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387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8:27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校閱三軍

    馮虞一直為這事牽絆,聽了這話自然是大喜。“母親安排得再是妥當不過。依著孩兒看來,別個金珠綾羅也就罷了。咱們幹脆在侯官縣買下二十畝良田作陪嫁,也給嶽家置些恒產,日後好過活。咱們還得另有賀禮,便在咱們老宅子邊上尋個小院,嶽海成親之後,也得有個自家的立身地。與旁人混居總歸是不便。離得近了家人又好走動照顧。如今城里好地段院落約四五十兩,近郊良田一畝五兩上下。如此盤算,即便加上婚事開銷,二百兩足矣。”

    采妍聽了,當即挺身將這夥計包了下來。“這事我與忠叔操辦即可,必定是風風光光。只是買地買房一節,依虞,須你來辦了。”

    “這無妨,明日我便找那葉如蔭。不出十日,他便能料理妥帖。”

    馮母不放心,趕忙交待一句:“依虞,你須得與他說清,咱們平價買賣,可不能仗勢欺人留個罵名。”

    “這個孩兒省得。”

    “不說這個了。這幾日你還要到營中麼?”

    “是,孩兒要在營中呆到年末。不過初七孩兒必會回家,初八臘祭不會錯過的。”

    “記住了。初七中午便要著家。不然為娘可要讓依妍到軍中揪你回來。”

    “得令!”

    ……

    進了臘月,城鄉各處都透著一派年節將近的喜慶勁兒,唯有軍中卻是操演依舊。西門外營盤,旌旗獵獵,鼓號連天,馮虞百余親隨與三百直屬標兵手執火銃,衣甲簇新,於校場列隊。這一個來月的苦訓,將兵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立在帥臺上往下看,橫豎都是一條條直線,受閱官兵個個挺胸昂首,意氣風發。下邊往臺上看,數十名親兵執刀持矛,肅立兩廂,馮虞與範長安,一左一右並肩而立。身後掌旗官手擎認軍旗,北風吹過,“撲啦啦”展開紅地白牙旗面,居中鬥大的一個黑色的“馮”字。

    馮虞與身邊的範長安相視一眼,點了點頭。範長安跨前一步,厲聲喝道:“分列式,通場,起!”四個百人隊,各以十排十列方陣齊步通場,經過帥臺時響起百戶“正步——走”口令,陣中弟兄齊齊向右甩頭,齊步換正步,掛槍變端槍,氣勢更顯彪悍。

    馮虞行拳扣左胸新軍禮,目送軍陣前行,高呼:“明軍威武——”

    陣中齊聲回應:“將軍威武——”

    馮虞振臂又呼:“舍生忘死——”

    軍陣再應:“精忠報國——”

    臺上馮虞看得分明,臺下受閱官兵個個青筋暴起,戰意昂揚。第二隊領軍百戶楊風喊得尤為奮力,雙眼泛紅,步伐之剛勁,竟似要將地面踏穿一般。這小子,來勁了。

    待全軍行畢重新列隊,範長安再次發令,“刺殺操!預備用——槍!突刺——刺!……”緊接著,各隊分演隊列動作、三列射擊法、突擊隊形展開等等科目,一時間校場上煙塵四起,口令聲、鼓號聲、喊殺聲震耳欲聾。營外驚起成群飛鳥,盤旋半空,久久不敢落下。

    一個時辰轉眼過去,各隊收操,各歸本陣。馮虞一擺手,範長安高聲下令:“全體都有,跨立!”隨後轉向馮虞行禮道:“全軍校閱完畢,範長安繳令。請大人點驗!”

    馮虞點點頭,向前邁進兩步,視線沿著第一排面掃視了一遭,方才開口:“弟兄們!”臺下全軍“啪”的一聲,全體立正。“稍息。往年從軍的弟兄們都知道,每年入冬,各地官軍都要冬狩練兵。為何今年冬狩之前,還要召集弟兄們來這麼一次校閱?就因為從今起,咱們的戰法變了。總不能讓大家夥列隊打兔子吧。”

    臺下一陣哄笑。馮虞稍頓了頓,接著訓話:“為什麼戰法要變?因為咱們手中家夥換了,換得更犀利了!打仗這東西可是有學問的,為什麼歷代總有以少勝多的戰例?不是說兵多的都是怕死鬼,只是人少的一邊兵訓得更精更嚴,將帥更有謀略。什麼叫精兵?不怕死,武藝高是一層,訓練有素,臨陣不亂,令行禁止更是正道。憑著血氣之勇一哄而上,那不是打仗,是群毆。咱們練陣法、練步伐,就是要合力對敵,讓手中的家夥能往一處用力,讓自己的脊背有人護著。”

    馮虞的目光逡巡一遍,看弟兄們個個聽得仔細,方才接著往下說:“自然,這陣型是死的,天時地利人和是活的,故而嶽飛才說出‘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不過話說回來,若是這陣型練不好,甭管什麼天地人,只有亂戰、浪戰、敗戰的份。這個,諸位弟兄須得牢牢記在心上。從今日起,日後年年入冬,都要全軍校閱一回,評定最佳的分隊,授飛虎旗一面,全員各賞銀一兩。連奪三年飛虎旗者,得以永留飛虎旗作隊旗,全隊另有厚賞。今年麼,事先沒說這規矩,飛虎旗可就都沒份了。不過,前陣子弟兄們練得辛苦,全軍人人賞銀一兩!”

    聽到這兒,臺下弟兄歡呼聲如雷動,馮虞揮手令親兵搬出成箱制銀,當場分賞。看著臺下弟兄歡呼雀躍,卻無一人敢擅離站位搶領銀子,馮虞不禁笑逐顏開,低聲對範長安說道:“這番練兵,果然是有用的。至少令行禁止四個字是牢牢記得了。臘月里還需加緊操練,除夕到初四放假五日,分批入城遊樂。不過,嚴禁夜不歸宿。到明年入夏時,便是一撥精兵了。”

    範長安也是感慨萬千:“下官也算是吃了多年軍糧,見過些世面的。大人這練兵治軍之法,果然獨到。照此下去,不消一年,大人麾下便是一支強軍了。明年,剩下那一千人便該到齊了吧,全換用火銃麼?”

    “不是。親隨半數用火銃,半數仍用兵刃。標兵麼,六成銃軍,兩成騎軍,剩下兩成先用著刀矛,日後再換別個火器。”

    “還用別個?是什麼?”

    “呵呵,到時便知。後日臘八,敬神祭祖慶豐攘邪,明日我便要回府。你多擔待著。後日上午,我讓家人送臘八粥過來犒勞弟兄們。初九日,咱們便開拔冬狩。”

    “是!”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8:29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臘八粥

    臘八節說來算是臘月分量最重的一個節日。從上古時起,炎黃子孫皆在這一日祭祀先祖、五祀(所謂五祀,便是門、戶、井、竈、中庭),祈求來年五谷豐登闔家康泰。之後佛教傳入中土,據傳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的成道之日也在十二月初八,稱為“佛成道節”,這日子分量就更重了。

    臘八這一日,不論朝廷、官府、寺院還是黎民百姓,家家戶戶必吃臘八粥,又稱“七寶五味粥”。這臘八粥,不單是用於上供、自家食用,還需四下饋贈親朋好友,只是需在午時前送達。馮府從初七下午便忙碌起來,采妍督促下人將采買的紅棗、蓮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圓、榛子、葡萄、白果、玫瑰、花生等等作料,合著各色米豆,一一搬入院中。馮母指揮著丫鬟仆婦洗米、泡果、撥皮、去核,再一一精揀,掌燈時分便開始熬粥慢燉。馮虞也在一旁轉悠,只是插不上手。

    今年馮府熬臘八粥工程浩大。自家上上下下連著親兵護院便是百多號人,外送的量也是相當嚇人。西門外大營四百人份,加上府城十來位平日常走動的官佐,還有千戶所上下吏員都要分送。半夜里馮母著實是釘不住了,便由馮虞接掌。二十來口軍中取來的大鍋一溜架起來,直忙活到天光漸亮方才如數做得。

    清晨,沁園府門大開,一桶桶臘八粥裝上大車便運往千戶所與城外營中。另有下人持名帖、食盒分送城中各處親友處。馮虞看著滿院的狼藉直咧嘴:“這個……實是比練兵累得多了。”采妍歪坐在椅子上看著馮虞,抿嘴一笑,卻也乏得說不出話來。昨夜忙了一宿的下人這會子也是東倒西歪,有點靠著樹便睡過去了。

    昨夜這一番折騰,馮母體恤忠叔年邁,硬是沒沒讓他摻和進來。忠叔一早起來,看見這架勢,趕忙過來。“少爺,看這一晚,累得不成樣了。趕緊與少奶奶回屋歇息會子,中午還得行祭呢。這邊自有老奴收拾。”馮虞看看確是沒什麽大事了,方與采妍回屋小睡。那些丫鬟仆婦也給忠叔放回屋歇息,另尋了一幫家丁過來收拾。

    也就是瞇了兩個時辰不到,馮虞便給小廝喚醒,要行祭禮了。入祠堂只可著素,馮虞褪下官袍,結束發冠,換過一身天青素色箭袖襕袍,披一領白狐大氅。來到家祠,眾人皆已候著,一並物事皆已擺放齊備。待到采妍趕來,看看人已聚齊,忠叔領人將三牲果品擺上供桌,點起燭火。馮虞、馮母、采妍燃香叩拜,又將手中三炷香插入香爐。接著,馮虞取過萬家通用駢四儷六的禱文,高聲誦讀。大意無非便是叩謝祖宗庇佑,特請消受血食供物,懇求來年消災賜福。讀過之後,將禱文於燭火上化了,全家焚冥紙,再拜。祭祀祖先之後,馮虞一家又到前院,如法炮制祭拜五祀。

    趕在午時一刻之前,祭禮行完,馮虞一家子這才來到後園花廳坐定。這時丫鬟用漆盤端來三個青瓷大碗,銀筷瓷勺。碗里熱騰騰的正是噴香的臘八粥。待得粥飯擺好,忠叔一家方才在主桌下首入座,一些有頭臉的府中執事也在偏席落座,各個面前也有人端來粥碗,同時擺上各色菜肴。滿桌子自然是山珍海味,各色都有,尤其少不得當歸燉羊肉、清燉甲魚、紅菇水鴨湯、胡椒煲豬肚、川芎白芷燉魚頭這些個冬令食補菜色。

    雖說馮家素來厚待下人,不過這些個奴仆頭子能與主子一屋進餐,多少還可無拘無束些,一年也就是那麽三兩回。這會兒個個是相當亢奮,吃過幾口粥飯,拉開架勢便要上主桌進酒來。忠叔也笑嘻嘻在旁攛掇:“咱們少爺在外可是官爺。今日大家夥難得與少爺同席,這也是與民同樂了。趕緊的,都過來實實敬上幾碗來,酒桌無大小,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馮虞唬得趕忙起身擺手,“各位各位,我可是連日練兵,累個臭死,今日實實是不勝酒力。”看眾人便要起哄,馮虞搶著說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這里可有件大事要分說,與大家可都有關聯的。”

    眾人看馮虞不象是說笑,一時間都安靜下來。

    “要說個什麽事呢?大家都知曉,蒙皇上恩典,這兩年爺如今官拜提督、千戶,著實領著些緊要執事。有句話叫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如今場面上事務眾多,爺我想著,若是有機會,舉賢不避親,也當提攜自家人一回。雖說各位是奴籍,卻也是我馮家一員,是信得過的。不過,爺我用人卻有些挑剔,德、才兩條都看重。因此上,平日里大家在各人職位上還請盡心盡職,有什麽能耐只管顯出來。真是才德兼備的,哪怕是各位親族,爺我必是要簡拔重用的。今日話便撂在這里,今日不在席上的,回頭互相轉告,若覺著哪個確是人才,自薦也行,舉薦也行。總之我馮家不會虧待盡心任事之人。”

    馮虞說出這番話來,私下里也琢磨過不只一天兩天了。如今這一大煩心事,便是沒有合用可信之人。錦衣衛兇名在外,那些實有能耐的往往退避三舍。雞鳴狗盜之徒倒是趨之若鶩,這些個,馮虞又是看不上的。如今手上事務甚多,若是事必躬親,馮虞思量著,只怕自己離那星落五丈原也不遠了。在自家府上挑人,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親中選賢,固然挑不出大才,好歹知根知底用著放心。大事做不來,小事還能擔著些個。今日看著人齊整,馮虞幹脆明說出來,也讓大家夥看著奔頭。

    果然,這話一出口,眾人頓時是議論紛紛,再沒人顧著敬酒這檔事了。這時,馮母站起身來,“呵呵,趁著這熱鬧勁,我這里還有個喜訊一並說了。今日我馮家要節上添喜,多個少主子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9:21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節上添喜

    馮母這話一出口,眾人實實吃了一驚。馮母“啪啪啪”擊了三掌,只見馮母貼身丫鬟煙柳從里屋引出幾人,在前的是一位少女,一身民女裝束,生得倒頗為清秀。後頭兩位中年男女,看著像是那女子的父母雙親。當下有人便悄悄咬起耳朵來:“這是……”“不知道。莫不是要做少奶奶的?”“不會吧,沒見少奶奶在哪兒笑嘻嘻的,真要來個那什麽,還能笑得出來?”“也是哦……”

    馮母伸手虛按,止住眾人,說道:“莫瞎猜了。這孩子名喚關慧梅,與依虞親兵百戶嶽海青梅竹馬,今日我特收作義女,不日便要與嶽家結為秦晉之好。日後,你等都要拿她與嶽海當主子尊著,哪個敢另眼相待使小聰明,可仔細著。”

    說著,馮母又與關慧梅的父母見禮,說了幾句。這兩人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這輩子還是頭回進這大富之家,眼睛都不知道該往那邊去看。雖說之前已與馮母照過面,這會兒卻還是緊的說不清一句話。這時有人已居中擺好太師椅,前頭放好蒲團,關慧梅當即行過認親大禮。馮母讓人重設主桌座位,讓慧梅父母坐到自己身側,慧梅便在采妍身邊落座。一坐下,采妍便湊近慧梅,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麽,只見那慧梅滿面通紅,偶爾點頭,感激地看了采妍一眼,便又埋下頭去。

    突然上演這麽一出,同樣大出馮虞意料。與慧梅父母見禮之後,馮虞起身來到母親身邊,伏在母親身邊耳語道:“依媽,怎麽事先都不曾告訴孩兒一聲?一點準備沒有。”

    馮母笑道:“你要準備什麽?前幾日與你商議之後,娘便派人去延平府接關家下來,結果巧的今日上午到的福州府。便是方才你正小睡那會子。我便想著,既是來巧了,索性便將這禮數辦了,不是節上添喜麽。慧梅算來還大你一個來月,還不過去認姐姐,見面禮你自己看著辦吧。”

    馮虞苦著臉說道:“這事起倉促,我上哪方去尋見面禮去?身上也沒女兒家合用的東西啊。”想了想,點手叫來候在邊上的馮忠,耳語兩句,只見馮忠撒腿便跑下樓去。一會兒工夫,又氣喘籲籲地回來,將一物交與馮虞。這時候,馮虞方才來到慧梅身邊,大大方方叫了聲“姐姐”。這慧梅對著同齡人雖有些害羞,畢竟不是深閨里養出的女子,總還放得開些,聲如蚊蚋應了一聲。馮虞掏出個錦盒來,笑道:“頭回與姐姐見面,倉促時沒什麽像樣的見面禮,這首飾盒呢,卻是弟弟我往日開磨漆工坊之初試制的小品,便留著了,今日贈與姐姐。”

    慧梅接過來一看,一個紅底的小盒,用玉片、螺鈿嵌出臘梅圖,配上一副小銀鎖,很是精巧雅致。馮虞在旁說道:“當初做的臘梅圖,只是愛這圖樣,不想今日正應了姐姐名諱,想來也是天意了。”

    慧梅感激地沖馮虞一笑,打開錦盒,只見里頭鋪著銀紅緞子,其中還放著一張疊了四疊的紙張。展開一看,慧梅驚得目瞪口呆,手上捏的竟是一張百兩會票。不待慧梅開口,馮虞笑道:“姐姐莫推辭。這個呢,可是給姐姐的私房錢。日後到了嶽家,過日子麽,手中有糧心里不慌。”

    馮母看在眼里,笑著說:“丫頭,收了吧。這些銀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總歸是做弟弟的一片心意。哪怕這是他當褲子換的,你也只管收了。回頭再做理會。”聽馮母如此言語,底下笑成一片。慧梅抿嘴一笑,回頭對馮虞說道:“多謝……弟弟心意。回頭……姐必對嶽海說起,必要全心做事才是。”

    馮虞輕輕搖頭:“姐姐莫客氣,要不生分了。說實話,弟弟原本便拿嶽海當兄弟來看,如今不過親上加親來著。姐姐日後能與嶽海恩恩愛愛白頭偕老,做弟弟的便是再開心不過的。”

    吃過臘八粥,馮虞辭別家人,趕著回營。臨行前,馮虞將嶽海的婚事托付給采妍與忠叔操辦。“就兩句話,務必風光,莫要省錢。”

    來到西門外大營,弟兄們見著馮虞,一片歡呼雀躍。看來午間那碗臘八粥還真是大漲士氣。馮虞走入人群中,拍拍這個,碰碰那個,“弟兄們,中午可吃好了?明日冬狩,可要拿出十分氣力來,好的還有犒賞。”

    ……

    冬日旗山腳下,寒風習習,旌旗獵獵。四百新軍與大隊錦衣緹騎擺開軍陣,火銃手靠前結陣,刀牌手押後,左右各有輕甲馬隊候命。馮虞控馬中軍,看看列陣已畢,喝令:“前方二里,亂軍逼近,火銃手迎敵,刀矛手壓陣。”身後掌旗官前後擺動旗尖,戰鼓催響。此番是合練,故而依然采用金鼓旗幟為號。

    前隊略陣的範長安一擺手,火銃手和著軍鼓節奏齊步向前五百步,展開三列射擊隊形。第一列軍兵齊齊裝彈完畢,據槍抵肩靠腮候命。楊風立於第一列右首,右手將戰刀高舉過頂,沈聲道:“待命擊發,穩住,穩住……”

    猛然間鼓聲停歇,只聽得範長安大吼一聲:“一!”楊風手中刀猛向下劈落,發一聲喊:“放”,百枝火銃一齊開火,白煙騰起,數百步外土灰四濺。開火後,第一列軍兵扭身向後狂奔,第二列循著號令上前一步舉槍開火……

    馮虞瞇著眼睛在土坡上仔細觀瞧,三列銜接還行,火力密度還算壓得住。只是三百人壓制寬度確實有限,若是大軍對陣,一個兩翼包抄便能達成突破。看到這兒,馮虞扭頭發令:“敵軍迫近。前隊退後,後隊迎敵。”

    隨著這一聲令下。火銃手沿著刀牌陣列的縫隙急速回退。刀牌手向前十步,兩排並一排,半蹲著牢牢頂住正面。火銃手重又回身列隊在刀牌手頭頂上攢射殺敵。數輪之後,中軍旗語發來將令,火銃手上刺刀,白刃沖殺。只見刀牌手齊齊發一聲喊,向兩端強行推進,沖亂敵軍陣腳,範長安手舞軍刀一馬當先,沖向刀牌手強行打開的豁口,身後緊隨的,便是數百柄尺把長白晃晃的雪亮軍刺。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9:25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課題

    今年冬狩,唱主角的無疑是換裝火銃的新軍。此時,馮虞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嚴訓了兩個多月的親隨奮力沖殺的身影。邊上親兵偷眼觀看,卻見這位統帥一直是面無表情,看不出端倪來。

    看著火銃手已展開隊形發起沖鋒,馮虞心中默算了一會兒,方才下第三道令:“騎軍抄掠兩翼。”隨著旗語令下,早憋得難受的兩路緹騎紛紛抖擻韁繩,夾緊馬腹,如離弦之箭一般飛掠而出,朝假想“敵陣”馳去。戰鬥發展到這一步已無懸念,待騎隊切入敵陣,中軍即刻鳴金收兵。

    不一會兒工夫,各路人馬在坡下列隊,聽候講評。這也是馮虞立下的新規矩,每回演訓之後,主官定是要當場評點得失,明定賞罰。馮虞往軍前一站,只見官校們一個個挺胸疊肚,精神頭十足。看這情形,方才如過家家一般的軍演還真沒花費多少氣力。馮虞沖弟兄們點點頭,開口說道:“方才這一仗,仿的是平亂中常有的擊破大股亂匪主力之戰。本官見著諸位弟兄隊形嚴整,謹尊號令,不動如火,侵掠如風。甚好!只是……”

    原本受到主官誇獎,各隊軍兵還面露喜色,可聽著馮虞這一聲“只是”,心頭不由得便是一緊。

    “只是不知他日實戰時,對著刀槍如林賊眾如雨,諸位還能如今日這般沈著應戰,令行禁止,奮不顧身以殺賊報國。現如今,四方不靖,中原各地警訊頻傳。便是咱們福建,前不久建寧府不是便有教匪作亂?本官略數了數,我朝開國百四十年,福建境內作反民亂幾乎是兩年便生一起。咱們都是陛下親兵國之幹城,更當精實嚴訓,枕戈待旦。日後,各級官長尤須督促部屬,下死力操練。須知,平日多留十斤汗,戰時少去一斤血,待到兩軍對陣方知臨陣磨槍卻是遲了。弟兄們,怕不怕苦?”

    “不怕——”眾官兵齊聲喊喝。

    “怕不怕累——”

    “不怕——”

    “好!皆是我大明好兒郎。各隊即刻由直領百戶帶開各自講評。午飯後,再行新課目。解散!”

    上午這場演練,各路軍兵又是放槍又是沖殺,正是興起時,聽說下午還有課目,不知又是什麽花樣,甚是好奇。各隊點評後,眾人埋鍋造飯匆匆吃過,稍事休息,便又興奮地重聚軍陣聽候將令。

    “下午的課目是——搜剿山林。”馮虞揚鞭指向右手數里外一座不太高的林木蔥郁的山包。“待會子步軍各隊打散,一小旗刀牌手搭一小旗火銃手,刀牌手在前搜索,火銃手在後壓陣,分路包抄兜剿。遇著敵軍,呃,就是野物,刀牌手結陣護翼,火銃手攢射殺敵。騎軍將山頭圍死,如有漏網之敵,即刻封堵圍殺。本官有話在前,這一戰,不記各隊斬獲,只求全殲敵軍。若能做到無一漏網,全軍有賞。若是哪一方向走脫了獵物,沿途小隊都要責罰。記下了?”

    “記下了!”聽說還有打獵這一保留曲目,官兵們喜出望外,個個已是摩拳擦掌。

    “好!各隊,出擊!”

    馮虞這一聲令下,各隊騎軍已是迫不及待,撥轉馬頭沖著那山包疾馳而去,只給列隊的步軍留下一團塵煙。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數百緹騎已將那山頭團團圍困,小隊緹騎控馬彎弓,繞著山包交錯巡行。不多會兒,步軍也已趕到,範長安帶著眾百戶按著軍令將部屬重編,二十人一隊排成兩個橫列,從各個方向朝著山頂搜索前行。馮虞帶著幾個親兵縱馬馳上附近一處山岡,居高眺望軍兵動作。

    隨著各小隊展開推進,山林間漸漸的有槍聲響起,伴隨著軍兵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聽得山腳巡行的騎軍百爪撓心,直巴望著山上的弟兄們高擡貴手,放幾個野物下來,讓他們好歹也過回狩獵的癮。哪知過不多時,便有十來只山麂、野兔、狐貍等野物如驚弓之鳥一般飛竄而下,甚至還有一口脊背、臀部兩處掛花的野豬破圍而出。喜得那些個緹騎彎弓搭箭四下圍追堵截。弓弦響處,那些個奔逃的野物紛紛栽倒在地。還有兩個膽大的挺著長矛直奔發狂的野豬沖殺過去。待離著近了,兩人控馬閃過野豬的沖撞,斜著身子借著馬力,將長矛狠狠戳入野豬的背脊,當場將它捅翻在地。

    親眼目睹這兩位鬥豬士壯舉的馮虞,此時卻生不出一絲興奮之情。一般說來,野物遇著人群追獵,少有膽敢沖著人群沖出重圍的,往往是反身逃命。眼下既然有如此多的野物逃下山來,不難想見,躲過槍口往山上逃的還有多少。林中射擊,目標一般都在三十步之內,按理說,隧發槍的精度足以應付。這幫火銃手的準頭實在是……之前練的多是隊列陣型,實彈射擊的機會確是少了些。看來,槍法還是得用子彈堆出來。

    隨著人群向前推進,包圍圈漸漸收緊,槍聲、喊殺聲越發密集,林間騰起一股股的白煙,逃下山的野物也漸漸少了。無事可做的圍山緹騎恨不得如往年一般直沖上山去砍殺一氣,礙著軍令如山,只得是揮舞刀槍吶喊助威。

    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山頭上漸漸地沈寂下來。馮虞隱隱望見山頭上軍兵往來穿梭,搜索漏網之魚,偶爾有槍聲、歡呼聲響起,也不知是搜殺到什麽了。再過了一陣子,搜山的步軍三三兩兩或擡或挑,帶著斬獲撤下山頭。

    演練完畢,各隊官兵回到出發地,按著方才的混合編制站隊,拾回的獵物堆放在陣前。馮虞往坡上走著,迎面便是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熏得馮虞一陣陣的反胃。

    馮虞緊要著牙,狠狠呼出一口氣,走到軍陣前頭站定,看了看堆積入山的獵物,高聲說道:“此番,弟兄們動如雷霆,合力痛剿,那個,戰果輝煌啊。不過,方才搜山全程,本官都已看在眼里,破圍而出的野物未免多了些。火銃手的準頭實在是不敢恭維啊。自然,方才圍山的人馬略少了些,陣型稀薄,野物又不比標靶,指望它老老實實蹲著讓人來打,也著實是難了些。”底下發出一陣哂笑。

    “可是,弟兄們,你們想想,方才那些個不過是些幹挨打不能還手的野物。若是日後面對的是那些個有刀槍、有弓弩、有滾木礌石,負隅頑抗陰蔽待機的山賊亂匪,我等還能如此閑庭信步毫發無傷麽?”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9:37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驚世之作

    馮虞來回走著,聲色俱厲,那些個步軍官兵,尤其是四百新軍,給訓得是灰頭土臉大氣不敢出。許多官佐還是頭回見著馮虞擺出如此臉色,更不用說那些個兵丁了。

    “不過,話說回來,之前火銃手訓的多是陣型隊列,實射的機會不多。”說著,馮虞用腳踢了踢面前滿是彈孔的一只山麂,“能打著這些已是不易了。方才所說,只是要讓你等明了,戰陣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可有半點輕忽。來日方長,日後爾等務必勤習射術。山地作戰不比平原陣戰,個人的功夫便是保命的本錢。今日各位還算踴躍,平日所訓也都有所施展,便不再責罰了。”

    聽了這話,原本垂頭喪氣的步軍兵丁神色一松,長出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今日騎軍可謂神勇,堵截迅疾,弓馬嫻熟,當賞!至於賞賜麽——”那些緹騎一個個抻長了脖子。

    “今日所獲獵物,統歸騎軍,由各部官長領回均分。此外,每人賞錢一貫。”騎軍陣列中頓時歡聲雷動……

    冬狩已經過去多日,西門外大營駐訓新軍還在議論這個話題。痛責加上厚賞,足以讓這些親隨標兵念叨上一陣子了。校場上,出操的軍兵分外賣力,每日里發到眾人手中練槍的彈藥也由十發猛增至五十發。遠在壽山火器作坊的工匠們日子卻越發不好過了,每月催要的彈藥量猛增了三成,幸好是按件計酬,能多賺些個工錢總歸是樁好事。

    離著除夕越發近了,馮虞開始清理各處事務,打算好好過個年節。這些日子一頭紮在營中,固然是過足了統兵帶隊的癮,可也著實是累人。過年這幾日,營中是要放幾日大假休整一番,眾人分撥出營,進城玩上兩日。兩處工坊與別院工地上自然也不能在年節里做活,只是朝陽坊那邊梁公公催要的活計怎的還不見回報,莫非做得不順?馮虞正思量著明日過去監工,卻見帳簾一掀,親兵進來稟報:“朝陽坊那邊來人,說是出活了。請大人過去驗看。”馮虞不禁一樂,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待馮虞趕到工坊,幾個管事、匠頭已在門口候著了。“大人,那日交待的活計俱已做得,只等大人驗看。”

    “好啊。頭前帶路。”

    幾人進了內院庫房,迎面便是一具六扇的大屏風,上方圖樣,正是那錦上添花。左手還鐫刻兩行金字詩句:“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似是摘自劉禹錫的《賞牡丹一首》。看這尺寸,馮虞饒是見多識廣,也不禁咂舌。“這,這麽大個!耗費幾何?”

    邊上管事賠笑答道:“回大人話,做這一件,耗去金七十三兩,大小玉片四百二十余片,珠翠兩百余只。您看這戲花彩蝶,雙翅用十余片翠玉掐著金絲拼嵌而成,難得的是這些個玉片大小形制正相配,竟是不用車裁了。再看這些各色牡丹,花蕊盡用金珠、祖母綠鑲嵌而成。嘿嘿,工匠上漆打磨時手直抖呢。”

    馮虞心中暗嘆,這六扇屏風實是千金難求了,盡是民脂民膏啊!“罷了,這就給鎮守衙門送去。務必加派人手護送!還有,輕拿輕放,千萬不敢損傷!”

    “是。大人放心。這幾扇屏風,俱用絲絨包裹十重,再用幾層棉胎包了,外頭再紮稻草,每扇用一輛大車來載,面朝上,斷不至有損傷。”

    “留心便是。”

    那管事看馮虞面色不豫,還當是心疼本錢,也不敢多言,直領著再往里屋去。這里屋空空蕩蕩,正中用綢布罩著兩件一人高的物事。管事上前掀起前一件物事上遮蓋的綢布,馮虞頓時瞪大了雙眼。什麽叫金光耀目滿室生輝?眼前便是!鮮紅的曳撒戰袍襯著金漆的戰甲,珠玉嵌成的蓮花經重重磨制,只能用栩栩如生來形容,那張揚繁複的金盔竟讓馮虞生出仰視朝陽之感。原本在馮虞印象中明艷得有些做作的衣甲,由這些匠師巧手精工,竟然是如此得華貴凜然,令人生出一般頂禮膜拜的沖動。不難想見工匠們為此耗費了多少心力。

    莫名地,馮虞竟覺著眼角有些濕潤,驀地轉過身,對幾位匠頭工首深施一禮:“諸位有心了。虞感激不盡。”

    這幾位工匠可從沒遇著如此客氣的官兒,唬得趕緊上前攙住馮虞。“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可是折煞小的了!大人平日厚待照拂我等,正是圖報效力之時,盡些心力本是該當,怎敢當如此大禮!”

    一位老工匠更是淌下淚來,“小老兒操這營生四十年,便沒遇過如大人一般高看咱們匠人的好官。隔三岔五地提工錢,加酒菜便不說了,每回見著咱們無不是和和氣氣,加派活計還打著商量,是真拿咱們匠戶當人看呢!”

    那管事也在一旁說道:“大人。工匠們是真心念著大人的好處。原本這套盔甲數日前便已制得,大家夥一商量,這盔甲如此華美,卻非大人穿用,心中總有些不得勁,便央著小的到軍中又領了一套戰甲,為大人精心打磨修飾了一番。”說著,他緊走兩步,將第二塊綢布掀起。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9:40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華胄

    大明軍中,各級官佐戎服甲胄各有規制,原本俱由軍中配發。不過,永樂之後,富庶軍將自行備甲的卻是越來越多,必經自尋良匠度身定做的甲胄比軍中大路貨要精良華美許多,只要不逾制也無人指摘。此時展現在馮虞眼前得這副甲胄便足可稱得上是令人驚艷了。

    明軍頭盔分皮弁、鐵盔兩種。鐵盔就形制來說,大略可分成禦林軍專用的水磨鎖子護項頭盔,一般兵士戴的高缽大眉庇鐵盔,官佐則多戴抹金鳳翅盔、貂纓尖塔或缽形水磨盔兩種。朝陽坊工匠精致的這一襲甲胄,頭盔用的是三道油黑磨漆面的缽形水磨盔,盔沿、脊柱、纓管皆用金漆刷磨,纓管中插兩只雪白的孔雀翎,居中一面指揮僉事品階旗。左右盔面上還各嵌一只鎏金漢瓦當白虎圖紋。盔側後綴著黑色綢質護領,護頸、護耳,上繡金絲雲紋,密綴鎏金泡釘。

    身甲則用黑色綢面綿甲。所謂綿甲,早在宋代便在軍中出現,以布為表里,內裝棉花,用粗綿線橫直逐行縫緊,再放入水中浸透,取出後鋪在地上用腳瑞實,以不胖脹為度,曬幹則成“胖襖”。在“胖襖”里頭釘綴金屬甲片,就是一件完整的“綿甲”了。綿甲對火器、弓矢勝於一般鐵甲,穿著又輕便,夏日耐潮冬日保暖,近些年來在明軍中裝備量漸增,尤其是南方駐軍,有取代鐵甲之勢。

    經過匠人精制的這身綿甲與一般軍將比起來又好看了許多。護肩、護膊、甲衣、護裙、護腹俱是黑綢做面,金線包邊,密綴金釘、內襯精鋼甲片。護肩、護裙、護腹上各以金絲繡上漢瓦當白虎間雜雲朵圖樣,甲衣當胸更是鑲著一只海碗大小的鎏金虎頭。據那匠頭解說,這鎏金虎頭是精鋼打造,較一般銅制護心鏡更牢靠許多。更絕的是,那一對虎眼竟是用兩塊大小色澤幾乎一般無二的卵石狀墨玉嵌入。

    馮虞看了果然是愛不釋手。外形威猛華貴是一面,綿甲比一般四十來斤的鐵甲可輕巧了許多。當下他便讓親兵幫著披掛起來,到了院子空曠處,拔出腰刀舞弄開來,果然服帖。一趟刀法耍完,馮虞脫下盔甲,沖著諸位工匠一拱手,“諸位有心了。果然是合身。不過,本官倒有個想法。有兩處可略作改動,或許更好些。 ”

    馮虞指了指甲衣肋部,說道:“這綿甲腹背皆有甲片屏護,唯有兩肋是個空當。這邊若是與護腹一般綴上兩片護肋,豈不周全?再有……”他又拎起一只袖管。“這袖子遮到腕部,雙手卻是無遮無攔,若是做個馬蹄袖,將拳掌蓋住,便萬無一失了。”

    眾人聽了,拍手叫絕。“大人果然是了得。百十年來這綿甲俱是如此形制,卻叫大人今日一眼看出破綻來,我等佩服!”

    馮虞連連擺手:“過譽了,過譽了。”心中卻道:這個沒甚稀奇,後世滿洲八旗所用鎧甲便仿的明制,若說有所創新,也就是這兩處了,不過確實是恰到好處。

    “這事不難,大家夥趕趕工,三五日便得。”那管事當即拍胸脯打包票。

    馮虞拍拍他的肩頭以示嘉許,之後意猶未盡地繞著放回架子的這身甲胄來回轉過幾圈,“著這鎧甲,戰袍、披風也得配上。戰袍麽,本官自有錦衣衛黃袍。嗯,就欠了披風。回頭著落忠叔身上便是。”

    大凡身為武將,必對三樣東西見獵心喜,一是好馬,二是好兵刃,這三,便是一身好衣甲。今日馮虞得了這一身精甲自然是神清氣爽。回到家中,采妍聞訊迎了過來,另有一樁好事相告。

    “依虞,我與忠叔這兩日與嶽、關兩家商議下,本月廿一日正是黃道吉日宜嫁娶,便將喜事辦了,過個喜慶年節。”

    “呵呵,便依你等商議,我已是等不及了。”

    “知道的。現下一般事務不用你操心,只有一樣。這婚禮上頭,你可要請些官面上朋友過來湊個熱鬧?這個卻須你自拿主意,著人早呈帖子才好。”

    馮虞凝神想了片刻,說道:“慧梅姐姐既然為依媽收作義女,那便算是我馮家人,不可隨意含糊過去。加上欠著嶽海救命的情分,更是要風風光光辦他一回。只是也不好遍發紅帖,免得落下個借機斂財的名聲。這麽著,我再斟酌下,別個賓朋你與他們兩家定下便好。哦,軍中手足也是要請的,這個也交我來定吧。”

    采妍答應一聲,便匆匆離去做事,卻給馮虞拉住:“依妍,近日似乎消瘦了些。”湊到近前,馮虞細細打量一番,“還真是。年關事多,莫要太過操勞,別人家成親自己個累到了。晚間早些歇息……不行,我這便吩咐廚子做些滋補的菜色,冬日里本就該是進些補品來著。愛吃些什麽?弄些黃甲來燉湯如何?要不蒸個鱸魚來?”

    采妍原本給馮虞盯得有些臉紅,聽了這番言語,這回紅的卻是眼圈了。打了馮虞一記,采妍輕言輕語:“不打緊的。你事多,這個我自會交待。行啦行啦,莫拉拉拽拽的,讓下人看著嘴碎笑話呢。”

    馮虞一撇嘴,“哪個敢?如今府里有忠叔管著,還有依媽鎮著,規矩還是有的。若真有不曉事,拿住了便將他……將他……”

    看馮虞吭哧了半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采妍“撲哧”一笑,“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個菩薩心,如今府里連個家法都沒有。你自己想你的事吧。幾日不曾在家用飯了,難得回來,回頭交待廚子晚上加兩個菜。今日約了人家看地呢,我去去就回。”

    回到自己屋中,取來紙筆思忖起宴請名單來。楊家那邊有楊風在,不過府上還是要快馬傳報的。錦衣衛千戶所上下官佐是要遍請的,鎮守府、三司衙門、福州府、市舶提舉司頭頭腦腦也都不能落下。巡按福建監察禦史張景陽前些時初至福州府,還不曾照面,此番正好下帖見上一回。

    另外,幾位鄉賢也不好落下。當年曾誇獎過馮虞書法的南京兵部尚書林瀚今年不知怎的得罪劉瑾,遭勒令致仕回鄉,現已回返濂浦祖居,此公是定要下帖子的。還有南京戶部尚書林泮今年也遭中旨致仕,想來也應是回鄉了。當初這林泮兄弟三人同年登科,轟動一時,人稱“閩中三鳳”。林春澤,林炫等幾個有些交情的年輕士子不妨一並請來。如今官位越來越大,手頭事務也多,還真是有些日子沒見面了。

    看著手頭寫得滿是人名的兩張紙,馮虞苦笑了兩聲,又來活了,這得是多少張喜帖?別個還能差下人投送。梁裕那邊是要親自跑一回的。還有林瀚、林泮兩位鄉賢,雖說是得罪了劉瑾,卻也不能失了禮數,也得親自登門才是。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9:44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落地鳳凰不如雞

    第二天一早,馮虞便揣著喜帖去見梁裕。聽著門子通傳,梁裕竟接了出來,見面便猛拍馮虞肩膀,“漂亮!太漂亮了!”乍一聽還當是誇贊馮虞衣裝打扮呢。不過馮虞知道梁裕誇的是給正德、劉瑾備下的兩件大禮。

    “呵呵,梁公公謬獎了。還是工匠們得力,著實下了番工夫,拿出的自然是好東西。只是明年不知該做些什麽來,方能蓋過今年了。”

    “哈哈哈,明年事明年再說,反正今年是過上安穩年了。來,里頭說話。”

    兩人進屋落座,梁裕往椅背上一靠,問道:“這些日子,你可真個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今日怎麽忽的上門來了?”

    馮虞從懷中掏出一張灑金大紅喜帖遞了過去,“廿一日家姊大喜的日子,公公於我馮家有大恩,說來也算是長輩了。這張帖子虞必是要親自送到府上的,屆時務請賞光。”

    “哦!恭喜恭喜。”梁裕樂呵呵接下喜帖,略看了看,鄭重收起。“誒,咱家原先不是聽說你是獨子麽,怎的又有了個姐姐?”

    “哦,這是家母之前認下的幹女兒。”

    “原來如此,不知許配哪家高門大戶?”

    “那倒不是。許的是虞手下親兵百戶嶽海,就是當日為救虞性命斷了一臂的親兵。”

    “噢——嗯,當日聽你說過一回。原來是他。”梁裕上下打量馮虞幾眼,點了點頭。“行啊,有你的,如此重情禦下,跟你的那幫崽子豈不效死命。好,到時候咱家必去給你撐這場面。”

    “如此,多謝公公了!”

    從梁裕府里出來,馮虞嘆了口氣。當初可沒想到人家會這麽看待這門親事,未免想得太功利了些,不過是要補上欠嶽海的那份情分而已,怎的便成了禦下有方了呢。唉,人言可畏。算了,愛怎麽說怎麽說吧。林瀚、林泮二老,聽說林瀚住在南門外,林泮卻就住在城內黃巷西林里,先近後遠得了。

    到了黃巷,親兵問明黃巷林泮府宅所在,馮虞一行便直接找上門去。到林府正門不遠處,只見幾個家丁打扮的正在往外搬運家具,看那神色竟是如喪考妣。其中一個擡頭看見馮虞一行,臉色大變,“哎呀”一聲拋了手上包袱,連滾帶爬撞進門去,一邊還嚷著:“老爺!老爺!禍事來了——”

    這動靜卻將馮虞嚇了一跳,再看另外幾個,俱都放下手中物事,一個個手足無措地看著馮虞,似乎是聽天由命了。

    馮虞看得好生納悶,下得馬來,走上前去,隨手拉過一個問道:“你等可是林泮林大人府上的?”

    “是、是。”那人趕忙回話,上下槽牙似乎磕碰得厲害。

    馮虞更覺著奇怪,又問:“你等沒見過官麽,怕個什麽?還是家中有麻煩?難不成是我手下曾來滋擾?”只見此人畏畏縮縮,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看這樣子是真嚇著了。馮虞將他放開,正待另尋一人來問。只聽府門內傳來一聲怒喝:“閹豎!非得趕盡殺絕麽!”

    緊接著,一位老者氣沖沖趕將出來。只見此人須發皆白,頭戴皂色四方平定巾,身著褐色大袖袍衫,還拄著一根鹿頭拐杖,握杖的雙手直抽抽。看那橫眉立目的模樣,只怕一言不合便要抄起拐杖開打了。

    馮虞趕忙退後兩步,躬身一禮,好言說道:“這位老伯莫非是誤會了?在下此行特來拜會林大人,別無他意。”

    “嗯?”那老者一楞神,“你不是錦衣衛麽?非是劉瑾差來的?”

    “的確不是。”

    聽到這兒,那老者面色稍緩了緩,手也方才攥得那般緊了。他上下打量馮虞一番,“看你年紀輕輕便著這鬥牛服,又是前呼後擁,不像是那些世襲勛貴之後,卻象……莫非你便是馮虞?”

    馮虞淡淡一笑:“正是晚輩後進。敢問您可是……”

    “老夫林泮。”只見他淒然一笑,“嘿嘿,自從老夫致仕,原本這車水馬龍的府門,如今已是門可羅雀了。當日在京師,老夫便聽過馮大人的名號,可謂是咱們福州府後輩之翹楚。不論是朝堂之上還是桑梓民間,大人的官聲都是很不錯的。只是你我素無往來,今日登門可有何就教?”

    “林大人言重了。大人歸鄉寧養,後生晚輩理當登門問安求教,豈敢用這‘就教’二字。方才大人怒氣沖沖,說什麽‘趕盡殺絕’,府上可是遇著什麽麻煩事了?”

    那林泮長嘆一聲,“如今可不敢當這大人二字了。此事說來話長,”說著,他四下看看,不見旁人,想想還是不放心,“馮大人,此處不是講話所在,咱們進書房小敘。”

    馮虞知道其中必有蹊蹺,跟著林泮進了院子,吩咐親兵四下把守,這才進書房落座。

    “如今老夫落魄,往日走動勤的,如今個個避之唯恐不及,不想今日馮大人卻登門探望,老夫心下感激。只是,唉,老夫倚老賣老,只將你作後生晚輩來看,有句話卻是要說的:你不該來!”

    “嗯?”馮虞一楞,“這是為何?您老是致仕,又不是罷官。晚輩也不打算阿附劉瑾過甚,難道還有什麽顧忌麽?”

    林泮搖搖頭,“想來大人還不知我為何丟官的吧。年初,老夫升戶部侍郎。升官後不曾如旁人一般籌措禮金去巴結劉瑾,這廝想來便已不豫。六月間,此人要修個什麽豹房,要往國庫開支大筆銀兩,國庫一時籌措不得,他便打起了九邊軍餉的主意來。不知哪個給他出的主意,用朝廷印制的紙鈔替代現銀發往九邊,這銀子便能騰出。你想啊,邊關將士拋妻別子效命疆場,好容易撿條性命回來,連幾個制錢都拿不到。朝廷的紙鈔拿到民間,票面上是千錢,能當得五百錢用就了不得了。老夫自然是據理力爭。這一來,劉瑾自然忌恨,新賬老賬一起算,便矯旨令老夫致仕了。”

    馮虞趕忙安慰道:“老大人高風亮節,晚輩是早有耳聞的。既然事不可為,致仕也好,省得日日不自在,悠遊林泉豈不更好?”

    “唉,我倒是想了。可那劉瑾不答應!”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9:54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趕盡殺絕

    馮虞聽著倒不覺著奇怪,劉瑾那睚眥必報的性子他是摸得透了。“怎麽說,不是致仕了?難道還要下獄不成?還是那個罰米例?”

    “正是!”林泮憤憤說道,“老夫還家不久,還沒坐安穩呢,前兩日京師又來詔諭,罰米兩百石輸往邊塞。兩百石!那便是上百兩銀子。不是自誇,老夫為官三十五載,兩袖清風,不敢妄取分毫,回頭清點家資,堪堪湊起不到二十兩銀錢。”

    馮虞聽了臉一紅,看來清官都得是家貧如洗才成,那自己算什麽?土豪劣紳?趕忙岔開話題。“哦,方才晚輩見貴府家人扛了家具出門,莫非您老這是要變賣家產?”

    林泮苦笑道:“還能有什麽法子?只怕是如此依然湊不足,那些尋常家具能頂個多少銀錢來?若是再不成……”林泮看了看周遭,眼眶中淚光閃現,“說不得,只好將這房產變賣,再尋個山頭結廬,了此殘生。”

    馮虞聽著直搖頭,記得罰米例的追罰標準是重者五百石,輕者三百石以下,致仕者半之。這對清正官員來說,實在是夠狠了,輕易便是傾家蕩產。最慘的是前戶部尚書韓文米,與劉瑾頂著幹,給一氣罰了千石,輸大同。不久,又借其他事項,再罰三百石。除韓文之外,據說今年挨罰的大小官員已經有六百多號了。這罰米還有時限。在京的限一月,在外及去任的,自文到之日算起,依著路程遠近,定限赴倉輸納,違限的還要加罰。時限一緊,不賣家產還有什麽出路?

    說起來,林泮被逼致仕罰米,起因便是劉瑾修豹房。這主意最早還是自己給出的,馮虞越想越不是滋味,卻又不敢明說。不行,總得幫上一把,否則只怕心下難安。只是這話該如何來說,卻是頗費思量。看這老頭也是個倔強的,話說得若是不對路,只怕人家還不領情了。

    “您老為何不向親友籌措些個,暫渡難關,日後再還不遲啊。”

    “呵呵,老夫落魄,一般人可是避之唯恐不及。那些親朋故舊,一來也都不是什麽大戶,二來麽,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啦。若是給劉瑾察知,還不知再生出什麽花樣,若是連累他人,更非老夫之願。”

    “既是如此,不知您老致仕後有何想法,總不成日日悶在家中吧?”

    “這個麽……老夫倒不及細想。不過,總歸是要尋些事做。編些書稿也好,開個書堂也好,若是就這麽讓胸中所學帶進棺材板去,想想也真有些不甘。只是此難未了,這些念頭也只好先擱一邊了。”

    馮虞靈機一動,說道:“晚輩倒是有個主意,不知合適不合適。”

    “請講。”

    “晚輩其實早有個念頭,想發起個文社。不過呢,這文社卻不講風花雪月,專延請些洞徹經濟學問、明晰山川地理的真才實學,專研鄉土民政。您老知道,咱們福建山多地瘠,偏居一隅,自唐以來,唯藉通海興商而發達。自洪武年間,一道禁海令下來,福建就此貧蔽。百年來民亂不息,私商四起。晚輩身為一省錦衣衛首腦,負有綏靖地方之責,常常是夜不能寐。思來想去,總覺著單憑著殺伐偵緝不能濟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總還要為地方百姓尋個生計出來。若能餵飽肚皮,各有正業,哪個還幹造反的勾當?”

    林泮一拍大腿,“妙啊!馮大人果然有心,愛民如子,更難得的是通時務。老夫為官多年,也見過不少清正的官員,只是許多是讀死了書的,正則正矣,卻未必是能吏。看不清事理是一則,好容易出些主意來,卻是驢唇不對馬嘴,好心辦壞事。你的意思老夫明白,是想讓老夫挑頭,號召些人老心不老的來,幫著你指畫參謀,對吧?”

    “嘿嘿,您老果然高明。晚輩正是這個意思。您看……”說著說著,一黑一白兩個腦殼便紮到一塊兒去了。

    離開林泮府宅,馮虞一路上眉飛色舞哼著小曲,邊上親兵可是難得見著如此情形,湊過來問道:“大人,今日因何如此亢奮,莫不是方才那老頭送您金子不成?”

    “什麽老頭老頭的,人家是致仕不是免職,那名分還在呢。再說了,你看看人家,也算是居官數十載,家里有件華麗些的家什沒有?如何能給我送金子,一派胡言亂語,邊上呆著去。”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不多遠,馮虞想著想著,忍不住又樂開花了。原來,方才馮虞已和林泮商定,花二百兩紋銀買下林泮的小院,在此之外,每月再開支二十兩銀子,供林泮召集文社之用。至於文社的活動地點,便放在林泮那院子里。林泮身為文社召集人,平日里自然便居留在原住處,不必擔心無處容身了。

    那院子若是拿到市上出售,又是如此急迫,能賣出個六七十兩已是難得了,馮虞出到二百兩,自然是變著法子要幫林泮交輸罰米。原本林泮還要推拒,馮虞只說是望林泮能一心辦起文社來,便是為桑梓鄉親造福,身外之物,無需顧忌太多。如此費了番口舌,總算是將林泮說服。

    對馮虞來說,幾百兩銀子的花銷,便籠絡了一批能員宿將作智囊,在八閩士林的聲望也必會水漲船高,日後不必再為班底薄弱而坐困愁城。如此算來,今日送喜帖送出的這筆買賣確實是劃算得離譜,沒事偷著樂便也在情理之中了。只是礙於林泮如今這般境地,卻不宜在馮家喜宴上拋頭露面,那張帖子,卻是省了。

    此間事了,下一站便是林瀚居處。林瀚祖居位於福州府南門外南臺島上。坐渡船過了閩江,一行人來到濂浦,遠遠的便看見鎮口豎著一座高大的木牌坊。身邊親兵點指著那牌坊說道:“大人,這牌坊便是福州府去年為林瀚家新建的,當地人稱‘世尚書’牌坊。哪知今年那林瀚便倒了。”

    馮虞催馬上前細看。只見那牌坊全為木構,單門,高約三丈,面寬近四丈,用兩根木柱立架,下部安著夾桿石,再由四根木柱支撐。木架上覆以單檐廡殿頂,檐下鬥拱重疊,層層出跳。坊額懸掛一塊木質紅底橫匾,上頭墨書:“進士正德丙寅福州府為永樂辛醜進士林镠元美立”橫楣上又鑲嵌木匾,記載牌坊建造緣由及濂浦林家累世登科盛況。

    細細一看,原來這林瀚一家竟是一門三進士!林瀚老父林元美乃是永樂十九年進士,官至撫州知府。林瀚自個兒是成化二年進士,官至吏部尚書、南京兵部尚書。次子林庭昴,弘治十二年進士,現任雲南布政司左參政。馮虞不禁慨嘆,人家這門風家教,果然是不同凡響。

    進了鎮子,不遠處便可望見林府門臉。馮虞正待上前,卻聽有人呼喚:“馮兄!你怎來到此處?”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0:00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無巧不成書

    聽著有人似在呼喚自己,馮虞趕忙四下觀看,卻見街邊立著一人,原來是去年在大食堂結識的林炫。“哎呀,林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林炫緊走幾步來到馬前,“多日不見,馮兄倒越發是英姿勃發了。小弟卻還是老樣子,正要去訪幾個文友。不知馮兄今日怎麽有暇來我濂浦?”

    馮虞跳下馬,沖著前方一努嘴,“這不,聽說德高望重的林瀚林大人致仕回鄉,特特前來登門拜望。此外還有一樁事,便是上門來訪訪林兄你了。”

    說完這話,再看林炫,神色竟有些怪異起來,先是面皮微微抽動,不一會兒工夫竟然是捧腹大笑,腰彎得快要以頭搶地了。

    “嗯?林兄,笑什麽?莫非有何不妥嗎?”

    “哈哈……哈哈哈,馮兄當真不知,林瀚便是在下的祖父啊!你還打算分兩家看麽?”

    馮虞聽了也忍不住啞然失笑。“林兄,這個你又不曾說與我,我去何處知曉。既然如此,今日便更加省事了。如何,頭前帶路,替我引薦一番吧?”

    看見孫子去而複返,還帶了一幫子錦衣衛進來,林瀚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待孫兒引薦之後,林瀚一下子來了精神。“馮虞?啊——前年開元寺鐵佛殿前那楹聯便是你的手筆了?好字!好字!不想兩年工夫,你已是一省顯貴了。錦衣衛里竟是些打打殺殺,要不就是聽墻根的,出了你這號人卻也稀奇。誒,炫兒,你如何與馮大人結識的?人家那可是一手好字,你得好好的學著點兒。”

    馮虞心道,看來這滿面紅光的小老頭絕對是外向型的,給人逼著致仕還如此開朗無忌,實在是難得了。嘴上連忙應了:“您過獎了。不論學識書法,晚輩與您比起來可是差得遠了。便是您這孫兒,也是滿腹經綸,學識人品俱是極好的。當是晚輩多多求教才是。”

    落座之後,馮虞問起此番致仕的緣由,林瀚嘴一撇,說道:“劉瑾這人嘛,要說見識、眼力麽,也還是有那麽一點,也不是不想正經做些事業來。只是有兩條,一個是太貪,再一個便是好恣意胡為。太貪,則行事必然有偏,加上有人投其所好,上行下效,自然是汙穢官場,惡名昭彰了。恣意胡為,則行事離譜乖僻,一旦心血來潮便胡言亂命,連強令寡婦改嫁都出來了,令百官無所適從,朝政自然是一塌糊塗了。老夫看不過眼,上了個折子,將劉瑾那老虎屁股摸上一摸,這便卷包袱走人了。”

    林瀚說來輕松,馮虞聽著卻是字字心驚,不由得替林瀚捏著把冷汗。依著林瀚的性子,那奏折哪里是“摸上一摸”,只怕是大段冷嘲熱諷罵人還帶拐彎的。劉瑾沒把他往死里整,只怕也是聽說過這老爺子是塊滾刀肉,不值得較真罷了。

    看馮虞那神情,林瀚“嘿嘿”一笑,“你這後生,人倒是不錯的。自打你上位,福建的錦衣衛象是套了轡頭,踹寡婦門刨絕戶墳的腌臜事少了許多。不過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你還是大好年華,正是往上走的時候,有些時候做些違心事也是難免,情有可原。如今這世道,只要心系百姓尚有廉恥便是難得了。至於我這糟老頭子麽,官癮也過足了,吃也吃不動,喝也喝不動,沒什麽顧忌,講兩句真心話痛快痛快又能怎的?無非是摘去烏紗回家報孫子。呃,我這孫兒如今也抱不動了。餵,炫兒,早日娶個媳婦,整出個小的來讓爺爺抱抱,省得老來無事吃飽了撐的閑得慌。”

    馮虞與林炫相視苦笑,這老爺子,未免有些太過為老不尊了。

    “誒,馮大人,單聽我這遭老頭子東拉西扯的,忘了正題,今日登門有何指教?”

    馮虞今日來原打算呈帖子的,如今這情勢,總不好一家發兩帖吧。“噢,今日過來,一則是聽聞您老致仕返鄉,晚輩早慕您老大名,今日特登門拜望求教。也看看您老這里可有用得著晚輩的地方,樂效犬馬之勞。再則,廿一日家姊出閣,家中置辦喜宴,晚輩與林炫兄弟也算至交,遞帖子來了。”說著,馮虞將林炫那份喜帖取出,遞上前去。

    林炫瞅了老爺子一眼,看林瀚點了點頭,這才雙手接過喜帖,收在袖中。

    這時卻聽林瀚說道:“炫兒,如今你還年幼,雖說這些年勤做學問,也過了縣試,鄉試、會試的火候卻還不夠。這是一條,再有,咱們林家家訓,先為人後為學,求取功名非是為了升官發財,實為上報皇恩下安黎庶,這經濟學問,在書中是學不全的。非得經歷世事歷練一番才知世情冷暖時事之艱。如今,既然你與馮大人相識,便是難得的機會,正該虛心求教。”

    說著,他又轉向馮虞:“馮大人,今日說不得賣賣這張老臉,懇請大人給炫兒在幕府中留個位置,倒不是要賺些花用,只求跟著大人長長見識,知道如何做人做事,免得日後成個尋章摘句老雕蟲。”

    馮虞忙不叠應承下來,“林兄能助一臂之力,虞求之不得。定當委以重任。”

    林瀚卻正色道:“誒,馮大人可不能放縱了他,還是個半大小子,懂得什麽,該打便打,該罵則罵,該殺……那個,嘿嘿,看在老夫薄面,嘿嘿。”

    馮虞與林炫相視大笑,這老爺子……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0:20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馮府嫁女

    時間過得飛快,到了婚禮前一天,沁園便鬧騰開了。燈籠囍字是昨日便弄好了。當晚,慧梅生母與馮家一幹女眷依著規矩到慧梅閨房中“勸嫁”。教女子做針黹,懂家事。馮虞也笑嘻嘻跟來湊熱鬧。

    眾人進門便唱勸嫁歌:“勸女出嫁當新人,夫妻恩愛感情深。要學鴛鴦同偕老,莫象斑鳩‘雨來無親晴有情’。要學春燕雙飛舞,莫象烏鴉‘心善口噪被人嫌’。要學蓮藕汙泥心不染,莫象明日黃花拋路邊。要學連理花枝相親愛,莫象寄生靠著大樹才發枝。要學齊眉舉案相禮敬,莫象日吵夜鬧浪蕩人。千言萬語勸女心上記,出了娘家就要當人新婦,不象在家女兒自在人。”接著眾人將馮虞推出屋外,房門一關,里頭說的什麽便聽不清了。

    廿一正日,沁園處處披紅掛彩,滿眼喜慶。馮虞一早便站在府門前迎候來賓。婚嫁之際,接到請柬或口信的親友、戚屬和鄉鄰,都要趕到府上饋禮賀喜。一般而言,女家的賓客多以衣物為賀禮,男家的賓客多以喜錢為賀。不過馮虞這邊下帖的多是達官顯貴,出手的多是紅封。

    陳行恩搬了桌椅坐在一邊,還有兩個家丁打下手,每當馮虞收下賀禮,便用紅紙按人頭一一記下,這是為著日後逢對方有婚嫁之事,自家回報賀喜有個底譜。再有便是曾有恩惠於自家之人,待婚禮結束後幾日,再分別登門退還賀禮致謝。

    至於馮母、采妍、忠叔,都在院內操持。采妍今日更是重任在肩——新娘伴,這會兒正陪著慧梅梳妝呢。至於惠娘生身父母,早已是不知所措,只在廳里候著。

    進得院內,只見三十六杠妝奩什物早已紮束妥帖。箱、櫥、桌、椅、凳、服飾、衣料、鞋襪、被帳、盆桶等日用之物齊備,且俱是上好用料。其中有幾樣是比不可少的——馬桶、澡盆、燈、鏡箱。馬桶俗稱“子孫桶”、“花盆”,澡盆俗稱“祖先盆”、“腳桶”,福州話“燈”與“丁”諧音,皆取意早生貴子、人丁興旺。至於鏡箱,福州有句俗語:“有辦無辦,鏡箱便桶鐵鐵硬”。此外馮家還備下幾樣特別的嫁妝:兩名陪嫁使女,加上一疊田產契書、兩盒金銀細軟,還有二百兩紋銀的“壓箱錢”。

    按著時下規矩,妝奩多於嫁娶吉期前一日發出。不過那些達官顯貴嫁女,則多選在婚禮當日陪嫁挑送,要的便是那陣勢、喜氣。

    到了巳時,一般賓客已來了個七七八八。一些低階官員更是天剛放亮便趕到馮府,自告奮勇打下手,顯然是要在上官面前露個臉面。馮家更是闔府齊動員,別個不說,單單太平面便已下了二十幾鍋,眼見得還不夠上的。算算人頭,這會子只有梁裕與三司主官未到了。這些個都是要到喜宴開場時才會冒頭的。

    這時候,候在街口的家丁匆匆跑來稟報:“爺,催妝的來了!”所謂“催妝”,便是男方於迎親之前,專派一支隊伍備禮送來女家,專為催促新娘出閣。馮虞擡頭張望,領隊的是嶽海長兄,後頭還有十來個錦衣衛校尉旗兵,扛著催妝的盤擔,什麽豬肉、活雞、海味、線面、白粿、大米、酒水、香燭喜炮等等。兩人一見面,嶽海那長兄趕忙遞上禮單,“煩著小舅子通傳一聲,家父、小弟可是等得心焦呢。”

    馮虞笑道:“這事我卻做不得主了。我這就進去催問著。您先請進來少坐。”催妝禮按著規矩應是家長收納,早有人進院通報,馮母此時已打扮一新迎了出來。與嶽海長兄見過寒暄幾句,馮母引人將催妝禮送到家祠,祭拜祖宗、神靈,之後收下盤擔,又將每種禮品挑出部分送還。馮母笑道:“親家人稍安勿躁,慧梅已更衣開臉,只待新郎倌了。”

    正說著話,只聽得院外鼓樂齊鳴,接親隊伍掐著點過來了。古代迎親必在黃昏以後,甚至深夜。不過元明以來,更講究吉時迎娶,午時便要迎回男家方好。

    馮虞連忙趕到府門處,這時迎親隊伍已到門前。只見當先的是十二人的鼓樂隊伍,各個身著大紅曳撒,喜氣洋洋。後頭是八名錦衣校尉,打著六只火把、兩盞大紅燈籠,燈籠上寫明男家姓氏,稱作“高照”。原本燈籠火把之前還要打出執事牌,上書族內最高功名。只是嶽家幾代也沒出過一個吃官俸的,嶽海這百戶銜職又低了些,只得省去。

    跟在人群之後的便是嶽海了。嶽海今日頭戴簪花烏紗,身著大紅團領束帶公服,胯下一匹棗紅馬,馬頭上還紮著一朵大紅花。人靠衣裳馬靠鞍,這麽一身打扮起來,還真有些個顧盼神飛了。嶽海身後便是一具四人擡的花轎。這花轎披紅結彩,鎏金飾銀,金碧輝煌。一見馮虞,嶽海笑吟吟跳下馬,上前行了個軍禮。一只手,實在沒法抱拳了。“大人,如何勞您親迎,折煞小的了。”

    馮虞哈哈一笑,握著嶽海的手說道:“姐夫,今日大好日子,不興什麽官場尊卑,只敘親倫。你當叫我一聲小舅子才是。來來來,趕緊的紅包拿來,要不我可不放你進去哦!”

    嶽海憨憨一笑,趕忙從兜里掏出個紅封塞入馮虞手中,顛一顛,當有一兩銀子。忠叔帶著幾個家人,迎了上去,迎親隊伍每人一個紅封。放過炮仗,馮虞拉著嶽海進了府門直入正廳。往日里嶽海可沒少在馮府呆著,本是熟門熟路,可今日卻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擱了,只由著馮虞擺布。慧梅父母與馮母已在廳內端坐。馮虞看嶽海發楞,在背後踹了他一腳。“還不快見過嶽父嶽母。”

    “啊?噢。”嶽海趕忙跪倒在地,規規矩矩行過大禮。慧梅生父起身攙起嶽海,上下打量這嶽海,連連點頭,卻不知說什麽好。還是馮母起身招呼嶽海入住。下人端水、遞茶之後,呈上一碗太平面。碗中幾筷子線面,兩塊雞肉,一朵香菇,兩個水煮蛋。這水煮蛋有個名頭,叫“太平蛋”,要吃一個、留一個。

    吃過太平面,幾人敘談幾句。這時,采妍等一幹女伴便將新娘扶出。慧梅今日是鳳冠霞帔,身著大紅纻絲麒麟通袖袍,精心裝扮之下,真真是花容月貌。來到廳堂,慧梅祭拜了祖宗牌位,這便要拜別父母了。只見慧梅跪在母親面前,拉著母親的手,眼眶一紅,便哭出聲來。各地皆有哭嫁之風。不過新娘子自小到大一直依戀於慈母膝下,同家人朝夕相處,一旦分離難免心酸,倒也未必是逢場作戲。慧梅這一哭,她的生母也紅了雙眼,彎腰摟著女兒抽泣起來。一旁女眷觸景生情,也不住的掉淚。

    這一鬧騰,看得嶽海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馮虞又好氣又好笑,這新郎整個一呆瓜,也不知道上去說幾句場面話,只好自己上前安慰。好半天工夫,待眾人止住悲聲,慧梅生母攙起女兒,輕聲囑咐為人妻後當如何尊老敬夫,謹守婦道,這才親手將一方大紅錦袱罩在女兒頭上,依依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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