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八章 夜襲(上) 字數:2531
大觀元年五月十二,杭州南郊十里亭
這十里亭又稱十里鋪,乃是當時一種行政區劃,隨著城市的逐漸發展,城郊對城市所具有的輔助與支撐功能也日益顯現,大多都擺脫了單純的鄉村形態,而呈現出越來越向城市中心靠攏的趨勢。
為順應這種客觀趨勢的要求,政治管理上也作出了相應的調整,多數城市都在周圍劃出一小塊一小塊的範圍,來進行管制,多數都是以十里為一個區劃,相應便也產生了十里亭、二十里鋪等等地名,如東京汴梁和杭州這等大城市,周圍數百里都可以算作城市向心區,自然也少不了周圍亭鋪的支持。
古有十里相送的習俗,因此離城十里多有亭障設置,一來供行人歇腳,二來有送別親友者也好在此訣別,否則一程一程又一程的送下來,真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了,因此作一個簡化,送君十里,大家就話別了罷。
而現下在這十里長亭,便有一群人正在殷殷話別,揮淚不捨——至少從表面上看來確實如此,其中有一個年輕人尤其情真意切,一會拉著這個的手說上兩句,一會又向那個施禮告別,眼眶紅紅的,眼淚水就在裡面打轉。
如此落力的表演,自然只有我們的高衙內了,今日乃是方七佛和石寶的頭七剛了,方臘一家扶靈返鄉,汪公老佛、鄧元覺與十幾個心腹摩尼教徒隨行。他們這段時日一直住在高強所居的館驛內,石寶又是為了高強的大事而死在魯智深的杖下,雖說情況特殊。杭州知府阮大城又對高強格外給面子,對於魯智深不予追究,但這人死了總是事實,高強怎麼也得表示表示,因此上方石二人的喪事大操大辦,花錢毫不吝惜。反正是從朱沖那裡敲詐來的錢,花起來絲毫不心疼。
等到頭七已過,方臘便出口告辭,要扶靈回鄉歸葬,高強苦苦相留,方臘一定要走,因此上便有了這長亭送別的一幕。
此刻高強向方臘和汪公老佛等人施禮已畢,又隔著簾子向坐在驢車裡的方百花施禮。方金芝按理還是在室的閨女,雖說那日雨夜兩人也算有了肌膚之親,關係甚為特殊,不過眼下當著人家父親和姑姑地面,高強也不敢放肆,還是撇清些好。因此並沒有與金芝說話。
轉過身來,一把拉住方天定的手,高強又說些惜別的話。末了湊到方天定耳邊,這兩句才是重點:「方兄,此去萬事小心,好生照拂令妹。三月守喪之期一到,我定當備齊三書六禮,請大媒上門向令尊提親,切切!」
這婚事方天定已經向父親方臘提起過,本以為方臘對高強仍有芥蒂,提起時可是硬著頭皮說出口的,哪知方臘行若無事。淡淡的一句「且看他幾時上門來提親罷,總不能虧待了我這寶貝女兒」便算,倒令方天定頗感意外,後來想明白,父親只怕是終於死了造反的心,把女兒嫁給高強,從此也可過上些好日子,若能讓高強一直站在改善摩尼教徒們的立場上,恐怕長遠看來比這一次叛亂所能取得的利益也不差罷?
因此眼下雖然什麼手續也沒有,高強已經把這位方少教主當作大舅子一樣看待了,而且這位大舅子和自己來往密切,比起東京汴梁那幫姓蔡地大舅子來可要順眼的多了。
雙方既然約定,三杯濁酒對飲畢,方臘一行便首途回程,高強不再相送,站在長亭外,古道邊,揮手看方臘一行漸行漸遠,消失在連天芳草線。
待到眼中不再出現那小小的背影,高強轉過身來,正迎上許貫忠的目光,臉色頓時暗了一暗,啞聲道:「貫忠,可都安排好了?」
得到一切辦妥的回答之後,高強又轉身向方氏一行遠去的方向望了望,咬了咬牙,驀地叫道:「大夥兒都回罷!」也不等眾人齊聲呼應,顧自跳上了自己的坐騎,雙腿一夾馬腹,那馬撒開四蹄便奔,從人緊緊跟上,一陣旋風般向杭州城去了。
且說方臘一行,因為帶著兩具棺材,又不是人人都有腳力,行走不能很快,這一日只行了三十里便住,路邊尋了一個莊戶人家,說些好話,給些錢財,將兩具棺材和幾輛驢車都送在人家院子裡安置,又求了一間房,讓方百花與金芝兩姑侄將息,餘人都在院中和衣而臥,好在此時已近盛夏,江南氣候溫暖,眾人又多有武藝在身,便夜間有些風寒也打熬得。
時近三更,方百花躺在屋裡的板床上,一雙大眼睛怔怔地望著屋頂苫蓋地蘆席,目光一條條數著蓆子上的紋路,心中不期然的又出現了當日石寶在她面前慘死的那一幕。這些天來,眼淚早已流乾,卻總有一個疑問在心中揮之不去,而且越來越迷茫: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和石哥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究竟哪裡錯了?
百思不得其解,方百花只得幽幽歎了一口氣,卻忽然聽見一聲回聲,便一怔:這小小地屋子,哪裡來的回音?再一想又不禁失笑,這屋裡可還有一個姑娘在呢,怕不是她在歎氣吧?
把手輕推了推自己的侄女,方金芝果然醒著,立時就翻過身來,輕輕叫了聲:「姑姑。」
「睡不著?」
「……嗯。」沉默片刻,方金芝低低應了。
方百花披了上衣坐起身來,移到金芝身邊,問道:「怎麼了,想什麼心思?」
金芝母親早亡,姑侄倆自小便最好,什麼事也不避忌,金芝俏臉一紅,還是向姑姑坦白了:「姑姑,他,他和大哥說了,三個月服喪期滿,就要來向我提親……」女兒家未嫁之時,說到這些事總是害羞的,金芝自然也不例外,縱然面對著最親近的姑姑,說到這裡也還是羞不可抑,把臉埋在了自己的手臂裡。
方百花笑開了,將手伸到金芝的懷裡,把那張俏臉捉出來,藉著窗外投進地月色左端詳右端詳,調笑道:「傻丫頭,想男人了?想的都睡不著了吧!」
「才不是呢!姑姑,你笑人家……」被捉住了把柄,金芝慌得滾到了姑姑懷裡,一陣笑鬧,好在姑侄倆都壓著聲音,也沒吵著外面休息的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