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216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08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破局

    說起水力來,馮虞正打算與朱潛解說一番,哪知人家一聽頓時心領神會,“大人說的可是冶鐵水排、水引旋作?”

    啊!馮虞大吃一驚。“這些都已有了?”

    “有啊。冶鐵水排為東漢杜詩創制,水引旋作何人創制已無可考,北宋已為工坊所用,專作切削金玉之用。”

    朱潛這番話大出馮虞意料之外,這些東西古人都會了?兩人一番深談,馮虞方才知曉,原來中原運用水力機械已有悠久歷史,尤其是灌溉之用的刮車、筒車、龍骨水車,還有些是直接利用水流之力的,如水磨、水碓、水排、水轉大紡車等等。加工機械方面,最晚在唐代已有原始的金屬切削機床,但是,之後就沒有更好的金屬機械加工機床出現了。究其緣由,一個是歷代傳統金屬加工方式是鍛打、磨、銼多於切削,即便是切削,磨削、銼削也遠多於刀削、銑削,刀具切削車床的發明自然是沒有需求了。還有一個原因,則是木構件機械成本低,小戶人家易於承受。

    中原歷來不缺人力,以人力代機械,從經濟角度來說自然是劃算的。只是如此以來,金屬機械不用迅速取代木質機械,機床制造隨之滯後,這就造成金屬機械構件難於加工,齒、軸承、刀具、緊固件、連桿等機械的必要系統無法變得更加精密、精巧、高效,動力革命也難以產生。以蒸汽機的發明、使用為標誌的工業革命自然不可能在中原生根發芽。

    看這情形,水力鼓風已是現成的,至於機床麽,倒是頗有可為,只是機床怎麽造,慚愧得很,馮虞也是心中無數。思之再三,馮虞也只琢磨出兩個辦法,一個是將功用與大體形制說與工匠,由他們折騰。再一招,便是請楊萬榮想法子到南洋弄幾個紅毛夷來,希望其中能有通曉門道的。不過這其中又有麻煩之處,馮虞只會說英語,可這會兒在印度洋亂竄的全是葡萄牙人,若是言語不通,到時候大眼瞪小眼,還是幹瞪眼。不過也只能試上一試,說不定便撞了狗屎運了。

    議完此事,馮虞又問道:“如今福州知府換了個王子言,可有卷宗跟來?”

    原來,大明從九品以上各級在編官吏,在錦衣衛衙門里都有專檔,某人若是異地調動,按著規矩這份專檔也要轉到所在省份的千戶所,若是上調中樞,專檔自然跟著上呈指揮使司。另外,若是此人身邊伏有暗樁,此人隸屬關系也要隨之轉隸。

    “有啊。”朱潛似乎是早有準備,隨手從桌上拿起一份卷宗遞了過來。“此人是弘治六年進士,浙江淳安人,在當地有些文名。今年剛從山西平陽府同知任上提上來的。按這卷宗所載,此人不好張揚,為官倒是謹守本分,不是那等會來事的角色。”

    “呵呵,同知提知府,沒個五七千兩雪花銀子,只怕難過劉公公那一關。”

    “可不是,如今州府一級官吏提拔,總要面謁劉某人,若是沒當場孝敬,只怕第二天便有詔旨,打哪來回哪去,升官之事就此泡湯。”

    “嗯。誒,平陽府可有個洪洞縣?”

    “有啊。怎麽?”

    “哦,沒什麽。越思越想越傷情,洪洞縣里無好人。”馮虞自言自語,忍不住輕輕哼起,“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各位父老聽我言……”

    朱潛聽著笑道:“大人好興致,這是哪方的調調,怪好聽的。”

    “隨口哼哼兩句來著。行,你忙你的。明日我往工坊那邊去一趟,都百工使司之事你多費心思量。哦,還有,那個給劉瑾的書信你順手幫我草擬一份得了。”

    朱潛聽了頓時擺出一副苦瓜臉,“我的馮大人,你這順口一說,便是幾攤事務砸下來,莫非你將我朱潛當牲口來用不成?”

    馮虞哈哈大笑:“沒聽過那麽句話麽,‘將女人當男人用,將男人當牲口用’,說的便是自明兄你了。”說著,馮虞倒背著手飄然而去。朱潛坐在那兒嘀咕一句,“何曾有人說過這話,莫不是現編的糊弄我”,搖了搖頭,繼續埋首公案。

    第二天,馮虞帶了貼身家將周天賜與幾個親兵,往壽山走了一趟。壽山村別院工地上如今已初具規模,已經在上木工了。馮虞來回走了一圈,沒挑出什麽毛病來,與蒯祥交談幾句,賞了工匠些銀兩,轉頭便往工坊而去。

    馮虞、朱潛進京這些日子,火器工坊這頭由嶽海負責。以往嶽海只管著拱衛這一攤,如今驟然擔起全責來,不免有些個戰戰兢兢,自然是蕭規曹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了。馮虞倒是見面就狠誇了他一通。“嶽海啊嶽海,當初還是小瞧了你。舞刀弄棒在行,如今管著這上千號人的職司也不在話下嘛。方才你沒來那會子,我與工匠們聊過幾句,說你處事公道好說話,這便是個好官的樣貌了。”

    嶽海滿面通紅,兩眼死盯著腳尖,“嘿嘿,大人過獎了。卑職只是循著朱大人所定規矩來做罷了。”

    “難得的便是這循著規矩來做。”馮虞正色道,“多少新官上任,一心惦記著放上三把火,否則便無以顯現其所能。殊不知,前任所遺的一套制度,總是費盡心力百般修正之所得,方用著順手。如今因人廢事,手下人做了一半的夾生飯,如今又得倒竈重來,能不發蒙?故而,若是沒有過人的本事,與其改弦更張,不如蕭規曹隨。誒,知道什麽叫蕭規曹隨麽?”

    “嘿嘿,知道。”

    “說說看。”

    “蕭是蕭何,曹是曹參,都是西漢開國功臣。劉邦開國後,蕭何積功第一,任丞相,立下西漢典章制度。蕭何死後,曹參繼任。後即位的漢惠帝看這曹丞相一天到晚喝酒聊天,似乎壓根不想治國,便去責問。曹參反問,陛下看我的德才跟蕭何相國相比哪個強?漢惠帝實話實說,朕看你不如蕭相國。曹參便說,陛下所言甚是。既然我的德才比不上蕭相國,那麽蕭相國一統天下後制定的那些個已經是卓有成效,咱們不過是守成而已,任用先臣照章辦事不就得了?曹參在位三年,清靜無為,民力漸複。這便是‘蕭規曹隨’的典故由來。”

    馮虞聽罷奇道:“呵呵,又長進了,看樣子這些時日沒少看書。你以呂蒙自勉,如今果然是大有進益。為將者當知天文、曉地理、明進退,日後你還當多向朱自明他們求教,可學得還多了。”

    “是。”

    “伯父、嫂子他們好吧?”

    “蒙大人掛懷,都好呢。”

    “新婚燕爾,你也當時時回家探看,不費什麽工夫。若是哪日嫂子堵著大門管我要夫君,回頭我可要打你板子哦。”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10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牛皮糖知府

    在工坊用過中飯,馮虞又叮囑嶽海幾句,只要將工坊現有產量、質量穩住,便是大功一件,這才回返府城。

    回到沁園,門子過來稟報:“爺,近午時分,新來的王知府前來拜會,聞聽您不在,留下名帖回了。”馮虞取過名帖一看,長七寸、寬三寸,上頭三個大字 “王子言”,占滿了整個帖面。大明官場有個講究,如遞帖給長者或上司,名帖上所書名字要大,以示謙恭,若是名字寫小了會被視為狂傲。看王子言留的名帖,名字寫得大到不能再大,馮虞不禁微笑,“這人有點意思。嗯,好一手正楷。”將名帖往囊中往懷中一揣,馮虞直回內院。

    如今除了些緊要公文,福州府諸事已大致料理完畢,馮虞打算過三五日便與楊風、朱潛同往閩南走一遭。至於這兩天麽,大食堂與朝陽坊如今馮虞已不怎麽管著了,一心陪著家人才是正理。聽說馮虞要在家中用飯,一家人喜得不行,馮母當即吩咐夥房加菜,卻給馮虞攔住:“莫要太鋪張了,只要熬些稀粥,做幾道下飯的菜食便好。日日在外頭無不是山上跑的水里遊的,膩味了。”

    雖說孔聖人教誨“食不言寢不語”,可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自然是說起個沒完了。這些時馮虞忙於外務,家中情形問得少,今日說起來方才知曉,年後馮母與采妍、忠叔又買下城西竹岐五百畝山林,據說也是風水極好的。這還不算,采妍還想次日一早拉著馮虞到南臺沿江的煙臺山走一遭,打算把那個山包整個吃下。馮虞如今可算是發覺了,自家從母親、采妍到忠叔,有個共同的癖好,就是買地。這只怕是當日父親去世時田地盡失刺激的。

    暗著馮虞往日脾氣,是不願摻和其中的,只怕給人留下仗勢欺人的話柄。不過這回馮虞一琢磨,還是應了下來,畢竟這些日子與家人聚少離多,轉眼又要往閩南去,自覺虧欠許多,能多陪一回是一回。只可惜,飯桌上剛應承的,轉眼又得食言了。殘羹冷炙剛撤下,門子又探了個頭進來,“爺,王知府又著人請見,說是明日上午想來拜會,不知爺可在府上。噢,來人等著回話。”

    嗯?這位王知府還真是……馮虞看了看采妍,采妍笑道:“人家都白跑一回了,你還是見吧。頂多咱們下午再去也就是了。”

    馮虞也只能沖著采妍抱歉地一笑,轉頭向門子吩咐:“你去告知來人,明日上午,我在府中恭候。”

    第二日一早,馮虞打了一趟拳,收住架勢,拿了條毛巾打算擦臉。卻見門子“噔噔噔”上前來報,“爺,那個,王知府來了。”

    “什麽?!”馮虞聽了一楞,毛巾“噗通”一聲掉進盆里。“這才幾時啊?剛辰時吧。無利不起早,可也沒這麽早啊。”馮虞嘟嘟囔囔幾句,還是吩咐門子:“請到花廳小坐,就說……就說我剛剛練武來著,更衣之後便來。”

    所謂更衣,其實是叫廚子盛了些粥飯來,趕緊吃上幾口填填肚子。馮虞盤算,這位王知府上門拜會,想必是用過早飯的。兩人坐下這一聊,指不定便說到幾時,這要餓著肚子陪著,豈不吃虧。吃過飯食,擦嘴漱口,馮虞這才心滿意足地來到花廳。

    “哎呀,這位想必就是王大人了?累大人久等了。”

    來人聽著腳步聲響,趕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聽馮虞說話,此人連忙拱手施禮:“下官王子言見過大人。”

    馮虞定睛細看,這位四十出頭的年歲,長得相當白凈周正,微有些短髯,一看便是江南水鄉人物。“王大人太客氣了。請坐,看茶。”

    兩人分賓主落座,隨口說了些客套話,王子言又請教了些福州府民風物產,方才轉入正題。“馮大人,下官在山西任上便聽聞您的大名,此次有機會來榕長聽大人教誨,榮幸之至。這個,下官初到福建,總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本地官場可有些個講究忌諱,請大人提點。”

    馮虞聽了暗笑,這話是變著法子向自己輸誠呢。“這個麽,王大人,福建這邊雖說地方偏了些個,不過官面上說,與別處倒也沒什麽太大不同。除了偶爾來個臺風什麽的,倒也沒太多操心之事。如今福建有梁公公坐鎮,虞不過一旁幫襯著,前任葉府臺與我倆頗為相得,省府一體,無論所作何事,均收事半功倍之效。這個,想來交接時葉大人當與你說過的。”

    “是。是。正是葉大人提點,下官接任伊始,頭等大事便是拜會梁公公與大人。只是,那會子大人正在京師公幹,一直是不曾得見,今日總算是得以聆聽教誨。”

    “不敢不敢,在官場上王大人本是前輩,治所又同在福州,咱們理當是和舟共濟相互提攜才是。”

    這個春節,兩人年前年後可說是前後腳進的京,接著便又閑談了一陣京師見聞掌故。王子言看看說得也差不多了,起身告辭。待送走王子言,馮虞回到後園,正遇著采妍。

    “依虞,那個王知府尋你作什麽?”

    “哦,倒也沒說什麽緊要的話,無非是投名應卯認個門道罷了。到一處地方當官,總是要拜上官會同僚,說什麽不打緊,關鍵是見過、說過,混個面熟拉拉交情,日後自然好說話好做事。這王子言為人謹慎,就任個把月了沒與我打過照面,心里不安生,自然是要一趟一趟這麽跑了。若是再過兩回還見不著我,弄不好還會心生芥蒂,當我是躲著他了。哦,對了,午後咱們便去那煙臺山麽?還有何人同往?”

    “便是忠叔了,還能有誰?那處所在,依媽已是去看過的,很是喜歡呢。只是還想讓你也看一眼。”

    馮虞心中暗笑,那地方還用看,前生從小便在煙臺山腳下長大的。煙臺山位於福州府城南門外南臺島上的倉前山梅塢頂,北臨閩江。元代末年,山頂設有烽火臺以為報警之用,故名煙臺山。山頂有座天寧寺,明代煙臺山頂至山腳遍植梅花,有“瓊花玉島”之稱,故而煙臺山周邊稱為梅塢。這“梅嶺冬晴”為南臺十景之一,每年冬春之交,滿山香透,來此賞梅的絡繹不絕。若能買下此地,依山靠海建個庭院,倒也是樁美事。只是如此地界,只怕地價不便宜。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12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顧茅廬

    登上煙臺山,立於天寧寺山門外極目北眺,整個福州府城盡收眼底。馮虞牽著采妍的手,一一分辨三山兩塔的所在,不禁嘆道:“好一處所在,眼界開闊之極。只是此處山林是何人地產?該不是這天寧寺寺產吧?”

    “正是。”

    “這個有些麻煩了。寺廟總是不缺錢的,也不好憑身份強索,傳揚出去好說不好聽。即便人家肯讓,這廟也不能搬家,到時候修起別院,咱們與和尚做鄰居?呵呵,也未嘗不可。待會子我尋那住持說說看吧。”

    馮虞正自顧自叨念著,突然覺著衣袖一緊,扭頭看,只見采妍歪著頭淺笑,“依虞,你還真打算買這山不成?”

    “啊?!不買嗎?那來這邊看什麽?”

    采妍緊緊摟著馮虞的膀子,輕聲說道:“說著玩的。只想拉你出來走走,說些話。這些日子,你總在忙這忙那的,為咱們家操了無數心思。依媽與我看著心疼,往後日子長著呢,也不必如此虧待自己。今日好好散散心,不想那些個公事了,可好?”

    馮虞看著采妍忽閃忽閃的雙眸,只覺著鼻子有些泛酸,趕忙擡頭望著天際的浮雲,深吸了一口氣。“說的是,這些時日總在外頭東顛西跑的,卻是少顧著家了。雖說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其實最該顧惜的其實還是家人。這親情,多少銀錢也換不得的。不過……”馮虞低下頭來對著采妍說道:“我看此處景致確實好,你若喜歡,咱們當真買下也無不可啊。”

    采妍輕輕搖頭,“冬日里,滿城百姓最愛到此賞梅,若是咱們一道院墻圍了,不知斷了多少人的雅興,豈不是惹人背後戳脊梁骨?反連累了你。孔聖人不是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咳,這個……是孟子說的。”

    采妍小臉一紅,“反正是聖人的大道理,總是不錯的。”

    “沒想到我的依妍如此通情達理,倒是我念頭錯了。”馮虞怕采妍太過羞臊,趕忙轉了話頭。

    “不是的。依虞哥哥心里頭將依媽與我看得最重,這才不管不顧的。若非如此,你斷不會生出這等念頭。這個,我心底里有數的。對了,依虞,上回看那賜婚的聖旨,不是只有皇家的那些個公主才有賜婚一說麽?”

    “皇上賜婚,確是以皇室子女居多的,不過,外臣也不是沒有。一般都是親厚重臣家室才有這等榮耀,比方說,戲文里那個薛丁山、樊梨花便是了。”

    “那皇上如何得知我倆之事,好心賜婚?”

    馮虞忍不住笑出聲來,“笨咧,自然是我說與皇上的。那日不是說過皇上騎車之事麽,當日他騎得興起,一高興便賜婚了。說起來,皇上對咱們家是極厚待的,這賜婚已是非比尋常之事,還要專派賜婚使,那可是一般皇室嫁公主才派的職事。想來這回你是少不了一個誥命的,少說也該是四品,依媽沾光說不定能上三品呢。公婆、兒媳一個品秩也說不過去。”

    “誥命不誥命的我不在乎,反正你的官職那麽高,也沒人敢虧待了我。”

    “話不是這麽說的,依妍你在我家這麽些年,沒享過什麽福,前兩年出了那事,若不是你與忠叔撐著,依媽只怕是要垮了。再有,那些日子,若不是你衣不解帶照料著,我能不能醒轉也難說了。此番成婚,總要讓你風風光光一回才好。”看采妍張口要說什麽,馮虞趕忙接了一句,“自然,過日子須講個長久恩愛才是緊要。不過這與婚事大辦是兩碼事,互不關礙的。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來安排便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采妍也就不再多言了,輕輕將頭倚在馮虞肩上。山風過處,衣擺翩躚。

    往都指揮使司查問過邊備軍務,又遣人將輸誠書信快馬呈遞與劉瑾,手邊事務暫時是告一段落了。三日後,馮虞帶著楊風、朱潛、周天賜、林炫以及百余親兵、新軍,上路前往閩南。

    陳琛家住晉江紫帽山下紫湖溪畔。朱潛在前引路,眾人穿過一片蒼天古木,耳旁便響起一片潺潺水聲,沿小道再往前行,不遠處湖灘高闊之處可見一座籬笆墻圍著兩座草廬、一處涼棚。馮虞令眾人在此等候,只與朱潛、林炫二人上前。快到籬笆墻處,馮虞走著走著,突然“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一旁的朱潛、林炫聽了齊齊止住腳步,“大人,你笑什麽?”

    “哦,沒什麽,我猛然想到一個詞來,‘三顧茅廬’。”

    “怎麽,這詞好笑麽?”朱潛與林炫還是不明其意。

    “誒,你們想啊,三顧茅廬,若要摳字眼,可說是三次顧茅廬,亦可說是三人顧茅廬。方才我左右一看,咱們正好是三人,同往茅廬去訪那陳琛陳思獻,豈不是正合那‘三顧茅廬’了?”

    朱潛、林炫聽了馮虞這番理論,初時一楞,相互對望一眼,突然間齊齊捧腹大笑。朱潛一邊笑,一邊朝馮虞豎起大拇指,“哈哈哈……馮大人啊馮大人,有你的,哈哈……竟然生出如此……哎呦,不行了不行了,笑得我肚痛,哈哈哈……”那林炫更是笑得說不出話來,在地上打滾的心都有了。

    三人正笑個沒完,只聽草廬中有人高聲問道:“何人在外喧嘩?”緊接著門扉“吱呀”一聲給人推開,一名白衣文士應聲而出。馮虞擡眼觀看,此人不過三十左右歲的年紀,面容清臒,一支竹簪挽住發髻,一身月白色長袍,腰間紮著靛青色布帶,手上還攥著一卷書。馮虞仔細看其眉目之間,並無朱潛所說的那份孤高狷介,卻有一股子淡定超然的氣息。想來歲月與學識已將此人的少年鋒芒盡行打磨去了。

    這位往院外看時,正見著這三人愕然相向,尤其是那林炫,還很沒形象地捂著肚子,只當是遊人至此放浪形骸,轉頭正要回屋,眼神掃過馮虞時,猛然察覺此人竟是一身蟒袍玉帶,定睛再看,遠處林子里隱隱有軍兵走動,心下便是一悸,緩緩轉回身形,沖三人一拱手,“幾位大人,莫不是來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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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起準備每日上傳一章,單章字數至少在3000字以上。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15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隨有獲

    看陳琛面露警色,朱潛知道是有所誤會了,連忙開口:“思獻老弟,果真認不得為兄了?”

    陳琛上上下下打量了朱潛一番,猛一拍腦門:“自明兄?!幾年不見,意氣飛揚了許多,險險認不得了!哈哈,今日晨起隨手蔔得乾卦九二,‘見龍再田,利見大人’,卻是應在師兄身上了。”說著陳琛看了一眼朱潛身邊的兩人,探問道:“這位大人想必是馮僉事?”

    朱潛忙道:“如今馮大人是指揮同知了。”

    陳琛點點頭,又看向林炫:“這位是……”

    朱潛再為引薦:“林瀚尚書之孫,林炫。”林炫深施一禮,“早聞紫峰先生大名,後學林炫有禮了。”

    陳琛笑著拱手還禮:“原來是林尚書之後,想來必是學問精純了。三位,此處不是講話所在,里邊請。”

    進了草廬,馮虞四下打量,屋中不過一桌一床,還有滿架的書卷,再就是地上幾截老樹根,想來是當凳子用的。果然,陳琛一指這些樹根,做了個“請坐” 的動作,“寒舍粗陋,諸位擔待些個。”說著一個勁地瞅著馮虞。馮虞假作不覺,想都沒想,一撩衣襟便坐了下去,口中說道:“此處甚好。諸葛孔明曾有言,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慆慢則不能研精,險躁則不能理性。我觀先生居處,正是淡泊寧靜,修身治學的大好所在。”

    陳琛笑了笑,並為答言,轉身出屋去了。坐在一邊的朱潛趕忙側身過來低聲說道:“大人,陳琛自來便是這麽個不鹹不淡的脾氣,加上當年受那一番折辱,對當官的都沒個好臉色。大人切莫掛懷。今日他對大人還是客氣的,若是尋常官宦,只怕是鼻孔朝天了。”

    馮虞笑道:“不妨事。大凡隱士高人,總是有些脾氣的,這個我自曉得。”

    一會兒工夫,陳琛搬了張木桌進來,又取了茶具爐子,準備沏茶。“我這里只有些山野粗茶,只怕不入法眼。”

    這回馮虞不待陳琛拿眼來瞧,便接過話茬:“柴門任風開閉,茅屋盡日虛閑。站揍粗茶淡飯,報答流水青山。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說著馮虞擡眼看著陳琛,目光灼灼,“孔子曰,何陋之有?”

    聽著這番話,陳琛身側的朱潛用身子擋住左手,悄悄地沖著馮虞直豎大拇指。陳琛卻問:“如此說來,馮大人也甘居陋室了?”

    卻見馮虞連連搖頭:“說實話,落魄時沒得挑也就罷了,否則我是住不來的。”

    三人原以為馮虞又有什麽高論,哪知突然冒出這麽句大實話來,一個個目瞪口呆。卻聽馮虞說道:“安貧樂道固然是德操高潔,不過麽,若能令百姓安居萬民樂業,總好過大家一道受窮。”

    陳琛搖了搖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馮虞也跟著搖頭,“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詩聖所言,當為實情吧?”

    陳琛嘆了一聲:“如今這世事,只怕是難了。君視臣如仇寇,廠衛橫行;官視民如魚肉,搜刮無度;對外,專守九邊一意禁海畫地為牢,對內,信用閹宦與民爭利墨守成規。尤其是當朝,與當年王振起時何其相似。馮大人,這些個,我沒說錯吧?嘿嘿,哀莫大於心死。”

    馮虞想了一想,說道:“先生所言皆是實情。不過麽,這最後一句話我卻是不敢茍同。若說這天下紛亂,好歹還是太平時節,三國時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更是末世之相,卻正是仁人誌士雲起之時,所謂救國救民,正當其時,何談心死。再說了,我看先生也不似心死之人。”

    說著,馮虞站起身來,踱到陳琛書架前,“遁世之人不看老莊便看佛道,先生這里,卻是經史子集俱在。哦,另有農書、輿地、典章、兵要……嘿嘿,”馮虞回頭沖著陳琛一笑,“俱是經濟學問,先生果然博學大才啊。”

    這話一出口,陳琛頓覺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時朱潛趕忙接口:“我這師弟,年少時胸懷大誌,博覽群書,極有學識。那年……那年科場失意後,又四下雲遊,廣見博聞,只怕也訪得不少名師,如今足可稱一時之選了。”

    馮虞又坐回到樹根上,往陳琛跟前湊了湊,“不瞞先生,馮虞此番登門,便是存了請先生出山指教的心思。先生雖有傷心往事,不過也不好因噎廢食。我馮虞也不說什麽治國安邦平天下的套話,不過我確也有些誌向,往近處說,便是為官一任護佑一方;往遠了說,若是走得順,我願刷新政制重開海禁藏富於民進取四方!惟願先生助我,青史留名。不過,這空口白牙的只怕也難取信於先生。我有個想法,先生久居林下,此番不妨隨著我等出外走動走動。一來散散心,二來麽,所謂聽其言觀其行,先生不妨在旁冷眼看我是何等樣人,再做定奪,如何?”

    此時水已燒開,陳琛默不作聲,只管給三人各沏了杯茶,隨後說聲“稍待”,起身便進了隔壁屋。朱潛趕忙給馮虞使個眼色,跟了過去。馮虞卻捧起茶盞,喝得是有滋有味。

    朱潛隨著陳琛進門,一看,只見陳琛焚起一炷香,口中念念有詞,抓起一把蓍草,看這架勢是要蔔上一卦。卻見陳琛念叨完了,將一根蓍草放到正前方。朱潛略知蓍草筮占之法,知道這根表征太極,實是不用的。陳琛這時隨意將所余四十九根蓍草,分作兩撮,分置於桌上左右手兩端,這是取天地兩儀,又將右手邊蓍草取了一根,夾在左手無名指和小指之間,表征天地人三才。接著,陳琛便開始左右手倒換蓍草,不時將手中幾根蓍草橫放在面前。

    只見陳琛雙手如蝴蝶穿花一般飛舞點算,一會兒工夫便擺出十八變,算得六爻,合成一卦。待得卦成,朱潛方敢開口:“師弟,卦象如何?”

    陳琛回頭笑道:“師兄,你也太心急了吧,在外頭品茶候著不就好了?”

    看朱潛還在探頭探腦,陳琛搖頭笑道:“實在是……這一卦是隨卦九四。爻辭曰,‘隨有獲,貞兇。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朱潛聽得雲山霧罩,忙問:“爻辭何解?”

    “九四在隨卦,又互為巽卦,與應位初九成正反卦,即正反震、正反艮,震為大道,艮為路途,正看反看都在道上。這正反卦,放大看則為中孚卦,縮小了便是離卦,此所謂‘有孚’、‘以明’。”

    “還是不明白。”朱潛頭搖得象撥浪鼓。

    陳琛大笑,“所謂貞,指守靜不行,既然‘貞兇’,這趟是非跟著你們走不可啦。跟你們上路,則‘隨有獲’,必有所得。所謂‘有孚在道以明’,便是說,追隨爾等之時,當一展才智,不過也需約束自己,懷德自惕,方能為他人所信服。”

    朱潛聽了這話,大為得意,“你看你看,這回拉馮大人過來果然是對的,連你這卦象都應驗了。”

    陳琛說道:“還不止這個。所謂易,時勢易則卦易。隨卦九四再往下變,就是九五。爻辭曰,孚於嘉,吉。哦,這話說白了,便是隨眾願而動,以誠相待,個人功業必成。若再動,則是上六,爻辭是拘系之,乃從維之。王用亨於西山。王是指周文王。文王奠基西岐,則萬事通順,定八百年基業。單從卦象來看,此番我若隨眾而動,功業可期,青史留名。”

    看朱潛又要咧嘴,陳琛趕忙補了一句:“不過,所謂陰陽消長,乾坤互易,萬事萬物時時變幻更易,不可以一時論一世……唉,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總之這一卦也不是一勞永逸。好了好了,咱們出去吧。”說著陳琛收好蓍草,拽著朱潛出到外屋。

    看著朱潛神色,馮虞淡淡一笑,問道:“紫峰先生,咱們幾時動身?”

    陳琛、朱潛聽到這沒頭沒腦的一句都是一楞,緊接著對望一眼仰天大笑。馮虞看這情形,放下茶盞也是放聲大笑,只有林炫看得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問起,該問哪個,幹脆低頭喝茶,不吱聲了。

    笑了一陣,陳琛停歇下來,對馮虞深施一禮,“既然承蒙大人盛情相邀,思獻卻之不恭。不過,行前思獻還有些小事料理。一個是此處雜物需稍作收拾,書卷我須帶上,其他的麽,放在原處便是。還有,下山之後,我還需往家中辭過父母一面,稟明去處,再往泉州府城見恩師一面。之後便無事了。”

    馮虞聽著連連點頭,“這些均是該當的。此番我帶了些軍士來,正好一齊動手。別個不好說,幫你一路扛書卻是小事一樁。”

    半道上,馮虞問起方才兩人在里屋磨嘰何事,朱潛將占蔔之事說了,馮虞點點頭若有所思,半晌之後突然冒出一句:“蔔卦只是心意未堅,之前至少是動了心思的。方才我也是啰里嗦嗦一大串,不知哪句能入思獻兄之耳?”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21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密議

    陳琛眨了眨眼,說道:“八個字,重開海禁藏富於民。不瞞大人,咱們閩南人都有數,通海之利,千倍於農桑,若是朝廷開放海禁,可謂利國利民。只可惜滿朝公卿勾結私商圖利這大有人在,卻幾無一人敢公開說出開海禁的話來。此外,我年少時也搭過海船出一回洋,方知這大洋萬里無垠,域外還有島國無數,皆是不服王化,若是提一彪勁旅,效漢將軍故事,步武四海,囊括八荒,揚我大明皇威於天下,這是何等功業!”

    馮虞聽了不禁咂舌,不想這陳琛已到而立之年,竟有如此雄心,看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明憤青了。

    隨著陳琛到陳埭鎮見過家人,一行人又轉往泉州府城。原以為也就是一天工夫完事,哪知到了西街孝感巷蔡清府宅,卻得知此公積勞成疾,月前一病不起,而且看情形很是不妙。如此一來,陳琛與朱潛都要留下照料恩師。

    看情形,弄不好這就是最後一面,馮虞於情於理都不好攔阻,便將二人拉到一旁,強塞了百兩會票,“你二人便在此安心伺奉虛齋先生。這些銀兩,你二人先拿了,延請名醫,盡力挽回。實在不濟了……”馮虞壓低了聲音,“操辦喪事也得一筆開銷。我看虛齋先生一世安貧樂道,只怕這一場喪事辦下來,便要家徒四壁了。這些個銀錢,本是朝陽坊所得,來路幹凈,只當我尊奉前賢的一點心意。”說罷馮虞辭別出府,自率楊風、周天賜與百余兵馬往漳州去了。

    楊萬榮之前已接著福州來信,這兩天在家中是望眼欲穿。聽說人到了,三步並作兩步走,直出了府門來接。遠遠的只見一彪馬隊飛馳而來,一馬當先意氣飛揚的正是東床快婿,緊隨其後的便是寶貝兒子楊風。這些日子不見,楊風是又黑又瘦,不過卻是英挺矯健了許多,眉目間隱隱透著一股殺氣,猛一看,竟有幾分沙場宿將的味道了。

    馬隊馳至近前,眾人齊齊勒住戰馬,翻身落地,竟如一人般齊整,看得見過大世面的楊萬榮也不禁喝一聲“好”,身後一幫家丁更是瞪眼睛吐舌頭,看看人家,這才是百煉強兵的氣勢,與周遭駐紮的那些個衛軍、土兵比起來,實在是天差地別。

    楊萬榮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馮虞的肩頭,“依虞,又升官了。能耐啊。”接著又轉向楊風,二話不說,當胸便是一拳。這一下來得突然,可楊風吃了這一記,上身只晃了晃,臉色如常,待父親面上露出些笑容,方才行了個齊胸禮,“父親安好,孩兒不辱父命,已脫胎換骨,還帶回一支雄兵。”說著一側身,只見後頭一百屬軍齊齊行禮,“參見莊主!”

    看著這上百彪悍軍漢,楊萬榮喜不自禁,大聲說道:“弟兄們一路辛苦,趕緊進來說話。”又轉頭吩咐管家:“安排下去,晚間大擺筵席,好酒好肉只管上,到家了,讓弟兄們好好樂一樂。明日每人一貫錢,回家兩日與家小團聚一回。”

    坐下之後,馮虞將賜婚、重設澎湖守備營、新設都百工使司的好消息一一詳細說與楊萬榮,又將京師萬邦園開業盛況說了一遍,最後示意親兵捧上一個錦盒。“此次收益留了些給萬邦園維持之用,別個都在此處,全由嶽父發落。”

    楊萬榮自打坐下,臉上的笑容便沒懈下過,聽了馮虞這話,笑道:“依虞果然能幹,萬邦園能折騰到這般局面,全是你的功勞。”說著,他將錦盒推回到馮虞面前,“這些銀錢,老夫分文不取。原本咱們便說過,萬邦園收益咱們五五分帳。你那份自己檢點了拿去。剩下一半,當日老夫說過,你手下那撥人馬餉銀軍器輜重,老夫負擔大頭。今日便用這筆銀錢兌現,想來尚可支撐些時日,不夠了只管開口。”

    看馮虞張口似要推辭,楊萬榮一擺手,“此事就這麽定下了。咱們還是說說澎湖之事。按著方才所說,這澎湖咱們便可明著弄起來了?”

    “是,只需小婿一道軍令,楊風兄弟領澎湖守備,回頭呈報兵部備案即可。另外,小婿再派個心腹之人上島建個錦衣衛百戶所,如此,澎湖便是咱們的天下。嶽父手下船隊、水手換上軍旗號衣,便是我澎湖巡防水師。小婿還打算過些日子,將我壽山軍器工坊撥出部分人手,上島營造火器。不過澎湖不產硫磺、硝石,又無河川水流,只能是小打小鬧。按著小婿的打算,過段日子,待得澎湖經營穩固,咱們便要進軍臺灣。”

    “進軍臺灣?”

    “不錯,臺灣物產豐饒,又是無主之地,正是天賜於我。”

    “臺灣確是好地界,不過此事需從長計議。倒是澎湖咱們這便做起來,老夫還打算讓楊風將手下弟兄好好整理一番。”

    “呃,經營澎湖之前,還需些備些東西。”

    “什麽東西?”

    “人頭!”

    “啊?怎麽說?”楊萬榮大吃一驚,身邊的楊風卻早知道此事,安坐如常。

    “呵呵,嶽父,當日我與皇上說的是澎湖如今已成盜匪淵藪之地,故而才要派軍征討駐防。如今若無戰績,後頭萬事皆無從談起。再說回來,此次小婿打算將這些功勞都記到楊風兄名下,如此他出任澎湖守備更是名正言順。”

    “嗯,這主意好。這回……還要弄些倭寇麽?”

    馮虞笑道:“若是有現成的自然好,不過也不用如上回一般了。此番小婿想動的是趙大!”

    “趙大?”楊萬榮又吃一驚,“為何動他?”

    “這趙大來路不明,手又長,與寧王與勾連,小婿還懷疑,只怕此人與中原匪類也有些勾搭。依小婿研判,此人日後只怕必生禍患。與其日後大費周章,不如現下就將其剪滅。只是手上沒有鐵證,官面上無可奈何,只能是私底下動手了。如今便是機會。”

    “如此說來倒也使得。收拾了他咱們海上也少個對手。只是賢婿打算滅他的莊子還是抄他的海船?”

    “若是直接拿他老巢開刀,一來沒證據,二來動靜太大,怕他身後人物出來生事。先拿他的船開刀。船隊滅了,等於斬去這趙大四肢,身後那些人必棄之而去,到時候再收拾他輕而易舉,頂多以為小婿是落井下石罷了。只是小婿不知此人海上實力如何,咱們能否不露身份將他收拾了,這個還得聽嶽父的。”

    楊萬榮站起身來,在屋里轉了幾圈,一番盤算之後,回身說道:“這些年,老夫可沒少盯著這趙大。此人手下有大福船四十來艘,還有幾艘廣船,船員莊丁數千人眾。每年冬、春走兩趟東瀛,夏秋兩季臺風太多,運氣不好整個船隊都得賠上。每次出海,都是傾巢而出結為船隊。即便遇上海盜,憑著人多也能應付得了。

    要想在海上動手,不容易。老夫手下有船百艘,人手也多於他。不過,茫茫大海上要想將堵住對方船隊,本就不是易事,想要一網打盡更是不易。你看,上百艘船要四下合圍,每個面不過二十五艘,對方若是全力沖一面,想來不易堵截。此外,咱們手上的都不是水師船,雖零星弄了些弩車,不過交戰時依然是跳幫肉搏為主,即便滅了趙大船隊,自己想必也是損失慘重。”說到這兒,楊萬榮連連搖頭,又坐回到座位上了。

    馮虞聽了這話,也覺著心中沒底,想了想,問道:“可有海圖?”

    “有!”楊風應了一聲,起身到博物架上取了個木匣,打開匣蓋,取出一幅折疊起來的白絹,抖開來往桌面上一攤。三人湊在一塊兒,只聽馮虞說道:“趙大船隊路徑,想必是沿海岸走到浙江海域而後取近道直趨東瀛,要麽是經澎湖、臺灣、琉球至東瀛。依小婿看,不管怎麽走,總是要出月港、經海峽的。”

    楊萬榮插話道:“趙大船隊一般要走後一條線。海上行船難免不測,若是漂到大明海岸難免失風,走澎湖、臺灣、琉球、東瀛一線,一路靠泊補給沒問題,還要安全許多。”

    “嗯。若是經澎湖,那便是送上門來了。其次,不論來回,趙大船隊總要滿載貨品,吃水深、船重,跑不快。只要能給咱們堵上,跑是跑不了的。咱們還可以布十來條船,打上水師旗號,在戰場以南巡弋,若有零星突圍的,見著水師船必來求救,到時候攻其不備,必能克盡全功。”

    聽馮虞所說有理,楊家父子二人一齊點頭。

    “再說傷亡之事。據我所知,海戰憑的是強弓硬弩,再就是縱火燒船,其次跳幫肉搏。小婿可調用營匠打造大弩火矢。鑄炮恐怕一時半會是來不及了,不過可以趕制藥包,拋射也好,投擲也好,總是管用的。這個咱們回頭再商議,實在不行小婿回去就將工匠派上澎湖另建工坊,茫茫大海隔著,不易走漏風聲。總之這回不幹則已,要幹,就將那趙大的船隊一掃而空,免得打蛇不死隨棍上。”

    “若是如此說來,這一戰倒是打得。不過,春季這一趟只怕是趕不及了。幹脆讓他再蹦跶幾日,到冬季他們船從東瀛回來再下手。想來這一趟一進一出,趙大至少得賠上大半身家。”楊風在一旁補上一句。

    看楊萬榮點頭認可,馮虞便不再多說此事。大方針定下,接下來的推演運籌、物資準備,盡可交給楊家來辦,畢竟楊萬榮是老江湖,楊風前段時間又學了不少參謀功課,料也不難應付。馮虞只需把工匠、火藥這一攤事辦妥就好。只是還有件事未了,趁著這會兒幹脆一並說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53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這堵墻不是大人砌的

    看馮虞還有話的樣子,楊萬榮也不急著收攤子開筵了。“怎麽,賢婿還有事麽?”

    “這事倒不算什麽大事,可也馬虎不得。”馮虞將當日劉瑾管他要南洋怪異野物之事說了一遍,楊家父子聽著是哭笑不得。

    “這叫什麽事,全天下軍國大事車都拉不完,卻來惦記這等事,難怪……”楊風話到嘴邊卻給老爹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打住。

    “這個……抓野物這差事應了就應了吧。好歹在劉瑾面前討個好。只是這活計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麻煩。事先沒法子打招呼,只能過去雇土人現抓,能不能逮著,逮回來個什麽東西都沒數。再則,咱們也是在口岸交易,若要深入人家地盤去掏野物,讓不讓還兩說呢。再有,咱們抓的野物還不能太少,畢竟這些東西脾性如何無人知曉,茫茫大洋,走這一趟可不是三天兩頭就能到的。在船上難免有死的病的,照老夫看來,抓個十只,回來能剩下三個就不錯了。”

    倒也是,看來自己是想得太過簡單了。馮虞思來想去,也沒憶起前生城市里的動物園是怎麽弄來那些動物,又是如何照料的。算了,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嶽父,此事能做便做,能弄個三五只稀罕些的野物,盡可交差了。若是做不得也不必強求。不過依我的意思,不妨借著此次機會,將楊風手下軍馬拉出去練練手,想來三五千兵卒的小國不在話下。到時候,讓行獵的咱們登陸圍獵,不讓行獵的先打人後打獵。”

    “成!就這麽定了。”一聽要讓兒子歷練一番,楊萬榮頓時來了精神。“正好今春盧老四的船沒等來貨,原打算放空,這回正好用上,如今出海,趕著六月前回來即可。他那四條船,載你們這幾百號人過去正好,富余的艙位正好裝那些野物。只是你們記著,回程上務必多帶淡水食料,否則那些個野物只怕要活活餓死渴死。還有,你小子頭回帶兵,仔細著些,莫逞強。行了行了,咱們開宴。外頭一堆人肚子想來都癟了。”

    馮虞這回在月港呆了整整五日。婚前新人按規矩已不好相見,見不著楊雲,馮虞頗覺無趣,原打算早些走人,哪知漳州府太守、駐軍官將聽說馮虞到了月港,紛紛趕來拜會,一來二去的楞是拖了三天。等到馮虞回轉泉州,虛齋先生已過世了。見此情形,馮虞不好拉上陳琛、朱潛二人拍屁股走人,只得留下幫著料理喪事,直到做過“頭七”方才回返福州。不過這期間也並非全無收獲,順帶結實了不少虛齋先生的高足,又與陳琛促膝長談了幾回。

    馮虞的易經修養近乎於一竅不通,倒是經濟學問頗有些獨到的見解,兩人相談甚歡,陳琛對馮虞的觀感也日益改觀,陳琛的評語是:“大人論事好獨辟蹊徑,常有驚人之語,獨到之思,一時間常令人瞠目結舌,匪夷所思,細想來卻暗合天理。與大人談話,實為一大快事。只是,大人這些念頭說法從何處學來,不會皆是自家獨創吧?”

    每每到此,馮虞只能是笑而不答了,也無從答起。回到福州府,馮虞即刻召集陳琛、朱潛、林炫、嶽海、範長安、周天賜、賴時亨、駱天成、安化勇、林勝、胡銳、忠叔、陳行恩、馮有理等人碰了個頭,算是讓陳琛正式在這個小集團中亮相了。職守自然也要調整。這一路上,馮虞與陳琛接觸多了,發覺此人雖不好說有經天緯地之才,不過確是頗有些遠見卓識,智囊一般的人物。這一回,馮虞明說了,日後陳琛便是軍師一角,若是自己不在,便由陳琛負總責。至於一般事務,還是朱潛攬著。陳行恩一支筆管賬。除此之外,馮虞又將馮有理從府中調出,跟著朱潛做事。

    馮有理是回頭參與到馮虞的核心圈子里來,坐在角落里不時偷笑。跟著忠叔這段時日,原先的棱角已磨去許多,沾了不少人間煙火氣。這會兒他窩在角落里,不錯眼地盯著馮虞,生怕漏過一句話。

    只聽馮虞說道:“今年咱們有好些件大事要辦。一個是待劉瑾回書之後,便將都百工使司搭建運作起來。第二件,幾處工坊還得擴產。第三,澎湖那邊得好生經營。第四,我那嶽父楊老爺子有心將萬邦園分店開到各省,今年至少是南直隸、蘇杭、武昌、成都、太原幾處,借著這個機緣,咱們順帶將各處眼線布起來。這是第幾件了,哦,四件了。第五,我打算著,咱們練出那些新兵要找個機會練練手。這第六,誒呀,一個巴掌還數不過來了……”

    底下哄堂大笑。

    “第六,便是我的婚事。”剛停歇的笑聲又響了起來。“笑個屁,成婚不是人生大事麽?到時候有你們忙的。說好了,到時候哪個不來應卯看我軍棍伺候。”

    眾人嘻嘻哈哈地紛紛起身抱拳拱手:“得令!”

    馮虞不禁失笑:“沒個正形,坐了坐了,說正經的。方才說這六件事,哪件都不好應付。再加上我那壽山別院,下半年也該到收官的時候了,也得仔細盯著。沒別的辦法,只能是仰賴諸位盡心支應著。當務之急,還是工坊,這一塊加上錦衣衛,便是咱們這撥人立身之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年借著營建都百工使司工坊的機會,招人、研發水力機械、改良工具,自明,你責任重大。有理、林炫要日日跟隨,勤學好問,早日上手,把擔子分去些。大面上情形便是如此,思獻兄,說兩句如何?”

    陳琛依然是一身素服,起身沖著眾人一個羅圈揖。“思獻初來乍道,一時也說不出什麽細的來。路上,我與馮大人深談過幾回,大人局面之大,人手之少,令人匪夷所思。只能說諸位皆是幹才,能沖能打。諸位皆是自家人,思獻也不諱言,如今世道,官場險惡,馮大人獨善其身,所費心力自然倍於那些隨波逐流的。咱們為僚屬的,說不得要盡力替大人分擔些。日常事務之外,眾位還要留心周遭,舉賢薦能,咱們人多了,家大業大,這條船才行得穩當。

    馮大人喚我軍師,思獻愧不敢當。當然,餿主意偶爾還有。如今馮大人在福建境內算是權傾一時的,不過,還不敢說是立定腳跟。人脈不廣,士紳未歸心,錢糧軍馬控在手里的實是有限。若是朝廷一紙調令,或是安插個樁腳來,咱們便難過了。再調回頭來說,大人如今上到這個位置,即便控住福建一隅,可騰挪之處也緊得很,還是要放眼天下。當然,福建是根本之地,大人在仕途上宜穩紮穩打,不宜貿然往朝堂上鉆,中樞水太深,難趟。至於放眼天下,大人還是以生意鋪路,分店布點,財貨為經,人脈為緯,結商網如蛛網,網羅天下。”

    “好個網羅天下。棋固然是要一步一步走,卻不能不多算五步七步,這就是廟算。日後還請思獻兄多費心。此外,過些日子,林泮老爺子要起個文社,專研經濟學問,咱們給出的地皮銀錢。若是有什麽需得長遠計議的,盡可請他們幫著出謀劃策。思獻兄,林老爺子那邊你就多跑跑,籠絡著。這幫人,有頭腦有人脈,能量不可小視。”

    聽說閩中三鳳之一的林泮、那出了名的孤高倔老頭都能給收攏來,陳琛不禁再一次對馮虞刮目相看,這位大人年紀輕輕,究竟從何處學來的本事,官、商、士林三道都能混得如此風生水起?若是以舉止做派看年紀,恐怕至少也是不惑之年了。

    散會之後,陳琛與朱潛走到一塊兒,低聲說起這想法。朱潛聽了,笑道:“呵呵,你這念頭之前我也琢磨過許久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坐了馬車來到大食堂,朱潛指著牌匾問陳琛:“思獻,此處你可來過?泉州府也有分店的。”

    “大食堂?久聞其名,卻不曾領略過,這些年小弟囊中羞澀,來往的也是布衣,師兄你又不是不知。”

    “成,今日請你開開葷,師兄我可是在此白吃白喝慣了的。”

    兩人進了大食堂,尋一僻靜處坐下,此處執事、夥計都認得朱潛,不勞他點菜,自行張羅了一堆菜食端了過來。“朱先生,今日又來啦,幾道新菜,香露河鰻、繡球幹貝、三珍釀筍尖、蒜茸魚皮、雜拌菇、素雞,這個是永春姜母鴨,竹蓀筒骨煲、您最喜歡的海蠣豆腐羹,先用著,不夠招呼一聲,再給你添上。待會子佛跳墻起鍋,給您這邊也來一罐。”

    “佛跳墻?這是菜麽?”陳琛聽到這麽個名字,頗覺好奇,不禁開口問道。

    “這個呀,是咱們爺去年琢磨的一道大菜。”

    “哦,如何個大法?”

    那夥計看了看陳琛,邊上朱潛趕忙說道:“這是陳琛陳大人,日後在馮大人帳下可比我還高一頭呢,只管細說來,不妨事。”

    那夥計聽了,趕忙施了一禮,“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人勿怪。這就給您細說來。”說著,那夥計將抹布往肩頭一搭,一邊說著,雙手一邊比劃起來。

    “這佛跳墻用了十八味上好食材,如海參、鮑魚、魚翅、幹貝、魚唇、魚肚、花膠、羊肘、蹄筋、雞脯、鴨脯、雞肫、鴨肫、竹蟶等等。又有十二輔料,如鴿蛋、冬菇、筍尖等等。做法更是講究,細的呢,小的一個跑堂的也說不來,只知道個大概。這十八種食材,有的水發,有的油泡,這就不說了。之後須分別煎、炒、烹、炸,炮制成各色熟菜,然後一層一層地碼放在一只大酒壇子里,再倒進的上湯與上好的紹興花雕,再把壇口用荷葉密封起來蓋嚴實了再上竈。用炭用火也是極講究的,只是小人不得入夥房,無緣得見。反正每壇至少得弄他三四個時辰方好。您說這佛跳墻算不算得是大菜。”

    “如此說來,果真是煞費苦心啊。”

    “可不是怎的!咱們爺說了,每日限作一竈二十八壇。大壇十兩紋銀,小的也要三兩,日日賣個精光。若要開例,須他本人點頭允準才成。這佛跳墻開壇封之時,聞著那個香啊,便是佛爺也得動心呢,難怪咱們爺給起了這麽個名字。”

    陳琛聽了大笑:“聽你這麽一說,我已是垂涎三尺了。只是‘佛跳墻’這名字太也刁鉆了。”

    那夥計又道:“原本咱們爺起的名是壇燒十八味,後來自己又給改了。還在壇子上寫了兩句詩,‘壇啟葷香飄十里,佛聞棄禪跳墻來’,邊寫還邊樂。待會子小的拿一壇過來您自己看,每個壇子上都鐫著這兩句呢。”

    賣弄完了,夥計忙活別的事去了。陳琛扭頭對朱潛說道:“原本以為馮大人只是出資經營而已,不想於廚藝一道卻也有鉆研,著實是廣博,佩服啊。”

    朱潛嘴角一翹:“師弟,不只是這道菜,當初大食堂開張時,全副菜色皆是大人精研所得。此外,這店面布局、這些個手書,全是大人一手包辦。”

    陳琛大張著嘴,兩眼溜圓,“啊!如此說來,還有馮大人不會的麽?”

    朱潛左右看了看,很嚴肅地說道:“這堵墻想來不是大人砌的。”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4:25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科研不是吃飯

    這些日子,陳琛每日遇著朱潛都要回味一番佛跳墻的美味,初時朱潛還興致勃勃地附和幾句,過了兩日見著陳琛便想開溜。跑不了了,便指著陳琛笑道:“你可是三年不開葷,開葷念三年。”

    陳琛正色道:“佛都跳墻了,我念叨幾句又怎的?”

    朱潛撇了撇嘴,“師弟你無非是打算拉了我再請你吃個一回,實話說,當日別的菜都是免費,就那佛跳墻三兩銀子照付,再請你吃兩回,我一家子只得喝西北風去了。”

    兩人正說著話,只聽有人問道:“說什麽好吃的呢?”接著便看見馮虞從門外探進頭來。

    朱潛一指陳琛:“上回請這廝吃了次佛跳墻,念念不忘,每日盡來聒噪,攪得我無心公事。如今也是每月二十兩例錢的人了,如何一心要吃白食?”

    馮虞大笑道:“難怪這兩日要尋陳琛來你這里一抓一個準,原來卻是為此。這有何難?待會子我吩咐大食堂那邊打些個好酒好菜過來,咱們喝幾盅!”

    陳琛上下打量馮虞一番,問道:“大人,今日莫非是有何喜事,怎的如此歡喜?這些日子可沒見大人自己開口說要喝酒的。”

    馮虞往懷中摸了張信箋出來遞與二人,“思獻兄好眼力,今日果然是有喜事。劉瑾回信,讓我放開手腳做事,都百工使司不派人了,上下職官全由我來舉薦,朝廷一概照準。”

    朱潛聽了眉開眼笑,“如此最好,我還擔心劉瑾派個難纏的來,攪得咱們不得安生。既是如此咱們便盡快議定人選動起來。若是拖得久了,入夏動工修官邸工坊,又是臺風又是暴雨的,耽誤工期,只怕入冬還做不了事。”

    本來馮虞也打算再接兩句,擡眼卻見陳琛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忙問道:“怎麽?有何不妥之處?”

    “大人,要說有什麽不妥的一時倒也說不上,只是我想,依著劉瑾的脾氣,最喜攬權受賄。這都百工使司與皇上挨得近,眼見得又是個來錢的衙門,大人請他派個人來,一來可以摸著大人的動靜,二來也好分一杯羹,這等順水推舟一石二鳥的好事,劉瑾為何不做?是要向大人顯示他劉瑾對大人沒有提防之心?還是說劉瑾改性子了?要不就是另有打算?”

    聽他這麽一說,兩人的面色頓時嚴肅起來,三人大眼望小眼瞪了半天,朱潛突然一拍腦門,“咱們這邊現成的一個半仙,如何忘了!師弟,趕緊起一卦,算算吉兇不就是了。”

    “你當我是街頭擺攤算卦的不成?我這可是師傅真傳……”

    馮虞連連擺手,“好了好了,兩位莫要耍笑,這事犯不著算卦。依我盤算,此事只怕不是什麽好事,那劉瑾想來還有後招。想來劉瑾若要搗鬼,不是查賬便是鼓搗皇上要些難辦的物事刁難我等。此番不派人來,只是先撇清幹系,欲擒故縱。不過,咱們倒也不必太過擔憂。先把這職官報上去,給諸位一個名分,日後咱們行事小心著些也就是了。再說了,也許咱們是杞人憂天呢?中午這頓飯,咱們先吃了再說。要佛跳墻是吧,一人一壇!”

    趁著菜食沒到這會子,三個人坐下來研議了一番人事安排。馮虞任都百工使這是正德欽定的,不必商量。從四品同知這位子,朱潛與陳琛相互推讓了半晌,最終還是陳琛出任,朱潛還是在錦衣衛掛職為好。馮虞帳下人手著實太少,從五品副使一人暫時空著,給陳行恩、馮有理分別委了個從六品判官,還有個從七品經歷是要幹實事的,三人商議了一陣,壽山火器工坊的匠營黃工首為人厚道,識眼色,做事可靠,手上活計更是沒得說,幹脆提拔他一回,想來這恩典足以令他死心塌地為馮虞盡忠效力了。

    商議完此事,馮虞往靠背上一倚,嘆道:“如今我算是弄明白什麽叫求賢若渴了。咱們還是人手太少啊,尤其是缺了跟咱們抱團的政事官。有著大把職位卻沒人合用。兩位,趕緊想想,你們那些個師兄弟,或是士林的師友,可有通時務、能為我所用的?有一個薦一個,多多益善!”

    朱潛笑道:“大人不必心急,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這天下可稱人才的原本就不多,又得是合用的、可靠的,還得是能與大人投緣的,自然是更少了。不過,如今大人的聲名日盛,在士林中風評也算是很不錯的了,想來日後投效之人必會與日俱增。”

    “話是這麽說,可是當下……”

    卻聽陳琛說道:“大人,這人才麽,說多不多,說少可也不少。就按著百里挑一來算,我大明生民億兆,總也能扒拉出個幾十萬吧。只是士林學子多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為幸事。雖說即便中舉甚至中個進士,耗其一生也未必能當上像樣的職官,可人家要的便是這個名號出身。不過呢,也不是沒有辦法。”

    “哦,思獻兄有何良策?”

    “我有兩個主意,一個是應景的,再一個是長久的。應景的主意便是張榜招賢,大人只說奉皇命開設百工使司,虛位以待能者,將榜文貼到各處要津。開出的條件,或是善百工,或是有經濟學問的實才。我想,會有遺落山野的能人賢士應招而來。只是這些人是否可靠、能幹,便需大人悉心考察了。

    至於長久之計。大人不妨出資辦一座書院學館,專收寒門學子,食宿全免。想必民間貧寒之士必是蜂擁而來。這些起自寒門的,自小吃苦,必能發奮振作,又對大人感恩戴德。大人所費,則不過是九牛一毛。這既是千古流芳的盛事,又可栽培出大批嫡系,在士林清流間想必也是一樁美談。大人意下如何?”

    馮虞一拍扶手站立起來,“好主意!思獻大才!別個不說了,這兩個主意即刻付諸實施。思獻,既是你出的主意,便由你全權操辦。張榜之事好辦,興辦書院麽,最好是年內落成收徒。如此說來,今年咱們便是七樁大事。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興辦書院之事實乃千秋功業,應視為今年第一大事!所用花銷,只管往行恩處支領,要多少便領多少,回頭我會交待行恩。若是要人手,我這千戶所里頭看上誰了拉走便是。噢,自明除外啊。”

    正說著,屋外一股香味溢起,馮虞吸了吸鼻子,“嗯,酒菜來了。為思獻這兩個好主意,咱們當浮一大白!”

    美美吃了一頓,當日下午,馮虞、陳琛便分頭動了起來。不說陳琛那邊如何動作,馮虞令親兵趕往壽山,調那黃工首到千戶所聽用,自己上門找王子言圈地皮。那王子言倒也痛快,聽馮虞說明來意,當即應允下來,西門外閩江東北岸,馮虞想要多大圈多大,知府衙門幫著說項補償搬遷之事。開工後不論是匠人工料,能幫上的絕無二話。至於城內倒是有些個麻煩。鎮守府周邊一圈,不是官署衙門就是官宦士紳府宅,沒地方可供騰挪了。

    王子言琢磨了半天不得要領,只好與馮虞打商量:“馮大人,鎮守府那一片宋元兩朝便是官衙匯聚之處,如今都是三司衙門所在,讓哪家騰地方呢?要不怎麽著,咱們在西門口上尋塊地面如何?您看,離您的府邸不遠,出門便是工坊。誒,下官在西湖邊上幫您尋個好地方,風景好,又開闊,您意下如何?”

    馮虞想了想,也不好強人所難,點頭應允下來。“如此,王大人多費心。若是有成形的大宅子,門臉一改便能充官衙的,那是再好不過。”

    王子言一聽馮虞松口,長出一口氣,趕忙說:“這個您只管放下心。大人如此體諒下官,下官必用心操辦此事,不出一個月,必將那官衙里里外外整好了移交給大人就是。”

    “如此,有勞王大人了。”

    王子言給馮虞的印象,不張揚,甚至有些軟,但是說話做事靠譜。今日見他拍了胸脯,這事便著落在他身上,自己不用再多費心思,回到府里便一頭紮進書房開始搞科研了。

    馮虞琢磨這水力機械不是一天兩天了,原理也不難想明白,前生高中物理教的那些個公式早忘光了,不過大條理還都在腦子里印著,加上古書上那些草圖,兩相對照,自然更有數了。但凡水力機械,無非是水輪做工,配上傳動系統,最後就是工具機了。

    按著馮虞的想法,工坊至少要用上三類新機械,一個是水力沖壓,一個是水力碾軋,再一個就是各式車床,可作切削、螺紋、輪磨之用。沒有這三大類機械,要想提高工坊產量,便只能是靠人來硬堆了。馮虞覺著與車床比起來,水力機械可能還好弄一些。可是,真要提起筆來,卻不知該如何下手了。水輪還好說,傳動機構、工作機械馮虞頂多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科研畢竟不是吃飯那麽簡單的事,不會用筷子還能拿手抓,這還非得等著黃工首過來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4:36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兩個臭皮匠

    黃工首是世代軍隸匠戶,鐵匠手藝在整個福建都司匠營里若說排第二,那就沒人敢居第一。難得的是,這老爺子木工手藝也是頗通的,時不時還好整些個新鮮玩意兒。雖說是一把好手,可在匠營幾十年,也不過是個給人呼來喝去的角色,虧的是威望高,脾氣也好,倒也沒給穿過小鞋,不過每年賺的銀錢也就是剛夠一家吃飽而已。

    自從得馮虞提舉調到壽山工坊任工首,每月月錢是從前二十倍不止,還是半個官的身份,自然是春風得意。今日馮大人專門派人來找,黃工首收拾收拾趕忙奔著府城來了。不過老爺子不會騎馬,只能坐在馬背上讓那親兵牽著,等到了馮虞府上,已經黃昏時分了。

    兩人見面時,馮虞正打算吃飯,見著黃工首趕忙招呼:“老爺子,這一路趕來辛苦了。沒吃飯吧?來來,這邊坐下,一道吃幾口。跟夫人說我不過去吃了。哦,再拿副碗筷來。”這最後兩句是對身後使女吩咐的。

    黃工首進了沁園之後一路走來,看得是眼花繚亂。他出身軍隸匠營,半輩子在工坊、軍營廝混,偶爾進過些官署,卻從不曾見過如此華貴的宅院、如此好看的內院山水,便如入了畫中一般。暈暈忽忽地見著馮虞馮大人,竟要與他同桌吃飯,那還得了。黃工首趕忙推辭,“大人,這如何使得,折煞小老兒了。那個…… 我,不餓,真不餓,您只管慢用,小老兒等上一陣便是,順道看看這里風景,哎,太好看了,小老兒不知如何說來才是。”

    馮虞笑道:“老爺子不必拘束。坐下說話。行了半天的路,如何能不餓?隨便吃些,也沒什麽好菜。你愛看這園子,待會子吃過了,咱們一邊說事一邊四下走走便是。”說著,直接將黃工首摁到了椅子上。

    黃工首只好喃喃謝過,心下琢磨著。馮大人這樣的大官,跺一腳福建便要顫三顫的任務,家中菜食必是不盡的山珍海味。也不知自己幾世修的福分。今日里也能嘗上一回。等飯菜上來一看,卻是幾個家常菜色,煎蛋、素炒青菜、爆炒雙脆、過油田雞,還有個紅菇燉小母雞。雖說比一般人家的夥食要好上許多,可與黃工首心中所想落差太大。

    “大人,每日您皆是如此用餐?”

    “啊?哦,今日算著你要過來。加了兩個菜。往日里我與家人同桌用飯大致也是這四五盤。若是一個人用飯,兩個菜加上肉松、皮蛋、豆腐、大頭菜之類兩三個小菜就成了。”

    “嘿嘿,我還琢磨著大人這麽大個官,必是日日山珍海味的方能下口。”

    馮虞聽了大笑,“老爺子,一個人哪吃得了那許多,有這三兩碗盡夠了。若是總吃那些個好的,早晚要餵成豬了。若是得了三高,豈不是……”

    “三高?”

    “啊?”馮虞一楞。說漏嘴了,這要再往下絮叨,還得解釋什麽叫血脂、血壓、血糖,只怕半個月都說不清。“哦,沒什麽。意思就是……你看見有些個士紳商賈大腹便便那模樣吧。就是那等德性了。”

    黃工首聽了這番話,越發覺著這馮大人不同尋常官宦。身上不改平民氣息,一時間越發親切起來。“大人好見識啊。聽人說,粗茶淡飯方保益壽延年。小老兒看那廟中地老和尚,只吃些素食,反而是高壽得多呢。”

    “正是這道理。”

    這時,使女給兩人端來大碗的稀粥,馮虞與黃工首相視一笑,埋頭就吃了起來。黃老爺子這時雖說還有些拘束,可是面對這等這噴香的菜食,早已是饞蟲大動,也顧不得太多了。馮虞見他吃得香,不覺也是胃口大開。轉眼間,兩人風卷殘雲,幾乎將桌上菜肴一掃而空。待放下碗筷,馮虞大笑,“就屬今日這一餐吃得痛快。”

    這時,邊上使女給二人端來茶水,黃工首捧起來就要喝,卻見馮虞沖他打了個眼色,便是一楞。卻見那使女捧來個水盂,原來這盅茶竟是漱口用的。那使女又給兩人遞上熱手巾,黃工首暗想,雖說飲食頗有節制,可別處這馮大人還是挺講究的,畢竟是大戶人家。

    馮虞這時已揩了手,起身說道:“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老爺子,咱們到園中走動走動罷。”

    兩人順著回廊往前溜達,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老爺子,之前都叫你黃工首,不知大名是……”

    “大人太客氣了。小老兒名黃道,嗯,黃道吉日那個黃道。”

    “這名字好。可有字?”

    “咱們窮人家哪有那講究,有個像樣名字就不錯了。匠營里叫個老二老三的多得是。”

    “噢。看你今年可有六十了?”

    “嘿嘿,五十三。吃咱們這碗飯地賣的是力氣活,老得快。”

    “不過你這身子骨可還結實的呢。嗯,新設都百工使司之事聽說了嗎?”

    “聽說過。恭喜大人,官又大了。這百工使司可是總管咱們匠戶地?”

    “總管是說不上,畢竟各有歸屬。不過,能調進咱們這都百工使司的,都得有一套好手藝。咱們這邊要做的東西,不做則已,要做便得做最好的。為什麽呢?因為咱們手上產的,多是要貢入內府的。有些個弄不好還是皇上指名要的,你說咱們這衙門緊要麽?”

    “如此說來,這百工使司可算天下第一工坊了?嘿嘿,老漢可算一個?”

    “現下本官手上幾家工坊,必是要抽幾個頂梁柱過去地。回頭還要行文各州府,挑選各行精幹工匠發來。至於黃工首你麽——”馮虞看著黃道眼巴巴地神情,不忍再賣關子,“那是少不得的。不但要調來聽用,本官還打算向朝廷保舉,薦你出任從七品經歷一職,可有疑議麽?”

    聽馮虞說居然還要給自己個官做,黃道瞪大雙眼盯著馮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馮大人,您、您是說要讓小老兒我……當官?”

    “是啊,就是你黃道!從七品經歷。”

    黃道使勁晃了晃腦袋,又拿手指頭伸進嘴里咬了一下,疼!看著老爺子指頭上的牙印,馮虞忍不住笑了,“黃老爺子。沒聽錯,本官是打算擡舉你一回。這官呢比縣太爺要低上一點,平素職事一個是要幫著本官帶好那些個工匠。再一個便是要幫著本官琢磨些新工具、新東西出來。此外還有一條,就是工坊生產各節都需時時查問,若有不妥之處,便與本官提出,以便調理。說來與往日工首的職事差不太多。只是如今你要管的,不是原先那幾十上百號人,日後只怕要多上許多。再則。不單只管工藝之事。上遊下遊之事,如今都得留心銜接。尤其是須用心研發新工藝、新工具。這個,比其他諸事都緊要十分。”

    看黃道還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馮虞又說道:“老爺子,你看這園子可好看?”

    “好看,太好看了!”

    “何處好看?”

    “這園中有山有水,別處是難得地。”

    “呵呵,日後咱們都百工使司衙門便要落在西湖邊上,日後。那湖水可比我這小池子更大上百倍,偌大的西湖便是咱們後花園了。”

    聽了這話,黃道地嘴張得越發大了。整個西湖都是後花園?那得是何等規模!咱們這都百工使司,嘖嘖,畢竟是皇上親自下旨設立的。在工匠堆里。也算是萬歲梯己人了。我這五十來歲半入土的人,竟然也能穿上官服。這可是往日想都不敢想,夢都夢不到的事……

    黃道跟在馮虞身後瞎琢磨著,馮虞下頭說的什麽一句不曾入耳,直到馮虞收住腳步,回頭大聲問道:“老爺子,琢磨什麽好事呢?”黃道這才一激靈,明白過味來。“大人可有吩咐?”

    馮虞搖了搖頭,“還想著當官地事哪?看來方才本官是白說了。這麽著,同到我書房去,這些日子畫了個草圖,你來看看可行與否。”

    進了馮虞書房,黃道嚇了一跳,只見書桌上、幾案上擺地全是大幅白紙,上邊畫的似乎都是各式各樣地工圖,連地上都落了幾張。馮虞見黃道神色不對,四下看看,“嘿嘿”一笑,“這幾日滿腦袋都是工圖,顧不上收拾了。桌面上那張鋪開的才是成品,你來看看。”

    黃道轉到桌案後頭,俯下身子,對著那圖樣仔細研磨,半晌之後擡頭問道:“大人可是想藉著水力來做何事?這圖小老兒還未全看明白。”

    馮虞聽了湊到一旁,一邊點指工圖,一邊解釋著:“本官打算,在河邊空地上挖個大坑,坑里做個鐵質的大水箱,水箱頂連一個帶閘門的進水口到河里,水箱下方另設一個帶閘門的出水口,再做個比水箱小一號的木筏,木筏上連一個這樣的鐵拄,鐵拄連到另一跟長鐵拄上,這便是杠桿了,之後再將杠桿與固定在地面地立柱相連,杠桿這頭連上模具,這便是水力沖壓機了。要用地時候咱們關閉水箱的出水口,打開進水口,水進入後木筏就會升起,便會帶動杠桿另一頭的鐵制模具落下跟下半部模具合上,若是在模具合上前註入鐵水,便可鑄造大型鑄件。若是大模具中包含多個小型模具,這一下下去,便有許多成型了。你看這東西可使得?”

    黃道沒有立時回話,而是趴在工圖上細細看了一陣子,好一會兒工夫方才擡起頭上。“大人這果然是奇思妙想!如此一來,往日人力所不能為的一些大構件便能做得成了。只是這水箱、木筏須多大合適,都沒細數目,不好辦些。還有,這杠桿與立柱相接之處不知是如何處置,大人這畫中不曾交待。這是極緊要的。此處又得是活的,還得能承重,須悉心規劃才是。依小的看來,只怕還須在做粗幾分才能承得住。您看……”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4:49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趁熱打鐵

    說起活計來,黃道便成了另一番模樣,再無拘束,伸手抓起擱在一旁的筆,便在馮大人墨寶上塗抹起來。馮虞仔細一看,這哪是粗幾分,連接機構粗碩了一倍不只。

    放下筆,黃道歪著頭又看了幾眼,點點頭。“這下想必是結實了。”

    馮虞看黃道信心滿滿,也頗為欣喜,“如此,過一陣子你便帶了人來做個沖壓機試試如何?要多少人、多大的地多少銀錢,你回去估算一下,明日支會一聲。對了,固定在地面上的立柱要與模具靠得近些。另外,水箱空時模具須能被輕易拉起才行,換句話說,木筏那一頭分量得夠重。”

    黃道聽說讓他承接這差事,喜不自禁,將那工圖一卷夾了,也不推脫,拱手便要告辭。

    馮虞看他如此心急,笑道:“你要告辭往何處?”

    “回壽山工坊啊。”

    “明日再大老遠顛顛地跑來?來人,領黃工首到客房,備好紙筆。老爺子,晚上便在此安歇,仔細想想如何著手、用度幾何才是緊要。咱們明日早間碰頭。哦,這里還有些想了個七八成的,功用都寫在一旁了。這些個能制得來麽?是否好用?你也一並琢磨琢磨。”

    黃道應了一聲,樂呵呵地抱著一摞工圖跟著仆人走了。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馮虞起來練了會兒拳腳刀法,收住招式之後,剛打算讓人去叫黃道共用早飯,卻見這老爺子已抱著一大摞的圖紙在圈外笑嘻嘻地候著了。

    “喲,老爺子,早啊。方才沒瞅見,失禮了。”馮虞仔細一看黃道,眼圈發黑眼角泛紅。“昨晚莫不是熬夜了?怎麽如此心焦,這等事也不急在一時啊。”

    黃道應道:“咱們做工匠的,見到這些新鮮東西手就發癢,如何還能安穩睡下。不留神便拖得久了。不過也著實睡了兩個時辰,大人不必掛心。往日里若是趕工,通宵撐著也是常事。大人,昨晚上小老兒琢磨半宿,有些心得,這會子便與大人說了?”

    馮虞笑道:“若是不讓你說。只怕吃什麽都不香了。”說著點手叫過親兵,“你告訴夥房一聲,將早飯直接送過來罷。”

    兩人在演武場邊桌凳處坐下,黃道喜滋滋地將頭一張工圖攤開,馮虞一看,卻是張新畫的。“大人,那沖壓機我琢磨了許久。沒什麽可改的。這碾軋機也是如此。只是更象水磨些。不過,鐵質易銹,水箱用銅或鍛鋼也許好些。這是一個。

    再一條,便是那些機床,按小老兒所想,大人是想著做些精工,誤差小,又不需老藝人。大人那些草圖雖不完備,要做那機床也不算太難。無非是往複動作,或踏或搖,車、磨而已。小老兒叫幾個老兄弟試他幾回,總能做出來,只是好用不好用的。日後慢慢再改便是。此外。小老兒還打算試著用畜力水力來驅動機床,只是這個還要再琢磨、試制。現下不敢拍胸脯。另外,那鉆頭、刃口要切的是金鐵之物,需鋒利硬實,尋常之物不好使。非精鋼、隕鐵不能合用,這花費便大了,大人需心中有數。”

    馮虞笑道:“這個自然,所謂好鋼用在刀刃上。另外,你若是想著什麽主意,只管去試。你看看,這些東西坐起來,需多少人手,多少銀錢,你報個數。”

    黃道似乎早想過這問題,聽馮虞問起,不假思索便答道:“人手麽,壽山工坊與都司匠營有十來個老兄弟,還有幾個得力的徒弟,另需鐵匠、木匠、泥水匠若幹,這個等用著大人再撥不遲。地方還得大人先行劃出,自然是越大越好。至於銀兩,先算建工坊、安置人手,花費約在七十兩。待到做起來,這花費可耗不準了,大人至少得先供個三五百兩。”

    馮虞一拍桌案,“好,你所說人手,將名單一一開列,本官即刻發軍令征調。工坊用地,三日內圈劃出來,頂多十日便能騰給你。銀子麽,先給你一千兩,用完了再撥。調來那些工匠每月月錢比照壽山工坊,你有數地。圖上這些機械,研發一種出來,哦,得是合用的,賞銀也是千兩,怎麽分你自己定。今日本官再定下個規矩,日後不論是都百工使司還是壽山工坊,哪個工匠能琢磨出新產品或是改進工藝、研發出新工具來,俱有重賞。賞金至少是……是五十兩紋銀。若是外頭有人進獻,也是這個賞格。”

    黃道一聽,倒吸口涼氣。五十兩,半輩子的花銷都有著落了!馮大人這一招必能管用,不用猜就知道那些工匠聽了這個消息有多振奮。

    吃過早飯,黃道立馬回屋拉單子要人,之後便要回壽山工坊交接,再到福州府籌備百工使司工坊,想想之後幾日要做之事太多,黃道恨不得能如戲里那孫行者一般拔根毛便能變個分身出來。

    目送黃道離去,馮虞淡淡一笑。這老爺子這會兒想必正處在亢奮狀態,那些東西可沒這麽容易搞出來,尤其是推進到實用階段,非得反複試驗改良不可。不過,有了這五十兩賞格的刺激,若是能在福建這一畝三分地形成這麽個大搞科研的小氣候,想必是會有收獲地,至少比自己一個人在那兒瞎折騰強過百倍。嗯,今後不論走到哪里,厚賞科研這一條須雷打不動才是。

    王子言這人果然是有些能耐,答應之事毫不含糊。西門外大片地面數日內便交到馮虞手上,西湖邊上官署也在一個月期限將近之時辦妥了選址、裝修、移交等諸多事務。接受的這一天,馮虞與陳琛、朱潛、周天賜、嶽海等人同往,還特地派人到西門外正在督建工坊的黃道找了來。

    充作都百工使司衙門的這園子曾做過前朝福建行中書省平章政事衙署,大德三年罷福建行省後廢置,後曾用作私宅,如今落在一名鹽商名下,平日里卻是空置著。此番王子言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弄了來,三下五除二便整飭一新。恢複了官署舊觀,往門前一站,撲面便是一股子生漆味兒。

    馮虞等人來到府門處,只見朱漆的大門上銅釘簇新,府門上高懸著黑地牌匾。上頭五個金漆大字:“都百工使司”。王子言做了個請地手勢,一行人便擁入府門。這府衙格局與一般官署相差無幾,前中後三進院子,前院中院以正堂為界,前頭是僚屬辦公所在。中院安置的是書房、花廳、庫房等等,後園則是居所、花園。

    都百工使司衙門與其他官署不同之處便在這後園了。這府衙後園直通到西湖畔。整片的水榭、桃林直與湖面相連。有塊地面伸入湖中葺為船塢,上頭修了一座涼亭。周邊水面上荷葉田田,夏日里湖面風起時,必是一處賞荷聽風地絕佳所在。園中還有個三樓的高閣,眾人登到頂層,整個福州西湖的湖光山色一覽無余。

    這福州西湖位於屏山西麓臥龍山下。晉太康三年。郡守嚴高築福州子城時鑿湖,引西北諸山溪流註入,以作灌溉農田之用,由於此湖位於晉時城垣以西,故而起名作西湖。五代時,閩王王審知擴建城池,將西湖與南湖連接,其子延鈞稱帝又在湖濱建水晶宮,造亭、臺、樓、榭。湖中設有樓船。王府與西湖之間還挖了一條複道,以便王延鈞攜後宮遊西湖。西湖就此成了禦花園。宋淳熙年間,南宋宗室、福州知州兼福建撫使趙汝愚又在湖上建澄瀾閣,並品題西湖八景:仙橋柳色、大夢松聲、古堞斜陽、水晶初月、荷亭唱晚、西禪曉鐘、湖心春雨、澄瀾曙鶯。

    這福州西湖雖不及杭州西湖出名,卻也有不少文人名家如李綱、陸遊、辛棄疾等到此一遊。辛稼軒還留下一首《賀新郎-三山雨中遊西湖》:

    “翠浪吞平野。挽天河、誰來照影。臥龍山下。煙雨偏宜晴更好。約略西施未嫁。待細把、江山圖畫。千頃光中堆灩,似扁舟、欲下瞿塘馬。中有句。浩難寫。

    詩人例入西湖社。記風流、重來手種,綠陰成也。陌上遊人誇故國,十里水晶臺榭。更夏道、橫空清夜。粉黛中洲歌妙曲,問當年、魚鳥無存者。堂上燕,又長夏。”

    如此美景盡收眼底,眾人一時間只覺心曠神怡,不覺叫出好來。馮虞指著不遠處的荷亭說道:“東坡居士曾有詩道,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想來入夏時,此處風光不次於西子湖曲院風荷。”

    “規模尚不及,意涵卻無二。”陳琛到過杭州西湖,這話也算是持平之論。“天下共有西湖三十六處,單單浙江便有九處,湖廣六處,廣東、四川各四處,咱們福建與江西各三處,北直隸兩處,廣西、雲南、河南、山東、陜西各一處。其中杭州西湖聲名最著,其余各處,有些是本名如此,有些卻是仿著杭州西湖建地。此外,安南國慕我天朝上國,在升龍府也建了個西湖,據說還是安南王室行宮所在。”

    “安南?撮爾小國,化外之邦,成祖、仁宗、宣宗三朝屢屢抗拒天兵,若非吾皇垂憐,早發百萬雄師蕩平此等跳梁醜類。”提到安南,林炫便憤憤不已,嗤之以鼻。馮虞看在眼里,不禁好笑,看來這又是個憤青人物。不過對於這安南,也就是後世地越南,馮虞也是素無好感。只是他心中有數,安南土人好鬥排外,加之地形複雜,氣候酷熱,確是伐之易治之難的雞肋之地。就是本朝,士大夫雖說對煌煌大明卻難奈何安南一個小小蠻夷無不忿忿不平,但有不少人並不主張再動幹戈。眼前的朱潛便是其中一位。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5:07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打鐵還要自身硬

    林炫話音剛落,便聽朱潛說道:“此言不妥。莫看安南蠻荒之地,也無能戰之兵,其民卻是個個生了反骨。加之該地瘴疫肆溢,以永樂朝兵威之盛,也是三征安南方才平定,還折了成國公朱能。其後安南叛亂不斷,終始難制,若是強自用兵連年征戰,確是得不償失。宣宗棄安南,雖說是迫不得已,卻也是明智之舉。”

    “不然,馬援征交趾、狄青平南蠻之時何曾無瘴疫?終須看治理是否得法。前朝失安南,只是急於求成了。”陳琛對朱潛的話大不以為然。

    馮虞往日只是略知曉大明曾將安南並入治下,之後又被迫棄守一事,對其中詳情卻是一派囫圇,聽陳琛話語,似乎對其間種種了然在胸,忍不住問道:“思獻,當年我大明征安南舊事你可盡知?現下無事,不妨細細評析一番。”

    陳琛沖馮虞點了點頭,細想了想,這才娓娓道來。

    “這安南,原本在我中華治下。”

    才聽了這一句,馮虞便吃了一驚,瞪圓了眼睛。怎麽,安南還是分裂出去的不成?看見馮虞這番神色,陳琛放棄了直入主題的打算,得把話頭扯遠些了。

    “安南之地本無邦國,自有散居土著。史載帝堯之地,南至交趾。這交趾,泛指五嶺以南,連如今的安南一並在內。秦始皇平南疆。設象郡。漢武帝時又設交趾、南海、桂林三郡,並封刺史管轄。東漢末年改稱支州,唐高宗時又改名為安南,設安南都尉府。這便是安南地名由來。五代時安南自立,竊號大越,之後向宋稱臣納貢。

    洪武初年,安南國王陳日喹遣使朝貢,受封安南國王。列為不征之國。永樂安南內亂,黎氏篡權,改國號為大虞,屢屢犯我大明疆界。成祖震怒。令靖難之役頭號股肱重臣成國公朱能為大將軍,統兵七萬五千出征安南。那黎氏不知悔改據險頑抗。不多時,朱能病故,新城侯張輔繼任大將軍。張輔深通韜略,率軍所向披靡,五個月即平定安南,斬首十余萬。俘敵竟達二百萬余。國王黎蒼及其臣屬俱被拿獲,獻俘京師。成祖遂設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轄安南故境十七府一百五十七縣。 ”

    “摧枯拉朽。這不打得頂好麽?”邊上有人插了一句。

    “是打得好。可惜只是開了個頭。”陳琛接茬往下說。“成祖並交趾之後,便將征討大軍撤回。哪知大軍前腳剛走,安南舊臣後腳便起事作亂,局面一發不可收拾。成祖又令黔國公沐冕率軍平亂,結果是越平越亂,損失慘重。永樂七年五月,賊酋安南舊臣簡定立陳季擴為安南偽帝。偽號重光。永樂複遣英國公張輔統軍二十萬征伐。八年春,張輔兩番南下,大破叛軍,活捉簡定,迫降陳季擴。張輔以叛軍所占城地。設升、華、思、義四州。增置衛所留軍鎮守。

    成祖本以為大局已定,剛招回張輔。各處叛亂蜂起,漸成燎原之勢。此時正值成祖遷都,朝廷南顧不及,交趾漸成雞肋。此後多年,安南戰亂不息。加之朝廷所派中官貪暴,文武不睦,更有甚者,居官者,牧民者不知撫字,理刑者不明律意,但知盤剝土人以保私囊,局勢漸至大壞。直至宣宗時,鎮彜關一役,我七萬官軍敗亡,全軍死義,無一降者。夷酋黎利勝後請和,朝廷早有厭戰之心,就坡下驢,便許了和議,安南進貢稱臣,大明撤回軍吏。從此安南再不歸我大明統屬。”

    聽著這一段往事,馮虞不禁便想起後世地越南戰爭。法美兩**隊同樣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大小戰役勝多負少,卻相繼陷入越南泥潭不可自拔,最終是黯然收兵。莫非這安南果真是打不得麽?“思獻,方才你說須看治理是否得法,難道你有平安南之策?”

    陳琛自負一笑,不過話到嘴邊卻謙遜許多。“所謂廟算,無非天時、地利、人和。畢竟現下咱們不在實地,安南情形難以盡知。不過,大局面還是可謀算的。依我看,永樂朝以來,朝廷治安南,未免有些急於求成,總想畢其功於一役。加之選派官吏所用非人,時有欺淩土著的,更是人心背反。殊不知,新附之邦最難治的是人心,人心不靖,必無寧日。《三國演義》所著諸葛平南,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雖不見於史籍,卻是一言中的。”

    馮虞點頭附和道:“不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三分軍事七分政治,方為老成謀國之計較。你再說。”

    “永樂年平南戰事,朝廷總想以烏雲壓城之勢一戰定乾坤,之後便留下少部軍馬屯駐要地,大軍快打快收。如此戰法,好處是見效快,錢糧耗得少。安南人前兩回沒腦子,調集傾國之兵打算決戰決勝,結果是一鍋燴。可挨了這幾頓揍,即便是豬腦子也該給打醒了。永樂八年之後,俺男人便少有與官軍正兒八經陣戰的。大軍到處,蠻兵一哄而散。大隊一過,便專打小股駐兵。如此一來,我軍疲於奔命,安南人卻是越戰越強,終至不可收拾。歷時二十二年,終至無功而返。”

    馮虞聽了大搖其頭,心想:安南人已經是對遊擊戰術有所領悟,明軍打了幾十年仗,一以貫之還是分兵把口、重兵兜剿的招數,焉能不敗?不過話說回來,後世美國人參謀制度健全,又不斷將最新軍工科技投入戰場,最後不還是拿不下。當然,越南人背後有中蘇兩個大國撐腰,兩場戰事也不是全具可比性。

    又聽陳琛說道:“還是方才那句話,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無非是避過盛夏酷暑,冬令興兵,則瘴疫之威大減。所謂地利,安南人固然是本鄉本土,熟門熟路,但只要我軍不四下分守一盤散沙,而是聚沙成塔,一處一處地奪占、控牢,或步步為營,或分進合擊,總不給對手從容調度之機,也未必會吃太大虧。

    至於這人和,最是緊要。治蠻荒之地,無非四招。一是以夷制夷,二是威逼利誘,三是分而治之,四是教化其民。前兩招定當前,後兩招謀根本。只需四招並用,所用得人,也深悉安南好鬥排外的民族性,采用分化瓦解策略,遠交近功,或安撫,或利用,即便是當年強如匈奴、羌、黨項、女真者,今又如何?……”

    前頭馮虞聽著還連連點頭,最後說到女真,馮虞眼皮一跳。後世大明社稷傾覆,夷狄竊據九州,那一幕慘劇,若是論到根子上,一半在陜西,一半在關外。馮虞暗自提醒自己,眼下是騰不出手來,日後一旦權柄在握,定要將這禍根滌平。

    待馮虞回過神來,陳琛似乎已經是結束了演講,眾人都盯著他看,國人似乎有個毛病,但凡有上官在場,即便是研討,也總想讓現場官最大地一錘定音,表個態什麽的。不說兩句似乎是不成的。

    “方才思獻所言在理。不過,我倒是生出這麽個念頭。不論是起大軍犁庭掃穴,或是方才思獻所言四計,歸根到底總在富國強兵四個字上。打大仗不消說了,兵馬一動,打的便是錢糧二字。當初朝廷在安南撐不下去,也是國帑消糜過甚,不堪負重。所謂威逼利誘分而治之,無非便是一手提刀一手撒錢。所謂行教化,更是先得自家倉廩足而知禮義,如盛唐格局,外邦自然傾心。如今咱們也須抱定這個心思。要想著幹些局面出來,便要將眼前衙門里、軍中一樁樁眼前事用心辦好。待到錢袋子厚實將士用命,什麽事情都好辦了。”

    馮虞看了眾人一眼,見一個個聽得仔細,方才繼續往下說,“當下咱們最緊要之事,便是將這都百工使司做起來、做好了!黃老爺子?”

    “在。”黃道趕忙應聲。

    “此次都百工使司工坊,便要你多費心了。若是差事做得好,日後本官有個特別地賞賜。”

    “啊?什麽賞賜?”

    “呵呵,你不是喜好這等美景麽?”

    “嗯……是。”

    “若是工坊做得好,本官便將這座樓給你做值事房,平日里做事、居住皆在這樓上,看不盡的西湖美景。如何?”

    黃道瞪大眼睛,半晌才回過神來,這賞格也太重了吧。“大人平日里已是極厚待咱們匠人,此時正該為大人效命才是。如何能受這等厚賞?大人且放寬心,這工坊,咱們一撥弟兄必定壓上全副心思,將活計做到最好。到時大人只需請咱們再上這樓來,讓大家夥開開眼便好。”

    馮虞想了一想,也不再堅持,說道:“既然如此,老爺子,你們多費心了。若是做好了,每月請各位上一回這樓閣,好酒好菜相待!此外另有一道節目,到時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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