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204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3:23
本帖最後由 ivyyahui 於 2009-4-21 13:40 編輯

 正文-第十章餐飲服務速成班


又過了幾天,餐館裝修工程土木、漆粉都已經完工,只待購置些用具、擺設。人手也已配齊,三個掌勺、三個幫廚,外加錦衣衛那邊免費贈送的四個月臺五個跑堂,收銀的一時沒有著落,只好由馮虞這個掌櫃的先兼著。
  人一到齊,馮虞立即著手崗前培訓。依著馮虞的想法,別個都好辦,只需熟習工藝、嚴守禮數,幾個廚子卻要悉心雕琢一番,速食店能不能起來,大半便要落在這幾位身上了。只是這幾個廚子雖說還算不得什麼馳名地方的大廚,好歹也像模像樣掌過勺,如今看一個半大孩子要來給他們授課,一個個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一個名喚王七斤的性子急,當場就要撂挑子走人。另兩位牛師傅、陸師傅也是一陣嘿嘿冷笑,不答腔。
  馮虞也不生氣,請他們在外屋坐了,自己紮上圍裙進了廚房。只聽得裏頭“唏哩嘩啦”一陣聲響,香氣直往外冒,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裏頭正演哪出。一盞茶的工夫,馮虞端了個託盤出來,一盤爆炒雙脆,一盤鹵牛肉,一碗蔥肉湯,三塊海蠣餅往桌上一擺。“三位師傅,別的不必多說,你們且嘗嘗滋味如何。”
  三個廚子將信將疑地對望了一眼,各自取了碗筷勺子,先聞後品,一樣一樣細細嘗過。那臉色,赤橙黃綠青藍紫,一會兒一變。看他們那副驚訝的神情,馮虞心中大定,成了!
  “三位師傅,還能入口吧?”
  還是那王七斤搶先答話:“好,好手藝。少東家,這些個雖說都只家常菜色,調味、火工卻是從未有的。先前我是不敬了。”
  “呵呵,之前的就不提了,諸位請隨我來。”
  四人重又進了廚房,來到臨窗的老虎灶前。馮虞指了指左手的大鍋,陸師傅搶過去掀開鍋蓋,屋中頓時濃香撲鼻。仔細看,盛的是半鍋醬色的滷汁。這時馮虞說道:“起先各位吃的滷牛肉,便是在這裏滷得的。各家知名滷貨,都用陳年老湯來熬滷,台江滷味陳,據說還是百年老湯,想來幾位師傅也見識過。我這卻是用自家配方新調的。諸位說說看,兩廂比較,滋味如何,只管說實話就是。”
  三個人凝神回味一番,牛師傅答道:“若說陳年醇厚,自然不如,可是滋味卻勝過他萬分,想來全是調料之功。”另外兩個也一個勁猛點頭。
  馮虞心道,所謂百年老湯,無非就是取那常年鬱積的雜陳醇厚之味。不過從醫學角度來說,經過反復蒸發,剩下的水都是重水,水中無揮發性的有害物質和亞硝酸鹽高度濃縮,對人體有致癌作用,實在是弊多於利。
  此時的滷料無非是醬油、酒、八角、茴香、紅糖(白糖太貴),有的人家再加點蒜瓣、桂圓之類的就算是獨家秘制了。自己調配的滷粉用了八角、茴香、陳皮、桂皮、甘草、豆蔻、草果等十幾味食材藥材,同樣是研磨成粉,用時按固定配比摻高湯、冰糖、蔥薑、醬油、料酒、香油,燒沸後改用小火慢熬,味道自然是天差地別。
當然,對這三位沒必要說得那麼細,馮虞只將制好的鹵粉交給他們就好,另外叮囑幾條:鹵汁每回用後,須得撇除浮油、浮沫,過濾去渣,定時加熱消毒;務必以用陶器選陰涼、通風、防塵處蓋上紗罩盛放;肉類下水鹵制之前,千萬記得先得焯水。三人一邊聽一邊點頭,顯然是牢牢記在心上。這也是沒法的事,這種秘技只能口口相傳,一旦形諸筆墨,遲早要洩密。
  再說那爆炒雙脆,本是地道閩菜,主料是豬腰、海蟄皮,講的就是旺火煸炒、趁熱快吃。只是旺火油爆這一烹調技法出現於明代晚期,這會兒至少在福州府還沒人會這手呢。至於豬腰的剞花刀功,這幾位倒是不在話下。
  當著三個廚子的面,馮虞又示範了一把爆炒雙脆的做法,順手又做了一道南煎肝。這也是後世閩系名菜,將豬肝切成薄片,在醬油、酒、蛋白等調成的鹵汁裏拌過,之後入猛火熱油快炒,再加入糖、蔥、麻油翻上幾翻,大功告成。三個人嘗過之後又是連聲叫好。
  幾個廚子還是頭回見識爆炒這一手,這會兒更是一個比一個好奇,輪流掌勺試了一把。爆炒,尤其是油爆,講究的就是快顛快炒,火候精到,這可不是看兩眼就能看來的。趁著開業前這些日子,好好練吧。
  至於那蔥肉湯,靠的全是馮氏十三香的調味。海蠣餅也就是制法獨特,學會門道,後世街邊老太太也能做得像模像樣。這些東西自然不用多費心思,多費口舌。
  這邊治住了三個廚子,那頭馮虞還有不少事等著費心呢。店堂佈置、聯繫供貨、人財制度、定價、崗前培訓……確是萬事開頭難。餐飲又不比別個,每個環節都直接事關千百顧客的肚子,可謂是細瑣繁雜,馮虞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加上周遭眾人,沒一個是穿越來的,後世速食店的業態也就是馮虞一人心中有數,自然更是凡事親歷親為。
  幾天下來,馮虞累得脫了人形,心疼得薛采妍暗自抹淚,又幫不上什麼,只能緊著端茶送水,不時拿了手巾追著給馮虞擦汗。連馮母都驚動了,自告奮勇出山助陣幫著採買。這真叫打虎親兄弟,上陣母子兵了。
  轉眼到了十一月中旬,總算是萬事齊備。忠叔專程跑了趟南門外,請南禪山徐半仙擺起文王卦,算得臘月初六開業大吉。馮虞這才放下心來,趕緊的結結實實睡上幾覺,興致來了還翻開那刀譜、拳譜,練個一招半式的。說來也就這兩天能緩口氣,一旦到了臘月,馮虞精心籌備的前無古人的促銷計畫一開幕,到時候又有得忙了。
  看馮虞閑下來,最開心的就屬薛采妍了。經過這麼多的事兒,現在她一門心思全放在了馮虞身上,每日除開做些家務,必定粘在身邊,端個茶水遞個手巾,之後就是定定地看著馮虞做事、練字。
  對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來說,最近這些日子發生的太多事情不是她這個年齡、閱歷所能承受的。幸好馮虞這些時日表現出一個少年極為難得的沉穩淡定(殊不知,從心理年齡來說,馮虞怎麼算都和“少年”這個概念都挨不上邊),自然被她看作唯一的依靠,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有那麼一層名分。
  采妍的心思,馮虞心中又何嘗不知曉。這些日子事務千頭萬緒,便是成人也夠喝一壺了,更何況他現世這身子實在嬌嫩了些,有個女生在後邊默默加油,這樣的精神動力確是難得。這樣的心態之下,閑下來的時候,兩人的話漸漸多了些。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4:16
 正文-第十一章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這日晚間,馮虞手頭事暫了,信步走入庭院。此時已是初冬,夜色如水。馮虞立在桂樹下,心中一時間不知所謂。回想穿越後這些時日這些經歷,說是一場夢恐怕更能讓人接受。
  想到這兒,馮虞下意識地在自己胳膊上捏了一把,真疼!這幾日忙得頭昏腦脹,這會兒靜下心來,馮虞驀然發覺,自己依然沒能如當日所想完全與前生說再見。說來也不奇怪,在這個世上不過一個來月的工夫,三十年的前生經歷,也不是揮揮手就能不帶走一片雲彩的。
  正在胡思亂想中,馮虞忽然覺著身上一暖,有人給他披上一件袍子,回頭看去,是采妍。果然是入冬時節,在外頭站上一會兒,還真是有些冷了。馮虞伸手想拉緊衣襟,不意卻碰著一隻冰涼的小手,仔細一看,采妍自個兒只穿了件薄衫。想來是只顧了給他送衣衫過來,自個兒出屋卻忘了加衣服。
  一時間,馮虞心中有些酸酸的,不及多想,掀起袍襟將采妍攏了進來,拉過她一雙素手到胸前,呵了一口熱氣,握在掌中摩挲生熱。對馮虞來說,前生如此對待女友是再正常不過,卻未留心夜色中的采妍已是滿面飛紅,只覺著掌中小手騰得一下熱了起來,還當是摩擦生熱原理見效呢。不過不管怎麼說,握著小女生的手,感覺還是相當旖旎,馮虞不覺想起前生的那次初戀,那段嚴格說來還未正兒八經開始就已莫名消逝的情感……
  許久,馮虞低下頭輕聲說道:“依妍,唱首歌你聽可好?”
  “嗯。”這答話聲幾乎輕不可聞。
  片刻後,一陣悠悠的歌聲於夜色中輕響,在院落中徜徉。
  象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
  那感覺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你
  而你並不露痕跡
  雖然不言不語
  叫人難忘記
  那是你的眼神
  明亮又美麗
  啊——
  有情天地
  我滿心歡喜
  不知不覺間,已是月上三竿,院中的兩個身影卻久久不曾分開
  ……
  臘月初四一早,鼓西新店門窗依然緊閉,只是在店門外支起一副丈二高的青緞面金色流蘇招幌,上書四個大碗公大小金字:“雅味滿堂”。店內一會兒一會兒的還有琵琶聲動,彈的是《高山流水》、《飛花點翠》、《十面埋伏》。
  這動靜一出,四方八裏頓時便轟動了,店門外層層疊疊幾百號人,滿是圍觀的,私底下還一邊交頭接耳:“兄台,這家唱的哪出啊?”“不知道。這裏做的什麼生意?”“看幌子很像是吃食店罷?”“那怎的不開門啊?”“這不還沒懸牌開張嘛。”“你說誰人在裏面彈的一手好琵琶?”“我也不會意啊,或是個大家閨秀,不好見人的。”“不知道開業時分這彈琵琶的可還在,說不得要過來看上一眼。”……
  這會兒,馮虞就在人群外不遠處,瞅著這些個看熱鬧的暗自得意,一會兒工夫眉頭又鎖了起來,心中念叨著:“這樂坊要價著實太狠,兩天下來竟是五兩銀子,還真是開張吃一年。”又站了一會兒,看看無事,馮虞轉身離開,登門給梁公公、楊千戶送請柬去了。
  第二天一早,店裏又響起絲竹之聲,卻是古琴、洞簫合奏。這回來的人更多,免費音樂會,不聽白不聽。到得中午時分,一些居民漸漸散去,得回家用餐去了,聽曲畢竟當不得飯吃。同時卻有附近福建省三司衙門和福州府台衙門的吏員,趁著午歇時分紛紛過來看個熱鬧。這時不知打哪兒飄來一陣撲鼻的香氣,引得大夥兒胃腸咕嚕嚕直叫。
  只見兩個夥計模樣的搬來一張長桌,又有三人每人拎了兩隻大號食盒,往桌上一擱。開了蓋子,熱氣騰騰,隱約見著裏頭擺滿了拳頭大的小號紫砂蓋碗和竹筷。這時一個夥計朗聲說道:“各位鄉賢,明日本店開張,今晌東家有話,請在場各位先品為快。若是覺得口味差著點,請諸位不吝賜教,若是覺得還入得尊口,萬望各位明日午時撥冗賞光。”
  說罷,幾個夥計開始發放碗筷。圍觀眾人一聽還有這等事,爭先恐後搶了過來。蓋碗入手,覺著熱度適中,掀起碗蓋,香氣四溢,只見裏頭拼了兩款菜肴。左右看看,各人手中菜色似乎都不相同。品一口,竟是從未體會過的滋味,有些食客已經是叫出好來,有幾個老饕回身還想再要一份。
  這會兒,只聽先前那夥計說道:“諸位客官鄉賢,今日只是試嘗,諸位若是滿意,明日午時小店開張,諸位就可大駕光臨一快朵頤了。各位手上的碗筷是本店精心燒制,諸位不必還回,儘管攜回留念。”
  聽了這話,不少人拿起碗筷細細端詳,這才發現上頭雕了梅蘭竹菊等圖案,線條纖雅,不似尋常,還有“鼓西大食堂”五個篆字,果然精緻得緊。看到這兒,眾人更是喜上眉梢,拿了碗筷各自離去。只有些聞著風聲來得遲的還在一旁張望,聽著邊上運氣好的高談闊論那些菜肴如何美味,心中垂涎不已,想著再等會兒看還有沒有下一撥。卻見夥計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更是懊惱,直想明日一定要早些過來等候。
  看這番情形,馮虞心中暗自歡喜。看樣子,這場造勢的效果比預想的還要好些,前頭關子已經是賣得十足,單等明日見真章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4:18
正文-第十二章開張大吉

         弘治十八年臘月初六,天色微明,馮虞便翻身起了床。洗漱完畢出屋一看,呵,全家都起來了。今天對馮家來說,算得上是個重振家聲的大日子,誰能睡得踏實,一家人都存了到店裏助陣的心思,只是彼此沒通氣罷了。
  看這情形,馮虞不禁莞爾一笑,“既是都起了,那就一齊去吧。”一家人浩浩蕩蕩奔店裏去了。到地方一看,廚子夥計都已到齊,忠叔一早還帶了兩人到市上採買,這會兒也到齊了。沒什麼廢話,馮虞帶頭祭過財神、土地,一聲令下:“開工。”收拾的收拾,備菜的備菜,一直忙活到巳時,萬事俱備,大夥才攏到一塊歇息了一陣子。
  看看午時將近,馮虞令廚房開始烹飪,其餘人等準備開門迎客。這會兒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食客,想來多半是昨天沒吃著的那撥。馮虞自己站在虛掩的店門外,抻著脖子靜待貴客光臨。
  別看他面色如常,心中多少有些打鼓。畢竟這是穿越後的頭一單,對市場的判斷,店裏的管理制度是不是合理,說實話,他心中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另外,今天請的兩位貴客雖說收請柬那會兒都答應的蠻痛快,可待會兒到底能不能準時過來捧場,也是沒准的事兒。這會兒也沒別的辦法可想,等吧。
  日中時分,午時一刻,越聚越多的人群外忽然一陣騷動。馮虞心中暗喜,來了。只見圍觀人等忙不迭往兩邊一分,幾個錦衣校尉在前把住通道,梁公公、楊千戶,還有個馮虞不認識的官兒信步走了過來,後頭還有一大群隨從跟著。
  見是正主,馮虞趕忙迎上前去,躬身一禮:“小店開業,幾位大人撥冗光臨,可是帶來不少喜氣,小店沾光,真是蓬蓽生輝啊。”
  梁裕聽了這話哈哈大笑,“你倒是能說。我與楊大人既然應了這事,自然是要來的。我還另給你引來的貴客。”他一指身邊穿正四品文官袍服,長相略有些獐眉鼠目,面色倒是頗為和藹的那位,“呐,福州知府葉如蔭葉大人。”
  一聽這話,邊上圍觀人群“嗡”的一聲,當場議論開了。這家店主人什麼來頭,竟然有這麼多大人物過來捧場?馮虞趕忙沖著那葉如蔭補上一禮:“父母官駕到,不曾遠迎,恕罪,恕罪。”
  “呵呵,不必多禮。聽梁公公說這邊有個新奇去處,一時興起,便過來看看。你自忙你的。”
  一番客套過後,馮虞沖身後一擺手。只見一個夥計高聲喊喝:“吉時到,請店牌——”只見兩個夥計扛了一塊紅綢覆著的牌匾來到店門口。
  馮虞做了個“請”的手勢,梁裕等三人會意,上前扯下紅綢,只見一塊大幅紅邊黑地牌匾,上書三個毛體金色大字:“大食堂”,落款是一行行楷:“弘治十八年冬知行客書”。周邊頓時有不少人喊一聲“好字”,其中就屬那葉如蔭與楊雄嗓門最亮。葉如蔭又念了一遍,歎道:“這筆法恣肆磅礴,縱橫睥睨,霸道凜凜,王氣略遜。自永樂、正統以來,台閣體濫觴多年,不想今日複見開國氣象。不知這是誰的筆體,何人所書?怎的之前從未領略?”
  馮虞一旁答道:“大人謬獎了,這是小人塗鴉之作,上不得臺面。”
  邊上楊雄聽了大吃一驚。“小小年紀竟有這等筆法!知、行、客……莫非開元寺鐵佛殿那新楹聯也是你的字?”
  “正是。”
  莫看楊雄是個特務頭子、世襲錦衣百戶,自小卻讀過不少詩書,說來也算是錦衣衛中的異數了。這位也曾下苦功練過書法,雖說自己的字算不得上乘,眼光總還算不差,一看馮虞這字,總得淫浸其中二三十載,還得頗有些天賦,才能有這等功力,眼前馮虞也就十來歲的半大小子,居然能有這樣的造詣,奇了!
  邊上葉如蔭又問:“這大食堂做何解?”
  “回大人話。所謂食堂,自然是進餐之所。這個‘大’字,一來有大庭廣眾之意,二來所謂‘民以食為天’,這飲食烹飪,自然也是‘大’事了。”
  “原來如此。有理,有氣勢。”
  不說眾人如何的驚詫,夥計已經將那塊牌匾懸到店門上方。隨著長串的鞭炮聲響,門窗次第開啟,馮虞抱拳拱手:“三位大人,裏邊請。”
  梁裕等三人抬腿跨過門檻,進了店內。只見廳堂中擺放了十來張黑漆圓桌,周邊一概列著十張靠椅。牆邊角落還有幾張四人、兩人桌,少說能坐下一百五六十號人。每張桌上各有勺籠、筷筒、牙籤罐子、醬料壺,還有一紮毛邊紙。
  四面牆上掛著幾塊豎幅黑地木牌,上頭分別是金色篆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和如羹焉”、“飲德食和萬邦同樂”、“夫禮之初始諸飲食”、“治身養性者節寢處適飲食”等等飲食格言。屋中還間雜陳放吊蘭、水竹、盆竹、盆景松等盆栽,又添了幾分雅致。
  右手是一排明櫃,裏頭擱滿了大份的菜肴。邊上另有一櫃檯,想來是結賬之處。兩方櫃檯只見是一張方桌,上頭整齊擺放著百十隻託盤,想來是自行取菜之用。
  櫃後牆上懸了十塊豎幅黑漆竹牌,上書“飲食不可偏耽”、“味薄神魂自安”、“三餐量腹依時”、“適溫而食養胃”、“飲食有節則壽”、“食宜緩飲細嚼”、“食不語寢不言”、“當食須去煩惱”、“選食宜慎宜精”、“食畢當漱當行”。下頭整齊堆放了碗碟等物什。櫃後靠內院牆上還有上小下大兩個方洞,想來是傳菜用的。
  三人走近一看,櫃檯還分了四個區。第一區專賣葷菜,菜色有爆炒雙脆、醉排骨、糟魚排、粉蒸肉、荔枝肉、煎糟鰻、當歸牛腩、宮爆雞丁、油燜石鱗、荷包裏脊、煨火肘、清蒸魚、爆炒河蝦等二十來款菜色。每道菜邊上都有黑漆金字小竹牌,寫了菜名菜價。饒是這三位吃遍山珍海味各地名饈,其中多半菜肴卻是聞所未聞。
  第二區專賣葷菜,蔬、瓜、菇、筍各類皆有,也是二十多款,爆炒、浸汁的都有。
  第三區專賣羹湯酒類,茸湯廣肚、烏骨雞湯、泥鰍豆腐湯、魚丸湯、肉燕湯、豬肝湯、蔥肉湯、牛雜湯、魚滑湯等等,加上黃白青紅酒水,各用大甕裝了。
  第四區專賣主食小點,米飯、麵條、粉幹、饅頭、包子、八寶芋泥、海蠣餅、鼎邊糊、蔥肉餅、發糕等等,總也有近二十樣了。每個區各有一名站櫃,專為客人盛菜。
  梁裕等三人還是頭回見著這麼多稀奇菜色,不說嘗,單單看一圈就得花點工夫,聞起來各式菜香充溢,不禁勾得腹中饞蟲大動。馮虞見機湊上去低聲問了句:“三位大人中午就在此賞光用些便餐如何?”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4:21
正文-第十三章轟動效應


看梁公公點了頭,馮虞請三位落座,招呼夥計過來幫手,專揀那些原本在清代之後面世、如今卻成了他的發明的湯菜小點,林林總總點了二十多樣,拿小碟小碗各盛了一份,拿託盤托到桌前,一一擺放完畢,又取了勺子、筷子,站到一旁候著。
  三個人想是饞得緊了,也不再推辭,立馬開動。菜一入口,那葉如蔭、楊雄還斯文些,只是頻頻點頭,梁裕梁公公卻是第一個大叫:“好味道!”門窗外站立圍觀的人群又是一陣騷動。誰不知道這鎮守太監錦衣玉食,什麼好吃的沒見識過。今日竟能讓他如此忘形,可見這家菜色確實是好的。
  三人是越吃越來勁,本來馮虞是按五人份點的量,誰知道這仨竟是風捲殘雲一掃而空,吃飽之後方覺著有些過了,坐在椅子上有些動彈不得。馮虞見狀暗自好笑,又給三人各端了一碗酸梅湯,慢慢嘬幾口通通腸胃。
  看三人確實沒有再進食的意思(想吃胃裏也得有地方啊),馮虞就桌上取了三張毛邊紙遞給三人:“三位大人,這個擦手拭嘴用的。”這年頭吃完飯,講究的用汗巾擦嘴,不講究的就隨手那麼一抹,還有的乾脆擦都不擦,就這麼油光鋥亮地揚長而去。面巾紙這東西也讓三人頗覺著好奇,一試之下,果然好用。
  又歇了一會兒,看看待得也夠久了,三人起身離去。臨了,梁裕拍拍馮虞的肩頭:“呵呵,咱家果然是沒看錯你。這麼著,那點小錢也甭還了,就充了今日的禮錢。下回還有什麼新鮮主意,過來說一聲,咱家真金白銀與你合股。有趣,有趣。哈哈哈哈……”說罷,揚長而去。
  三個大官兒一走,錦衣校尉自然撤了警戒。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食客一擁而入。剛才的流程大家都看在眼裏,也不用人教,爭先恐後拿了託盤,點菜、落座、就餐。
  每人坐下之後,都有個跑堂的過來,拿了張紙,用個小章對著點的飯菜在上頭蓋了幾個戳,接著往食客邊上一放,囑咐說用餐完畢後拿這單子自去收銀櫃上結賬。這一招又讓眾人覺著新鮮,紛紛拿起那紙看個究竟。只見上頭左邊一溜下來印著“五文”、“十文”、“十五文”……直到“五十文”。右邊按不同菜價在在邊上相應一欄蓋戳。如此格局,還真是一目了然,結賬時算起來也不費勁。
  ……
  開業第一天,馮虞就賺了個滿堂彩。大食堂終日客流不斷,還有聽著信兒專程從城外趕過來。眾食客盡往多了要,仿佛這些個菜肴不要錢似的。一時沒位子的就在店門外條凳上坐了,看著裏頭大吃大喝垂涎三尺。食材消耗也大大超過預期,忠叔與采妍先後跑了兩回菜場。
  直到戌時收攤,店裏眾人方才長出一口氣。尤其是錦衣衛派過來那些個跑堂、站櫃,一屁股坐地上就不起來了。娘的,平日操練也沒這麼累人啊。馮虞一核當日賬目,當日純利少說有八十兩!他心中不禁暗歎,明朝這幫人,有錢呐!
  接下來連著四天,除了臘月初八當晚,家家戶戶要吃臘八粥,其他時日依舊是這麼火爆,馮家上下樂得是眉開眼笑,尤其是忠叔,一天到晚嘴巴就沒合攏過。忠叔可是馮家的三朝老人了,馮道在世那會兒,大筆的銀錢進項也不是沒見過。可是小少爺今年才十五呢!和前兩代比起來,起點高了一大截子,這要是假以時日,還真不敢想馮家的生意能做到多大份上。
  底下這幫廚子夥計這幾日卻著實累得不行,晚上圍著馮虞支支唔唔的,透出想請馮虞再招幾個人手的意思。馮虞一聽就樂了,人家店裏都怕東家招人搶飯碗,我這兒倒好。
  他招呼大家坐下,說道:“我知道這幾日大家辛苦。若是天長日久都這麼著,鐵打的也受不了。不過呢,我們店的菜錢雖然與那些個大家酒樓比不得,卻比別家小店都貴上三分。雖說口味獨一份,但是長久了許多人也未必擔得起這多出來的幾十文。依我看,不出幾天,店中生意就會淡上幾分。不過也差不到哪兒去。咱們店周邊這一圈衙門官署林立,那些做公的薪餉不高,其他進項卻不少。原本午時進餐隨處囫圇一番也過得。如今有了這個好去處,吃食可口又便利,同僚們還能小聚一番說東道西,日後必定是此間常客。有他們撐著,生意差不了。”
  說到這兒,馮虞起身去櫃檯上拿了些個紅紙封分給眾人。“大家忙了幾日,我這做東家的都記在心頭。這裏不分大小高低,每人三百文辛苦錢。諸位咬牙再做三五日,若是生意果然淡下來,咱們還就這些人抱團好好做,必虧不了大家。若是還這麼景氣,那就更好不過,我自會多尋些人手來分擔。你等意下如何?”
  見東家說得懇切,又有立見的好處,眾人哪個不允,歡歡喜喜道了謝,各自到後院歇息去了。馮虞見這一節就此揭過,松了口氣,雙手托腮,雙眼直勾勾盯著面前的油燈,不知又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想著怎麼廣開財源,再狠狠賺它一筆。開速食店,對馮虞來說只能算是投石問路,試試自個兒前生的那些個商場經驗與今世能不能對上步點,有沒有水土不服的情形。
  幾天下來,馮虞的心氣足了許多。只要再用些心思,站穩腳跟,時不時加些菜色,這家店理應不會出什麼岔子,一年萬把兩銀子的進項是跑不了的。再分些幹股給梁裕、楊雄,有他們罩著,泉州府、延平府、建寧府、興化府、汀州府、邵武府、漳州府、福寧州,連鎖、加盟什麼的一處處開下去,生意還有得做呢。
  不過,有朝一日,梁裕、楊雄若是離了福建,這速食店還能如此紅火嗎?再說了,要發大財靠什麼?靠的是壟斷。可飲食生意門檻太低,自己仗著獨門調料,又會些新菜,多少能引領一時,可人家也不是傻子,那些個貨真價實的大廚真要發了狠,指不定也能整出個什麼新玩意兒。想一統飲食業的江山,門都沒有。還得多花心思,理一理前生的積累經歷,移植些個實實在在的獨門技藝過來,那才是長久之計。
  不過,說來也怪,人越是一心琢磨什麼事兒,往往越是理不清頭緒。這會兒馮虞也是如此,在燈下琢磨了半天,還是不著四六,只得作罷。累一天了,回去洗洗睡吧。
  之後幾天,大食堂生意果然比往日淡了幾分,但每天四五十兩的純利還是有的。馮虞留心觀察,來的多是佐近商戶、老饕,最多的還是周邊官衙的公人。這些師爺、文書、皂吏似乎已將大食堂看作一個官場交際的絕妙所在,午、晚兩餐,一邊湊份子吃吃喝喝,聯絡情誼,一邊交頭接耳地交流官場軼事、時局動態、辦事心得。
  這麼一來,馮虞固然是樂觀其成,收穫最大的卻是那幾個充作夥計的錦衣校尉。這些日子,他們交上去的小報告比往日十倍還多。每人都給楊雄狠狠誇了一頓,有倆還立時領了封賞。
  發現這等妙處,這幾位也不再唧唧歪歪抱怨什麼了,每日裏起早貪黑加班加點幹得不亦樂乎。再招人?門兒都沒有,平白無故再弄幾個來搶功,那不是腦子進水麼。也就是這年頭沒有勞模可評,要不馮虞真有心給他們每人戴朵小紅花,再來一張最大號的獎狀,以資鼓勵。
  所謂好事成雙。又過兩日,馮虞那舅舅陳廷繼聽說外甥做得好生意,一家子專門過來吃了一頓,自然也是讚不絕口。臨了聽說還缺個帳房,立馬推薦了自家侄兒。小夥兒叫陳行恩,字會銘,今年二十三,人挺實在,就是鑽研經義資質實在一般,好容易中個生員(也就是秀才),再往上估摸著也沒什麼指望了。還好挺識數,陳廷繼乾脆就給薦到這兒來了。馮虞一聽,二話不說應承下來,明日一早過來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5:31
正文-第十四章天才表哥的華麗登場

第二天一早,馮虞正在店中看著夥計們抹桌子疊碗盤,忽然看見門口進來一位,頭紮方巾,身穿月色長袍的年輕人,看神情挺實誠的,莫非這位就是舅父昨日說的陳行恩?就看那人踅摸了一圈,目光落在馮虞身上,沒加什麼考慮,沖著他就過來了。看來是那陳行恩,沒錯了。於是不待對方開口,馮虞已是抱拳拱手:“行恩表哥!”
  那人趕緊還禮搭腔:“依虞嗎?這些時日聽伯伯多次說到你呢,表哥實在佩服得緊。唉,小時候表哥還帶著你耍呢。沒想到幾年下來,你卻是如此能耐了。”
  “行恩哥莫要如此說。舅父昨日薦你過來,我可是高興了一宿,總算能有人幫上我了。”
  兩人挽了手進屋落座,隨意聊了幾句。陳行恩本想再敘敍舊加深點親情什麼的,無奈馮虞對那些個陳年舊事一無所知,多說只怕露餡,只能問了問這位便宜表哥的近況,就把話頭引到正題上來了。“行恩哥之前可做過賬目?”
  “家中帳房做的賬簿我曾看過,有些賬目不懂的也問過。雖不曾從頭至尾做過一遭,大略還是明白的。至於加減乘除、打算盤,這個表弟放心就是。”
  “那就好。”說著,馮虞自櫃檯上取了一疊賬簿過來。“行恩哥,這是我店中賬簿,我們店籌辦以來的賬目在這裏。這本是店中每日的現金帳。行恩哥看看可有疑問。”
  陳行恩翻開賬簿一看,眉頭立時皺了起來。“表弟,你這是‘四柱結算法’?瞧著又有不同。收付兩帳,錢物兩目,其中詳細一時還弄不清嘞。還有這些可是印度古數?書上說唐代便流入中土,只是一直少有人慣用,表弟為何偏用這個來計數?”
  聽陳行恩說的這番話,馮虞大吃一驚!本來今日好好顯擺一番,誰想這位仁兄居然知道阿拉伯數字(準確地說應當叫印度-阿拉伯數字),連複式記賬法都看出些端倪了,只不過還不怎麼會用罷了。那些個穿越小說果然當不得真哪。馮虞好奇之心頓起,倒不忙回復,央著陳行恩仔細說說他所知道的到底有多少。
  據陳行恩說,賬簿這玩意兒上古時就已有了,秦漢時有了文字敍述式的“單式記賬法”,即以“入、出、餘”為記賬結算定式的簡明會計記錄方法又稱“三柱結算法”。南北朝,蘇綽首創“朱出墨入記賬法”,規定以紅記出、以墨記入,一目了然。到了宋代,又創立了“四柱結算法”。
  所謂“四柱”,是指舊管(上期結餘)、新收(本期收入)、開除(本期支出)和實在(本期結存)四個欄目,通過“舊管加新收等於開除加實在”的平衡公式來檢查日常記錄確實與否,又可分類匯總日常會計記錄。如今市面商家用的,便是這堪稱單式記賬法最終版的“四柱結算法”。
  馮虞於是將複式記賬法須把一筆業務同時記入“來賬”、“去賬”,以便精確計算店鋪盈虧、明細業務來龍去脈的原理詳述一番。不想這陳行恩居然一點就透,倒是讓馮虞暗自嘖嘖稱奇,要知道,後世那些會計出納可是要專門培訓的,當初自己辦實業,也是花了老大工夫才學會記賬核帳,這位便宜表哥實在是……不服不行啊。
  至於阿拉伯數字,還有相關的數位運算法則,倒不是一時三刻能熟稔的,這個主要是計數習慣的問題。不過看陳行恩這架勢,三兩日足矣。
  果然,陳行恩見習了一個中午,到晚上就自個兒操刀上陣了。乘除公式雖然還沒弄通,但是憑著口算功底和運指如飛的珠算功夫,結賬、找零、記賬三管齊下,速度賊快不說,馮虞在邊上盯著看了老久,愣是沒一個錯處。
  說來這可是馮虞不懂行了。這算盤可是我國古代的計算器,明代商業繁盛,珠算迅速取代籌算在全國推開。珠算一旦練到精熟的地步,計算時,算盤的盤式,檔次以及珠子的浮動變化便會浮現在人的腦子裏,這種活算盤的影像被稱為“虛盤”。這種心算方法,則稱為“珠心算”。
  後世有人做過測試,珠心算的計算速度非常驚人,甚至要超過電子計算器。熟練者往往只要聽到題目報數,或自己看到計算題型,答數是脫口而出。
  雖然馮虞學的是文科,對這些說道沒什麼概念,但是他至少明白一點:這回可是撿到寶了。啥也不說了,每月五兩銀子,留用。
  晚上關門後陳行恩一聽這話也樂得不行。要知道,這會兒一個七品縣令年俸也只是四十五兩紋銀,生員每月廩膳費只有一兩銀子,這個待遇,了不得了。之前老爺子總說自己笨,沒個正經出路,今後在家裏頭總算是可以挺胸做人了。
  一年六十兩紋銀,小廝都能買上五個八個了,可馮虞覺得這錢花得值。以馮虞的閱人經驗來看,這位便宜表哥是個靠得住的,多花點錢,將他牢牢綁住,自己能騰出多少時間、精力來。說實在的,這幾天馮虞也是累得夠嗆了。明日起……我就能多睡上一會兒了。
  馮虞正琢磨美事呢,只聽半掩的門“哐當”一聲給人一腳蹬開,有個驢嗓子高聲叫道:“老闆做的好大生意,範三特來道賀。”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6:03
本帖最後由 ivyyahui 於 2009-4-21 16:14 編輯

 正文-第十五章馬王爺幾隻眼

         話音未落,一人大大咧咧闖了進來。看這傢伙一副矮胖身材,鬍子拉雜,滿面通紅,帽歪衣斜,右手還攥著個酒瓶子。馮虞差點氣樂了,有梁公公、楊千戶、葉知府捧場,開店這麼多天,還真沒人敢到這兒來撒野訛詐,這位看來是酒壯慫人膽呐。
  馮虞給邊上那幾個夥計兼錦衣校尉使了個眼色,起身就要過去理論。邊上一個校尉輕輕一他的袖子,湊到耳旁低聲說道:“這廝是這一帶有名的潑皮二楞子,據說是司禮監僉書範亨的一個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平素沒人惹他。”
  原來如此,還真是虧了我一個,幸福一家人。馮虞心中暗笑,若說別人或許還沒個路數,這範亨不就是當朝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王嶽的兩大親信之一嗎?據說這王岳倒是個耿直無私的,只是明年十月,王岳、範亨就得倒臺失勢丟了性命,這個範三怕他做甚。
  馮虞正琢磨呢,這時門外又有腳步聲響,轉眼間進來兩男一女,看年歲全在十幾二十歲上下。那稍長些的青年男子進門就大聲說道:“店家,可還有吃食?行路晚了,行個方便。”
  馮虞正待上前搭話,那範三卻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物事,扭過身上下打量三人。只見這一男二女俱是一身尋常棉布冬服,看來並非出自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兩個男的相貌尋常,那女子卻是嫩生生一張瓜子臉,五官頗為精緻。若是凝神細看,便覺著這三人氣質似與尋常人家有些個不同,舉手投足頗為幹練。
  只是那範三這會兒醉眼惺忪,看那美女就如貓兒聞著腥,哪還顧上這些,嬉皮笑臉一搖三晃靠上前去,往三人落座的飯桌上拍了一掌,用福州話問道“呔,你們是哪里人氏,速速報來。”
  那三人滿臉的莫名其妙,互相看了一眼。還是那青年操閩南腔的官話開腔答話:“你說什麼?”
  見是外鄉人,范三更來勁兒了,牛眼一瞪,也用官話回道“深更半夜,四處亂竄,看爾等就不是良善之輩。我便是本地裏正,要拿你們見官問話。”
  聽了這話,對面少年騰得起身便要發作,卻被邊上少女一把拉住。那青年使個眼色,回頭說道:“我們不過是頭回到省城,貪看夜市,誤了時辰,聽說這家酒食不錯,這才過來用飯。如何便不是良善之輩?這位朋友說話請慎重些個。”
  范三見對方不敢翻臉,膽氣更足,臉面一沉:“怎的,我還說不得了?你們打聽打聽,我範三,當朝司禮監僉書范亨范公公的堂弟的侄兒的……反正你等也不配懂得這個。”
  說著,範三一斜眼,瞅見那青年身邊放了個包裹,看著滿滿當當有些物件,伸手一指:“裏頭什麼東西?可有違禁違制的?拿來我看!還有這小娘子,深夜裏與大男人混做一群,只怕也不是什麼好的,這便隨我回去問個究竟。”說罷,範三伸手便去拉那少女。
  聽了範三一番話,三人氣得勃然變色,尤其是那少女,滿臉漲得通紅,抬手就是一個耳光。這一下又疾又狠,範三還沒做出任何反應,就聽著“啪”得一聲,眼前一片星星亂冒,一屁股坐在地上。屋中頓時一片肅靜,緊接著連馮虞帶那些個夥計一片哄堂大笑。
  那範三給一耳刮子抽得找不著北,腦袋瓜子甩了幾下方才回過味來,登時惱羞成怒,從地上一躍而起,左右看了下,劈手抄起一張椅子便要耍蠻。馮虞這會兒再看不下去了,從後頭飛起一腳直踹在範三屁股蛋子上。雖說馮虞只是十來歲的體格,氣力不足,這一腳卻是攻其不備,這一腳蹬了個結結實實,給那範三來了個大馬趴。
  馮虞搶上一步,一腳踩住範三脖頸,讓他起不了身,回頭斷喝一句:“給我打,讓這小子知道馬王爺幾隻眼睛,出事兒我兜著!”
  那幾個錦衣校尉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茬兒,一聽這話,立馬來了精神頭,一個個躥過來二話不說直接開練。打得這個過癮哪,真可以說是通體舒泰,大傢伙兒這十天半個月的疲乏勁兒一掃而空。倆少男少女看得熱血沸騰,也湊上來結結實實給了幾下。那青年喝止不住,也只得隨他們去了。
  一會兒功夫,馮虞渾身活動開了,看那範三也給揍成個豬頭,再打真就出事了,連忙叫住眾人。著錦衣校尉找了根繩子將范三捆成個粽子一般。邊上幾個校尉笑嘻嘻地問道:“東家,這廝如何發落?送交福州府嗎?”
  馮虞沉吟片刻,低聲道:“送楊大人那裏,關他個一年半載再說。”
  象這麼個滾刀肉,要是送地方官府,未必就敢處置他,這要是打蛇不死,日後說不定還要惹出什麼禍患。錦衣衛那邊就不一樣了,本來就不怎麼買東廠、內廷的帳,何況還是這麼個小人物。打就打了,關就關了,怎麼著吧。再說了,只要過了明年,範亭一死,這範三沒了靠山還能翻天不成?
  看著幾個夥計拖了范三出去,馮虞回頭招呼那三個客人:“不好意思,驚擾三位了。請入座,先喝口茶。不知道三位想吃些什麼?”
  那三個一看方才率先出手的少年竟然就是此間掌櫃,都露出幾分驚異的神色。那青年一抱拳:“多謝小兄弟方才仗義出手。這般時分還來叨擾,實在過意不去,我等也不敢有什麼講究,胡亂上些什麼,填報肚子便好。”
  “這樣啊,好,幾位稍待,我且去安排一下。”說罷,馮虞進了後院廚房,看廚師正在做店夥的晚飯,吩咐加幾道湯菜,再多做些炒飯炒菜,一會兒單獨端上來,又回到前堂,坐下與那三人閒聊起來。大家也算是並肩戰鬥過的,很快熟絡起來。
  三人自稱是一家子兄妹,一塊兒到省城遊玩馮虞發現那青年似乎是這一撥的主心骨,問答間多數由他來支應。邊上少年略有些淘氣,是個好湊熱鬧的主,不時喜歡嘰嘰喳喳插上幾句。有時說了幾句混話,給那青年拿眼一瞪,這少年總是吐吐舌頭縮回座位,可沒過一會兒又湊進來了。那少女卻不怎麼說話,只是對這店鋪陳設很是好奇,東瞅瞅西看看,不時還偷偷朝馮虞瞄上幾眼。
  一會兒工夫,飯菜都已上桌。那濃郁的香氣讓三人頗為心動,那少年喉中還傳來“咕嘟”一聲,惹得幾人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將少年臊了個大紅臉。
  馮虞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幾位可要些酒水嗎?”按他的想法,這幾個年歲都不大,又都是出門在外,應該是不沾酒的。誰知道那青年卻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若有好的,麻煩來一壇。”
  倒是把馮虞下了一跳。“一壇?”
  “一壇。”
  “行。”馮虞招呼夥計拿一壇十年花雕過來。“要幾個酒碗?”
  “一人一個。不知道小兄弟用過飯沒有,既然你我如此投緣,不如一塊兒來些酒肉?”馮虞本想按老規矩與廚子夥計一塊兒用飯,聽了這話也不推辭,當即坐下,讓夥計傳話給廚房,再加兩道菜過來。
  待得囑咐停當,馮虞拍開泥封,抱著酒壇給三人各倒了一碗酒,又自行斟了,托起酒碗說道:“今日結實三位,小弟三生有幸,不知哥哥姐姐如何稱呼?”
  又是那青年應到“在下楊風,舍弟楊雨,舍妹楊雲。他們兩個都未足十六,兄弟莫稱什麼哥哥姐姐,只喚阿雨阿雲就好。不知兄弟怎麼稱呼”
  馮虞心道,風、雨、雲?一般人怎會如此起名?這家有些門道。反正是一面之緣,卻也不必深究。嘴上卻立時回答:“在下馮虞,便叫我依虞好了。”
  到了這般時分,幾人都是餓了,再加上又都是少年心性,沒那麼多禮節講究,碰了一杯之後,便各自舉筷開動。那三人之前何曾吃過這等美味,幾口下來便大呼過癮,立刻加快了頻率,吃得是風生水起。
  這般景象馮虞見得多了,倒沒什麼反應。讓他驚奇的是,三人喝酒如同飲水一般,就連那楊雲,也是一碗下去不帶眨眼的。馮虞前生為了應酬,好歹也是酒桌上的常客,卻也不敢這般豪飲,天哪,這都哪兒冒出來的牛人?
  幾人吃得酒酣耳熱,開始天南海北神吹胡侃起來。這方面,絕對是馮虞的強項,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聽得三人一愣一愣的。
  只是話頭扯到三寶太監下西洋之後,馮虞發覺三人對海況洋流、南洋風物熟稔得很,莫不是海商子弟?又不象,那些做海貿的哪個不是富得流油,家中子弟怎麼會如此穿著?
  哎,既然想不通,便不去管他了。酒足飯飽之後,那三人便要結賬,見馮虞死活不肯,只得作罷。又小坐了一會兒,三人起身告辭要去尋客棧投宿,馮虞一路送到門外,依依惜別。
  臨走時,那楊雲想來是喝了酒後放得開了,竟盯著馮虞看了好幾眼,目光中滿是欽佩,或許是中了方才馮虞那一陣忽悠大法的招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6:23
正文-第十六章夜未央


送別三人,馮虞自個兒晃晃悠悠回到家中。一進院子,采妍便迎上前來,看樣子已經等了很久。“今日怎麼回來遲了?”采妍走到近前,鼻子一聳,嗅了嗅,小嘴立時撅了起來“怎麼喝酒了,味道這麼重!”
  馮虞今日還真是喝高了些。這是他穿越之後頭一回喝酒,按著前生的酒量,今天還真沒多喝,可是現下這身體,似乎已經是有些經受不住了。看采妍有了小脾氣,馮虞知道這是為自己好,只得陪了笑臉:“方才店中來了幾個少年,說話蠻投緣的,一時興起就喝了幾杯。這也就是特例,你看平日裏我哪有酗酒的?”
  采妍上下看了幾眼,語氣放緩了些:“那也不能喝那麼多,你這哪是幾杯的量?酒過量傷身,以後可莫要如此了。”說著,不由分說將馮虞拽進屋裏,端來盆熱水,拿面巾擰了一把便給馮虞敷臉。
  看采妍忙前忙後,馮虞心中一熱,一時卻不知說些什麼,只在一旁呆呆看著。采妍從櫃子裏翻出一件乾淨衣裳,正要給馮虞換上,卻見這傢伙盯著自己不放,臉面一紅,一把將手中衣物蓋在馮虞臉上,扭身跑出屋外。
  馮虞揭下衣裳,兀自站在那邊“嘿嘿”傻笑,卻見采妍又折回來,小腦袋掛在門框上叮囑一句“快將臭衣服換了扔凳子上,明日一早我拿去洗”,轉頭便逃得再無蹤影了……
  之後幾天,速食店生意一路紅火,大傢伙兒幹勁十足;馮虞拜會過梁裕、楊雄、葉如蔭幾回,反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那範三進了錦衣衛的局子就再沒消息;至於采妍與馮虞之間,似乎越發的微妙。
  自從陳行恩接手帳房,馮虞一下子得到解放,除了練練書法練練武,再做些自己的事情,之外就是和采妍膩在一塊兒,配製十三香,偶爾再逛逛街什麼的。馮母的喪夫之痛也已淡了許多,看看年關將近,自告奮勇把家中準備過年的活計全攬了過去。
  臘月廿三祭灶過小年、廿四除塵布新、廿八貼春聯……直到年三十,店鋪歇業,核清全年帳目,給帳房廚子店夥分發紅包,大家各自回家準備守歲。
  所謂“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這守歲,最要緊的活動就是年夜飯。祭過先祖之後,掌燈時分闔家圍爐,美食瓜果擺滿一桌。一家老小,吃喝談笑,直到深夜。之後就是通宵守夜,夜半時分,便要燃放煙花炮仗,辭舊歲迎新春。
  馮虞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經擦黑,馮母、采妍、忠叔早已等在廳堂中了,忠叔的兒子早年承馮道之恩發還身契、到延平府謀個營生,這回也應馮母之邀,帶了兒媳、孫兒、孫女趕來團聚。
  見馮虞進來,采妍忙迎上前去,幫著褪下罩袍。待馮虞拜過祖宗牌位,喜氣洋洋的馮母忙不迭招手,“依虞,快上桌,只等你了。”
  忠叔一家子離府多年,對馮虞、采妍的印象早已淡了,至於馮虞這頭,更是連“印象”二字都談不上。忠叔一一介紹過,說不能忘了主子,讓兒子一家給馮虞施大禮。他兒子二十來歲,也是個實誠人,牽了妻兒過來就要叩頭。卻把馮虞嚇了一跳,趕忙攔住,拉扯半天好說歹說方才作罷。
  國人有個傳統,但凡是公案,官高權重的必定是最後定調,若是私底下,卻必是身份高的先開口,年夜飯當然歸到後頭一類。待一大幫子人鬧騰過了地圍桌坐定,馮母首先開腔:“我們馮家今年遭了大難,按常理,家道中落就在眼前。幸好祖宗保佑,依虞懂事,這一點年紀就出去做事養家。更難得的是依虞處事有見識,又有貴人相助,如今終歸是又有了一番興旺模樣了。”說著,她眼圈一紅堪堪就要落淚。
  邊上采妍趕緊拿了汗巾遞過去。馮母擺擺手,微微定了定神,接著說:“今宿過年,不說往事了。今天難得忠叔一家過來,這個年過得卻比往年熱鬧多了,是個好兆頭。北方人說芝麻開花節節高,盼著我們這一家子明年風調雨順,闔家太平。一起幹一杯。”全桌人一起舉杯共飲,之後這年夜飯就算是開席了。
  今年馮家這年夜飯,飯菜多是讓店裏廚子做了裝在食盒裏送過來的。其中有一道湯,稱作“太平燕”,卻是馮虞親自下廚為這年夜飯特製的。
  這“太平燕”,是後世福州婚聚年節宴席必上的一道“大菜”,主料是肉燕和去殼的水煮鴨蛋。所謂肉燕,據說出現於嘉靖年間。做法相當繁複。
  第一步要做燕皮。用精選的豬後腿瘦肉,剔去肉筋骨膜,切成細條,用木棰搗成肉泥,徐徐加入用細孔絹篩篩過的生粉和適量清水,反復攪拌不斷壓勻,形成硬坯,然後放在條板上,軋輾成薄片。再敷上薄薄一層生粉,折疊起來,晾乾之後就是燕皮了。之後用刀切成長寬各約二寸的方片。第二步做餡料。將瘦豬肉和蝦米、荸薺、紫菜剁碎,摻進醬油、蔥白而成。最後用燕皮包餡,捏成石榴狀,蒸熟之後就是肉燕。
  為什麼要用肉燕和鴨蛋做湯呢?這裏有個講究,福州話把“蛋”叫做“卵”,“鴨卵”的諧音是“壓亂”,包含太平、平安的意思,因此這水煮鴨蛋又叫“太平蛋”。肉燕、鴨蛋合用,這道菜自然就叫作“太平燕”了。
  聽說這道湯還有這麼個講究,馮母很是開心,立馬起身,親手給席上眾人各舀了一碗,一邊嘴裏還嘟囔著:“給大家分分喜氣,都要吃下,討個好彩頭。”
  這一頓飯吃得是其樂融融。尤其是忠叔兒子一家,在延平府城也就是開了個小雜貨鋪養家糊口,哪有機會享用如此美食?大人還拘束一些,兩個總角小兒早就吃得忘乎所以,開心得大呼小叫。父母待要呵斥,卻給馮母攔住:“今日過節,孩兒們放縱些也是該當的,由他們鬧去,也添點喜氣。”馮虞、采妍對這兩個粉撲撲的娃子也很是喜愛,不住地給他們夾菜。
  吃到半晌,馮虞突然靈機一動,對忠叔說道:“忠叔,那老鋪還沒租出去吧,我倒有個想法。”忠叔一聽馮虞說的認真,趕忙放下筷子洗耳恭聽。
  “我本想拿這鋪面開個小食店,打了‘大食堂’的名號賣些特色清粥小菜,生意料想也不會差。今日見了你兒子,我想,乾脆這小食店便交與你兒子料理,你們一家子得以長聚,還能幫著照看下內宅。”
  忠叔聽了這話大喜:“這可是少東家抬舉我兒了,福州城如今誰不知道‘大食堂’的名號。老兒在此謝過少東家。”
  “莫要這麼說,你兒子不是外人,他來料理我也放心不是。”
  忠叔還是相當激動,當場喚過兒子、兒媳,把事情一說,他倆也是求之不得,當場應了下來,說是年後回延平府收拾收拾便搬回來。這事就算是說定下來了。
  此時夜已深了,兩個小的已經是困意連連,只是不肯睡去,還真是“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嘩”(蘇軾《守歲》)。大人倒還個個神采奕奕,聊些家常趣事。
  馮虞會來事兒,時不時出個謎題,說個段子,一時興起還來了幾段“打南邊來了個啞巴,腰裏別了個喇叭”、“王婆賣瓜又賣花,一邊賣來一邊誇”之類的繞口令,惹得大家是前仰後合,笑個不停。只是睡眼惺忪的兩個孩子莫名其妙看著大人不知道這是抽哪門子風。
  終於到了子也時分,遠近各處“砰砰啪啪”的爆竹聲突然響起,全屋的人精神一振,不約而同立起身形。兩個孩子好容易熬到這會兒,更是激動得不行,歡叫一聲,一馬當先沖到院裏。
  忠叔趕忙到偏房取出早已備好的大串鞭炮,往竹竿上一系,伸到了門口。馮虞笑嘻嘻地到屋中取了一支線香,到門口點著火頭,趕忙竄回院子,大傢伙兒紛紛捂住耳朵張開嘴。轉眼間,鞭炮“劈裏啪啦”炸響開來,一時間火光閃爍、紅屑紛飛,濃濃的火藥味四處飄溢。兩個孩子早就忘了掩耳朵,拍著手連喊帶跳。連采妍也開心得忘形,孩子氣十足地跟那倆小的鬧作一團。
  突然,一陣雄渾悠遠的鐘聲蓋過滿城的爆竹聲響,在福州府的夜空中回蕩徜徉。大傢伙一愣,緊接著爆發出一陣歡呼:“過年嘍——”歡呼聲此起彼伏,四方呼應,聲震九霄。
  緊接著,鼓樓以北鎮守、三司、府台衙門方向的夜空中,朵朵禮花陡然綻放。緊接著,三坊七巷大戶人家的天頂上煙花升騰群起而應。這漫天的華彩,任是何人都不禁為它而沉醉。
  馮虞忽然覺著胳膊一緊,低頭一看,原來是采妍不自覺地摟著他的一支胳膊,粉面朝天,微張著小嘴,一臉陶醉的神色。不知怎的,馮虞心中冒出一句忘了是誰唱過的歌:“今夜騰起的煙花從不曾這麼燦爛過此刻是你我靜靜地靠著不知不覺笑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6:35
正文-第十七章錢多不咬手


放過自家的煙花爆竹,眾人草草睡了一會兒。天剛放亮,大家便起床開了家門,這叫“開門大吉”,忠叔立馬在門口放了一掛鞭炮,這做“開門炮仗”。
  闔府上下一人一身新,大家把馮母簇擁到廳裏,居中擺了一張靠椅,請馮母落座。眾人隨後挨個上來拜年,馮母笑得合不攏嘴,給晚輩一一發了壓歲錢。隨後屋中眾人互相拜年,這一套禮儀稱為“家拜”。之後一家人一齊到馮虞舅父府上拜年,忠叔則揣了馮虞名帖前往各處官衙投謁。
  這也有個說法,叫“飛帖投賀”。這幾日家家團聚,如果不是至交,貿然登門不太方便,可是這些行商的對各級官員又不能不攀附,只能遣人帶名帖前去拜年,稱為“飛帖”,官宦人家門前都會貼上一個大紅紙袋,上寫“接福”二字,專為承接飛帖之用。豪門顯貴門房還特設“門簿”,登記客人往來與飛帖。
  不過,有三個馮虞是必須親往拜會的,那就是梁裕、楊雄、葉如蔭。在舅父陳廷繼家中用過午飯,馮虞讓采妍陪母親多坐一會兒,自己溜達回家,拿了個大包袱,便往梁裕府邸拜年去了。
  到地方一看,馮虞嚇了一跳,等著拜見的隊伍排出大老遠去了。馮虞略一思索,直接找到門子,順手塞過一個銀子,“在下‘大食堂’掌櫃,特來給梁公公拜年,麻煩這位大哥通傳一聲。”
  那門子原本看馮虞不過是個半大小子,壓根沒打算搭理他,一聽是大食堂掌櫃,想起全城哄傳梁公公曾經專門給大食堂開張捧場的軼事,連銀子都沒敢接,客客氣氣一拱手:“您客氣了。我這就給您通稟進去。不過什麼時候見可就看公公自己的意思了。”馮虞聽了笑道:“那是自然,有勞了。”說著還是將銀子硬塞了過去。
  那門子得了好處,更是來勁,一路小跑著進了府,不大一會兒又跑了出來:“累掌櫃您久等。梁公公這會兒原本正在會客。聽說您來,很是歡喜,讓您這就進去。”
  “如此還請大哥為我帶路。”
  “哎呀,小的可不敢當這‘大哥’二字,您請隨我來。”
  見馮虞居然就這麼進去了,外頭等的那些眼睛都直了,紛紛猜測這人到底什麼來路,居然一過來立時得見。不說這些人如何議論,馮虞跟那門子一路來到花廳,只聽裏頭談笑風生。那門子來到門邊通報一聲,示意馮虞自行進去。
  馮虞進了花廳一看,這裏頭已經有個訪客,不是別人,正是福州知府葉如蔭。馮虞趕忙上前朝兩人分施一禮:“給兩位大人拜個年,祝兩位大人新年大吉大利,步步高升。”這倆笑呵呵地受了一禮,馮虞暗自發著小牢騷,也不知道擺個架勢謙讓一下,面上當然是不能露出來的。
  “本想分頭拜望兩位大人,不想在這裏恰巧一道遇上了。新春佳節,無以為賀,這裏兩份薄禮,聊表寸心。”說著,馮虞取下包袱解開來,從裏頭拿出兩個錦盒。這回梁裕和葉如蔭倒是推卻了幾句,不過眼睛卻緊盯著馮虞拿出的物事,顯然這倆不屬於演技派的。
  馮虞將一個近兩尺寬的錦盒雙手奉與梁裕,另一個小一號的自然歸了葉如蔭。梁裕接下來之後,急吼吼地將錦盒打開,裏頭是一層銀紅紋錦包覆,再解開,卻是一個黑黝黝大漆盤。梁裕左看右看,不解其意。
  馮虞一笑,過來將漆盤取出,下頭還有一副鎏金三足支架。把支架搭好,他將漆盤反轉一面往腳架上一擱,那梁裕與葉如蔭頓時是目瞪口呆!只見漆盤正面居中竟是梁裕偏轉30°的半身肖像,那面龐身姿,只能用栩栩如生四個字來形容。更妙的是,不知怎的,那漆面明明是光滑如鏡,可細一看,肖像的面容、衣冠竟有幾分立體感。
  梁裕頓時拊掌大喜:“馮虞,你從何處弄來這等寶物?往日咱家也叫過畫工繪像,不能說不仔細,可要說是逼真,與這幅卻著實差得遠呐!”
  那葉如蔭也湊過來,一邊附和著梁公公,一邊細細打量。不多時,他抬頭問馮虞:“這個,不是直接畫在漆盤上的吧,要不這盤面怎能如此平滑光亮?”
  “大人果然高明。此畫並非丹青,稱為磨漆畫。”
  這磨漆畫,是馮虞前生福州現代藝術家在借鑒傳統漆畫技法的基礎上,溶進福州脫胎漆器的製作手法,以漆作顏料,經過逐層描繪、研磨製作出來的新畫種。
  磨漆畫作法說來也不難,先以生漆和瓦灰按脫胎工藝技法在木質底板上漆打底、磨制光滑,然後用調配好的色漆在底板上層層描繪出各種紋樣。利用上漆的厚薄不勻,使畫面產生富於變化的明暗調子,從而具有立體感。
  在作畫過程中,為了更好地表現物體,還可以根據畫面內容的需要,鑲嵌各類材料,使畫面層次更加豐富。最後,經過打磨並罩上清漆,再用細瓦灰與生油推光,一幅磨漆畫就成型了。
  這些工藝說來簡單,可製作一幅簡單的磨漆畫耗時至少也要大半個月,因為費工。就說馮虞關起門來作的這幅梁裕肖像,勾底很簡單,就是西式素描技法,但是上一種顏色,就要等它幹透,之後還得打磨一次。
  這還不算,還有更費事的,肖像上樑裕的面部是用淺色木粉填充,磨後再染,染過再磨;衣服上的金邊是用金絲鑲嵌;外露的白色中衣是用鴨蛋殼鑲嵌、壓碎而成……
  前生馮虞的夫人攻讀藝術類成人碩士,選的專業就是漆畫,馮虞無事時便要給老婆打下手,打磨什麼的辛苦活多半都是他扛走了,一來二去的,畫家談不上,畫匠倒是蠻夠格的了。整整一個月,馮虞每天一早起來幹這個,將近午時又要趕到店裏,直到晚上回家之後才能喘口氣,容易嗎。要不是前些日子陳行恩頂了帳房的活計,能不能趕出來還不一定呢。
  馮虞將作畫的關節一一說與兩人分曉。一聽這磨漆畫還有這麼多道道,得來如此不易,梁裕對這份禮物自然是一萬分的滿意,手指頭揉著光溜溜的下巴笑個不停。“好,好,好小子,果然是個有心的。”
  那葉如蔭在一旁羡慕得不行,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一份年禮,趕忙打開自己那個錦盒,一看,裏頭卻是一把摺扇。
  摺扇系倭人發明,宋代時倭、朝兩國入貢,不過一直沒流行開來。到了永樂年間,朝鮮再次進貢摺扇,永樂帝覺著這種扇卷舒方便,就命宮中匠人仿造。後來由宮中傳出,很快風靡全國。到了弘治年間,這摺扇已是平常之物。
  初看之下,葉如蔭不免有些失望。直至拿在手中仔細把玩,方才發覺其中妙處。原來,此時通行民間的摺扇做工用料還比較粗糙單一,扇骨俱是素面或髹漆十四股方竹或毛竹骨,扇面多用素白紙。至於摺扇上的行書作畫,這些年流行的是“吳門畫派”,多描繪文人遊山玩水、品茗聽泉、讀書撫琴的雅興,還有就是江南山水名勝。
  這柄摺扇卻大有不同,用的是經過水磨塗蠟的九寸五分十六根湘妃竹骨,晶瑩玉潤,園暈分明。扇面用的是黑紙,一面是以金粉繪製的臘梅圖,疏闊雋永,另一面是兩個毛體金粉大字“傲立”。葉如蔭是越看越喜歡,捉在手中摩挲把玩,再不肯放下了。邊上樑裕看了好生奇怪,不就個扇子麼,怎麼愛得跟什麼似的?
  半晌,那葉如蔭方才回過神來,收起摺扇,和馮虞說話的腔調又親和了幾分:“馮虞啊,想來這扇子也是你的手筆了。看不出,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才具,這些可都是千金之作啊。”
  一聽到“千金”這倆字,梁裕眼睛一亮:“葉大人,咱家只知道這東西稀罕,按你說,竟然是價值千金了?”
  “公公,這千金還是往少了說的。您說,就您手上這磨漆畫,如此的逼真靈動,別地方上哪兒尋去?我這摺扇,雖不敢說有多矜貴,這用料、這書畫,別出心裁,朴質古雅之趣撲面而來。”
  梁裕聽了這話,兀然起身,在屋裏轉了幾圈,猛然轉向馮虞,“馮虞啊,這磨漆畫,還有這摺扇既是這麼寶貝,你這手藝可得好好用起來。不如便由咱家出錢出人,葉大人也湊個份子出塊地皮,你馮虞管事,做起個工坊來。一來,聽說如今這萬歲爺就喜歡這些個稀罕物什,咱們精心整些個好的貢獻上去,這好處必定是少不了的。再一項,這麼精妙的物什,那些個王公顯貴必然喜歡,這些個看見好的從不問價,這當中能有多少進項!你們說呢?”
  一聽梁裕願起這個頭,葉如蔭自然是求之不得。馮虞一琢磨,這東西做的就是高端,要是靠自己去推,成不成還兩說呢,當下應允下來。梁裕一看可為,當即叫來總管吩咐外頭訪客一概擋駕,三個人關起門來又商討了一番操作細節,
  最後約定梁裕出股本,葉如蔭尋一處寬敞所在,工坊所需匠人全由梁裕從匠戶中勾取,所需役銀由官庫支付,葉如蔭這邊還得抽人負責工坊的安防保密,馮虞任總頭,算是技術入股。最後的股份分成是梁裕占五成,葉如蔭與馮虞各兩成五。
  大事議定,梁裕心情大好,硬是留了葉如蔭、馮虞在府中用過晚餐方才盡歡而散。
  馮虞拎著縮水大半的包袱獨自回家,邊走邊琢磨,這趟拜年可是賺大發了。磨漆畫,本錢沒多少,工錢由官府支應,那不等於白賺,又是高端產品,獲利必然極為豐厚,就算是兩成五,那也是相當可觀了。哈哈,錢多了不咬手,不要白不要,白花花的銀子向我砸過來吧……
  正想著美事兒,斜刺裏突然躥過一人,一把奪過馮虞手中的包袱扭頭就跑。原本馮虞打算今日再往楊千戶那邊拜年去,結果在梁裕那邊耽擱了,給楊雄的禮物還在這包袱裏裝著呢,馮虞急得跳腳,一邊大喊著“抓賊”一邊撒腿追了下去。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6:39
正文-第十八章又見面了


那當道搶劫的是個精瘦的漢子,跑得飛快,馮虞前生倒是四肢發達,無奈穿越後這軀體尚在發育,身體素質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眼見得給人漸漸甩得遠了。
  前頭那搶匪腳下生風,邊跑邊回頭,看苦主追得慢,心裏頭稍定了些……忽然間腳下一絆,頓時只覺得如騰雲駕霧般的飛了起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便大頭沖下,與石板路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砰”的一聲,就此人事不知。
  後邊馮虞卻是看得真切。方才前頭巷口走出三人,聽著自個兒的呼喊聲扭頭看了過來。待搶匪跑到身邊,其中一個女子驀地伏身一個掃堂腿,那廝緊接著就上演空中飛人了。
  馮虞奔過去,拾起搶匪甩在地上的包袱,轉身便要向那三人道謝,定睛一看,楞在當場。“是你們?”
  “咦,怎麼是你?”那三人位也是異口同聲。
  原來出手相助的這三位,正是前幾天晚上到大食堂用餐的楊氏兄妹!這下馮虞可是大喜過望,抱拳說道:“你們還在福州啊?咱們可真是有緣呢!這兒先謝過三位仗義出手。”
  那楊風見著朋友,也是喜出望外,一把拉住馮虞的手就不鬆開了:“依虞,朋友之間客氣什麼。人道有緣千里來相會,這沒幾日我們便會過兩回了,哈哈哈。”
  邊上楊雨、楊雲也是喜笑顏開。馮虞趕忙又跟楊雲道謝:“阿雲妹妹好俊的功夫,只一下便將那搶匪放翻,這會兒還動彈不得呢。”
  那楊雲給馮虞這麼一誇,更是得意。“這等小毛賊,手到擒來,不在話下。在家那會兒,我可是……”只聽邊上楊風咳嗽一聲,楊雲一愣神,隨即轉了話頭。“不過那日你在店裏那一腳飛踹,可也俐落得很啊。”馮虞趕忙謙讓一句,兩人隨即你一言我一語,開始了漫長的表揚與自我表揚,聽得邊上楊風楊雨嘿嘿直樂。
  這時地上那搶匪已經醒轉過來。這一跤可摔得狠了,此人腦門起包,鼻歪口斜,門牙還落了倆,晃晃悠悠撐起身子,半天不辨東西南北。楊雨楊雲見搶匪起身,幹勁十足地逼上去又要送他一頓老拳,卻給楊風攔住。“看這模樣,跑不了的,不要傷得太過。只問依虞打算如何發落。”
  那搶匪雖然摔得是七葷八素,神智倒還存個七八分,一見楊風好說話,趕忙連滾帶爬跪到楊風面前:“謝好漢饒命,謝好漢饒命,小的知錯了。”掉過頭來又沖馮虞跪著。“這位小爺,千萬高抬貴手,小的上有八十歲……”
  沒等他說完,邊上楊雲“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你是不是打算說,‘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孩童,小爺就繞過我這一回吧’?”
  那搶匪卻是笑不出來,尷尬得不知如何應對,支支唔唔半天,方才說道:“再不敢相瞞,小的姓鄭,家中行三,本是景德鎮禦窯匠戶。年前失手打了一對特旨督造青花龍紋梅瓶,連夜逃來福建,流落在此間。本想著隨便尋個地方混口飯吃,誰知過年家家閉戶,尋工無著餓得難耐,這才走了歪道。”
  馮虞本想著將他扭送福州府,少說也是一頓好打,出一口胸中惡氣,待聽到“青花”二字,心念一動,隱隱有什麼心思卻一時半會兒摸不著,不禁低頭打量那人幾眼,眉眼間似乎沒有許多刁滑之氣,說的多半是實情。想了想,馮虞問道“你說你是匠戶,我來問你,青花的工藝有哪幾道?”
  “回小爺的話,制青花的工藝含起稿、過稿、勾線、分水、施釉、燒成這六道。”
  馮虞一聽,靠譜,又問:“嗯,你再說說,燒青花用的什麼料?”
  “小爺果然是懂行的!永樂年進的‘蘇麻離青’已是用盡,如今少許皇家特旨督造用外邦青料,那是貴的出奇,一兩青料一兩金呐,次一等的只能用江西地產‘陂唐青’或‘石子青’了。”
  能說出這些,看來此人確定是景德鎮禦窯匠戶了。馮虞思忖片刻,再次發問:“你可知道江西那邊可曾發出海捕文書畫影圖形緝拿於你?”
  “這個小人卻不知曉。以往那些個逃人是不曾專門行文緝拿的,只是這回禍惹得大了,頂替的新瓶要是趕工不及,就不知會如何發落了。”
  馮虞想了想,從兜裏掏出兩塊碎銀給那鄭三,說道:“今日原本是要那你送官的,看你說得可憐,確也有些情由,這便放你一回。日後不敢再做那等昧了天理良心的混賬事了。這些錢你先拿著,隨便吃些,尋處落腳的地方,以後尋個正經活計吧。”
  聽了馮虞這番話,那鄭三接過銀錢,兩行清淚“唰”地奪眶而出,猛然伏下身連叩三個響頭,馮虞拉都拉不住。“恩公,小的一路白身潛逃,不知受了多少冷眼,今日卻得恩公這般厚待。日後小的若能逃過此劫,必定銜環以報。”說罷,鄭三起身倒退幾步,抹著淚花走了。
  看著鄭三走遠,楊風回頭對馮虞說道:“兄弟果然一副好心腸。”馮虞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大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幾個人立在街心又談了一會兒,馮虞便想邀三人到家中小坐,楊風卻道:“天色已晚,不好再上門叨擾了。明日我們便要回漳州府了,晚間也得回去收拾下行裝。日後依虞兄弟若是到了漳州,可到福安客棧,掌櫃的自會安排。”
  “既然如此,便隨大哥的意,小弟先祝各位一路順風。”
  “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兄弟後會有期。”
  馮虞與楊家三兄妹相互抱拳道別,各自離去。走出幾步,那楊雲突然回頭喊了一嗓子:“依虞,那天你助我出氣,今日我幫你拿賊,咱們可是兩訖了。”說罷,得意洋洋地昂首離去。那楊風、楊雨卻是哭笑不得,與馮虞對視一眼,搖搖頭,跟著走了。
  走出不遠,馮虞突然止住腳步。方才聽著就有些不對勁,既然是住在漳州府城,為什麼不直接留下地址,卻要尋什麼福安客棧掌櫃的轉上一手?看來其中大有奧妙。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1 16:47
正文-第十九章公私合營馮錦記


     有奧妙是有奧妙,可馮虞琢磨了許久卻也猜不透究竟奧妙何在,只得回家。這會兒家中眾人也已吃過飯,馮虞將今日在梁裕府上議定的事說了一番,路遇劫匪這一節卻瞞了過去,只怕家人擔心。
  聽說要與梁公公、葉知府做大買賣,闔家上下自然歡喜。只是馮母也算知曉事理的,歡喜之餘卻也有些擔心。“依虞,生意做大好是好,只是這些為官做宰的,說話有沒有個譜啊,別日後生意好了,將咱家一腳蹬開。或是他們官場上起個什麼紛爭,牽連到我們頭上。”
  “依媽顧慮的是。不過我也有所準備,第一等的貨色我自己來操刀,不教人學了去,這買賣便總有我的一份。另外呢,我們已經議定,三人合股之事、股份多少,不留文書字據。一旦生變,頂多這工坊咱們不要了。有了余錢,咱們悄悄的到外地置辦些地產,一旦有什麼麻煩,還有個退身步不是。”
  “這樣便好,不過,依虞啊,今後做事還是要小心加小心。管家的錢不是好賺的。”
  “依虞明白。”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馮虞便挎上包袱“嘿咻嘿咻”奔錦衣衛千戶所去了。見著楊千戶,馮虞先道歉:“昨日原本看過梁公公便要來拜大人,不想在那方又遇著葉府台,商議著開個漆畫工坊,拖了許久,直到晚間,怕擾了大人休息,只好今日過來拜年。”
  一聽梁公公要辦工坊,楊雄一下來了興趣:“什麼漆畫工坊?”
  馮虞便將昨日所議之事又說了一回,自己這上司能耐有多大馮虞倒是算得明白,與其之後給查個分明,不如這會兒和盤托出。
  說完這個,看楊雄若有所思,馮虞又解下包袱,取了個錦盒遞了上去。原本有個木匣的,昨晚上摔壞了。“小小年禮一份,聊表寸心,恭祝大人新年裏萬事如意,請笑納。”
  楊雄一臉的好奇,接過錦盒打開來,裏頭卻是一卷畫軸。展開一看,上頭畫了一柄奇形怪狀的匕首,三角形的刀刃,三面不開刃卻帶著深深的血槽,只有頭部相當尖銳。這圖畫得很是逼真,邊上還標著各部分的尺碼。“這是何物?”
  “這個名喚‘刺刀’,雖然不能劈砍,擊刺確是威力驚人。”
  馮虞指著這幅圖細細道來:“您看,這形制不易彎不易折,易刺易拔,捅出的傷口也是三角的,不易包紮癒合。這刀細而無刃方便暗攜,檢校弟兄們最是合用。慎重起見,小的不敢到外頭隨意找鐵匠打造樣本。”
  楊雄本是武官世家,對兵器還是懂行的,聽過馮虞的介紹,面色漸漸凝重起來。“按你所說,這刺刀威力甚大,斷不能輕易流入民間。你的處置很是妥當。不過,這刺刀威力雖大,卻是能刺不能割,緝事檢校以往所習短兵之術無有適用的,還需專擬一術相配。此外,這刺刀不單可用於短兵,長矛的矛頭若是改成這等形制,只怕也是威力倍增。”
  “大人一言中的,見識卻又高了一層。”這話可不是拍馬屁,楊雄舉一反三的眼光確實讓馮虞佩服,畢竟人家是專吃這碗飯的。
  “回頭我便讓營匠試製,若是合用,算你立一大功。”
  “多謝大人提舉。”
  楊雄點了點頭,話鋒一轉。“還有個事。你開這大食堂之後,拍過去的探子這些日子報回的地方吏員的消息竟比以往多了十數倍不止。某家有個主意,你這大食堂,不妨在興化、建甯、邵武、延平、汀州、泉州、漳州、福寧八府州官衙集聚之處各開一家分店。本錢不夠,錦衣衛出,你只需日常料理,帶好廚子,股份可占四成。跑堂、站櫃、管賬的,都由我這兒派,如何?”
  要擱在前兩日,馮虞一聽楊雄這個可稱雄偉的商業計畫,必定是熱血沸騰,滿口應承。如今,他卻是面色如常,腦海中電光火石間已是轉了好幾個圈。一來,昨日與梁裕議定的工坊可以想見是暴利行業,就算是大食堂分店開滿八閩,獲利也未必就能高過那磨漆畫;其次,如今梁裕已是將自己視為體己人,若是又與楊雄走得太近,只怕是要犯忌諱,到時候若是裏外不是人,那不虧大發了。
  可馮虞轉念一想,再怎麼說,楊雄也是頂頭上司,輕易不能得罪。若是就此駁了面子,只怕今後穿小鞋的機會多了去了。一時之間,得失計議委實難決。
  楊雄見馮虞沒吱聲,眉頭一皺,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見楊雄面色不對,馮虞趕忙解釋:“大人的計議,實在是大大提攜小人一把,本來萬無不應之理。只是,各地有各地的飲食口味、習慣。福州府小人生於斯長於斯,可謂知根知底。那八個府州,小人去都沒去過,實在是心中沒數啊。若是輕易答應下來,到時蝕了本,或是壓根無人光顧,那可如何是好,豈不是誤了大人的事?”
  “原來如此。”聽了馮虞這番話,楊雄的面色緩了下來。“這一節倒是我沒慮到的。果然是術業有專攻。那依你看,這謀劃一時半會兒是行不得了?”
  “卻也不是這麼說。大人的籌謀還是好的,只是要步步為營,或許行得穩妥些。過些時日,待梁公公那邊工坊辦起來,小人抽個空到各地走走,看看如何行事。再有,在其他地方設樁腳,未必便非要吃食店不可,若是其他如梁公公那般有利可圖的行當,也未嘗不可。”
  說到這兒,馮虞抬眼看了看雙眼微閉的楊雄,雖說沒有明著表態,卻是微微點頭,顯然是聽進去了。
  過了一陣子,楊雄睜開眼睛,說道:“好,就這麼著。下去後你多留心,若有可做的只管大膽做起來。名號麼,便叫用‘馮錦記’吧。”
  楊雄這番反應早在馮虞預料之內,能來錢,除了極少的廉吏,哪個不動心?話到這個份上就差不多了,賓主再寒暄幾句,馮虞施禮告辭。
  出了千戶所,馮虞長出了一口氣,娘的,跟這些當官兒的打交道就一個字:“累”!凡事都得順著來,說什麼都得字斟句酌,還得時時揣摩心思。更重要的是甭管幹什麼,總覺著束手束腳。當初選擇官商這條路,固然是神速發家,可若是將眼光放長遠,到底得失幾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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