只是馮虞想想自個兒挑著個擔子扇著斗笠沿街叫賣的光輝形象,不禁就是一哆嗦,實在是拉不下這個面子。再說了,十多兩銀子,也就夠養活一家老小,幾乎剩不得多少餘財,離馮虞的期望值未免相去甚遠。
  再問過忠叔,三五兩銀子也就夠這等小買賣,不販油,擺個什麼雜貨攤賣點兒針頭線腦什麼的也沒多大差別。
  就這麼著虛耗了三五日,馮虞忽然間靈機一動,擺個字畫攤不知道有沒有出息。印象裏頭文人落魄時多半便幹這個,貌似收益不低,至少養家糊口之外,還能時不時到酒肆醉上一場。
  馮虞越琢磨越覺著靠譜。要知道,馮虞前生打小在少年宮學字,由“永字八法”入楷,先學柳公權,再學趙孟,之後學黃庭堅行草,大學之後細心揣摩“毛體書法”,對毛氏章法、結體和枯筆的運用很有些心得。哪怕是從商之後百事纏身,對書法的追求一直沒有撂下,還在福州市書法家協會掛了個副秘書長的職。
  至於畫麼,什麼寫意工筆馮虞確實上不得臺面,不過素描、漫畫這些個倒是得心應手。別的不說,大一的那場初戀便是源自馮虞晚自修時的一次信手塗鴉。想來這獨闢蹊徑的畫風也能糊弄不少人吧。和忠叔一提這事兒,老頭子一臉苦笑:“字畫攤啊,南門外茶亭街上怕不有二三十家了……”
  不只馮虞一個著急上火,晚飯時,一家子都各出奇謀。馮母說要和采妍做些女紅養家,只是不知道該往何處接活兒。又說要央舅父幫著在公門尋個差事,第二天人家回話,馮虞年紀太小做不得衙役,只能當個文書墨吏,一年拿二十兩銀子。別的要求沒有,就是精通律例熟稔公文。
  馮虞一聽,這事兒又黃了。這才穿越幾天呐,《大明律》自個兒翻都沒翻過,離熟稔差個十萬八千里呢。
  接下來這幾天,眼見得坐吃山空,家中伙食水準已經開始下降,連著兩天沒開葷了。馮虞有力使不上,每日裏是坐臥不寧,四處亂轉。其他幾個看在眼裏,心中都不是滋味。你說,一個十五歲的半大孩子,還沒行冠禮呢,眼見著就要為家計愁白少年頭,誰見了不得心酸。尤其是采妍,不時躲到沒人的地方偷偷抹淚。
  實在是沒招了,眼見得就這麼熬了快半個月,馮虞一想,在家中看來是憋不出什麼正經主意了。“忠叔,帶我到市面上去轉一轉吧。”
  福州府城始建于晉太康年間,在這之後,隨著城市的繁榮,福州城不斷擴大。本朝洪武四年,朱元璋命令駙馬都尉王恭擴建福州城,把屏山、烏山、於山三山環在城內,從此福州府別名“三山”。
  府城中的中心街區稱作“三坊七巷”,“三坊”指的是衣錦坊、文儒坊、光祿坊,“七巷”包括楊橋巷、郎官巷、塔巷、黃巷、安民巷、宮巷、吉庇巷,歷代官宦豪紳多數聚居在這一片,這裏自然也成為店肆林立的繁華地段。馮虞的老宅和店面就在楊橋巷。
  這會兒已經過了初秋了,一場秋雨一場涼,不過福州遍植榕樹,滿街上依然是綠意蔥蘢。馮虞和忠叔出了家門,向左手繞過院牆,就來到了臨街的老店面。
  前些日子家裏出了那檔子事,根本沒人顧得上這邊的生意,幾個夥計聽說東家出事兒,早捲舖蓋走人了。忠叔輕輕搖了搖頭,上前卸下門板,拿衣袖撣去蛛網,馮虞抬腳跟了進去。
  這店鋪寬兩丈深三丈,空間還是挺大的,就是原先做的是米行,裝修自然是寒磣了些。馮虞心中暗自琢磨,出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賣米應該是個旱澇保收的營生。
  可是馮虞剛把這心思給忠叔透了點兒口風,就見他直撥楞腦袋。
  “咱們福建蔗、茶、麻、、蠟、藍靛、果木多的是,唯獨缺糧。市面上的米,不是從溫州、贛州運進,就是從廣東海運過來。如今老爺故去,原本那些貨源全都斷了關聯,少爺你從哪兒進貨去?長途販米量大利薄,本錢吃得極多,賺的卻沒多少。當初老爺花了十年功夫慢慢轉行,為的就是這個。咱們家中這狀況去哪兒尋那本錢?販米這會子只怕是行不通了。”
  這些天不知道吃了忠叔多少盆冷水,馮虞的抗打擊能力早就鍛煉出來了。心中冷靜盤算一番,果然這碗飯不是那麼好吃的。做不了就做不了吧,反正本來也沒多大興致。可是,不賣米,又能賣什麼呢?歸根結底,還是困在“本錢”二字啊。
  馮虞低頭背著手,在鋪子裏兜來轉去,心中暗自叨念,前生做的那些行當這會兒哪個能用上呢?
        當記者?這麼不靠譜的事兒就不說了。炒股炒匯買基金也不挨邊。開茶樓?裝修錢在哪兒?有錢人總不至於到米行來喝茶吧。搞個產品代理?這年頭能代理個啥?連‘代理’這詞兒都沒出來呢。搞慶典服務?還是沒本錢哪,設備人工不備齊了哪敢開張……
  唉,敢問路在何方?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2:56
正文-第四章寺院奇遇記


馮虞越琢磨越鬱悶,到後頭一心只想著弄兩瓶啤酒灌上一氣。對了,這年頭還沒啤酒呢,看這事兒鬧的,算了,黃酒也湊合吧。出了鋪子,兩人拼上門板,馮虞轉頭問道:“忠叔,市面上哪里吃食最多?”
  “鼓東那邊……啊,少爺,不回家吃飯了?依妍在家裏做了燉肉了。”不說這個還好,一提起這“愛心肉”,馮虞那張臉頓時就扭成一團了。哪怕是山珍海味,也架不住一頓不落連吃幾十來天啊。
  馮虞還不好說自己想借酒澆愁,只能推說是要做個市場調研。忠叔聽了也不再說什麼,只管頭前帶路,邊走還邊琢磨,這“調研”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鼓樓東頭經院巷民居聚集,商業繁華,南朝古寺開元寺邊上滿街的餐館小食。馮虞在街上兜了一圈,發現這個年代的街頭小吃除了本土特有的魚丸、燕皮之外,還有些個中原傳來的餛飩、豆漿、春捲,民間飲食就是清粥小菜拌蝦米,偶爾有些魚肉,也是以酒糟、鹵料調製。
  福州居民多是唐末王審知開閩以及北宋末年避戰亂南遷而來。雖說也是中原血脈,但是北方人愛吃的包子、饅頭之類的麵食,這邊卻是少有人問津。馮虞還發現,八寶芋泥、蔥肉湯、海蠣餅、鼎邊糊、太平燕、魚滑、粉幹、光餅這些前生他再熟悉不過的地道福州小吃,這會兒市面上還是一概不見蹤影。
  這一圈逛下來,馮虞忽然生出個念頭,何不開個小食店,就賣些這會兒還沒問世的獨門小吃,指不定就能一炮打響。
  福州男子自古一直有著顧家、體貼的好名聲,家務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要不怎麼福建到處流傳著“好女要嫁福州男”的說法呢。馮虞前生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福州男人,自然繼承了這一光榮傳統,家常菜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抱本菜譜就能琢磨半天。開個小食店在技術上還真是不成問題。
  至於本錢嘛,小吃便在家中做,沿街鋪面里弄些桌椅一擱就成了,因陋就簡吧。至於這小吃生意多久方能做大,說實話馮虞心中也沒數,做起來看看吧,推算過去一年落個二三十兩銀子應該還是有的。
  想到這兒,馮虞隨便進了家街邊小店,招呼店家來兩碗魚丸,再切一碟鹵牛肉。自從穿越之後,馮虞一直有個心結,就是語言溝通問題。前生看水滸紅樓,那些明清口語的文法語態與後世的普通話還是大有區別。今日市面上走走,馮虞發現後世的福州話竟然與五百年前相差無幾!
  福州方言由上古閩越族語言、古吳語、古楚語、上古漢語和中古漢語融匯而來,由於山高水遠獨處一隅,始終不曾收到官話、國語、普通話的有力影響,哪怕到了馮虞穿越時的二十一世紀,許多福州人的普通話水準還是一塌糊塗,原因就在這裏。
  店家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功夫就拿個託盤一股腦端了過來。還沒動筷,馮虞提鼻子聞了聞味兒,魚丸摻了蔥花、蝦油,和後世沒什麼分別,只是那鹵菜香味似乎欠了幾分。挾了塊牛肉往嘴裏一放,嚼上兩口,茴香、八角、料酒、醬油,就這麼幾樣調料,難怪還不如前生自個兒家裏做的有味。
  到了這會兒,馮虞可以說是心中大定,這生意,能做。招呼忠叔匆匆吃過,擱下十來枚銅板起身離去。
  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馮虞這會兒不禁有些飄飄然,抬頭看見斜對面的開元古寺,遊興大發。說來慚愧,前生在福州呆了三十來年,還沒進去過一回呢。看廟門口男男女女進進出出,香火還不是一般的旺。反正這年頭不用買門票,馮虞倒背了手,帶著忠叔一路溜達過去。
  開元寺建于南朝梁太清三年,最早名叫“靈山寺”,後改為“大雲寺”,唐初又名隆興寺,唐開元二十三年才改名為開元寺,沿用至今。寺額“開元寺”三個字,出自唐朝書法名家歐陽詢之手。馮虞立在門外盯著匾額品味一番,果然是筆力蒼遒。
  隨人流進了山門,馮虞心中暗歎,好大個所在。這開元寺最盛時東起七星井,西至後世的尚賓路,南達三牧坊,北跨龍山、芝山,面積大約占到整個福州府城的十分之一。宋以後為官署、民居陸續侵蝕,占地僅餘下原先的一半,即便如此,依然稱得上是規模浩大。寺中大雄寶殿、鐵佛殿、地藏殿、毗盧藏經閣、觀音閣、靈源閣、四面佛閣、羅漢堂、觀音苑、禪悅齋、僧寮、石塔等建築林立有致,卻絲毫不顯得擁擠。
  馮虞原本是個無神論者,這次說不清道不明的穿越卻讓他不敢再妄下斷語,恭恭敬敬進大殿燒了柱香,拜了三拜。隨後,馮虞又進了後頭的鐵佛殿,燒香之後繞著殿中大佛細細觀看。
  這尊大佛可是頗有講究,名喚“阿彌陀佛”,鐵胎泥貼,高有丈八。馮虞還記得前生在鄉土讀物上看到,這尊鐵佛據說鑄于北宋元豐六年,重達十萬斤。鐵佛殿前柱子兩側還刻有明末舉人曾異所撰楹聯:“古佛由來皆鐵漢,凡夫但說是金身。”當然這會兒是看不到了。
  馮虞默念著那副楹聯,口中竟不自覺地跟著念出聲來。只聽著後頭有人斷喝一聲:“好對子!”嚇得馮虞一哆嗦,趕忙回頭,只見殿門口處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三人。
  立在左手的是個和尚,鬚髮皆白,身披大紅袈裟,寶相莊嚴。居中一人頭戴東坡巾,身穿石青色寶相花織金圓領大袖錦袍,臉頰微胖,光潔無須,面有傲色。右邊這位卻是讓馮虞眼前一亮,頭戴無翅烏紗,身穿交領的金色麒麟紋膝曳撒(一種長袖戎服,明代早期一般作為官吏、內侍制服式樣,中後期逐漸擴展為士大夫常服),腰紮蠻帶,懸一口繡春刀,一把大鬍子,眉目粗闊,隱含殺氣。這便是傳說中的錦衣衛麼?!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2:58
正文-第五章大反派變身財神爺

見了馮虞一臉吃驚的神色,那老和尚單手作禮問訊,朗聲說道:“老衲是此間住持明性。驚擾了小施主,請多擔待。”
  “原來是明性長老,小子有禮了。”聽說是主人到了,馮虞趕緊稽首施禮。
  “施主客氣了。我來引薦一下,這位是福建鎮守中官梁裕梁公公,這位是錦衣衛福建千戶所千戶楊雄楊大人。”
  這兩個人名兒馮虞是沒什麼印象,可是這兩個官職,和它所代表的權勢,卻足以將當世一些膽小的嚇得當場癱在地上。
  所謂中官,就是太監。所謂鎮守太監,洪熙元年首次設置這一職位,最初只管掌兵,正統年間各省各鎮都分派了鎮守太監,職權也延伸到監管地方行政,可以說是代天巡狩總鎮一方位高權重,在地方上那是說一不二的角色。
  至於錦衣衛,就更不用多說了,生殺予奪不經法司,權勢滔天為所欲為。各地官民提到錦衣衛,哪個不是駭然色變。剛剛故去的弘治皇帝在位時,政治清明,對太監、廠衛嚴加約束,這些人在地方上還不算太囂張。等著再過兩年劉瑾弄權,你看吧,這些出鎮一方的太監、錦衣衛可就是活閻王的角色了。
  所謂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馮虞趕忙躬身向兩人施禮問安,心下卻犯著嘀咕,這兩個閻王爺今日怎麼跟寺中的方丈混作一團了,難道要皈依佛門不成?
  其實這也是馮虞的習慣性思維作祟。前生那些官員幹部雖然燒香的也不少,終歸還是有些忌諱,總要躲躲藏藏的避人耳目。而這個年頭,燒香禮佛什麼的是再正常不過了,而且越是心有虧欠的,上寺廟越是勤快。今日不過是這倆牛人一時性起,結伴過來燒燒香捐點兒供奉,那明性作為寺廟住持自然不敢怠慢,免不了要全程陪同。
  方才明性不留神一聲喝彩,把馮虞勾連進來,這才趕緊著點明這兩位的身份,怕這小施主一時失禮惹來無明之禍。只可惜,這番苦心,馮虞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法體會得到,自然生不出感恩之心,幸好人家大和尚也不圖這個。
  梁裕、楊雄二人這會兒倒是對馮虞生出了點兒興趣,上下打量一番面前這少年。自從出京以來,地方上不說平頭百姓,便是那些有品級功名的,遇著他們那個不是戰戰兢兢。偏這少年,看穿戴不過是尋常人家,見著他們雖然恭敬,卻是舉止從容,一點兒沒有畏懼阿諛的醜態,卻是極為少見。
  其實馮虞對明代特務政治的酷烈毫無切膚之痛,自然也不知道什麼叫做“避之唯恐不及”,說起來倒是好奇居多。前生只能在小說和影視劇裏頭看見這些人物,還是一水的反派角色,今天居然見著活的了!
  片刻之後,梁裕的下巴微微一點,操著尖細的公鴨嗓向馮虞問道:“方才這對子是你做的?小小年紀卻也有些見識。”
  聽著梁裕的北地口音,馮虞居然有些激動起來。這就是明朝的官話?除了保留著古漢語的去聲,沒有兒字音,其他的倒和後世的普通話沒多大差別了。於是馮虞也試著以普通話應答。“是。小子遊戲之作,讓公公見笑了。”
  聽著馮虞中規中距的官話發音,梁裕更覺稀奇。要知道,明代閩粵兩地方言音調與官話差異極大,那會兒又不曾興起推廣普通話運動,以至兩地官員說起官話生澀拗口,常被北地官員戲稱為“鳥語”。這梁裕到了福建之後,除了身邊幾個親隨,每日接觸的都是嘰裏呱啦的福建官話,聽得他頭皮發麻。今日竟然遇到個能說標準官話的,一時竟是有些激動起來。
  “嘿,咱家到福建幾年,還沒遇著一個能說好官話的閩人。你可是本地人?怎生稱呼?”
  “回公公話,小子是地地道道的福州人,家住楊橋巷,名馮虞,還未及冠不曾取字。先父行商,天南海北的客人也都遇到過,小子便胡亂學了些個。”
  “哈哈,胡亂學便能到說到這個份上?只怕人後也花了不少心思吧。你家中做的什麼營生?方才聽你說‘先父’,難道你父已經過世?”
  “小子家中原本做些日雜生意,家父前些日子染病身故,原先的生意也已是做不下去。如今家中只有老母、管家和……和養媳。”馮虞還是臉皮薄了些。“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策,老母、養媳不好抛頭露面,家中生計只有小子一力承當了。今日本就想著出來琢磨些營生,到了山門口不自覺就進來了。”
  梁裕聽了這話,也跟著唏噓了一會兒。突然有了個主意,這少年如此曉事,是本地人,官話說得又好,不如招來做個通譯,本地人熟門熟路的有些事也好交辦。“既然這樣……馮虞是吧?不如到咱家鎮守府擔個差事,養幾個人那是不在話下,怎麼樣?”
  什麼叫天上掉餡餅?馮虞覺得自己腦門上剛剛就挨了一塊。這年頭,各地鎮守太監、礦監、稅監自己就不用說了,手下哪個不是富得流油。只是他轉念一想,又有些舉棋不定。這些給太監效力的,民間有個既定稱謂,叫做“狗腿子”。雖說風評罵不死人,可是接受了小半輩子革命教育的馮虞,還是很不願意將自己與穆仁智的猥瑣形象劃上等號。只是這推託之詞可得想好,要是無意間觸怒了梁公公,當場翻臉,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回公公,非是小子不願高攀,只是家中世代為商,先父遺言望我重振祖業。公公如果有什麼活計,隨時吩咐,小子一定盡心竭力。只是平日裏,小子還想著好好做一門生意,對家中、對先父都有個交待。”
  聽了馮虞這般回話,三個人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鎮守太監是什麼人?一般人等想巴結還巴結不上,竟有向外推的。今天真是遇著奇人了。梁裕倒是來了興致:“這樣啊,也罷。不知道你打算靠什麼營生養家?”
  “說來不怕公公笑話,小子自幼對廚藝有些心得。近日看街上那些尋常飲食,只怕沒一家勝得過我。只是小子家中餘財所剩無幾,如何起步頗費些周章。”
  在邊上憋了半天的楊雄突然開腔:“呵呵,你口氣忒大了。若說有些手藝倒還罷了,這麼多家經年老鋪都不在你眼中麼?”
  “回大人。美食講的是博采眾家、推陳出新,而非家學淵源。不過,小子在這兒再怎麼說也就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兩位大人若是有暇,不妨到捨下小坐,親口嘗上幾味,便知真假。”
  這時那楊雄與梁裕耳語幾句,又問馮虞:“我看你也是識文斷字的,怎麼不去考取功名?孟夫子說過‘君子遠庖廚’,做這飲食營生,不怕別家嚼舌根?”
  “回梁大人,孟夫子原文說的是‘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不是說做廚子的是賤業,君子世人就應當看不起他們。而是說君子應懷有仁者之心,不忍殺生,可是又想吃肉,怎麼辦呢?”
  頓了頓,看幾人聽得凝神,馮虞接茬說。“只好離著廚房遠遠的,眼不見為淨。所以漢代賈宜說過一句‘故遠庖廚,仁之至也’,算是解得透徹。此外,歷代名士好美食者眾多,比方說東坡居士,就親手創制過‘東坡肉’,還作詩道‘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可見廚藝美食其實也是件風雅趣事呢。”
  “哈哈哈,說得好!咱家歷年來沒少會過一些所謂君子名士,多是些張口掉書袋行事迂腐孟浪的呆頭鵝,小兄弟卻是個實在的趣人,說起話來好生對我的胃口。這麼著,咱家便助你……”說著梁裕隨手從懷中掏出一張會票,低頭看了看面額。“本金二百兩,頭一年先用著。之後是折股還是怎麼的你看著辦。開張之日記得叫上咱家和楊大人,看看你家的菜到底有什麼高明之處。”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3:02
 正文-第六章這錢燙手


所謂會票,是明代中葉開始商賈錢莊發行的領款票證,方便商人遠行經商資金流動。木木地接過會票,馮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將這張桑麻紙,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又看,只見上頭標著“紋銀二百兩立付”字樣,另有騎縫印、鈐印標明錢莊號。
  若是往日,馮虞只怕是要尋個由頭當即退還的,這錢是好拿的嗎?這會兒他心裏頭卻矛盾得很。
  二百兩銀子,苦思無著的第一桶金就這麼到手了。馮虞自信,有了這筆銀子,半年就能還本起家。只是有得必有失,收下銀子,那就自此聽命于這梁公公了。雖說這點銀子在人家看來恐怕也就是打發叫花子,又沒立下什麼投效文書,可是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道理誰不明白。
  看馮虞發愣的模樣,梁裕與楊雄相視一笑,轉身離去。
  走出幾步,楊雄突然回身說道:“官衙重地,輕易進不得。開張時,你拿了這個,回頭來尋我補個出身。”說著抬手擲來一物。馮虞伸手接了,仔細一看,是塊巴掌大的橢圓銅牌,上端浮雕雲紋花飾,牌面上刻著“錦衣衛小旗”、“福建省千戶所”字樣,背面刻有“檢校旗尉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弘治乙丑年造”字樣。什麼意思?既然是不許出借,難道這就算是入了錦衣衛了?
  馮虞抬頭想問一句,才發現那兩位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他在原地楞了半晌,想著母親唉聲歎氣的模樣,采妍躲在角落裏微微聳動的肩膀,一咬牙一跺腳,不就是投到個太監門下嗎?上輩子就是做公家生意發家的,今生再來一回也就是了。
  馮虞揣好腰牌,領著還在邊上發蒙的忠叔出了鐵佛殿就要回家。誰知沒走出多遠,迎面正遇著從山門那邊折回來的明性長老。老和尚笑眯眯地攔下馮虞:“馮施主請留步,老衲尚有一事相求。”
  “長老不必客氣,有事請講。”
  “方才施主吟的那副對子有勸世之心,頗具禪意,老衲有益請人鐫刻下來懸於殿前頂樑柱上,不知施主肯應允否?”
  沒想到這年頭還有版權意識,不經作者同意,寺廟也不好擅用他人的文字。馮虞不假思索痛快應允了下來。誰知道老和尚趁熱打鐵,又請他留下一幅墨寶。
  馮虞也不推辭,隨明性長老來到禪房。湖筆、徽墨、端硯、宣紙都在桌上擱的,四壁還掛了幾幅字畫,想來應該是老和尚的得意之作。明性長老站在桌旁親手研墨,待了一會兒,馮虞展開兩卷存放經年的豎幅生宣,從筆架上取一管汝陽劉紫毫筆,稍一思索,蘸墨一揮而就。
  明性長老湊在桌前一看,不由得失聲叫好:“‘古佛由來皆鐵漢,凡夫但說是金身,正德乙寅年秋十月應明性上人邀知行客書’。施主年紀輕輕,筆法卻有大家風範!長波大撇,提頓起伏,風神灑蕩,蒼勁秀逸,黃庭堅《松風閣詩帖》的韻味盡在於此了。哦……不知這知行客可有典故?”
  馮虞聽了一愣,典故?有啊。有明一代文治武功第一人王守仁王陽明,治“心學”,尚“格物致知”,從清代中興名臣曾國藩,到維新派主要人物梁啟超,國學大師胡適、再到毛澤東、陳獨秀、蔣介石等近代政界名人,乃至於“一生俯首王陽明”的東鄉平八郎等日本軍政要人,都對王陽明深表敬佩。前生的馮虞也對王陽明頂禮膜拜。
  可這些東西能說嗎?算算年頭,明年是正德元年也就是1506年,王大哲學家立馬就要被權宦劉瑾排擠,“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跋山涉水兩肩霜華”地下放到貴州龍場驛駐站支農。今天要是牽出這一節,說不定明年正好當作王氏同黨一併治罪。
  逼得沒招了,馮虞只好故作神秘狀,笑而不答。倒讓老和尚生出一番高深莫測的感覺,自然也不好再多問什麼。
  明性長老又對著那兩幅字上下看了半天,越看越愛,轉身對馮虞又拾一禮:“施主留此墨寶,定能為這鐵佛殿增色許多。佛家雖不沾人間煙火氣,卻也省得‘隨緣’二字,這潤筆卻也是少不得的。”說著,他轉身開了櫃子,取出一個麻布包袱遞了過來。馮虞接下,過過手覺得挺沉,沒好意思當場解開看個究竟,閒聊了幾句,告辭離去。
  回到家中,午飯已經備好了。雖然之前吃過一些,不過之前發生的這麼多事,讓馮虞很是興奮,精神好,胃口就好,一馬當先坐到飯桌之前。等母親、采妍和忠叔落座之後,馮虞興高采烈地說起了上午的一番奇遇。
  聽說梁公公居然借了二百兩銀子本錢,娘親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如今,市面上一兩白銀購大米二石(約合三百七十七斤六兩),一所小宅院二十至五十兩就可以買下一個正七品官員年俸銀四十五兩,至於平民百姓,每人一年吃穿用度也就是一兩半銀子。可見這二百兩銀子,莫說開個一般的吃食小店,就是雇他一撥人手,開個像模像樣的酒樓,只要省著些花費也不是難事。
  馮虞話鋒一轉,又說到接下錦衣衛腰牌的事兒,馮母和采妍的臉都白了。錦衣衛在民間的口碑和吃人妖怪沒啥分別,聽說馮虞莫名其妙入了錦衣衛,她們自然便想起紅衣緹騎持單刀拎鎖鐐破門而入的鷹犬惡形,能不膽寒倒胃?
  倒是忠叔見多識廣,在一邊解釋:“錦衣衛不單是抓人行刑的,聽說他們在各地都有大把的密探,最喜歡混在客棧、酒樓、青樓打探消息。想來是那楊千戶看少爺機靈,又要做吃食生意,才起了招徠的心思,應該不會打發去幹抓捕廝殺的髒活。”
  聽了這話,兩人方才略略定下神,只是仍有些放心不下。馮母有心讓兒子辭了這差事,仔細一想,又怕那楊千戶給駁了面子惱羞成怒,生出什麼事端來,只好作罷,走一步看一步吧。
  馮虞倒沒想這麼多,在他心中,這錦衣衛倒是和後世的內衛機構相差不多,名聲雖然不是很好,但拉來虎皮做大旗,做起生意來或許還能少些紛擾,以後如果情形不對再做打算就是。母子倆都還不知道,錦衣衛的規矩可是活著進來死了出去,想半途辭職,沒門!
  一家人說著話,馮虞突然想起還沒看過老和尚那包袱裏裝了什麼東西。三口兩口扒完剩飯,把碗一撂,起身將擱在一旁的包袱拎了過來,動手解那結子。邊上三個人也很是好奇,一個個抻著脖子眼睛瞪得溜圓,只想看個究竟。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3:04
正文-第七章晚餐的談資


只見馮虞撩開包袱皮,只見偌大一個包袱,裏頭居然都是些個文房用具。娘親與采妍“唉”了一聲,立馬泄了氣。想來原先認定潤筆必然是些真金白銀,這一看,落差實在太大。卻聽馮虞那邊“啊”了一聲,聽那音調,竟似撿著寶了。
  原來馮虞前生好書法,又有些小錢,自然對文房四寶挑剔了些,也見過不少好東西。眼前這些文具,無一不是極品!只說這方裝在楠木硯盒中樣式古樸的紫石端硯,形如朵雲,上有天然形成的魚腦凍紋樣。邊上還刻有銘文:“與墨為入,玉靈之食。與水為出,陰鑒之液。懿矣茲石,君子之側。匪以玩物,維以觀德。”再仔細看,落款是個行草“軾”字,硯腳處還刻有陰文篆書“德有鄰堂”。難道這竟是蘇東坡的藏硯!
  其他物什也一樣一樣接連擺上桌面。青玉管狼毫提筆、湘妃竹留青花蝶管紫毫筆、白玉鏤雕踏雪尋梅圖筆筒、白玉透雕梅花筆格、白玉瑞獸鎮紙、雞血石印章、禦制名花十友墨。天老爺!這潤筆也太過昂貴了吧。
  馮虞好歹還有些自知之明,自己那幅字再怎麼漂亮,也當不起明性長老這麼大的手筆。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下回得探探口風,看老和尚究竟是什麼心思。
  不說馮虞這邊怎麼坐立不安。屏山腳下鎮守府中,梁公公和楊千戶這會兒也在進行與馮家相同的一項活動:吃晚飯,只是兩邊的餐飲水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說也罷。梁公公咂了一口杏花村汾酒,扭頭向楊雄問道:“楊大人,今日怎麼想起要招徠那馮家半大小子進錦衣衛來了?莫非你們鬧人荒了不成?”
  “哈哈,公公說笑了。錦衣衛別的不敢說,好歹也沒淪落到是個人就往里拉的份上。您老也知道,錦衣衛官佐世襲,一旦有缺,則選民戶入充。至於一般校尉力士,則挑選民間精壯良民充任。前些時日,福州衛一名小旗殉職,家中無男丁可承襲職位,只能選拔民戶補充。出事的那位原先專責隱身酒樓暗察府城官民,如今這繼任的自然還要擔起這個活計。今日見那馮虞有心開個吃食店,公公又有成全之意,我便來了個順水推舟。這是其一。其二,公公與那馮虞敘話時,我在一旁察言觀色,這馮虞年紀雖小,卻似見過大世面,舉止得當。又有心機,曉得察言觀色。呵呵,假以時日,或許便歷練成個幹員也未可知。”
  “楊大人看人一向極有眼色,能這麼說,想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過獎過獎。敢問公公,今日為何又對馮虞青眼有加呢?”
  “嘿嘿,只是瞧著順眼罷了。不瞞你說,自打正統年間萬歲爺遣了咱們中官提督各地市舶、營造,天下人便沒幾個拿好顏色對著咱們的。莫看平日裏甭管是官是民見了咱家個個點頭哈腰,你看看那眼神,五分厭三分怕,還有兩分是瞧不起,要不就是打算抱了咱家粗腿肥自家田的。咱家心裏頭都跟明鏡似的。只有今日這馮家小子,眼中沒一分作踐,拿咱家當人看呐。”
  說到這兒,梁裕沒來由一陣的心酸,楊雄在一邊也附和著頻頻點頭。太監到哪兒都不招人待見,錦衣衛也好不到哪兒去,幸好還有名聲更臭的東西兩廠墊背。錦衣衛官校好歹還是良民出身,又是皇帝親軍的名分,怎麼著也得顧些皇家臉面。不象那些個東廠、西廠執事番子,多是收編江湖草莽,心更黑手更狠,擾民的功夫更是無出其右。
  想到這一節,楊雄的情緒稍好了些,敬了梁裕一盅酒,說道:“梁公公,當今萬歲新登大寶,聽說對中官極是親厚,公公您是宮裏人,今後前程不可限量啊。”
  “前程?難說的緊呐。”說到這兒梁裕停下話頭,抬眼看看左右,邊上幾個侍女躬身款款退下,掩了房門。梁裕這才壓低聲音說道:“老楊你也不是外人,咱家也不避你,說句大不敬的話,萬歲爺剛上位,椅子還沒捂熱,朝裏還是內閣說了算。那些人總跟內廷中官不對付,動不動橫挑鼻子豎挑眼,司禮監王公公也不硬氣……京城消息說,上個月,朝中鬧翻天了。”
  “怎麼回事?”
  “我說了你自己有數就好,別見人就傳啊。”看楊雄鄭重點頭,梁裕接著說道:“上個月,江南織造崔公公花完了公費,行文戶部調撥往年支剩的鹽稅一萬二千引。都是為皇上效命,短了費用,總不成自己掏腰包墊吧?”
  “那是,那是。”
  “誰知道戶部居然給駁了,戶部尚書韓文說,按洪武爺祖制,鹽稅只能充作軍餉。還說什麼皇家的支出不該由戶部撥款。是,祖制是有這麼一說,可是這麼多年下來不遵祖制的多了去了。再說了,人家崔公公只是請調往年支剩的,又沒說要另開名目,還不是為著你戶部方便?拿祖制壓人,什麼玩意?”
  “公公說的是!”
  “這還沒完呢。那些食君之祿的文臣們不單不為皇上分憂,還緊著上書責駡皇上。尤其是六科十三道加都察院的那幫言官,一天一份彈章奏摺,反了天了。皇上自然不能服軟,全給頂回去了。誰知內閣三輔政居然放風說,如果皇上非要發下特准鹽引敕書,他們不敢領受,要原樣封還,還要一塊辭官。還有更難聽的,說什麼一旦發放,咱們中官會在鹽引中暗中夾帶,私自買賣。這不瞎說嗎?咱們都是從萬歲爺身邊出來的,哪個敢糊弄差事夾帶私活丟皇上的臉面?是不是這個理?”
  楊雄心中嘀咕一句“這可就難說了”,面上卻不敢帶出來,連連點頭稱是。
  “最後皇上給逼得沒辦法,只得傳了手敕,說看了他們的奏疏,都是什麼狗屁公忠體國之言,大家各退一步,鹽引就給一半好了。你說說,你說說,給那幫潑賊這麼一鬧,皇家顏面那不是丟了個精光!”
  “公公說的是,那些朝臣太過放肆了,欺負皇上年少,剛剛登基理政,這分明是要給個下馬威呀。”
  “唉,可不就這麼說的。哼,萬歲爺是明白人,明白哪個是忠哪個是奸,哪個才是真心向著皇上,風水輪流轉。你看著吧,總有一天,那些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一個個都得下詔獄挨廷杖,有他們的好日子。”看著梁裕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楊雄連大氣都不敢出。“老楊,跟你說這個,咱家也就沒拿你當外人。自從到了福建,就屬老楊你最曉事,沒少幫咱家的忙,這些咱家都記在心裏。今後只要你立定腳跟一心報效皇上,終少不了你的好處。”
  -------------------------------------------------------------------
  注:太監崔杲奏討鹽引一事,歷史上發生在正德元年(1506年),為了劇情需要,上元燈火將它提早了一年,眾位火眼金睛的朋友勿怪,就當馮虞小朋友的蝴蝶翅膀多扇了兩下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3:10
本帖最後由 ivyyahui 於 2009-4-21 13:13 編輯

正文-第八章馮氏十三香


前些日子馮虞滿心想著賺錢,如今真的大把銀子珍玩在手,反倒是睡不著了。一會兒想著二百兩紋銀的鉅款要用在哪些地方,一會兒又琢磨那老和尚為什麼突然變身善財童子,就這麼迷迷瞪瞪過了一夜。第二天不用照鏡子,馮虞也能想見自己已經換了一副熊貓眼。
  不過呢,再怎麼著,該辦的事兒還是還是要辦的。當前頭等大事自然是開店了。牛也吹了,錢也拿了,怎麼也得見點兒響動吧。於是,馮虞叫上忠叔又出門了。
  還回到那沿街老鋪子,原先馮虞對有這麼個地盤已經很滿意了,一門心思愁的是上哪兒弄點本錢。起步這會兒開個大酒樓未免力不從心,做個小食館利太薄,搞個類似前生無名子、永和豆漿那般的中式速食店是最合適不過的。環境整潔些,用料要新鮮,借鑒後世的流水作業法,出品快,半自助,再多整出些後世才有的吃食,不愁沒生意。
  如今腰包鼓了起來,馮虞對這鋪子也挑剔起來了。別個倒還沒什麼,就是地段有點高不成低不就。
  楊橋巷這地方住的多是官宦商賈,開個一般的速食小店,這些有錢人家自然不屑光顧,平民百姓又少有往這一帶走動的。有點兒檔次的速食,最合適的主顧想來想去莫過於官衙的文書皂隸,設在福州省城的大小衙門倒是不少,可多是開在城市中心的鼓樓一帶,西門邊上的楊橋巷又著實遠了些。這麼看來,恐怕是要挪地方了。
  主意已定,馮虞招呼忠叔一起到鼓樓一帶去看看。要說馮虞這兩天的運氣著實是不錯的,在鼓西街上還真給他尋著一處出轉店面的。
  這家商戶原是販瓷器的,開在一堆府衙邊上原想近水樓臺先得月,做點兒官面上的生意。可不知是沒摸清門道燒對香還是別個什麼緣由,反正好幾個月了還沒做過一兩個大單,直接改瓷器陳列館了。這店家心灰意冷,掛單轉店。
  馮虞看看店鋪占地足有自家老鋪四倍大小,門面陳設也還像樣,後頭還有小院、庫房,示意忠叔過去,三言兩語就以三十七兩紋銀拿下,到不遠處錢莊取了現銀,當場交割房契。一樁大事就這麼結了。一時間馮虞心情極好,差點沒哼起《今天是個好日子》來。
  和忠叔一路晃悠回家,興致不減的馮虞當即取了紙筆,回想著一晚上沒睡琢磨出的那些個開店籌備的條陳,逐一寫下,讓忠叔依著一條條儘快給辦了。忠叔接過來上下略略一看,只見紙上寫著三大段,分別是門面整飭、應雇人手、食材雜物,數目分明材質精細,不禁暗自佩服自家少爺思慮周詳。他是不知道,馮虞前生就是做生意發家的,各式酒店餐館三天兩頭沒少去,這會兒自然是手到擒來。
  “少爺,我們自家的鋪面怎麼辦?”
  “看看租給誰吧,多少能貼點工本哩。”
  接下來這幾日,馮虞可有得忙了。雖說忠叔熟門熟路辦事利索,可這好歹是開店不是開飯,說起來也是千頭萬緒。要讓五十好幾的忠叔一個人蹦,只怕要不了幾日就得趴下了。再說了,不管是採買還是進人,不少事項還得馮虞這當家的點頭才行。最後,還有個活計非得馮虞自己動手才行——複製王守義十三香。這可是馮大老闆打算用來起家的核心技術,非得牢牢攥在自己一個人手中不可。
  這王守義十三香,據說是沿襲北宋興隆堂獨特的原料配方,歷代不斷生髮,依照中醫理論和用藥要求嚴格配方,根據食療原料的性能,精心炮製而成,使烹飪的食物色、香、味俱全。實際上“十三香”並非十三種原料構成,而是以花椒、胡椒、丁香、草果、大茴、桂皮、木香、砂仁、白芷、良薑等二十多種中藥材炮製加工而成。
  馮虞把還記得的配方調料寫在紙上,囑咐忠叔帶上一個新雇的夥計(餐館開業前暫充家僕)每樣買十斤,而且要到不同的店裏分開採買。為了保密,馮虞還故意故意還添上鹽、糖和醋,反正以後都用得著。配料備齊,再尋來一副石舂、一副藥秤,還有紙筆等物什,王守義十三香仿冒工程這就可以開工了。
  有句話叫“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馮虞這回算是牢牢地把這句話記下了。房門一關,興奮勁一過,他很快意識到侵犯知識產權也不是個好幹的活兒。要想製成盜版十三香,馮虞起碼要過三關。第一關叫做研磨。好幾十斤的調料都要用石舂搗成粉末,才好調和在一處,這是什麼樣的工程量!
  無奈之下,馮虞只好發動忠叔、采妍齊上陣,又向四鄰借了兩副石舂,仨人往庫房中一貓就是一天,日頭偏西時,方才一個個灰頭土臉地鑽了出來。浩大的工程還沒完成一半,不過用來調配那已是綽綽有餘了。這還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接下來就是調製配方,這活不費什麼體力,就是費神,各種調配比例先要精測記錄,之後是攪勻、聞香、嘗味,再喝幾口冷水恢復味覺。就這三輪工序,說來是再容易不過,真要做起來三輪下來少說也得一盞茶工夫。
  就這麼又耗了一天,其間上過無數回茅廁,好歹揀出十來種香氣、味覺較佳的配比。到了這份上,還有一關得過,就是實證了。
  第二天晌午,馮虞親自下廚,一個紅燒排骨一個素炒空心菜(中原古稱蕹菜)一個絲瓜蛋花湯,小戶人家能有這伙食不容易了。再說這幾道菜與旁人所做相比,鮮美香醇許多,吃得一家子眉開眼笑。可是接下來就不妙了,連著六天中晚兩頓正餐,菜色居然一直沒變,雖說每回味道多少都有些變化,可就算是龍肝鳳膽也架不住這麼吃啊。到了後兩天,廚房中香味一起,家中眾人就直想吐。
  歷經千辛萬苦,馮虞的仿冒事業終是大功告成,順手還搭了一份鹵料粉的配方。看著手中錄有配方的雲箋,馮虞長出一口氣,幾天的辛苦沒白吃啊。轉頭正想說上幾句,卻發現家人個個比他還激動——終於和紅燒排骨說再見了,這幾日看見豬字就倒胃。
        馮虞正待再接再厲,娘親突然提了一句:“這幾日見你忙,沒敢講,你爹出殯那幾日舅舅是幫了大忙的。有了空閒,你得登門拜謝,親歸親,禮數是不能缺的。”
  這一說倒是提醒了馮虞,大舅那邊是要拜謝,楊千戶那頭也得去報到,還有明性長老那邊還得問個究竟,這些個都是拖不得的,只能心中暗自感歎,忙的忙死,閑的閑死,兩輩子都是勞碌命啊。幸好家中還有個采妍,平素不怎麼吭聲,但是幹起活兒來最是麻利,這幾天別的幫不上,那成堆的調料已是碾得七七八八了。小丫頭還特有眼色,往往馮虞剛直起腰鬆口氣,一條擰得半幹的毛巾的已經遞到眼前。
  想到這兒,馮虞不禁感激地望了采妍一眼,小丫頭臉一熱,自去收拾桌椅去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3:17
正文-第九章兼職小特務


第二天一早,馮虞向忠叔問了路徑,自個兒出門先奔錦衣衛衙門去了。到地方取了腰牌往前一遞,門子細細查驗一番,確信是自己人,便分出一人領了馮虞直奔大堂而去。到了堂前階下,那門子示意馮虞候著,抬腳進屋通傳。過了片刻回轉出門,揮手示意馮虞跟上,繞到後堂邊上的東耳房,往屋中一指,逕自拱手而去。一路上兩人並無隻言片語,讓馮虞覺得此處果然不是一般所在,自有一股森嚴肅殺之氣。
  馮虞獨自進屋,不敢隨意落座,倒背了手四下觀看屋中陳設。只見屋中臨窗處擺了張太師椅,擺了個猩紅緞面靠墊,左手邊設一張空茶几,右邊屋角高幾上放一座盆景松,西牆邊一溜四張椅子,兩邊各有一對茶几。背後牆面上掛了豎幅的梅蘭竹菊四君子,落款處是永樂朝院體工筆花鳥名家、福建沙縣人邊景昭的簽名鈴印。
  轉悠來轉悠去,約摸過了一頓飯的工夫。馮虞忽然聽到外邊腳步聲響,門簾一挑,進來的正是楊雄楊千戶,只見他依然穿了那天開元寺中所穿的官服,只是臉色更開朗了些,想來這些天是沒遇著什麼麻煩事。馮虞上前見禮:“參見大人。”
  “呵呵,免了。”楊雄倒背雙手,上下打量了馮虞幾眼,點了點頭。“總算來了,看樣子這幾日忙啊,倒比那天見面時瘦了些。”
  馮虞心道:這幾天關門煉“丹”,沒日沒夜的,能不瘦嗎?嘴上卻不敢怠慢。“多謝大人掛懷,這幾日操辦的事多了些。”
  楊雄點了點頭,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來,坐下敘話。”
  待馮虞落座,楊雄開口道:“馮虞,那日與你腰牌之後,我已著人查過你家底細,還算是清白人家。如今你的身檔已經報備,不必再行填報了。只是有一事,我錦衣衛的來由、職責你可知曉?”
  “小的略知一二。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為陛下侍衛親軍。前身為太祖所設御用拱衛司,專主察聽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無不奏聞。另掌管詔獄,領巡察緝捕刑訊定奪之權,不經法司。”
  “嗯,說的不錯。不過,有句話某家還得再說一回,我錦衣衛只效忠萬歲爺一人,其他人等,不論王公重臣、內廷外廷,都在我等監察之列。若有不法情勢,當以雷霆之勢斷然處置。梁公公鎮撫福建,對你也有恩,平日裏自然須禮敬有加,不過……”
  “小的心中有數。”
  “如此甚好。”說罷,楊雄呼喚一聲,一名士卒手捧個大包袱應聲而入。楊雄示意將包袱遞給馮虞。馮虞接過包裹,解開一看,裏頭是三套錦衣小旗的襆頭、褚紅袍、白褲、皂靴,一柄繡春刀,一本太祖長拳三十二式拳譜,還有一本單刀十八式。“你是檢校,平日不可著錦衣袍服。與你這個,只是緊要時臨機決斷之用,切記。至於刀譜拳譜,都是錦衣衛慣常把式,有空多少練練吧。”
  “是。”
  楊雄咂了口茶,又說道:“這幾日,你都在籌備吃食店吧?說說看,進展如何了?”
  聽楊雄說到這事,馮虞簡單說了店鋪規劃和籌備進展,至於馮氏十三香一節卻是略過不提。楊雄聽了不時點頭。待馮虞說罷,楊雄接著說道:“嗯,有想法,有魄力。這樣罷,我與府台那邊打個招呼,只說是梁公公的意思,免了你的稅,多多照顧生意。此外,跑堂的你就不用招了,開張前我給你派幾個伶俐的過去,店中察聽之事便由他們來做,工錢也不用你支如何?”
  馮虞還能有何想法,自然是連聲應承下來。察聽就察聽好了,只要不在店中大打出手就好。再閒聊幾句,看楊雄沒有別的吩咐,馮虞告辭離去。總的說,這次會面還是有得無失,單是免稅這一項,一年下來,就是好大一筆收益。不過呢,據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馮虞倒也明白。日後還會有什麼際遇,這會子倒也估算不到,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吧。
  把東西放回家中,馮虞再次出門往東,朝朱紫坊他舅舅家去了。兩人見面,舅舅陳廷繼一把拉住他的手就不放了,不停地噓寒問暖。自永樂朝開始,陳家就是世代宦門,家境是不錯的。到了陳廷繼這一輩,只有他和馮陳氏兄妹二人,自小感情極好。陳廷繼只育有三女,見了馮虞跟看見自家孩兒一般親切。
  聽舅舅問起近況,馮虞將那日在開元寺遇著梁公公,資銀二百兩,以及自己籌備速食店的事情說了一遍。至於加入錦衣衛這一節,自然是隱去不表。聽了外甥這般言語,陳廷繼沉吟了半晌說道:“也罷,結好梁公公總比得罪他好些,只是這些個宦官名聲不佳,平日裏又得哄著供著,依虞你要小心自出。”
  倆人又說了些閒話,陳廷繼強留馮虞在家用飯:“你三個姐姐都已經出閣,平日我們老兩口在家對覷,難得你來,就多陪我們說幾句解悶嘛。”舅媽陳黃氏這會兒已備下飯菜,出來與馮虞相見,抱著哭了一場,方才進裏屋落座用餐。
  午後,馮虞告辭要走。陳廷繼拉住他,讓下人封了五十兩紋銀硬是往馮虞懷裏塞,一邊說道:“我們福州人有句話,外甥像舅,你這眉眼,就有幾分舅舅的形色。每次看你我可是越看越親,直拿你當親生兒了。如今你要做事養家,開銷的地方只多不少,舅舅這邊好歹還能幫襯些,不要推辭,不然就疏了親戚情分了。”見推辭不過,馮虞只得收了,滿懷感激拜別而去。
  懷揣鉅款,馮虞自然不敢四下亂竄,開元寺只好不去了。三兩日後,再去開元寺時,卻聽寺僧說明性長老前兩日已然坐化了!立時驚得馮虞呆在當地,半晌無言。那小沙彌問明來意說道:“長老圓寂前留有一封書信,說是哪日施主來訪,將信呈交就是。施主在此稍後,小僧這就去拿。”
  等不多時,小沙彌拿了個信封出來,遞給馮虞,合什而去。馮虞看著手中信箋,一時間竟有幾分天人永隔的惆悵。回到家中,拆開信封抖開信紙,只見上頭寫著幾行小字:“前番饋贈,皆是往昔所藏。些許身外之物,反為之著相許久,此番贈與施主,可謂得人,亦解老衲塵緣。老衲觀施主深具佛緣,只是纖塵未洗,尚有一番經歷,故未到自渡之時。期間望能照拂僧尼信眾一二,便是結法緣成善果。”
  有佛緣?自渡?照拂僧尼信眾?老和尚什麼時候改算命的了?馮虞反反復復看了半天,依舊是不得要領,只得把信收好,今後之事今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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