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高衙內新傳 作者︰斬空 (連載中)

wwon 2009-4-28 13:1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5 42053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1
第五部 杭州 第十章 意動 字數:3535

  這邊高強躊躇難決,外面方金芝又問了一句,這次聲音稍稍提高了一絲:「奴家求見衙內,有事相商,衙內且開門來!」

  高強一想不錯,且不說對人家姑娘有什麼想法,眼前明教大事待決,自己不日就要啟程前往杭州,真所謂分秒必爭,這裡的幾位能早一刻擺平也是好的。有念及此,當即長身而起,上前將房門拉開,笑道:「方姑……」

  只說了這兩個字,還有一個「娘」字卻壓在舌頭下面出不來了。何解?眼前瀟瀟夜雨中,那方女金芝手打一把湖綢竹傘,窈窕的身子裹在如雪白衣中,曼妙身姿隱現,呼吸香澤微聞,頭上髮髻打散了開來,只用一條藍色髮帶鬆鬆在背後挽起,俏臉不施半點脂粉,燈光掩映中愈發顯出溶溶麗色。古語有道「越女天下白」,方金芝生長兩浙山林,更是此中表表,此際著意修飾之下,暗夜趁雨撐傘而來,竟宛如春雨的精靈一般,靈秀之氣撲鼻而來,饒是高強前世多上圖片帖吧,今生又身邊常伴佳麗,這一下卻也險些招架不住,被眼中的麗色當頭一棒,生生把下半句話給截下了。

  好在畢竟是閱人多多,高強只稍一愣神便回復過來,笑道:「方姑娘卻是雅興,乘夜到此有何貴幹?」這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本來方金芝是個沒多少城府的少女,就算不像官宦女子那般講究禮儀,深夜來會一個男子卻也是非常事,倘若這一句話就把人給問倒了,下面怎麼繼續?

  不過方金芝卻明顯是有備而來,邁上半步,丹唇微啟貝齒初露:「奴家冒昧前來,自然是有要事與衙內商議,只不知衙內可是要與奴家這麼一內一外隔著門說話?」

  這話說得在理,高強也正好就著下台。便即側身讓出門口:「春雨夜寒,姑娘且進來飲一杯熱茶。」

  倆人你揖我讓,進屋落座,高強提起茶壺來點了一杯茶,放到方金芝面前。這是他到了這蘇州城以後才喝到的新茶,而且不像東京汴梁所喝的那種茶餅,乃是新摘的散茶,這壺又是二泡。香氣格外濃郁。方金芝端起來呷得一口,不由得讚道:「衙內真好意興,這等香茶難得喝到呢。」

  高強心知這只是開場白,不知這位明教的美少女要如何導引話題?且順著扯幾句:「春日新茶確是好,只是兩浙多產茶葉,姑娘日常也必定多有品嚐了。」

  這只是隨口一說,哪知方金芝卻忽地憤憤道:「奴家哪裡有衙內這等悠閒!茶園雖近,苛捐雜稅卻多。每日辛勤勞作,唯恐掉了一片茶葉,那就少了一文完稅錢,哪裡還敢沖泡來自己喝!」說著將那茶杯向桌子上一頓,鼓起腮幫子不說話。

  高強心說這個倒是,自從蔡京崇寧年間施行茶葉專賣制度以來。各種名目的稅費都加在茶農茶商身上,茶葉價格每日俱升。世人目茶葉為「草大蟲」,市井中貧民哪裡喝得到自己種植採摘的新茶?

  不禁歎息一聲道:「姑娘說得是,茶政雖說有功於國家,百姓的負擔也著實是重了些。本衙內倘若有日躋身廟堂,當思改良此政。」他這倒不是隨口敷衍,蔡京茶法盤剝苛急。追根究底還是逼於朝廷財政窘迫的無奈,若果能在其他方面開源節流,這等政事還是寬鬆一些地好。

  方金芝一聽可當了真,急急追問道:「衙內當真?能免掉茶錢麼?」她少女心性,可不懂什麼財政賦稅的,只知道父老鄉親苦於茶政,如果朝廷不收茶葉稅,那日子可就好過的多了。

  高強一愣,乾笑道:「這個卻未必,朝廷要安排茶政賦稅也是逼不得已,並非一意盤剝,若是能有其他財源,則減輕茶政賦稅也不是不能。」這卻是鬼話了,且不說去哪裡找這每年四五百萬貫,就算去別處找了財源出來,官家樂見內府充盈,政事樂見政績顯著,彼此必定是彈冠相慶,哪裡管的小百姓的死活?免去茶錢談何容易?這話也只是哄哄這小女子開心而已。

  方金芝自然不知道官場是非,不過這話倒觸動了她的心事,忙將身子傾過來道:「其他財源?那銀礦可能算得?」

  高強心中苦笑,那銀礦據宗澤的估算,每年最多出個十幾二十萬兩銀,最多能抵掉兩浙三分之一的茶園錢,還不算茶商販賣時向官府購買茶引茶籠地費用,杯水車薪濟得甚事?不過當地百姓終日勞苦,若能多了這筆收入,也不無小補。只是,嘿嘿,這一點小利在方臘眼中怕就不是那麼小了吧?

  「姑娘說得是,那幫源銀礦倘若能順利開採,當地百姓必定大受裨益。」反正解釋起來也費勁,高強索性順著她的口氣說了,接著話鋒一轉:「只是,看如今這局面,要順利開採幫源銀礦卻也不是什麼易事啊!」

  本來以為方金芝就該順著這話題往下扯,哪知卻半晌沒有回音。高強心裡納悶,轉過頭去向她一望,卻見她緊緊咬著下嘴唇,兩隻手絞著衣角,好似有什麼重大心事難決,不由大奇,笑道:「方姑娘,若有甚事自可明言,不必猶豫。」

  方金芝驀地抬起頭來,美目中竟隱現淚光,聲音微顫道:「衙內……」一咬牙關,忽地往地上一跪,仰著一張俏臉凝望高強:「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萬望衙內應允!」

  這等變化著實出乎高強意料之外,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搶上兩步雙手相攙:「姑娘何出此言?且請起來說話!」

  方金芝卻不肯起來,只把一雙手反握著高強的手腕,仰起頭來與他對望:「此事衙內一言可決,衙內若不能允,小女子便長跪不起!」

  與她清澈若見底山泉的眸子這麼一對,高強的心跳便驟然不穩起來,他竭力穩了穩呼吸,免得氣息直噴在佳人的臉上,柔聲道:「姑娘請放心,只需是本衙內力所能及,但有所命無有不允。」其實他心裡明鏡似的,方金芝為的自然是杭州的明教眾人,這就是戲肉來了!

  果見方金芝面露驚喜之色,順著自己的手力飄然而起,大眼睛裡閃著光芒,聲音略帶急促地道:「自然是衙內力所能及了。日間衙內曾說道,不日便要前往那杭州城查辦朱勉賊子,此等惡霸向來魚肉鄉里,我父親也是迫於無奈才想要與他合作,其實若能見到此賊伏法,亦是大快人心之事。小女子想向衙內討個情,此去杭州,可否對我家姑母等人容讓一二?」

  高強暗喜,這可不是你送上門來?面上卻故作為難:「這個……卻有些難處,須知那朱勉手握兵權又是一方惡霸,想必能為不小,行動時倘若諸多顧忌,未免投鼠忌器了。」

  方金芝聽他這般說登時發急,眼眶裡大大的淚珠滾來滾去,眼看就要漫溢出來:「衙內欺我!適才分明說是無有不允的!」

  高強好笑,我是說了無有不允,那也看是什麼事啊,你怎麼把前面的都掐了?只是看了這梨花帶雨的美態,不由得就想要逗一逗她:「方姑娘啊~(歎氣),這事不是本衙內不應允你,實在是為難的緊,想那杭州城乃是客地,本衙內輕身犯險,自保恐亦不能,哪裡還能顧及到令姑Í地安危?這可真給衙內我出了難題了!」

  方金芝急得沒法,跺著腳跳,只道:「衙內欺我!」兩行眼淚已流了下來。

  高強看的心裡憐惜,眼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從懷中取出錦帕,伸手過去為她把臉上的淚痕擦去。方金芝渾身一顫,卻似被什麼魔咒縛住了,愣愣地一動不動,任由他的錦帕在面上拂拭,只聽他柔聲輕道:「姑娘何必如此?既是姑娘這般說了,本衙內便是再多幾分難處,也要設法保全令姑母了。只是……」

  他忽地一頓,手移到方金芝的下巴上,輕輕將那俏臉抬起,四目隔著咫尺對視,眼看著那雪白的面孔上漸漸升起兩朵嫣紅,聲音也越發輕柔:「只是本衙內如此顧全姑娘的家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姑娘何以報我?」

  方金芝怔怔地任由他施為,渾忘了什麼「君子施恩不望報」之類的話,只覺得手足都是冰涼,心頭卻如火一般熱,忽然間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衝口而出道:「衙內要小女子如何報答呢?」

  高強聽得手一抖,這分明是擺出一副任君採摘的樣子了,怎會如此!只是如此美色當前,若說不心動,那人必是真柳下惠轉生無疑,試問高強這個來自現代的傢伙怎會學那柳下惠?

  且把出往昔那風流手段來,將一手抓過去,攬住那纖腰往懷中一帶,只覺得觸手一片溫軟滑膩,高強魂為之銷,只顧把那顫抖的櫻唇捉住,彷彿一個沙漠旅人尋到一眼甘泉一般沒命的啜吸,絲毫不顧懷中的人兒劇烈地顫抖,一隻手已伸向那衣帶……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2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一章 待發 字數:3658

  方金芝被他這一沾身,整個身子都劇烈顫抖起來,兩隻纖纖玉手撐在高強的胸膛上,卻著實無力推拒,勉強將頭往後略仰,試圖拉遠一些距離,口中喃喃只道:「衙內,衙內不可……」

  只是這點抵抗哪裡能對付得了眼前的狼吻?卻是足以激發其慾望罷了!高強心頭火一般熱,左手兜到她腦後,攬住那妄圖遠離的臻首,五指分開深入蓬鬆柔軟的髮髻,貪婪地享受著指尖順滑的觸感,稍稍用力,再度將那紅潤豐盈,微微顫動的雙唇噙住。

  這一次他更變本加厲,不但把那雙唇當作沙漠中的甘泉一般吮吸不已,連舌尖也被送上戰場,在排玉貝齒之間輕叩關門,尋暇抵隙叩關直入,隨即尋到那最誘人的獵物,雖然那丁香軟舌躲閃隱匿,卻哪裡經得起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窮搜?終究逃不過獵人的追捕,一任這貪婪的惡人盡情享受這世上最甜美的滋味了。

  想這方金芝本是清純處子,生平未曾嘗過男女情愛滋味,哪裡經得起這等風流陣仗,何況對方又是自己情竇初開、芳心暗許的對象?一時間縹縹緲緲如在九重雲端,迷迷茫茫不知己身為何物,只知全身心沉浸在這平生第一次經歷到的波瀾狂濤之中,原本還略為推拒的雙手已經改為緊貼著身前寬闊的胸膛,腦中更是萬般念頭皆無。

  高強卻是花叢老手了,身前美人的這些細微變化怎瞞得過他的感覺?見狀自然大喜,心知美人堤防已近瓦解,兵法有雲窮寇莫追,可是老人家也說過宜將剩勇追窮寇,兵法須得活學活用,我輩穿越時空的浪子自然不能學那紙上談兵的趙括了!一面繼續口舌糾纏,另一隻手已從那蠻腰移往衣帶結處,五指翻飛亞賽纖雲弄巧。見縫插針好比水銀瀉地,眨眼間已經將那衣結寬解,而這衣結倘若是叫這位衙內來打起的話,給他半個時辰也未必能成!

  衣帶乍解,那身雪白衣裙略為鬆動,高強一隻手已經直游了進去,只覺觸手滑膩無比,心下正在感歎這方美女的肌膚居然如此嫩滑。足可比擬後世橫行電視屏幕的美白廣告模特。卻忽地掀起一角來,不由大驚:怎的這美女肌膚如此嬌嫩,被我手指一搓就都捲起來了?!只是這一驚卻短地緊,隨即便啞然失笑,自家實在是有點忘形了,這分明是上好的杭州輕綃,薄如蟬翼輕若無物,卻不知這民家出身的少女如何得來?

  眼下且顧不得這許多。只管將那輕綃小衣掀起,右手滑將進去,這才真真切切觸及了方金芝腰間肌膚,登時魂為之銷:竟然可以如此!但覺指尖掌心所觸一片火燙,處處豐盈彈跳,待要輕輕使力按撫。卻覺手下的肌膚滑不留手,只稍一使力便直滑出去。那上好的杭州輕綃與這等美玉也不能比擬的肌膚比起來,頓時變得如同粗麻老布一般了。

  只是這一下肌膚相接,高強的手雖說不是很冷,比起情動佳人的火燙肌膚來卻好比冰炭之別了,這一下刺激不小,方金芝卻似陡然從雲端落回地面一般驚醒。掙開了高強地口舌糾纏,雙手用力推著面前男子地胸膛,惶急道:「衙內,衙內不可!且聽民女一言!」

  按說高強此刻正在得趣之時,意氣風發之際,哪裡容得她說停就停?不過方金芝也不是什麼弱質女流,自幼生長山林再加上習武經年,手上力道著實不小,這一番掙扎可叫他有些難辦了,若要再繼續飛擒大咬,難免要用些膂力,這一來卻變得有些像是自己在使強力對付一個女子了,此等情事須得你情我願方有情趣,若是勉強可就無味之極了。君不見如當日大名府那楊雄的妻子與人偷情,似此等出牆紅杏尚且要那淫僧裴如海一跪方才就範,本衙內好歹也是一代風流人物,仗著剽竊詩詞在汴梁頗有聲名,豈能作那焚琴煮鶴的煞風景事?

  當即哈哈一笑:「姑娘何出此言?有話請講!」一面說著,一面放手鬆開懷抱中的美人,順手將她一隻手捉住,此乃個中要訣,既然自己已經按對方所說的話有所退讓,則這等程度的接觸那方美人必定安然接受,而如此一來不但確保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仍舊在「攻擊範圍」之內,更給了對方習慣與自己的身體接觸的時間,對於下一步再度發起攻擊是大有必要的。

  這些都是閒話,方金芝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哪裡知道這些風流伎倆?見高衙內聽得自己說話便即放手,心下還在暗喜,想不到這高官子弟卻與眾不同,當日在京城那趙明誠枉自是宰相之子、東閣的身份,見了自己還有些賊忒兮兮的,如果不是鄧石二人和兄長合力護著自己殺出相府,又得眼前的高衙內相助,恐怕這清白女兒身早已失陷在汴京了。

  一念及此,不由對高強更是感激,自然任由他握住自己香滑的小手,低垂著頭,輕聲細語道:「民女蒙衙內垂愛,自然……自然感激得很,只是此等終身大事,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民女雖然是蒲柳般的姿色,卻也……卻也盼能得衙內垂憐。」說到後來聲音已是低得如同蚊子哼一樣,饒是高強也曾練過些耳力,連蒙帶猜卻也只懂了大半。

  不過雖然聽不清楚,意思卻是懂的,想來這時代婚前性行為不是那麼流行,要這麼一個清白少女與自己肌膚相親,就算她對自己死心塌地的傾心,卻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高強原本一腔慾火已然熾熱,被這麼當頭一桶涼水潑下來不免掃興的很,只是想起自己身在公元1107年的北宋時空,難道還指望像現代那麼隨便就可以跟未婚女子上床?

  不過這一桶涼水倒也叫他冷靜了一些,心說既然你不是來主動獻身於我的,想必還有其他用意了,本衙內現在還沒能順順當當地把你等兄妹拉去杭州呢,倒要聽聽你方美人有何話說。當下仍舊握著那白玉般的小手,笑道:「這個自然,本衙內當日汴梁一見之下便對姑娘你傾心不已,倘若真能結百年之好,真是平生所願也!只不過……」

  方金芝本來聽得他公然求愛,早已羞紅了臉頰,頭低得眼看要鑽到自己懷裡了,忽然聽到一個「只不過」,戀愛中的少女心境最是起伏不定,慌忙抬起頭來搶道:「只不過什麼?」

  高強打個唉聲道:「只不過正如姑娘適才所言,杭州朱勉一案若要順利解決,可須得姑娘的貴親不能牽涉在案內才好,否則國法無情,這個可就難辦了!」說著連連搖頭。

  方金芝一來涉世未深,二來自己終身大事相關,頓時亂了方寸,反手握住高強的手,急道:「衙內,衙內自然是有法子的,是也不是?」雙眼汪汪地直盯著高強的眼睛看,生怕看到一絲不好的神色。

  高強看的心弦一顫,忙道:「這個自然,衙內我既然已答允了姑娘自當盡力周全此事,不過衙內我雖然有心周全,卻與貴親素無交情,更無法有所交通,這其中可有些為難了也!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姑娘等願意與本衙內一同前往杭州,相幫查辦朱勉一案,設法與貴親取得聯絡,彼此配合得當,庶幾一面能使朱賊伏法,一面保全貴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高強見火已到,便將自己的設想說了出來。

  哪知方金芝一聽喜上眉梢,本來抓著高強的是一隻手,現在雙手齊上,緊緊握住高強的左手,喜道:「衙內直能如此!民女本來深夜到此,就是為了向衙內求這個情,想請衙內帶同我兄妹等同去杭州,不想衙內如此厚待民女,居然和民女想到一起去了!」說著拉著高強的手一個勁地搖,喜歡的幾乎要跳起來。

  高強卻愣住了,這個這個,白天我正要說帶你們一起去來著啊,何必還要你方美人再來特地求我?可轉念一想,倘若不是這麼一求,自己跟這位方美人可有日子沒說上什麼話了,更別說能像現在這樣拉著她的小手,談談笑笑,連私訂終身的話可都說了也!

  當下得寸進尺,左手一用力把方金芝往懷裡一拉,方金芝猝不及防,一聲驚呼還沒出口,已經被那無良衙內封在嘴裡了。不過現在諸事粗定,雖然羞人的很,不過夜半無人,最大的聲音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眼前的男子若要做些什麼,只消不是立刻要了自己的身子,卻也由得他去便了……

  次日一早,高強從小環房裡出來,想起昨夜與方美人溫存了好半晌,最後還是要懸崖勒馬,害得自己一腔火氣只好撒到小環身上,不由搖頭苦笑,一面伸手蹬腳,把渾身收拾利索,正準備往練武場去尋魯師傅和武師弟,忽見許貫忠快步進來,見到高強就是長揖到地,擠了擠眼睛笑道:「衙內昨夜好風流麼?」

  高強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說我昨晚在哪睡的,你這個總管會不知道?拉倒吧你!不過正事要緊,忙把自己與方金芝商量的事與許貫忠說了,許貫忠也是大喜,笑道:「衙內好計謀!然則此間萬事皆備,大娘也有信到,說是按原計劃到了湖州停留,衙內便請下令!」

  高強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道:「傳令,即日動身前往湖州與大娘會合,轉赴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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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十二章 聖女 字數:6979

  且說這日石秀苦著臉,帶同賊偷時遷和兩名親軍離了蘇州碼頭,坐在航船中就在那裡冥思苦想,衙內把如此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該當如何才能順利完成?倘若是斬頭瀝血衝鋒陷陣,他拚命石三郎是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就衝著高強當日在大名府對他的知遇之恩,這點小事等閒而已,只是……

  他轉頭看看一旁東張西望的鼓上蚤,後者見他目光掃來,忙獻上一臉媚笑,兩撇老鼠鬚翹得顫巍巍,小眼本來就瞇縫著,這一笑簡直就淹沒在那瘦臉的四兩肉中了,形容要多猥瑣就多猥瑣。見了這般情狀,石秀心中絕望地一歎:這不是要我的命麼?

  悲歎歸悲歎,衙內交下的差事不是小事,難辦也得辦哪!思來想去,此事既然是因朱沖派人來而起的,要尋頭緒也還是著落在那人身上罷了:「來啊,把朱清給我帶上來!」

  功夫不大朱清帶到,見了石秀坐在當中,趕緊施禮,這老兄在高衙內面前只不過耍了一回短刀,便在大牢裡蹲了半個多月,好在高強知道這人有用,又念在他當日隨同南下龍游,多少有些苦勞,關照了不可難為他,這才沒受多少委屈,不過即便如此,那號子裡的滋味又那裡是好受的?此次高強差人去把他提出來時,也沒多說什麼,只說既然你家老主子要見衙內,衙內這便派了心腹之人前往杭州與你家老主人接洽,你若能辦成這事,既是不負老主人之命,又算是給衙內立了一功,那持刀威逼衙內之罪麼。哼哼,你自己掂量吧!

  朱清慣常行走在朱沖朱勉身前,對於這些大佬們的陰陽手段早就門清的一塌糊塗,哪裡不知道這話的厲害?因此上他早就下定決心,此番就算提著腦袋跟隨高衙內混了,只需闖過這關,大小也得個富貴不是?只不過現下他資格不夠,只能先跟著衙內的心腹石虞候混。雖然級別低了。禮數卻是一樣的,左右是伺候上位者,擺出同一副嘴臉來就萬事大吉了。

  石秀擺手說聲罷了,便道:「朱清,你既然有心為衙內和你家老主子立功,眼前就是天賜良機,你且說說看,要安排衙內與你家主子會面。這其中有哪些難處,又當如何應對?」

  朱清點頭哈腰連連稱是,隨即把朱沖父子因為在與明教結盟一事上意見衝突,朱沖已經失勢,被自家兒子軟禁起來的始末原原本本說了,竟無半點猶豫。他本來就是朱沖地心腹。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勉掌權之後任用自己的心腹。他們這些老人逐漸邊緣化,早已不復往日風光,此次朱勉受命移任杭州都監,留下的人中雖說也有些地下工作者,多數還是他們這些失寵老臣。似此等依附豪門的惡奴本來就無甚節操,你主子既然對我不仁。那我另攀高枝自然不是不義了,何況朱勉對他而言只是軟禁了故主的不孝子,更何況這新的高枝真的是好高的高枝啊!

  石秀聽罷緊鎖眉頭,心說如此一來要見到那朱沖可殊非易事,如何在那偌大都監府裡找到朱沖地所在就是一個不小的問題,這朱清雖說是朱家老人,可那杭州都監府他可是兩眼一抹黑,半點忙都幫不上。

  先揮手叫那朱清退出船艙,石秀向時遷勉強笑道:「適才這朱清的話,時兄你也都聽到了,鼓上蚤大名鼎鼎,飛簷走壁如履平地,想那區區都監府又怎在時兄話下?這件事少不得要時兄一展大才了!」

  時遷一聽這位最能鎮得住他的石三郎居然說話如此恭謹,老鼠鬍子笑的亂抖,一拍瘦骨嶙峋的雞胸脯道:「區區都監府何足道哉!想當初那北京留守司我都……」

  石秀把眼睛一瞪:「都什麼?」心裡話你可別亂說,現在既然歸了衙內麾下,這賊名也可去了,不要把以前的事情都翻出來,那當初的大名府留守司現今可是蔡相公面前的紅人,衙內也惹不起地,不要弄得自己臉上不好下台!

  時遷被他一瞪,後半截話都咽到肚子裡去了:「都,都,都不敢進去……」不過隨即又壯起膽子道:「不過那都監府,我絕對敢進!」

  「哦?既然如此,你且說說看,究竟要如何進去尋人?」

  見說到自己的本行,時遷頓時來了精神:「三爺,常言說的好,這隔行如隔山,咱們妙手門中的路子可就多了,而且多為不傳之秘,你三爺雖說是江湖上打過滾來的英雄,這裡頭的門道可就不及在下我了……」

  石秀見他越說越來精神,居然自稱起在下來了,當即一句話扔過去:「少廢話,究竟如何?」

  時遷二次被人打斷了吹牛地興頭,不免有些沮喪,不過在石秀面前他也玩不出花樣來,只得老老實實地道:「這事說來繁雜的很,我又慣會東拉西扯,只怕說到杭州也未必能說地清楚。總而言之,咱妙手門有妙手門的道道,高門大院雖說難進,也不是無法可想的,到時見了那杭州都監府的裡外模樣,我便有計較。」

  石秀聞言點頭,心說這還像話,行行都有秘訣,多半是口耳相傳,他在江湖上也有所聽聞,便道:「罷了!既是如此,且到杭州探了那都監府的虛實再議!」

  一路無話到了杭州碼頭,停船靠岸,石秀吩咐兩個親軍在船艙中看好朱清,自己換過了平民打扮,與時遷兩個各挑了一擔木炭,裝作是市井尋常賣炭的,一路進城而去。要說這兩個扮起來真是天衣無縫,石秀原本就曾在江湖上討生活,賣炭的營生自然慣常會得,那時遷盜門出身,踩盤子的伎倆更是五花八門,這等喬裝打扮的事也是駕輕就熟。除了北方口音有些蹊蹺,其餘竟是一點破綻也無。好在這杭州城乃是東南第一大都會,南來北往人煙稠密,似他們這樣北方人流落南方賣力氣為生的自也不少,倆人估量了一番前後無事,大搖大擺地踅摸著向都監府而去。

  那都監府朱漆大門白粉刷牆,門頭上新裝不久的琉璃瓦在春日艷陽下熠熠生輝,老遠就看的分明。想來是朱勉上任之時新換的。時遷與石秀對望一眼,且不忙近前去,只在都監府左近街巷叫賣木炭,且賣且走,一圈兜下來,已經把都監府的各處門戶都看在眼裡。

  此時卻還剩了半擔木炭,恰好經過都監府的一處角門,時遷便擠出一張笑臉。湊上去對那門子說道:「這位大爺,小人這裡還有半擔上好木炭,不知……」

  話還沒說完,那門子已經一張臭臉扔過來:「去去去!哪裡來的北方侉子在這裡聒噪,老爺府裡都是用石炭的,要你這木炭作甚!」原來這朱勉府上用的都是煤炭。此刻又是孟春暖日,房中不用木炭。因此那門子看也不看就賞了一道閉門羹。

  時遷點頭哈腰便退,二人踱到別處將半擔木炭ý脫了手,收拾起扁擔等物再回轉碼頭來,才行到城門處,只聽街巷一片喧嚷之聲,都喊「明尊座下聖女娘娘又在城頭顯聖了!」一時間群相聳動。無分男女老幼百業貴賤,人潮洶湧都往城頭下去。

  石秀聞言暗裡吃了一驚,這什麼明尊座下聖女娘娘,聽來像是明教攪出來的玩意,怎的在杭州明教有偌大聲勢,居然敢公然在城頭搞什麼動作?這可要看個分明了!

  向時遷使個眼色,倆人口中吶喊一聲:「同去看聖女娘娘!」掄臂膀就往人從中擠,倆人都是身手靈便,在人從中穿來插去,不一會就到了城頭近前,抬起頭來往上仰望。

  此時正是午後時分,春日艷陽將將偏西,曬的人渾身發暖,忽聽人從中不知何人發一聲喊「聖女娘娘出來了!」人群便哄地一聲,你推我擠一陣鬧。

  石秀好容易定住腳跟,再抬頭往上看時,見城頭已多了一名白衣女子,背對著陽光看不清面目,一襲白衣迎風招展,隱約可見些許玲瓏曲線,看周圍許多人臉上如醉如癡的模樣,想來這就是那什麼聖女娘娘了,只是顯聖云云又從何說起?

  石三郎正運足目力向上觀瞧,忽見那女子不知做了什麼動作,額頭處陡然發出光芒萬丈,晃的人眼睛都花了,再看不清那女子地身形模樣,遠遠望去如同神仙中人一般。周圍群眾見狀一片大嘩,跟著都叫:「聖女娘娘顯聖了!」也不知是誰打頭,呼啦啦一大片人都跪在地上磕頭,更有許多人都淚流滿面,磕到額角出血也渾然不覺。

  石秀看的瞠目結舌,著實想不通這女人變了什麼戲法,這萬丈毫光簡直就像是以前聽評話裡面的菩薩出場了,難道這女人真個是什麼聖女娘娘降世?正在躊躇間,身旁的時遷將他袖子一拉,他這才發覺身旁所有人都已經跪了下來,剩他兩個站在當中如同鶴立雞群,好不突兀,便即也跪倒在地,跟著大叫「聖女娘娘顯聖啊」。

  倆人跟著叫了幾聲,便都跪在地上。石秀豎著耳朵聽城頭上的動靜,時遷則一雙賊眼溜溜地四下打量,卻都不敢出聲,情知自己是北方口音,倘若是流落異鄉賣炭為生還說得過去,混在一幫土生土長的明教教徒中就著實有些不倫不類了。

  人群喊聲此起彼伏,約莫過了盞茶功夫,只見那城頭女子把雙手攤開,喊聲頓息,但聽城頭一把清亮女聲嘹亮高揚,聽去如天外飛來:「諸位兄弟姐妹聽真:明尊降世,光耀眾生,二宗交替,惟大光明!~」

  「明尊降世,惟大光明!明尊降世,惟大光明!」城下萬餘跪伏平民齊聲念誦,竟是出乎意料的整齊,其聲在城上城下迴盪交響,越來越響,到後來直如充斥於整個天地之間一般,洪大無比。

  石秀也跟著念誦,默默將這兩句記在心裡,他是有心之人,知道明教圖謀不軌。現在見了明教教徒如此地聲勢,知道內中必定大有圖謀,這件事恰好出在高強前來對付朱勉之前,若是任由其發展,對於高強的計劃恐怕會造成大威脅也說不定了。

  眾平民念誦一陣,漸漸平息,那城頭女子將兩手在額間一下交會,忽地又再次大放光明。眾平民再度跪伏。齊誦「恭送聖女娘娘!」那女子揮了揮手,倏忽自城頭消失不見。

  愚民愚婦又舞蹈讚頌一番,這才漸漸散去,沿途一面搖頭讚歎聖女娘娘神通廣大普照眾生,愛護世人皆如兄弟姐妹云云。石秀與時遷也跟著散去,石秀卻不忙著出門,拉著時遷回頭向都監府方向又再回去,到了一處道路交會的必經之路。與時遷一人向路邊人家討了一碗水,站在路邊的台階上邊喝邊四下張望著各處情狀。

  果見人眾漸漸散去,時遷又等了一會,有些耐不住性子,悄悄向石秀說道:「三爺,眼看著再不出城。那城門可就要關了,咱還是先回城去。從長計議罷了。」

  石秀卻把手一擺,示意他暫時不方便說話,時遷悶了一肚子氣,卻不敢和石秀頂嘴,一邊踢著腳邊的石子,一邊把腦袋像撥浪鼓一樣的晃來晃去。也不知在找什麼。

  石秀也不去理他作怪,只盯著城下馬道來處,驀地神色一緊,輕道:「來了!」時遷莫名其妙,見他神色鄭重,也不敢怠慢,一起縮在路邊張望。

  少時,路邊一隊車隊行來,前行導引地是四對皂隸,各舉「迴避」「肅靜」等牌子,認道牌上幾個大字寫地分明:「杭州都監朱」。正是朱勉的車仗。

  石秀等車隊經過了,一拉時遷的袖子,從旁邊的一條巷子裡左穿右繞,再轉上大路時,恰好正從車隊腰間闖出來。石秀乍作埋頭趕路,猛地從巷子撞出來,目標直指著車隊中那一輛毫無標示的白車。

  以他的觀察,這車隊與那城頭的什麼聖女多半脫不了干係,這車隊中三輛前後,最有嫌疑地就是雜在中間地那輛,白漆車身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不過襯上前後杭州都監府地排場可就有些突兀,他這一下乍作無意,就是想趁機一探其中虛實。

  只是接下來的發展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石秀這一下半癲半傻,去勢似慢實快,行列兩旁的軍士措手不及,轉眼間已被他欺近內圍,離那車廂已只剩三步之遙。眼看就要靠近車身,以他的計較,只需對那車輛稍有衝撞,車中人必定出聲探詢,那聲音便可提供不少線索,卻不料就在這咫尺之間,在自己與那車廂之間陡然多了一個人出來!

  這人青衣直被,小帽罩頭,其貌不揚,扔到人海裡怕是連個浪花都看不見就沒了人影。這一下突如其來,猶如是地下冒上來一般,事先全無徵兆,以石秀的機警卻也反應不及,心裡不由大吃一驚:此人的身手足可列入江湖上的一等好手了,卻不知適才是在哪裡,又怎會做個尋常衛護?

  想歸想,這人來的如此突然,石秀不敢怠慢,裝作冒失鬼的模樣,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張著嘴巴大叫「不好也!要撞死人也!」扎撒著雙手直向那人抱去。

  那人本來見石秀來的迅急,心裡暗自生了警惕之心,陡然見到這樣情形,不由愣怔,只是手下卻不放鬆,單手向石秀來路一迎,喝道:「兀那漢子,住了!」

  石秀把身上肌肉繃得僵直,不敢露出習練有素的身手來,只詐作尋常莊戶人,被那人單手一推,一股傻力直頂出去。這一下力道不小,對手若是尋常大力之人,被這一衝少說也要馬步不穩踉蹌搖晃幾下,這人卻如萬年蒼松般穩,腳下生根馬步分開穩如泰山,單手略為內收,隨即向身側一抹,上身打了半個盤旋,口中輕喝道「倒!」這一下動作柔中有剛似慢實快,石秀一股力道全然落在了空處,沒有半分迴環餘地,應聲便倒,骨碌碌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剛把頭抬起來,已有七八個押車軍士一擁而上,各展刀槍吆喝連聲,霎時將石秀壓倒在地動彈不得。

  至於時遷見了這情景。早就嚇得不敢作聲,躲在一邊窺探,窺探什麼呢?一面是看石秀的下一步進展,關心石秀的安危還在其次,最重要的卻是看石三郎地口供怎麼給了,只要一聽「還有同黨在旁姓時名遷」此等話語,當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流落江湖重操老本行去。江海之大。料來他高衙內就算想抓他鼓上蚤也不是那麼容易。這倒不完全是時遷不講義氣,原本江湖上的樑上君子之間就是這麼相處,單行是常態合作是臨時,一旦落網了相互攀污起來連眼睛都不用眨。

  不過今天時賊偷地運氣倒還不錯,一來石三郎義氣深重,就算斧鉞加身也不會吐出一個自己人來,二來石秀智勇兼備,裝的似模擬樣。一眾官兵吆喝盤問幾句,卻不得半分要領,只當他是一個尋常賣炭的冒失鬼,三來倒是托了他人地福了。

  卻說石秀遭擒,眾官兵大失面子,一頓喝問下來又不得要領。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對石秀飽以老拳。卻聽車廂中傳出一個女子聲音:「這只是個不知輕重的莽漢,且容他去了吧!」這聲音清亮婉轉,似乎不帶半分煙火氣,令人聞之忘俗。眾軍士原本怒氣填膺,被這女子說了一聲,滿天火氣如同被一盆冷水給澆了一頭。頓時消於無形,刀槍都輕輕收起,有兩個還伸手把石秀從地上給拉了起來,嘴裡數落幾句也就散去。

  石秀一面忙不迭地道謝,一面向那車廂張望,只見適才攔阻他的那人正湊在車廂旁低聲說些什麼,想來那女子就是聽了這個人的稟告,這才免了他的衝撞之罪。

  石秀靈機一動,跪地高叫道:「草民叩謝都監娘子寬宏大量!」說著連連叩頭不止。

  他這話說的聲音甚高,只聽車廂中那女子輕笑一聲,並不答話,車隊逕自起行,那青衣人經過石秀身邊時,卻橫著眼睛瞪了他一眼,跟著也去了。

  石秀一臉的茫然不解,拉著車旁一個軍士查問,那軍士就是適才數落他的其中一人,聽他詢問,冷笑一聲道:「也無怪你不知,倘若是本地左近人氏,誰人不知明尊座下聖女娘娘的名頭,咱都監將主爺雖說風光,要討—這麼一位娘子可也不是什麼易事。」

  石秀大喜,這一下總算探明,那什麼明教聖女果然與朱勉關係非淺,同進同出卻又不是官人娘子,這朱勉與明教果然是穿上了一條褲子了!

  不過緊接著就又有收穫,一旁的另一名軍士聽了那軍士的話,忽地笑了一聲道:「不過將主爺若聽了這話,想必是心頭火熱,沒準一個高興,賞你小子貫把銅錢也是尋常。」

  先前那軍士也是一笑,卻見石秀伸長了耳朵在一旁聽著,又見同袍都忍不住偷笑,知道這時大庭廣眾之下,這麼拿都監大人的心思來開玩笑恐怕多有不妥,便把石秀一推道:「去去!既然聖女娘娘大量饒了你這賤命,怎的還逗留,快走快走!」恐怕說服力不足,把腰間一口刀拔出幾寸來,再刷地一聲推回去,石秀詐作一驚,連地上的扁擔也顧不得撿,撥轉頭就往回跑,身後幾個軍士見了,復又大笑起來。

  石秀回了那小巷,見時遷兀自在一根廊柱後探頭探腦,見到石秀安然回來,大喜迎上,連贊石秀洪福齊天。石秀見他如此也有些意外,沒料到這偷兒居然甚有義氣,不捨了自己獨個逃生,不由對時遷改觀了幾分,他又哪裡知道時遷肚裡轉的肚腸?

  此時天色已晚,眼見出不得城了,石秀便拉了時遷,到南城尋了個小旅店住下,倆人賃了一個通鋪,胡亂睡下了。

  到了半夜,時遷睡得正香,卻被人搖醒了來,還沒出聲已被人一把摀住了嘴:「莫嚷,是我石三郎!」時遷見了石秀便有三分怕,揉了揉睡眼,跟著石秀來到外面天井裡。

  石秀望了望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音道:「時兄弟,你可敢今夜去探那都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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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三章 夜探(上) 字數:3541

  時遷聽了這話,恰好一股半夜涼風吹過來,掀起了衣領灌進一桶冰涼來,睡意頓時全消,小瞇縫眼瞪得溜圓,張嘴險些叫出聲來,幸虧自己反應的快,一把摀住自己的嘴巴,那一聲喊就堵在嗓子眼兒裡,卻已遭了石秀一個白眼:「怎的?」

  時遷暗地吐了吐舌頭,心說剛剛這下可有點懸,面前這位是殺人不眨眼的主,自己倘若一嗓子壞了他的事,那腰裡的八寸短刃可少不得要先給自己嘗上一嘗罷?顧不上後脊樑的一道冷汗,鼓上蚤陪著小心對石秀笑道:「三爺,這個還有什麼話說?咱進城來就是為了探聽消息,您老一句話撂在這了,小的自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石秀咧嘴一笑,慘淡月光下露出兩排白牙,拍著時遷的肩膀道:「如此好極!原本衙內大隊須得再過幾日才到,亦可容你仔細踩過盤子再慢慢動手。只是今日之事你也親眼見來,不是我石秀心急,實在對方圖謀不小,早一刻洞悉、多一分瞭解也是好的,若是衙內來時被人弄了個措手不及,那差咱弟兄打這前站還有什麼意思?因此我尋思,要動手便是今夜。」

  時遷這刻睡意全消,暗自捏了捏小拳頭,心道:「好個石秀,不怪江湖人稱拚命三郎,果然膽大包天,只是踩了一遍盤子,竟然就敢夜探都監府!」也不知是跟隨石秀這些日子,沾染了些拚命勁頭,還是自己本來就有些冒險細胞,此刻鼓上蚤的心裡一面有些惴惴不安,一面卻又多了幾分期待和興奮,認真計較起來的話,後者恐怕還多了些,心頭熱呼呼地好似有一團火在燒,只反覆在想一句話「富貴險中求!」

  倆人翻牆出了客棧。輕手輕腳在街邊的台階上迅快奔過,貓著腰直向都監府摸去。這晚月光若有若無,剛剛勉強看得清路途,倒也適合夜行,又托福杭州道路建設的不錯,薄底小快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幾乎沒半點聲息,倆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到了都監府的角門外。

  日間倆人都已踩了盤子,時遷固然是職業飛賊出身。石秀對於江湖夜行人地道道可也知道不少。不約而同都看中了這裡。兩個窩在一處牆角,瞄了瞄往來無人,石秀向時遷一晃腦袋,自己紮了個馬步,雙手疊在一起等著,時遷也不多話,助跑了兩步,一腳踏在石秀的雙手上。藉著石秀倆手一抬一送的勁兒飛身而起,兩腳在那粉牆上輕點兩下,一溜煙就攀上了三丈高牆地牆頭,其身法之輕靈,石秀心中也不禁叫一聲「好!」

  時遷倆手扒在牆頭,探出腦袋去四處張望。那一雙眼睛雖說平時小瞇縫著不顯眼,這時可就派上用場了。他乃是天生的夜眼,黑夜中視物不費吹灰之力,今夜雖只微有月光,對他可是宛如白晝一般了。

  這一下四下打量,只見這一處庭院房舍並不高大,粉灰多處剝落。顯然是下人居處。這倒是正合時遷的心意,鼓上蚤撅起嘴來學了幾聲貓叫,又拋了塊問路石子出去,等了半晌見全無動靜,這才放下心,蹲在牆頭上解下腰間的一條繩索,給石秀也拉了上來。

  倆人商量了一番,仍舊是時遷打頭石秀在後,一前一後下了高牆,貓在牆角的黑影裡竄到這院門處,時遷取出鐵枝弄開鎖頭,等石秀出來後再原樣鎖好。

  此處看來是都監府中庭的一角,廣大庭院中一個荷花池,此刻孟春時節荷葉漸盛,一陣輕風吹過,朦朧月光下掀起點點漣漪。南北都是高起的樓閣,此刻夜深人靜燈火皆無,只在那裡黑黢黢地,倒遮住了後面的樓台景象。

  時遷四下一望,見左近有幾座假山,假山旁一株參天大樹,目測一下高約十餘丈,足可凌駕都監府所有樓閣之上。時遷心中暗喜,此真天助我也!便向石秀打個眼色,向那大樹一比,石秀心領神會,倆人貓躥鼠縱,隱匿著身形,悄無聲息地到了大樹下,石秀隱身在樹旁假山石後望風,時遷往掌心吐了兩口吐沫,蹭蹭地爬上樹去,找了一個頂高地樹杈,手打涼棚四下觀瞧。

  不一會下來,倆人在假山石後頭腦幾乎湊在一處,時遷將適才所見一說,原來這都監府四下寂靜,除了幾隊巡更地人馬以外,府中更無走動之人,唯一有燈火處就是前院一處高樓,那樓二層上不但燈火通明,且分明傳來歌舞之聲,八成是朱勉本人在那裡宴飲。至於朱沖的所在,東面隔了兩道門有一處跨院,眼見得與府中別處只有一道門相通,房舍雖然亦甚高大堂皇,院門處卻有些哨望之人,顯見是個蹊蹺的去處,朱勉若要軟禁自家老爸,那裡倒也合適。

  石秀一聽瞭然,二人順著牆狠的黑影溜過中庭,到了另一端的牆下,時遷從腰間取出飛抓來,那抓頭上包了軟布,不虞發出聲響驚動他人,片刻間便順著爬上牆去,看過牆下無人,依舊把石秀也拽上來,二人不敢作聲,扒在牆頭屏著呼吸聽下面的動靜。

  這兩道牆之間是個丈許寬的過道,朱勉在這裡佈置了八個守衛,都是其心腹手下,為首的喚作「爬地虎」朱五,特為地就是看著自己老爹朱沖,不教府中他人與其交通,壞了他自己的好事。

  現時已是近四更時分,這幾個守衛雖說是輪的下半夜的班,不過精神正是最懈怠的時候,便不能如初上崗時全神貫注,再加上長夜無聊,不免要找些談資。

  一個就說:「五哥,將主爺今日興致可高,到這辰光都還不睡,你聽那百花樓上的歌舞聲,多半正高興著呢。」

  那朱五嘿嘿壞笑兩聲,故意壓低了聲音道:「這幾日將主爺與那明教地聖女娘娘同進同出,想必是心情不錯,何況……」到這裡忽然打住不往下說了,代以兩聲意味深長的奸笑。

  那幾個站崗站地窮極無聊,都在豎著耳朵聽,忽然沒了下文,偏偏又似乎講到了緊要關頭,個個心癢難搔,都一個勁兒地攛掇朱五:「何況什麼?五哥深得將主爺的歡心,知道的自然比我們小哥幾個多得多,快請說來聽聽。」

  那朱五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顯得他自己與朱勉關係非同一般,下人中間就多幾分體面,洋洋得意了半天才道:「這個你們就有所不知了,我家將主爺對那明教聖女娘娘可算得是垂涎已久,軟磨硬泡費了不知多少功夫,卻連人家的小指頭也沒沾上半根……」大凡男人間聊到這種事,自然精神抖擻,言者口沫橫飛連說帶比劃,聽者點頭不迭咂嘴不斷,甚或大嚥口水,想像一下那位萬眾仰望地聖女娘娘若成了榻上的尤物又會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大眾意淫不止。

  時石二人扒在牆頭聽了一會,時遷正聽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石秀在肩頭拍了一下,無限遐想就此打斷,卻不敢發作,只聽石秀道:「眼下這幫兔崽子精神不專,守衛鬆懈,快些想個法子,你我兄弟過了對院,去找那老朱沖說話才是正經。」

  時遷也知他說的有理,恰好此刻後半夜月影斜沉,光線晦—,時遷大著膽子,從懷中取出一把手弩來,上了一支特製弩箭,這箭箭稈特粗,用上好精鋼打造,前頭用破甲頭,專能穿牆破木,乃是依據攻城弩的原理縮微精製而成,盜門中一等一的利器。

  時遷叫石秀幫忙,將這弩拉到十分滿,瞄著對牆牆頭下二尺處,卻不忙便射,忽地揮手扔了一顆石子出去,正擲在中庭內的一棵大樹上,登時驚起宿鳥幾隻,其中倒有兩隻老鴉,「呱呱呱」叫得好不氣憤,引得那幫守衛都住了口,仰著脖子看。

  趁著這當口,時遷嗖地一箭射將出去,隨即用手摁住弓弦不使它出聲,那箭的風聲都被鳥鳴蓋住,這一箭神不知鬼不覺便射了出去,正中對牆。那箭後有一根細繩石秀一把拉住繃得筆直,時遷使出鼓上蚤的手段,騰身而起,在那細繩上兩步一顛,第三步已經踏在箭稈上,借力一翻,狸貓一般輕巧便上了對牆,饒是石秀久歷江湖見多識廣,見了這幾下乾淨利落,肚子裡也叫一聲好!

  時遷回頭,向石秀連連招手,那意思你倒是快點啊!石秀本事雖好,卻也沒有那等盜門中的身手,自然不能冒險去跳這鋼絲,好在他也有自己的辦法,只從腰間取出一塊布帛來,折折疊疊攤在手心,再往那細繩上一握,身子蜷起雙腳往細繩上一掛,順著略為傾斜的繩勢,忽忽便溜到了對牆,在箭稈上借點力,身子一翻便也上了牆頭。

  時遷把他望望,心說你這傢伙手腳倒靈便,莫非也是同道?忙著收線,那箭原先是個兩截頭,把後面的箭稈旋下來就是,前面的箭頭就由得它紮在牆裡,回來時也好再用。

  二人收拾妥當,悄無聲息溜下牆頭,這時那幾個守衛才再回來,一面無意義地謾罵幾句,一面再聽那爬地虎講述:「朱勉和明教聖女——不得不說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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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十四章 夜探(中) 字數:3476

  時石二人伏在牆頭,等了會看四下並無什麼蹊蹺動靜,都把注意力集中到牆內這個跨院裡來。這跨院面積倒是不小,前後三進,正房廂房二十幾間,正房也頗高大,單單這麼看去倒是堂皇的很,只是一樣事情不妥:偌大的一座院子,卻是死氣沉沉的沒什麼人氣,確切地說,就連有人生活的跡象都很少。

  石秀皺著眉頭看過一遍,伏在時遷耳邊輕聲道:「時兄弟,眼瞧著這院子死樣活氣的,雖則那朱沖八成就是在此,可到哪裡去找?」石秀心裡話,現在半夜三更的,咱跟人家又不是很熟,難道用大嗓門喊「老朱,有客?」

  時遷卻是精神倍漲,他原本就慣了做這樣穿牆入室、飛簷走壁的行當,三天不活動活動手腳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自從跟著石秀來汴梁發展,處處縛手縛腳,到如今月餘時間沒得東西偷摸,憋得他直如賭鬼不摸牌九、酒鬼離了杜康一般的難受,現今好容易能再度賊頭賊腦地趴在別人家牆上吹夜風,對他真如進了瑤池仙境似的自在。

  這刻正在享受,聽到石秀問話,時遷心裡不由得得意:饒是你石三郎這等精明強幹的狠人,在這樣事情上也只好問我時遷!鼓上蚤洋洋得意,迭起兩個手指向院子裡指點道:「三哥放寬心,想那朱沖老兒受了自己親兒的軟禁,家裡自然沒多少人跟著他,這跨院若是熱鬧非凡人來人往就是怪事了……」

  正要繼續顯擺幾句,忽地瞥見石秀眼神不善,又見他一隻手已然悄悄攥拳,月光下隱見青筋暴起數條。時遷心裡一哆嗦,趕緊言歸正傳:「三哥請看,那正房前後草葉皆無,打掃的很是清潔,與別處大有不同,多半便是朱沖的居處所在。」

  石秀正有些不耐煩,忽聽了這話,忙凝神向正房前後打量。雖說今夜月色晦暗。此刻又是下半夜,不過那正房前庭處風吹不起片塵,這點倒還看的分明,時遷說話顯然甚是有理。

  看的片刻,石秀暗下決心,與時遷耳語了幾句,倆人沿著高牆而走,踩著屋脊到了正房上。時遷悄無聲息地溜到簷口邊,兩腳一勾滴水簷,使個珍珠倒捲簾的勢子,屏息聽那屋裡的動靜。

  片刻後又翻上來,與石秀耳語幾句,原來時遷耳目靈便。聽得房中只有一人呼吸,上來與石秀商量對策。眼見得天色已交四更。又已經接近了朱沖本人所在,不能再這麼沖衝撞撞地,否則遷延時刻,到天明只能空手而歸了,對方計謀顯然不日即發,這一天工夫未必就耽擱的起。

  石秀想到這裡。向時遷說了幾句,又打了幾個手勢,時遷咬牙皺眉地猶豫,卻拗不過石秀,只得復又翻身下去,依舊兩腳鉤住滴水簷,從懷裡掏出一個銅仙鶴來,此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下九流道具,名喚「雞鳴五鼓返魂香」的便是。

  時遷將仙鶴嘴刺破窗帛,用力掀動仙鶴尾,鶴腹中藥香便向屋中飄去,此物一旦入了呼吸,盞茶工夫便教人迷失神智,不過數個時辰便醒,醒來對之前諸事一無所知,是以江湖上淫賊多愛,漸漸壞了名聲人多不學,倒把這一件空氣型麻醉劑的偉大發明給埋沒了。閒話不提,時遷吹了會藥,又側耳聽聽屋中人的呼吸變得若有若無,顯然藥力見效,便回身向石秀擺了擺手。

  石秀一早伏在簷邊看他施為,此刻見了暗號,便也順著下來,兩手與時遷雙手一握,翻身從屋頂跳下,別看時遷瘦小枯乾,倒也有幾分膂力,一收一放已經把石秀放在地上,而後自己雙腳一鬆從屋頂落下,空中翻了半個斤斗,落地如片雪入水,寂靜無聲,連耗子都驚動不了。

  時遷正自有些得意,想說我鼓上蚤這一手如何?斜眼卻看見石秀倆手連擺,那意思你少耽誤工夫,趕緊撬門進去!時遷無奈,這時候算知道人在屋簷下的滋味了,忙伸手從懷裡取了一個棉團出來,與石秀各扯兩團塞了口鼻,這一節卻不可忘記了,要不等會撬門進去,什麼事沒辦倒著了自己下的迷香地道兒。而後摸到門邊,張了張四下無人,腰間摸出一把薄刃快刀來,一點一點地撥那門栓。

  不大工夫栓落門開,時遷眼疾手快,用刀尖挑住門栓,免得這玩意滑來撞去發出聲響,一面輕手輕腳地緩緩推開另一扇門,待那門轉動起來,門樞中未曾發出半點聲響,這才放心將半扇門推開,倆人一前一後地閃進門來,復又把門扇合好門栓插上,再回頭看這房中地情勢。

  時遷睜大一雙夜眼,將房中諸物盡收眼底,只見一張上好楠木大床上一人高臥不起,聽呼吸顯然是中了迷香,余外聽不到其它動靜,便放了三分心,躡手躡腳走到床前,取出一個小瓶來,回頭向石秀抬手。

  石秀會意,也從腰間拔出短刀來,走到床沿,一手虛虛掩在那人口鼻上方,另一手把刀反轉過來,用刀背壓在那人的喉嚨上,對時遷示意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時遷點頭,將掌中小瓶拔去瓶塞,在那人鼻子下晃了兩晃,隨即收起,用兩團棉花塞住他鼻孔,跟著雙手作勢按住那人雙手,只待他醒轉。

  功夫不大,那人微哼一聲,鼻子無法呼吸,張著嘴吸了一口氣,時遷手快,一把按住他雙手,石秀那邊同時動手,一把摀住那人口鼻,一邊用刀背在那人喉間按了一按。

  這人嗅了時遷的解藥,又被冰涼的刀背在喉間一震,再加上呼吸困難,當時便醒了過來,卻有如在夢魘中一般,朦朦朧朧只見兩條黑影在身前,自己手不能動,聲不得出,喉間一片冰涼,第一個念頭就是:莫非是鬼壓身?!

  卻聽一個聲音輕輕道:「休要驚慌,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答得好便饒你性命,若有半句謊話,或者要出聲叫人,老子這一刀就要翻過來。」聲音雖然不高,意思倒很明白的,那人初初一驚,片刻卻又寧定,睜著雙眼向床前兩條黑影望了望,又將頭點了點,雖然被石秀摀住了口,刀又架在脖子上,這頭動彈的空間有限,不過那意思卻是明白的。

  石秀微感意外,這人看似一個普通老者,沒想到暗夜中在自己床上忽遭鉗制,反應卻如此鎮定,腦中立時警醒:此老定非常人!沒準就是自己這次所要找的朱沖了。

  「我來問你,你是何人?」石秀輕聲問道,同時將自己摀住那老者口鼻的左手略鬆了松。

  那人鼻中塞了棉花,呼吸本就不暢,這時口上壓力稍減,情不自禁地張口呼吸了幾下,這才道:「老夫蘇州府朱沖,兩位壯士何人?」

  這名字一報,石秀還罷了,一則久經風浪心意堅定,二則剛才也有了些心理準備,是以沒什麼異樣,那時遷可就有些激動了,心說老子運氣不錯,進了都監府第一個到手的就是正點子,這下可要發達了!一面這麼想著,一面雙手一緊,同時向石秀望了望,張嘴就要說話。

  才叫了一個「三」字,「哥」字還沒出口,石秀忽地把頭扭過來,兩道目光在暗室中猶如冷電一般在時遷面上一掃,登時把時跳蚤的話都給瞪了回去。

  石秀心裡好氣,你時遷好歹是專業做賊的,怎麼敢在事主的面前彼此交談?這又不是好殺人滅口的,後面還有多少大事要做,萬一這位擺
平的話,失了風聲,慢說你時遷擔當不起,就連我石秀再生幾個腦袋,恐怕也不夠衙內砍的!

  石三郎凝了凝神,微微俯身,緊緊盯著那老者地雙眼,黑暗中只見兩點亮光,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是這杭州都監朱勉的生身父親,蘇州朱家的家主,朱沖?」手下鋼刀微微一緊,刀背在那老者的喉嚨上又壓進去一些。

  那老者頓時呼吸有些困難,胸口急劇起伏了幾下,話也說不出,只用力點了點頭,以示自己並非虛言。

  石秀又信了幾分,刀向上提了提,容他呼吸順暢了些。只是究竟茲事體大,不能單憑言語確定,石秀單手伸入懷裡,再拿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物,湊到那老者眼前道:「你既說是朱沖,可認得這玉牌麼?」

  那老者本來躺在床上泰然自若,一見這玉牌卻忽地有些激動起來,沙啞著喉嚨道:「你見過朱清?他現在哪裡?是誰派你們來的?」這玉牌卻是當日張隨雲從朱清身邊檢出來的,據說是朱沖給自己的幾名心腹的信物,旁人卻無,正好做個表記。

  見他這樣反應,石秀再無懷疑,忙把手中刀一收,拉著時遷後退一步,拱手道:「東南應奉局現任提舉高大人屬下,石秀,時遷,奉命來見朱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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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十五章 夜探(下) 字數:3540

  朱沖聞言翻身而起,訝然道:「兩位壯士怎的說是那高應舉屬下,可有表記信物?」

  石秀把頭抬起,掛上一絲微笑道:「這個自然,朱老大人請看。」說話時從腰間掏出一塊腰牌,雙手呈到朱沖面前,待朱沖接過,懷中取出火折子,手中一晃點著了,另一手彎過去遮住了火光,湊到跟前給他照亮。

  朱沖接了過來,放在火折子下觀瞧,見是禁軍軍官的腰牌形制,正面刻著「殿帥府門下行走」,反面是長長一串部隊番號和官銜,末了是「石秀」二字,驗明無誤,忙遞還給石秀,拱手正色道:「失敬失敬,原來是殿帥府的心腹大將。」

  適才一點火光下,石秀趁機把這老朱沖的長相也瞄了分明,見此老六十尚不足,五十頗有餘,臉上皺紋不多,口中堅齒不少,雖然是半夜被人從床上揪起來,衣冠不整髮髻散亂,不過坐在床沿怡然自得,顧盼間猶如端坐堂屋廣廈之間,一雙眼睛微微瞇縫著,看似笑容可掬像個和氣生財的商賈,不經意間卻流露出些許威嚴,饒是拚命三郎閱人多矣,這一下肚裡也不免暗讚一句:「這老傢伙能以一個商賈身份攀附上蔡相公,果然絕非僥倖,這模樣著實要得!」

  正在讚歎間忽聽動問,石三郎趕緊接回腰牌掛在腰間,寒暄客氣了幾句,把半夜入門的事含糊帶過了,只說「我家衙內得了老大人遣人傳訊,頗有誠意與老大人面見,無奈令公子對我家衙內似有芥蒂,以此一面難求,故此命我二人乘夜來此與老大人交通消息」。

  朱沖人老成精,對於這話裡的潛台詞自然心知肚明,一笑便罷,暗中卻對高強把握形勢的能力吃了一驚。這高衙內從汴梁來到江南不過兩月,怎的就能知道杭州局勢緊張,竟派了人冒險潛入都監府來與自己這個被軟禁的人見面?

  嘀咕歸嘀咕,眼下卻不是說話的時候,一來天過四鼓,這倆人要抓緊在天明前脫身,二來未曾見得正主高強的面,好些言語說了也是無用。老朱沖沉吟片刻。向石秀問明了高強日內便將到達杭州城外,心下已有了計較,便笑道:「石虞候,照說兩位壯士深夜入府,膽識身手都是當今的奇才,老朽原該將一點心思放心交託,無奈天色不早,兩位還是早謀脫身之計為上。待老夫謀個內外聯絡的法子,候貴上高應奉來到時再行設法面見詳談為是。」

  石秀一聽倒是有理,原也使得,只是他肩上極有擔當,可不甘心這一趟潛入都監府只得到這點收穫,便即道:「似老大人這般說原也使得。只是我家衙內御下甚嚴,這番又是老大人派貴屬傳訊。衙內知曉老大人消息不靈,這才派我二人來此,若是回去見了衙內,聽說我二人費了一夜功夫潛入貴府,卻不得老大人半句言語,少不得要怪我二人辦事不力。眼見得又是一番責罰。似這般,還請老大人海涵則個。」說著把手一拱,笑臉作了個揖。

  這話說來綿裡藏針,表面上是在說自己交不了差,實則卻是質問朱沖,你費盡心機給衙內送了那個蠟丸要面見,現在我們這兩個使者來了,卻得不到你半點實在話,莫不是這面見是假,另有蹊蹺?

  朱沖一怔,隨即失笑道:「石虞候說的是,卻是老夫失了計較,不能取信於人。石虞候回去面稟應奉大人,只說老夫上欲為國家消弭一場大禍,下欲求保全一家富貴不墮,要借應奉大人地大力方可。至於其中細節千頭萬緒,這一時間可無法向石虞候細表了。」

  石秀暗中揣度,這話說的雖說厲害,也脫不出高衙內原先預料的那樣與明教謀反的逆謀有關,不過朱沖肯這麼說,看來倒也知道趨利避害,再加上自己切身利益相關,聽來倒也可信。不過自家的考量且不忙說,留給衙內去交涉便是,須知談判這東西,自己家的牌哪怕一張都不能隨便亮的。想到這裡石秀點頭:「老大人既說的懇切,石某就擔了這干係,將這幾句言語轉達我家衙內,待我家衙內決斷便是。如此還請老大人示下以後如何聯絡。」

  朱沖本來覺得自己語焉不詳,對方未必肯聽,正在有些惴惴,聽到石秀回答地爽快乾脆,倒有些意外,這麼一來只有一個解釋,對方對於形勢地把握顯然非常深入,對自己所說的大禍有相當認識,否則不會這麼乾脆,不由對那未見面的高衙內又高估了幾分。

  既然話已點到,朱沖便不再多言,向石秀囑咐了幾句,商量了一些細節,便互道珍重再見。倆人從後窗穿出,時遷縱身上房,回手把石秀也拉了上去,倆人躥房越屋,依著朱沖的囑咐向後院而去。

  目送著這兩個身影在夜色中迅快消失,朱沖依舊關窗落閂,回身看那前院的樓台依舊燈火通明映照夜空,歌舞聲在寂靜夜裡隱隱可聞,忽地冷笑一聲:「逆子,看你還有幾天猖狂!……那高衙內,年紀輕輕,又是京營殿帥的膝下紈褲,卻怎的駕馭得這樣的手下?究竟是何等樣人呢?」

  過得幾個時辰,天色放亮四門大開,杭州城北門走出兩個持著扁擔地尋常賣炭人,施施然晃著膀子轉過了半圈城牆,到了水門碼頭外,七彎八繞了半天,而後鑽進一艘平常小船,那船隨即開動,在碼頭旁百十艘船隻中轉了幾個圈子,沿河駛出去數十里,第二天復又返回來,撿了個碼頭靠定,卻再無人能尋著昨日的那兩個賣炭人了。

  這一日風和日麗,杭州城西門外大路上行來一列車仗,前面八個旗牌鳴鑼開道,接著三十二名軍士帶刀開道,跟著十餘輛大車麟麟而過,排場大得驚人,引得沿路百姓都駐足觀看,彼此交頭接耳,看不到什麼旗旛認道,不知這是哪家富貴?

  待車輛過去,接著是十餘輛載貨大車,其上儘是花石果樹,山石黃楊,每輛車前插兩面藍旗,上面白字寫的分明,一面是:「奉旨採集花石」,另一面是:「東南應奉局高」。這兩面旗子不大,口氣可著實不小,有識者一見便知,這就是今年才上任沒多久的蘇州應奉局提舉官、京營殿帥府衙內高強的車仗了。

  杭州知州名叫阮大誠,紹聖二年進士出身,算得是蔡京兄弟蔡卞的半個門生,何以說是半個?只因他給蔡卞投了門生帖子送了禮,蔡卞也見了他的面,卻始終不曾以門生相稱,官面上倒也一直照顧於他,這位阮知府便以蔡氏門生自居起來。不過後來蔡卞落勢,這位阮知府知機轉場,又投到蔡京門下,那時蔡京與兄弟爭權得勝,收了這個門生正好表示一下自己的勝利,便也依舊默許了,因此阮知府官路依舊亨通,一面做著昔日蘇大學士做過的知杭州事,一面扛著京裡權勢熏天的蔡相公的大旗,這官做起來格外的有滋有味。

  這日有人飛報進來,說道蘇州的應奉局提舉高大人車仗已到了西門外,阮知府便吃一驚,早先已經知道這位太尉府衙內、蔡相公地孫女婿到了蘇州做官,阮知府雖說公務纏身不能分身往見,這名帖備禮倒也一樣不少,加上去年大婚時隨的禮,前後在這位高應奉身上已經花了不下一萬貫錢,可謂落足功夫,如今人家本尊來到自己的界,怎可不親身出迎?慌忙易裝冠帶,所有排場全免,一頂軟轎出得城來,恰好遇到車仗入城,便即滾出轎來,垂手在路邊相候,一面叫親隨遞上名帖去。

  哪知候了一會,那親隨回來,說道應奉大人用一個「請」字。阮知州頓時一怔,心說好歹我也是一方四品大員,又有門生之誼,這高應奉怎的如此傲慢?恰要著惱,忽然心虛,莫不是新人新規矩,自己這半個門生人家不認賬?這麼一想心火頓消,小心翼翼上前施禮參見便是。

  可憐阮知州擔了一肚子心思,到了車仗前方才知道,原來高應奉大人臥病在床,現在出巡的是應奉局的內審。阮知州這一口氣還沒鬆下來,就聽車仗內一個女聲說話:「我家內大人說了,難為阮知州出迎,去年的大禮還未謝過,又承知州大人如此抬舉,真真是不敢當。內外有別,相見就免了,請大人車轎前行引導入城便是。」

  阮大誠嚇了一跳,感情這位內審大人來頭一點不小,便是當今蔡相公最疼愛的孫女,出嫁太尉府高衙內的蔡大小姐便是!這趟出迎實在不冤,阮知府先行謝過,袖裡遞給傳話的家人一貫銅錢,抖擻精神上轎前導,引領應奉局車仗入城,一面叫人飛奔去打點館驛,以便蔡大小姐歇息,肚裡卻有些好些:「這個內大人,想必就是內審大人了,只因閨閣名姓不便外稱,虧她想得出來,有趣有趣……」

  阮知府正在胡思亂想,忽聽頭頂一聲響,跟著一片聲地發喊:「聖女娘娘,聖女娘娘!」只因不曾提防,倒被嚇了一驚。跟著就覺得轎子停住,親隨掀起轎簾稟告:「後面內大人請知州大人說話,要問這城頭究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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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十六章 入城 字數:3506

  阮大誠聽了這話,心裡就咯登一下,暗想這番可如何應對。

  外面那些明教徒四面八方而來,只為見那個什麼聖女娘娘一面,他這個地方長官自然盡知。原本以為愚民來去不過爾爾,誰知後來事態漸漸鬧大,杭州城內外聚集了十幾萬平民,且據報四里八鄉還有許多人陸續趕來,眼見局面越來越大,阮知府不免有些擔憂,便有心叫人去與那聖女娘娘交涉一番。

  哪知派了衙門裡的孔目去交涉,回來時卻帶了新任兵馬都監的親筆信,說什麼這是都監府裡的人,一切自有朱都監擔待,況且草民來去聚散事屬尋常,譬如鄉社,哪裡有什麼大亂子出?待過了端陽節聚會之期自然都散,知府大人寬心便是,隨信附送禮物若干。

  他阮知府混跡官場多年,深知官場的規矩有道是花花轎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既然朱都監如此會做,既有面子又有夾裡,阮知府倘若再要橫挑鼻子豎挑眼,不免壞了官場規矩,不但同袍面上須不好看,傳出去要說他阮大誠不會做官,這問題可就嚴重了。因此上,阮知府對城下的草民眼開眼閉,落得個悶聲大發財,只求不要鬧出什麼大亂子來便可,幸喜這幫草民彼此和睦的很,城下一片太平波瀾不驚,阮知府這心裡近日來也踏實了許多。

  不想今日蔡大小姐到此,查問起來又多生枝節,這位大小姐自幼養在深閨,偏生又是個通天的人物,倘若見了這光景心中疑惑,又或者草民無知惹了她大小姐哪裡不高興,豈非是一件飛來橫禍?阮知府心中忐忑,無奈躲是躲不過的,這麼大的事想瞞也瞞不住。只得硬著頭皮來到車仗前,避重就輕地將城下諸事稟告一遍。

  不過片刻之後,阮大誠的心思就放下了一半,蔡大小姐隔著車簾只扔過來一句話「知道了」,跟著吩咐車仗繼續前行。阮大誠眼前暫且無事,可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花樣,把心思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捏著一把冷汗吩咐進城。

  漸漸行進城門。人群越發稠密。杭州府和應奉局的旗牌衙役等眾在前喝道開行,雖然沒什麼人有意擋道,可彼此推擠讓路起來也要費些功夫,長長的車隊龜速爬行,虧得率軍護衛的陸謙等人來回護持,才沒亂了行列。

  忽然,蔡穎的轎簾掀起一角,一雙眼睛往城頭望去。恰逢城頭那聖女娘娘額間大放光明,城下百姓都拜倒歡呼,視線一無阻隔,城頭城下地情景盡收眼底。

  高強放下車簾,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哼哼,方臘果然還是那一套愚民的把戲。回想歷史上,他就是命自己的妹妹方百花謊稱聖女降世。借助精緻銅鏡的反光,在特定的環境下營造出這樣的視覺特技來,配合四方教徒一貫的光明界信仰,令得教眾歸心,為自己起事造勢,否則以明教這麼一個窮人團伙。要想有什麼經常性的嚴密組織談何容易?

  昨日石秀已經與他們一行會合,將杭州見聞和夜會朱沖地經過一一闡明,高強聽到那四句諺語就是大驚,看來方臘所謀著實不小,這麼大張旗鼓地約期聚眾杭州,一副限期舉事的架勢,難道杭州的地方官都是吃乾飯的?又或者情況更糟,杭州的官員中居然多數是明教中人?

  是以他今日特地選了這個時候抵達杭州城下,就是要親眼看看明教究竟搞什麼把戲,杭州的官員們又都在做什麼。此刻眼睛見到了城頭的「表演」,耳中聽到杭州知府抖抖呵呵的稟告,高強心中卻也如那阮知府一般放了一半的心,看來並非杭州官員盡數通敵,關鍵還是在於杭州武職第一人、手握五千兵馬地朱勉的態度如何了。

  而朱勉的態度,見過其父朱沖之後就該明瞭了吧……

  高強無聲地喟歎一聲,向後仰倒,把頭枕在嬌妻蔡穎的渾圓大腿上,晃晃腦袋,選了個舒服的角度,仰望著妻子美麗的容顏,不由露出一絲微笑:「穎兒,這次來杭州,看來可有一場不小地熱鬧可瞧了。」

  蔡穎低著頭,一手輕輕托在良人的後腦,另一手一根根地數著他鬢角上的幾莖散發,慵慵懶懶地笑了笑道:「郎君想必是成竹在胸了,奴家可一點都不擔心呢。」近來的生活過的很是快活,她領著數百人馬大張旗鼓地到處審查花石,同時給夫君打煙霧,比之從前閨中調笑的日子不知要有趣多少倍,現在又是和自己傾心相戀的良人一同來到杭州,此處縱然有驚天巨浪,又哪裡在她蔡大小姐的心上?

  高強側了側頭,用臉頰貼著愛妻的手,心情一片澄澈寧靜,眼前的局勢雖然複雜,卻也沒脫出他來杭州的預料,或者可以說,局面正在一步步地明朗化,方臘搞出了這麼大的動作,當然不會是意圖繁榮一下杭州的經濟,而朱勉身為一方官員,對於治下的明教教徒如此維護,想必也得了相當大的好處吧?總之,見到朱沖以後,全副的拼圖就基本上完整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總算有些效果。

  他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去管外面山呼海嘯的喧鬧,一心一意地感受著愛妻的體溫,任憑馬車一搖一晃地在街道上緩緩前行。

  穿過城門,車行漸速,不一會便到了館舍,依舊是許貫忠主內,陸謙在外安頓,數百人吵吵嚷嚷,動作倒是不慢。此番蔡穎率眾巡遊,以護衛的名義帶了五百兵馬,都是陸謙等人在蘇州選練的精兵,雖說未經實戰不知戰鬥力究竟如何,不過經過他和楊志一番狠練,比起原先的那些「赤佬」來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再加上石秀在城外碼頭逐日收攏的三百禁軍,高強此次來杭州,手下可算小有實力。

  且不管這五百小兵在館驛擾攘,蔡穎的內宅車仗直入後院,蔡子鴻和蔡旭楊兩個指揮著家人四下清掃,連帶把閒雜人等都攆了出去,此乃內審一行所到之處的慣例,堂堂太尉府的貴婦怎能叫閒人看了去?

  侍女百合掀起車簾,高強率先跳了下來,正要回身去看妻子下車,忽聽身後楊志大喝一聲:「什麼人?出來!」

  這一石激起千層浪,蔡府家人都嚇得不輕,帶刀的個個都手按刀柄,往高強這邊圍攏過來,十餘人頃刻間在他身前和車旁立起一道人牆。楊志則早已持刀在手,領著幾個軍士向著上房的房門虎視眈眈,又再喝道:「到底是什麼人,快些給我出來!」

  他這裡話音剛落,房中一聲長笑,跟著一個老成的嗓音呵呵笑道:「高應奉帳前果然能人異士無數,老夫莽撞勿怪!」

  聽到這聲音,高強反而鬆了一口氣,對方肯現身說話,歹意就不會很大,倒是剛才躲在房間裡不出聲,弄得人汗毛凜凜如臨大敵。

  閃目觀瞧時,只見房中踱出一位寬袍老者,約摸五十多歲,一身灰衣,腰間一條玉帶,身材倒是不高,相貌亦甚平凡,只是往台階上一站,氣度從容不迫,倒是叫人不敢妄動了。

  楊志也是有眼力的人,見此老顯然不是常人,卻也不願造次了,和聲道:「來者何人?為何潛伏房中?」

  那老者拱手道:「老夫朱沖,依約來見高應奉,有要事相商。」

  高強原已猜著幾分,現在聽了這報告,忙叫人去外院召喚石秀,一面走到楊志身旁。也作了個揖:「我當是誰,原來是朱老大人,本官仰慕已久,只是無緣識荊而已。不過今å不期而來,卻不知所為何事?」當日石秀回報之時,只說那朱沖自有辦法來與高強相見,只要進了杭州城即可,因此高強雖然對於此次會面甚為期待,卻沒料到自己的行李還沒打開,這老朱沖居然已經殺到了,這哪裡像個被軟禁的人?

  朱沖仰天打個哈哈,正要說話,楊志忽地又是一聲斷喝:「且住!朱老此來,隨行何人?」

  朱沖一怔,隨即瞇起眼睛向楊志望了望,點頭道:「應奉大人貴屬果然能為過人,老夫隨員僅只一人,且精擅潛蹤匿跡之術,居然也會被識破了行藏,實在教人佩服的緊。」隨即回身,從房裡又叫出一個人來。

  一見此人,高強就打個愣神:這居然是一個女子!居然是一個白衣華服的美貌女子!而且此女與來此北宋朝以後所見到的各方美女都不相同,說不出的一股淡淡味道,低眉順眼地立在朱沖身後一言不發,卻叫人感覺到一股潛藏的力量存在。

  高強這一愣神不打緊,後面車裡的蔡穎可是都看在眼裡了,看著丈夫一見美貌女子就發呆,心下不由得著惱,「嗯哼」咳嗽一聲,登時將高強驚醒,好在他腦子轉得快極,片刻間就想到了話說:「然則朱老能潛行至此,多半是虧了這位姑娘的功勞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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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七章 降服 字數:6693

  高強這話一出,朱沖面上神色頓時一正,端容道:「高應奉目光如炬,老夫心悅誠服矣!若非借此女之力,老夫的確未必能如現在一般到此面會應奉。」

  高強隨口一猜,不想正中,自己卻也有些意外,再向那白衣女子打量一下,卻見她依舊是冷冷模樣,絲毫不為所動,心下不由便留了點心,向朱沖笑道:「朱老百忙中分身到此,足見誠意,都撤下了!」最後這一句卻是向楊志等人所說的。

  鏘鏘連聲中,一眾軍漢收刀入鞘,高強吩咐趕緊收拾一間清淨屋子出來,恰好石秀也從前院來到,彼此寒暄已畢,高強與朱沖攜手進屋,後面石秀楊志按刀衛護,那白衣女子緊跟著朱沖腳後,高強雖然明知身後有這麼一個人在,居然感覺不到一絲呼吸和腳步聲,此女竟是如同幽靈一般。

  且不管外面依舊忙忙碌碌地安頓,五人進了一間靜室分賓主落座,高強心中忽然好笑,說起來,朱衝到這裡固然是鬼鬼祟祟形跡唯恐人見,自己又何嘗不是放了幾重煙霧才能來此?這中間的賓主之分,倒頗有幾分複雜。

  既然彼此見面之前都花費了無數心機,高強也懶得寒暄,單刀直入道:「本官此次前來杭州,正是因朱老召喚,如今好容易能得面會,朱老有何見教,本官這裡恭聆教誨便是。」

  朱沖卻不著急,哈哈乾笑兩聲道:「應奉大人快人快語,老夫欽佩得緊,卻不知應奉大人對老夫所要相商之事,腹中可有定案?」

  高強見他不緊不慢的樣子,心中倒有些意外,不由得暗罵一聲老狐狸,到這時候還賣什麼關子?你無非是想探探我究竟對目下的局面掌握多少,想掂量掂量自己的籌碼而已。只不過以你目前被自己兒子軟禁的身份和形勢,又有多少籌碼可以供你來跟本衙內討價還價?

  「既然要玩,本衙內就陪你玩玩。」高強心中轉念,便也乾笑兩聲,笑的只有比朱沖更干三分:「本官自奉聖意來到東南,孜孜以尋覓奇花異石為務,只求為官家苑囿多添幾分光彩,不辜負了官家設立這應奉局的一片苦心。又何暇顧及其餘?自到埠之後。夙興夜寐宵衣旰食,連江南的風景人文亦無半點心思去玩賞,不知三秋桂子何色,難問十里荷花甚香,又哪裡知曉東南地人事?至於老大人其人,本官只知乃是前任應奉朱大人的尊上,老大人既然有事相召,本官便撥冗前來一見。至於其中利鈍玄虛,可顧不得那許多了。」這一番不文不白說下來,高強等於是兜天轉地打了一大圈太極拳,正事可半點沒沾點邊。

  看著面前二十歲不到的小子端起官架子來,朱沖心裡一半好笑,一半卻也吃驚。他事先不打招呼。逕自來此,就是因為意外相逢之下。對高強一方可以多些瞭解,相談時也好多些把握,畢竟此番所要涉及的事干係不小,放眼東南能與共謀者實屬寥寥,雖說這高衙內是個最好的人選,不過那也是多半衝著他身後的勢力。倘若這小子紈褲成性草包一個,這事成與不成可還在兩可之間了。

  不過今日一見,雖然相處短暫,高強的表現倒令這位人老成精的一方大豪頗為滿意,不論是之前潛入都監府的石秀時遷,還是身邊護衛的楊志等人,看起來都是精明強幹的模樣,卻都情願為這高衙內所用,此人的器量可見一斑。似朱沖這等豪強出身,不管是對手還是同伴,倘若份量不夠的,必定要被他佔盡便宜方休,現今對高強既然生了敬畏之心,倒令他合作之意更堅了。

  當下朱沖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應奉大人春秋雖富,這心機可著實了得,老夫拜服了。實不相瞞,老夫本當親身去蘇州拜會應奉大人,只因身不由己,只得遣人邀衙內來此杭州相敘,這一節先行謝過了。」說罷站起身來一揖。

  高強見他態度端正了不少,便也起身還禮連說不妨,雙方再次就座,彼此便去了不少虛文。朱沖今日時間有限,他是趁著自己兒子朱勉去城門處為那聖女保駕護航的機會,府中關禁略為鬆懈的機會溜出來,最多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正該開門見山。只是這件大事千頭萬緒,饒是以朱沖這等精明老辣,當日令蔡京也要動容,一時卻也不知從何說起的好。

  思忖片刻,朱沖抬頭道:「不知應奉大人對於明教可有認識?」

  高強眉頭一皺:「明教源遠流長,唐時從西域傳入我中土,現今東南百姓多有修習,那便如何?」他也不著急,這雖說是雙方都有合作的意思,彼此的牌還是要一張張出,反正本衙內現在還有空陪你玩。

  朱沖見高強一副閒庭信步的樣子不緊不慢,知道對手不好對付,他是太尉府衙內、相府孫女婿的身份,又大得當今官家的信寵,東南就算鬧出多大的亂子,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比不得自己家族世代經營此,倘若真被那班亡命之徒成了大事,抄家滅族只在眼前了。現在自己的時間又有限,少不得要先做出些突破,否則這麼一圈太極拳打下來,自己可耗不起。

  頃刻間權衡利弊,老朱沖已經下定決心向高強低頭,忽地起身跪倒道:「啟稟應奉大人,草民朱沖有要事相告,乃是這東南五路地一大樁謀反逆謀!」

  一面說著,朱沖一面偷眼去看高強的反應,以他多年閱盡千面的老練,這樣的大消息說出來,單看對方的神情便可知其心中思緒了,卻見高強起初聲色絲毫不動,就像聽到「隔壁家養的狗明天要下崽了」一樣,旋即又顯出關注神色來,身子略略前傾,急道:「老大人此話從何而起?本官願聞其詳!」

  朱沖暗吃一驚,這反應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倘如高強一聽便跳不知所措,那是豎子不足與謀,東南大亂將起。自己又無可奈何,只好明裡仍舊將這一樁反謀首告上去,一出這門便有多遠跑多遠,圖個明哲保身之計:倘若高強一聽就來了精神,那是對方雄心不小,正好借用其力量平息,不過顯然事先無多少準備,能否平定還在五五之間;倘若高強如最初那般神色不動。說明事先已經有所準備。來此杭州之前早就胸有成竹,那麼自己倒不知要如何提出自己的籌碼了。

  現在高強這樣的反應,說起來倒是正中朱沖的下懷,一面表示自己對這件事早就有所準備,一面又表現出與朱沖的合作興趣來,正好讓他盡情地將自己心中的圖謀都抖露出來,彼此有開誠佈公的意思。朱沖一念及此,背心的冷汗刷地就冒了出來:難道說。這小衙內竟然如此深沉老辣,將自己的這一點心思盡數看在眼裡,現在只是給自己機會來表現一下麼?

  卻不知高強正是要他如此思想!原本見朱沖之前,高強與身邊的許貫忠、石秀等人便將前後諸事仔細推想,想來朱沖當日因為反對與明教結盟而被自己兒子軟禁,其反對的理由多半是從自己家族的利益出發。認為明教包藏反逆禍心,這樣的盟約最終給自己的家族帶來的是災難而不是利益。現今朱勉與明教的結盟已成定局。為求保全之計,他惟有向外求助。

  但站在朱沖的立場,向官府首告卻是下策,如此一來朱家的反逆罪名便都坐實,最多能脫出他自己一人的罪責,百餘年的富貴、數千族人的性命都要在這場大亂中飛散。這哪裡是他老頭子能承受的?上上之策莫過於暗中化解,將這場反逆消弭於無形,如此家族庶幾可以保存,而要做到這點,首先構成障礙的不是別個,恰恰是其親子朱勉!

  只要朱勉一天坐在朱家家主的位子上,倘若明教反謀一起,朱家這從逆的罪名便鐵證如山不容反駁,他朱沖若要保全家族,第一個就要把自己兒子從家主地位子上扳下來。怎奈朱勉現今手中握著實權,他朱沖若要奪位,必須要有外援,無奈朱家在東南盤踞多年,能有實力相抗的地下勢力根本找不出來。地頭蛇既然找不出來,高強這條過江龍便成了朱沖的首選,至少朱勉在應奉局提舉這位子上是被高強一腳就踢了下來,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雖然說朱沖是有求於高強,在高強這邊來說,又何嘗不希望與朱沖合作?以最小的代價來化解方臘起事,原本就是高強的既定目標,這一點與朱沖不謀而合。然而自己就算知道明教要反,知道方臘厲害,卻不知道明教與朱勉結合在一起後,究竟具有多大的破壞力,其中有哪些可供借力之處,更不知道朱勉手上有多少實力,自己這八百兵就算再怎麼精銳,在杭州五千兵馬和明教十餘萬教眾面前只怕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人家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自己了,而朱沖的存在,恰恰可以幫助他更加精確地把握杭州的局面,以最恰當地方式運用手中的力量。

  現在見到朱沖的神情頗為驚懼,高強暗喜得計,又追問了一句:「朱老所要首告的,可是那明教聚眾鬧事,圖謀不軌麼?」這話說來籠統,卻非知情人莫辦,正好再來糊弄一下老朱。

  朱沖渾身一震,這時跪在地上再仰視高強,只覺這年方弱冠的少年衙內莫測高深,究竟手裡掌握了多少事?不過他久經風浪,哪裡有這麼容易認輸的,只是片刻失據,隨即便恢復過來:「應奉大人果然了得,老夫佩服得五體投地,看來應奉大人對此早就胸有成竹,老夫倒是多慮了。然則應奉大人明知明教圖謀不軌,卻於此時親身來此,而且假借夫人名義,莫不是有所為而來?」

  高強不禁要對這老朱沖重新審視:到底薑是老的辣,雖然身處不利情勢,這一句反擊真是恰到好處,自己到底有多少底牌,只要一回答這問題便會暴露個八九不離十了。雖說自己最終是要與朱沖合作的,然而這合作也有很多講究,倘若去了明教和朱勉,卻扶植起一個更難對付的老朱衝來,自己以後在這東南依舊是縛手縛腳。又如何能對政局有所匡助?想到這裡,高強雄心陡起,心道若連你這老傢伙都對付不了,本衙內日後要如何去與朝中的各路權臣角力,又如何對付北方先後繼起的遼金夏諸強?!

  「朱老果然明智,本官奉聖意留意東南,既然知曉有如此大事,豈可袖手旁觀?」先拉著皇帝做個大旗嚇唬你。至於究竟如何知曉這大事的。我不說你要怎麼問?接下來再次出招:「只是朱老既然知道有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為何不向杭州官府首告?先前本官還道朱老身不由己無能為力,現今卻能脫身來此面會本官,可見非不能也是不為也,不知朱老可有什麼隱衷?」你老朱不去找官府而來找我,想必是特地有求於我,本衙內心裡明鏡似的,你還是乖乖地都說出來吧。

  朱沖心中暗歎一聲: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高強能以弱冠之齡深受官家寵信,又得蔡京青睞,看來並非單純托了老爹高太尉的福啊……

  「應奉大人明鑒,老夫正是有不得已地苦衷,只因犬子朱勉無能,不知被那明教妖女使了什麼手段。迷得神魂顛倒,居然看不出這些逆賊心存不軌。反而對他明教言聽計從,若任其如此下去,我朱家必定陷於萬劫不復之境!老夫雖說心懷朝廷忠義,卻也不忍見那逆子將一族父老都葬送,因此求見應奉大人首告此事,不敢求什麼功勞。只求應奉大人敉平此難之後,降罪犬子朱勉一人,不致三族夷平,老夫心願足矣!」說罷連連磕頭不止,這下朱沖可是把自己的心思都和盤托出了,只有指望高衙內寬宏大量了。

  卻不知高強此刻心中大喜,饒是你老兒奸似鬼,也要喝本衙內的洗腳水了!只是面上還要裝作矜持,把桌子一拍戟指喝道:「原來如此,沒想到令郎身受皇恩,也曾在本官之前提舉應奉局,現在又身居堂堂杭州兵馬都監六品之位,不思守土有責,居然投身從賊!似此謀反大逆,罪當夷爾三族!然……」

  朱沖這時頭磕在地下,看不到高強的神情,只聽到他措辭嚴厲大發雷霆,連誅三族這麼厲害的話都說出來的,只驚得冷汗直冒,心中連連叫苦,忽然聽到一個「然」字,猶如暗夜中發現一盞明燈,慌忙把頭抬起來,只聽高強續道:「然本官念爾首告有功,倒可網開一面,倘若爾能襄助本官平亂立下大功,則將功贖罪,若要豁免朱家一族的性命也非不可。」

  朱沖由大恐轉為大喜,這樣不是正好合乎自己的心意麼?連忙跪在地上賭咒發誓,言說自己全族忠義無雙,對朝廷、對官家,當然還有對恩相蔡京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那逆子也是受了明教妖女地妖法蠱惑而已。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高強裝模作樣只管聽,末了點了點頭道:「你朱家多懷忠義,本官倒也是知道的,不過若要將功贖罪,可要拿出些實際的功勞才是,還不將令郎如何與明教勾結,究竟如何圖謀不軌的,全部一一報來?」

  朱沖不敢怠慢,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知全都倒了出來,虧得他老成的很,在朱家內部和外界都有些殘餘勢力,因此雖然自己身被軟禁,耳目卻依舊靈便的很,再加上熟悉東南情勢,種種信息結合起來,竟把明教此次的圖謀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來明教先是派了方百花前來商談合作開發銀礦之事,這方百花艷絕一時狐媚過人,朱勉對其可謂一見著迷,處心積慮只想要沾沾她的身子。哪知這方百花溜滑的緊,雖然孤身一人呆在都監府,朱勉卻始終無法近身,又被明教的言語所惑,終於同意全面與明教合作。

  要說朱勉當真有心造反卻也是冤枉了他,明教只對他說要在杭州傳教立法,以端午節為大會之期,若能辦了這事,則情願將聖女下嫁,屆時朱勉在教中自然地位尊崇,還有比這更牢固的聯盟麼?朱勉一方面惑於方百花的美色,對明教暗地裡的圖謀一無所察,另一方面也想借助明教在民間的力量對付高強,因此滿口答應,每日只顧圍在方百花身邊獻媚,任憑明教一步步地滲入杭州城各處而不查。

  待全盤聽罷,高強暗自心驚,方臘這一場謀劃可謂深藏不露,然而一旦發動卻有雷霆之力,若是沒有自己這有心人在一旁窺伺,這一場端午節大會必定是兩浙糜爛之始;不過換個角度來說,明教這次的圖謀事先潛伏不發,卻也給了自己以機會,若能及其未發而制之,則東南之事一朝可畢矣。

  且把這一番心思都放下,高強大大誇獎了朱沖一番,什麼身遭縲紲心存忠義,果能克捷功莫大焉,只說地朱沖老淚縱橫,連說草民日夜憂心國事心繫家族,今日得見應奉大人,這才如久旱之見雲霓,嬰兒之遇慈母。倆人一來一往一搭一唱,雖然都知道對方話語中最多只有三分真意,卻說的津津有味,所謂愚人必先愚己也。

  既然明瞭了對方地圖謀,接下來便是對應籌劃,而後分佈屬下,擇機而動了。這中間頭緒甚多,高強一時是無法抉擇了,便叫朱沖先行返去,待自己粗定方略之後,再設法通知他配合。

  朱沖也覺有理,沒口子答應了,隨即喚過那白衣女子來,向高強笑道:「好教應奉大人得知,我這義女來自東瀛日本國,自幼受異人傳授,善能潛蹤匿跡喬裝改扮,現今獨居府中,消息進出若經她手即穩便的很,當日石虞候等夜入都監府來探老夫,走時便是經了老夫這義女的途徑,由後院無人處逾牆而出。若應奉大人有甚用著老夫處,只管請石虞候通過這義女傳個話來便是。」

  高強一愣,怎麼老朱沖居然會收了個日本義女?須知眼下在杭州算得是敵強我弱,這行事之時再多幾分小心也不為過,何必要多這麼一個環節,況且還是一個外國人,此人到底可信否?況且這還是一個日本人,雖說理智上知道此時正值大宋盛世,日本國民遠服教化,彼此來往貿易不絕,對宋室王室甚為恭敬,不似後世那般跳梁為惡,不過如高強這樣來自後世之人,聽到日本二字心裡著實有些疙瘩,更何況牽扯到這樣重大的事?

  朱沖可不知他心裡連轉幾個肚腸,只看出其神思不屬來,對自己的提議似乎不以為然,眼珠一轉間已知「其意」,往高強身前湊了湊,神神秘秘道:「應奉大人只管放心,此女與其兄†我中土日久,對老夫忠心不二,其兄現今被老夫派在逆子身邊為間諜,身手也頗為不凡。眼下用人之時,以老夫之見,此女足可信賴。」

  嗯,她還有一個哥哥?高強頓時警覺,這兄妹倆究竟怎麼會來到中土,又是怎麼投到朱沖府中的,到底出身如何,來到中土有何目的?不過眼下確乎如朱沖所言是用人之時,且不管這許多,反正石秀辦事牢靠的很,叫他接觸之時多個心眼,久後便知端倪,而在應對明教起事這件事上,朱沖與自己可算利益一致,他既然說此女可用,那就先用著好了。

  高強點頭答應,正要吩咐送客,哪知這番思謀費了點時間,朱沖見他一時半刻間好似疑慮未解,忙又湊到耳邊加了一句:「請應奉大人放心,此女仍是完璧,若是應奉大人有心,待此間事了之後,一頂花轎將此女送至府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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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十八章 謀定 字數:5670

  高強一聽這樣話語,條件反射地就是看那白衣女子的表現,卻見此女眉頭動也不動,就像朱沖適才說要送人的不是她本人,甚或不是一個大活人,而是什麼小貓小狗之類。只是這種冷漠與尋常的僕役家僮等無法主掌自己的命運、隨波逐流的無奈卻又似有不同,好似是覺得如此被朱沖送給別人是理所應當。

  高強暗暗納罕,此女真乃異數,要說是那種生來就訓練來送人的優伶,怎地朱沖方才又說她還是完璧?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當即打個哈哈:「朱老如此大度,本官先行謝過了,此事大可容後再議,且顧眼下的急務要緊。」

  朱沖訕笑幾聲,又再客氣幾句,便告辭離去,高強自己現下也是見不得光的,便教楊志相送。那白衣女子跟在後面,一身白衣步履輕盈,望去真如一個精靈一般。

  是夜,杭州館驛中收拾了一間靜室,高強帳下各心腹濟濟一堂,連時遷也得了個位子,大眾靜候高強駕到。衙內未到,枯坐無事,幾人間自然有些話題閒聊,楊志聽說石秀與時遷夜探都監府,於戒備森嚴中探得老朱沖,輕身進出毫無阻礙,不由得大感興趣,時遷見問心下得意非常,指手畫腳大吹特吹,唾沫星子四下飛散,屋中只聽他一人說話聲音。屋角處是陸謙向許貫忠探問這次杭州敵人情勢,許貫忠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倆人說話聲音甚輕,都被時遷那尖細的高嗓門給壓了下去。

  忽聞門口咳嗽一聲,幾人連忙住口起立,恭迎高強入座,跟著眼中都是一亮,只見主母蔡穎一襲湖色衣衫,面罩薄紗款款而入,輕輕萬福。幾人趕緊躬身唱個肥喏,迎候衙內和主母上座。

  一一坐定,高強且不忙商議大事,先敘前功。第一件是陸謙率眾跟隨蔡穎,一方面護主有功,另一面整軍有方,記功一件,陸謙起身謝了;第二件石秀從京城率眾來援。三百精兵已經藏身碼頭糧船中。只待一聲令下,也記功一件;第三件還是石秀,與時遷潛入都監府聯絡朱沖,使內外相應,大利衙內原定方略,記大功一件,石秀起身領功,時遷將小雞胸脯挺的高高。也上前謝過。

  功勞錄下,信賞押後,待大事底定再議。高強輕嗽一聲,開口道:「諸位,想必都知,此番前來杭州。皆因那杭州都監朱勉橫行不法,本衙內乃為伸張國法。暗訪而來,」這暗訪二字卻是他學了後世所看的那些電視節目,隨口安了一個,「哪知到此會見了其父朱沖之後,卻知曉了兩件大事,一則。兩浙明教欲圖不軌,聚眾於杭州,待端陽之期即行大舉。」

  此事在座大都多少知道一些,不過高強說到這裡暫停一下,自然是要看看部下們的心意如何,若不表現一番,豈非辜負了衙內的期望?座中楊志陸謙都是軍官出身,楊志終日殷殷以光耀祖門為務,陸謙則只想往上爬,雖然動機各異,要立軍功卻是共同的途徑,聽得有人要造反,心下倒有些期待;石秀混跡草莽多年,深知民間疾苦,不過眼下自己既然有了出頭之日,便與那明教走了不同路,要緊守穩自己的立場;許貫忠卻是自幼讀聖賢書的,正統觀念深入心中,是以當日雖然對朝廷深感失望,也只求個退隱山林不問世事而已,後來跟從高強辦事,卻存了半個冷眼旁觀的心思,當下也只微微冷笑而已;座中叫的最歡的倒是那剛來不久的時遷,鼓上蚤也不是全無心肝的人,自家資歷固然最淺,又是做賊的出身,此刻若要在高衙內帳下討生活,可要盡早把以前的出身給洗去了才是,倘若這次是對付尋常的綠林,時遷恐怕背個不義的名聲,怕還沒這麼積極,那明教卻向來與綠林不是一路,就算幫著朝廷去對付明教,在他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五人心思各異,卻都發話責罵明教大逆,尤以時遷義憤最高,若不是礙著主母蔡穎在座,他便要破口大罵,想鼓上蚤在江湖這麼多年豈是白混,道上罵辭鮮有不知地,從這角度來說,高強倒錯過了一個領教北宋市井語言的大好機會。

  待眾人說了一通,高強將手一舉,笑道:「諸君心懷忠義,存了奮勇當先之志,那便很好。只是目下情勢詭譎,賊氛猖獗,日間朱沖老兒前來首告,原來其長子、現任杭州都監朱勉居然與明教沆瀣一氣,也參與了這樁造反逆謀。此番請諸位前來,便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對付此事。但有所見,不妨暢所欲言。」

  高強說完,端起茶杯來,用蓋碗撥了撥茶葉末,吹了一吹,見水溫還燙著,便又放下了,抬頭見幾個部下卻都悶聲不吭,不禁失笑:「怎麼,都不說話?剛才可不是這樣啊。」說歸說,他也知道話題敏感情勢棘手,堂堂主掌一州兵馬的都監大人居然與反賊勾結,這要是萬一造起反來,不用說杭州一地,恐怕沒等朝廷大軍集結出發,兩浙都得塗炭了。

  會這麼開不是辦法,只好點名,好在也只是要統一一下認識而已,大體都有定計:「貫忠,你來說說吧。」

  許貫忠點了點頭,環視一周道:「列公,雖則目下杭州情勢複雜,卻也未曾脫出衙內的掌握。衙內自到東南,早就察覺明教逆謀潛發,只為一路百姓故,不欲兵連禍結,只想尋一個消弭於無形的法子,是以多方設謀,這才能來到杭州。如今逆謀已明,今夜列公各獻奇謀,來日人人奮勇,一舉蕩平這路反逆,衙內上奏朝廷,自然都有封賞。」

  既然「上意」已明,眾人自然要表表忠心,說些敢不效死、願為衙內出力的話,高強點頭。各自落座,陸謙先道:「既然對方勢大,既有杭州五千軍士,又有十餘萬愚民教眾,我這裡只有八百禁軍,此當以智取。不可以力敵。」

  高強心道陸謙果然是個人才,又是軍將出身,這話說的在點子上了。他還未說話,楊志隨道:「陸都監說的是,今雖敵眾我寡,然我專而敵分,正可出奇制勝。既然敵集於都監府,擒賊擒王。來日以朱沖為內應。我等率軍攻入去,擒拿朱勉這賊來見衙內便是。」

  高強又是點頭,楊志不愧將門出身,此言深得兵法三味,大方向一點不錯,只是細節上還需商議:「楊都監說地有理,我意也是如此。只是其中有幾件事躊躇,其一。那朱勉雖說勾結反逆,然而並無憑據,我師出無名,眾心不服;其二,明教十餘萬教眾聚於城下,其首腦不知何處。萬一生變,即使朱勉成擒。杭州依舊難保,我等身處危地;其三,便是何時行事。」

  石秀先前一直沒說話,此刻忽道:「聽衙內的意思,莫非是要一舉將朱勉和明教首腦一網打盡?」

  高強笑道:「三郎說的是,本衙內正是此意。三郎可有教我?」石秀的精細他是心裡有數的,此人處處留心,這次又打了前站,除了聯絡朱沖一事大功告成之外,卻不知他還有什麼見聞?

  石秀拱手,接著將自己那日間衝撞聖女座車一事敘說一遍,續道:「某那日所遇之人,所用功夫不是公門中手段,又與那聖女關係密切地很,想必是明教中地好手,其武藝不下與石寶。再者,聽那朱沖所言,朱勉雖然對那聖女有意,卻不得沾身,更未必真有謀反之意,明教只是以聖女下嫁為餌,誘朱勉入彀而已,此二敵之間目下雖然和睦,必有圖窮匕見之時,那時我從中入手,可收奇效。」

  許貫忠擊掌道:「三郎所言極是!與我不謀而合。此二賊雖貌合而神離,彼此亦暗中相圖,我若相機而動,大可將這二賊一網打盡。以那朱沖所敘,明教若要動手對付朱勉,必定是要先奪其兵權,瓦解杭州官軍,而後大批教眾取得軍器旗鼓,一舉攻佔杭州,再舉起反逆大旗。此事倘若行早,則其眾未集,勢難成事;若行遲,則朱勉也是一方豪強,未必會俯首就擒。愚意以為,明教既然約定端陽大會,若要取朱勉便在其時,且多半以婚事為餌誘朱勉入彀,衙內若要將此二賊一網打盡,此其時也!」

  高強作大喜狀,其實這番言語他與許貫忠反覆商議,早就爛熟於心,此刻照誦而已:「貫忠言之有理!如此說來,我這廂只需枕戈待旦,伺那明教何時應許了朱勉的婚事,便是舉事之期,趁那明教圖謀朱勉地時機,其首腦必定雲集都監府,到時候給他來個趁火打劫,一股腦全端了!」

  陸謙笑道:「衙內好計較!這豈不是鷸蚌相爭,衙內做了那得利的漁翁麼?得來全不費功夫,妙計啊妙計!」

  眾人也都稱讚一回,高強洋洋得意,又道:「現刻已是四月二十,算來距端陽只是半月之期,眼見大事就在眼前,諸君可要謹慎了。」隨即傳令,陸謙率領五百蘇州軍,衛護館驛外,秣馬厲兵,待機而動;楊志代統碼頭那三百軍,也是一樣整備軍器,慎出謹入,待命而動;石秀伺候朱沖的內應,這任務最是要緊,敵情如何,出兵時機等等盡在其中,倘若有半點疏失,被人覺察了,則對方十餘萬之眾,這區區八百人馬在杭州城裡不消半個時辰便被人殺個乾淨;時遷腳步靈便,著他在石秀部下行走,來回傳遞消息。

  諸將一一遵命不違,人人昂奮,時遷居然也有一令在身,激動的小臉蛋通紅,往日最會囉嗦的人,這時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諸事分派已畢,高強正要宣佈散會,蔡穎忽地開口道:「官人這番料敵制勝,列位奮勇當先,奴家自然欣喜地緊,只有一事不明,那杭州知府阮大誠,官人要如何應付?」

  高強打了個愣神,這才想起這茬來,若在本管地界上出了這麼大地事,這位地方長官、四品大員也不能當個擺設,果然是個不能迴避的問題,先前怎麼沒聽我的軍師提醒我?回眼去看許貫忠,卻見這傢伙一臉的無所謂,就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有心情衝著高強回了個笑容。

  高強先是迷惑。隨即恍然,敢情這傢伙多半是早就想到了,故意不說,單等著自己娘子蔡穎說出來吧!好陰險的人,現在不與你計較,回頭才來算這筆賬,要緊請問賢內助:「娘子說的有理,確是為夫疏忽了。如此奈何?」

  蔡穎臉上蒙著面紗。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星眸來,笑吟吟地四下一轉,隨道:「實則官人方才也想到這事,怕是有用著奴家之處,故意等奴家開口了才故作失驚罷!」

  高強一愣,自己剛才發號施令,只顧著激動了。哪裡想起什麼知州老爺了?隨即醒悟過來,愛妻這是顧著自己的面子,免得看在這些部下眼中,倒是娘子比官人還要精細了——這等賢內助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來!

  「咳咳」乾咳兩聲,高強笑道:「娘子深知為夫的心思,正是如此。這件事還須娘子出面才是。」一面說著,一面飛快回思自己方纔所說的話。哪些能對上這個榫頭?

  蔡穎雙眸中滿是笑意,朝高強臉上望了望,才道:「適才官人曾說,那朱勉反狀未明,我師出無名,想來官人當日在蘇州插手紀秋風一案。為的就是這事罷?只是若然要令那朱勉服法,必得要經此地牧守首肯,否則便不好行事了,此乃是阮大誠可用者一。」

  高強這才想起這事來,本以為自己堂堂太尉府衙內的身份,又有蘇州錄曹司的公文,辦你一個杭州都監還不是手到擒來?聽蔡穎這麼一說才醒悟過來,大宋律法嚴謹,自己這麼干雖說是痛快了,卻難免落人口實。倘若朱勉以此為由煽動部下,那五千兵馬可也不是吃素的。不過這還是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者,大宋文左武右,歷來地方官兼負掌軍職責,軍將只為副職而已,這阮知府才是杭州官軍的大上司。官人異日拿了那朱勉,倘若其部下有甚不服之人,便用著這阮知府出來彈壓,料想當著直管地上峰,又失了為首之人,那班軍士無有不服的,縱然有幾個跳樑小丑,官人以力制之即可。」蔡穎輕搖團扇,不緊不慢地說道。

  高強這才大悟,愛妻如此賢能,真是幾世修來!只是當著幾位部下地面,這話且放下,到了房裡再慢慢謝過不遲,眼前先將這漏洞補了:「娘子說的是!眼見那阮知府是恩相門生,自然不敢違拗了娘子,此事娘子一言可決,只是為夫念著娘子這一路風塵辛苦……」

  蔡穎手中團扇一擺,笑道:「區區風塵算得什麼?官人殫精竭慮,以這一件大事為念,奴家只恨身為女兒身,不能替官人分憂,若能有一些兒小助,也不枉了隨官人來此走一遭了。此事易為,官人眼下不能出面,待尋個時機,奴家下個帖子召那阮知州來此,教諭幾句也就是了。」

  高強連連點頭,眾人都道大娘好精細,此事揭過了不提,再敘了些細節事體,見別無要事,便各自散了。

  高強留了許貫忠下來,正要商量別事,卻見自家娘子盈盈而起,向許貫忠福了一福道:「夜深露涼,許先生與郎君議事,可要小心風寒,奴家先回房去了。」

  許貫忠趕緊還禮,蔡穎飄然而起,經過高強身邊時忽地又丟下一句話來:「少停官人回房,可要細細與奴家說說那東瀛女子的事,奴家可記著呢!」

  高強恰待要送,卻被這一句話給噎住了,望著愛妻美好的身影漸漸遠去,兩盞燈籠前後搖曳,心裡只是叫苦:這一關卻如何過?

  許貫忠站在高強身後,見他呆呆地望著娘子的背影發愣,忍不住好笑,便道:「衙內,且莫記掛那東瀛女子罷,眼前可有更大的事待辦。」

  高強定了定神,把心魂歸位,這才拾起思緒來,轉身與許貫忠分頭落座,問道:「貫忠,如今形勢漸漸分明,當日所議之計,可還要續行麼?」所謂當日之計,就是在龍游縣宗澤口中初初得知明教陰謀時,許貫忠所獻地那分化明教、離間方臘父子之計,此計一直未曾宣佈於眾,高強身邊再無第三個人知道,因此留住方金芝、招來方天定,府中包括蔡穎在內,人人都道是衙內色心發作,無人知他的心思。

  此刻部署已定,高強自覺自己安排周密妥當,杭州大事只在掌握,又想起方金芝的種種可人處,那日雨夜定情,方金芝已經擺明了托付終身之意,自己如今卻要對付其父,怎麼說都有些心病。因此這時找許貫忠來商議,便是想尋個法子,怎生能好生了結這事。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3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九章 焚心 字數:5695

  許貫忠是聞一知十的第一等精細人,自然一聽便知高強心意。倘若此事果真可行,則君子有**之美,便是高強要立馬娶了金芝進門,許貫忠也只由得他,說不得還得負起總管的職責來,親自操辦一場。

  只是今日杭州局面非同小可,哪裡容得你這衙內一面威風八面大殺四方,另一面卻軟玉溫香抱得美人歸?「衙內,且按下這事不論,貫忠有一句話要問衙內,今日之杭州,最棘手之事為何?」

  高強與許貫忠朝夕談論籌謀,彼此多有默契,只聽這一句便知許貫忠有話說,而且多半不是自己眼下想聽的話,否則何須這麼兜著圈子來?「最棘手之事,還是明教的十餘萬教眾集於城下,而且群情昂奮,這便如一個大火油桶,一個火星丟下去,便是燎原之勢。」口中一面如此回答,高強的腦中卻已遠遠跨過眼前的對話,思忖著許貫忠話語後的真正含義。

  許貫忠卻依舊是那副冷冷淡定的模樣:「再請問衙內,當日設下這等計策,費盡心機將那方天定等人拉到身邊,又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應付明教了,倘若能令方臘父子反目,明教落入較為溫和的方天定手中,則東南局勢便可望數載寧定,再輔以其它措置,可保大宋這糧賦寶庫二十年平安。」高強已大致捉到許貫忠的想法,隨即又道:「只是現今已然定計,都監府一戰可望將明教首腦和朱勉一網打盡,如何還須利用方金芝這小女子?」

  許貫忠向高強臉上望望,見他額頭已經微微有汗滲出,也不知是這春夏之交的初陽暖氣,還是心中不忿,然而這冷徹的謀士卻仍舊不為所動。仰天打了個哈哈道:「果然是情酒紅人面,財色動人心,衙內只為了那位美貌的金芝小姐,便要完全變更原先的計劃麼?」

  高強原本只是不解,這一下可有些惱火了,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微微前傾,死死盯著許貫忠明澈的雙眼,略低沉著聲音說道:「貫忠。我的確有意周全此女。只是因為現下杭州之事無需利用此女也可解決,將原先的計劃稍作調整而已,怎地便是完全變更了?又怎地說到為了貪圖金芝的美貌?」在高強心中,這女色上名聲不佳始終是他一塊心病,倘若他真是如原先的高衙內一般:男霸女也就罷了,擔了這個名聲卻也不枉空,叵耐這個黑鍋背的冤枉之極,現在又聽到許貫忠在這上頭語帶諷刺。難免有些著惱。

  許貫忠見他神色不利,自從二人孟州相逢以來從未見這小衙內如此作色,知道自己言語不妥。只是他卻也是另有所圖,在這件事情上不容讓步,當即冷笑著向高強的目光瞪回去道:「衙內,貫忠敢問一句。都監府一戰雖說可操勝券,然而對方是否有還手之力?戰後又如何收拾殘局?」

  高強見他忽然改換了話題。貌似稍作讓步,火氣便降了幾分,隨道:「此戰擒賊擒王,朱勉那廝一旦就擒,朱家勢力有朱沖接收,其餘官兵有阮知府彈壓。手腳自然乾淨;而明教一方,只需擒拿了方臘和那什麼聖女方百花,這班教眾又不是什麼百戰雄師,所謂蛇無頭不行,自然不能為患,便當逐次散去,又哪裡有什麼還手之力了?」

  許貫忠聽罷一笑:「衙內見事明快,句句中的,貫忠佩服的緊,只是貫忠有一事請問,倘若都監府之戰未能擒住方臘兄妹,又或者方臘兄妹被擒,卻還有其它渠帥雜在城下教眾之間,其事如何?」

  「這……」高強一時語塞,隱隱發覺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嘴上一時卻還不肯服軟,強道:「此事誠然可慮,然而眼下也無甚良法可解,只好突襲都監府時看準時機,擒拿方臘兄妹之後再逼問其餘黨羽所在,而後分遣軍士擒捉便了。」

  許貫忠聞言不語,望高強臉上看了半晌,忽地搖頭失笑道:「想不到衙內一世精明,卻也著了方臘地道兒,莫非是天意?」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高強這火騰地就起來了,拍案而起,指著許貫忠地背影怒道:「且住!貫忠,你我河北相交,至今交情莫逆無話不說,此刻為何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走?」

  許貫忠原本也只是激將之計,卻不料衙內提起河北結交的事來,心下一暖,回身作了個揖道:「貫忠言語不慎,得罪了衙內,還望恕罪則個。只是若要平杭州之事,衙內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除了方纔已經籌劃的計謀之外,還要行當日之計方可保萬全。」

  高強見他服了一句軟,火氣便又降三分,聽他又在說「當日之計」,倒不忙著發火了,板著臉扔出一句來:「貫忠既這般堅持,想必有以教我,願聞其詳。」

  許貫忠聽他口氣,心中仍舊不服,只不過此事攸關大局,你衙內不愛聽我還是要說:「適才衙內已經明瞭,今日杭州乃有二賊,一曰朱勉,一曰明教,二賊相與為惡,散即無為;然而無為未必不為害,都監府一戰,我有心算無心,勝券可操,卻未必能捉到方臘兄妹。」

  「何解?」高強心中雖然有氣,可還沒有頭昏,方纔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正好聽聽許貫忠的意見。

  「自從在龍游知曉方臘圖謀不軌,貫忠心中反覆盤算,方臘究竟準備如何起事?直到今日,看到杭州城下萬眾齊呼的場面,再聽得朱沖的首告,貫忠心中這整個圖謀方才漸漸明晰。據當日宗縣令所言,明教於唐武宗會昌法難之後來到東南,與民間鄉社結合而扎根於此,不知怎的竟把漢末攪動天下的太平教張角尊為教祖之一,方臘既然圖謀起事,其謀劃必可從當日黃巾之亂中覓得端倪。」

  「黃巾之亂?」高強精神一振,自己看了那麼多三國題材的小說,對於漢末之亂也算頗有研究了。「貫忠說地,可是那漢末張角先以符水愚民,而後以太平道聯絡天下,建三十六方渠帥,而後借讖語煽動教眾約期並舉,攪動九州的黃巾大亂?」

  許貫忠擊掌讚道:「衙內博聞強記,正是如此!然則請衙內細想端詳,這方臘的全番謀劃。可不是走的張角地老路?」

  高強一凜。再從頭一想,可不正是?張角用符水,方臘用銅鏡,一樣神化自己,不過是扣了光明教義;張角用太平道,方臘用明教,此等民間教門大同小異而已,即便是六百多年後的太平天國起義。還不是跟黃巾一樣拿頭巾包住頭,好似很多也是用地黃布;張角建天下三十六方,方臘的組織雖不詳,然而其教眾資財匱乏,多半還是以地緣聯繫,各結教壇;至於那讖語就更不用說了。今日自己在城下親耳聽到成千上萬教眾齊呼「二宗交替」,什麼叫二宗交替?按照明教的教義。那就是天地反覆,世界由黑暗中被明尊的使者解救出來,重入光明境界,再經明教首腦一加解說,尋常百姓除了理解成改朝換代也沒別的意思了罷!

  高強思想到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這時才覺得自己連對方的全盤圖謀都沒弄清,貿貿然就敢領著數百人深入敵陣,著實有些魯莽了。此刻他全副心思都放在這明教上頭,隨即又想起一事來:「貫忠,然則那方臘為何會想到勾結朱勉?」

  許貫忠點頭道:「衙內容稟,貫忠以為,這正是方臘雄才之處。倘若其只是一味因循舊法,此乃籠中鼠爾!我大宋分佈駐軍,天下精銳集於京師,廂軍土兵守靖地方,再加神宗立將兵法,駐泊禁軍分鎮各地,各地將勇無慮數百萬眾,緩急可用,不比漢末時郡縣兵寡,難制大舉。倘若方臘初起之時,杭州五千禁軍迎頭擊之,則方臘軍械未完,其眾復不可恃,成敗殊難逆料。」

  「如今方臘遣其妹迷惑朱勉,不但將杭州五千禁軍握在掌中,又仗著杭州都監這株大樹為蔭,堂而皇之地集結各地教眾,只消取得軍械在手,一夜之間便得十餘萬敢死之軍,東南五路孰能當之?若其謀得逞,恐怕等到汴梁禁軍聞報出師,連長江都要過不來了吧!」

  高強聽地完全入迷,把大腿一拍,叫道:「好一個美人計,端地厲害地緊!」

  卻不料許貫忠忽地詭異一笑,向高強打量一眼道:「以貫忠之見,那方臘的美人計可還不止於此哪!」

  高強一愣,隨即醒悟:「聽貫忠的意思,莫非是說那方金芝也是方臘的美人之計,本衙內業已著了他的道兒?非也非也,本衙內見那方金芝質樸的很,不似作偽之人,倘若是計,又哪裡瞞得過本衙內?」

  「衙內所言有理,方姑娘確實不是用計之人,然而若以此等人用計,便教人格外難防。」許貫忠悠悠兩句,卻似平地起一個驚雷,震得高強頭皮發麻,愣在當地作聲不得。

  只聽許貫忠續道:「方臘此番起兵,藉著合作開發銀礦之事與朱勉結盟,此其既定之方針,不容改變;而此事朝廷中別無人知,唯一有機會知其端倪的,在東南惟有新到應奉局任上地衙內。若我是方臘,聽得衙內來到東南任職,第一個反應就是會否對明教的起事大舉作成妨害?要探明此事,非知衙內心意不可,而要探知衙內心意,方臘手中除了方金芝姑娘以外,更有何人適任?」

  見高強呆呆地不作聲,許貫忠也不去理,搖著折扇自顧自地往下說:「正因金芝姑娘天性淳樸,其言行舉止純出天然,教人不得不信,恰是用計的最佳人選,倘若衙內不是早知方臘反謀,此刻恐怕還在蘇州悠遊度日,等著與方臘使者往還,商討合作銀礦罷?」

  直到此時,高強的腦子才恢復了轉動,艱難開口道:「以貫忠之意,方臘以自己女兒為計,竟是用了一個完全無知之人?」

  「正是!」許貫忠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容半分置疑:「以常理觀之,此計天衣無縫。方金芝送到衙內身邊,石寶與鄧元覺二人從中傳遞消息,方臘便可將全局掌握在手中,無半點疏漏,杭州大舉穩操左券矣!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一個銀礦鬼使神差引來了宗縣令,而衙內還在汴梁時便對方臘心存疑慮,甫到東南便輕身遠赴龍游。從宗縣令口中得知了其逆謀。有心算無心之下,才有今日之局面。若不是衙內見微知著,這東南幾可預見將陷於賊手了!」

  高強聽罷,擦了一下額頭冷汗,暗叫一聲「慚愧!」可不是我有什麼見微知著的本事,這方臘歷史上鬧出那麼大地動靜來,以至於我一聽到這名字就聯想到了造反上頭,卻不料剛好碰上。此非天意乎?

  「前事休提,只論今日之局面,貫忠何以教我?」

  許貫忠輕搖折扇,嘴角一絲微笑越發顯得高深莫測:「欲要破計,惟有將計就計。方臘將如此大事瞞過身邊諸人,連親子如方天定、心腹如石寶等居然都是一無所知。可見明教內部對於起事大舉未必都是一條心思,而今日局面已成。反謀必起,如方天定、石寶等輩,惟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附逆起事,則其身在衙內手中,死路一條;一是反戈相向。相助衙內平定明教此亂,不但己身可保,又免除數十萬生靈塗炭的大難,何去何從,任其自決可也。」

  「什、什麼?!」雖然與許貫忠相處日久,知他心思細密計謀百出,高強卻也沒料到能去到這種地步,此舉無疑是將方天定兄妹置於無間煉獄中,左是亡身之道,右是叛教逆父地慘途,其間再無半點調和餘地,這哪裡是人能忍受的?

  「不妥,大大不妥!」高強大聲嚷著跳起來:「凡為人子者,當此局面有死而已,又哪裡會順順當當地為我所用?貫忠此計只有殺人而已,叫什麼計?!」

  許貫忠一步不讓:「衙內差矣!如今有衙內在此,京師禁軍亦已警覺,縱然都監府戰敗,明教佔據杭州,待得朝廷大軍到日,亦是玉石俱焚的局面,方氏三族一無生路;反之,倘若相助衙內平定杭州之事,則其反謀不顯,皆在衙內口中而已,要保全明教和方家也不是什麼難事罷?由是觀之,所謂叛教逆倫之道,恰恰是唯一地生路,護教愛父的坦途,適足以亡教傾家而已。孰是孰非,方氏兄妹可知抉擇?」

  可知抉擇?可知抉擇?!高強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中一片空白,方臘用自己的子女為計,其險毒用心已經令其震驚,可與許貫忠這兩死之間求一生地狠辣比起來,方臘簡直就是一個剛從預備學校畢業的實習惡魔,而許貫忠則堪稱魔鬼的祖母了罷……

  半晌之後,高強才艱難之極地吐出幾個字:「然則,那金芝……」

  「衙內可休矣!」許貫忠毫不留情,一擊將高強的妄念擊得粉碎:「倘若明教反起,衙內身邊哪裡能留一個反賊的女兒?若然果真要求方女,則必須不動聲色化解明教之亂,此事若不得方氏兄妹相助,則貫忠可言必敗,到時候衙內莫說是要抱得美人歸了,就連此刻不殺方女,恐怕也要被御史台參上一本吧?」

  高強無話可說,情知許貫忠句句屬實,自己即便想找一句話來反駁也不可得,可是為何會到了如此局面?自己可是穿越時空地主角,怎地一個自己心儀的美人都不能留在身邊,這,這可是逆天又逆天的啊!

  「衙內。」許貫忠輕喚一聲,這一聲卻與前不同,甚是輕柔,高強無力地抬起頭來,卻見許貫忠單膝跪倒在眼前:「請衙內速速決斷,切不可被一時情愛迷住了靈智,如此庶幾有一線生機,否則輕則杭州事敗徒勞無功,重則亡身累家,連令尊高太尉也要受了牽連。孰輕孰重,衙內自明!」說罷一個頭磕在地下,再也不肯起來。

  高強渾身一震,腦中種種迷思彷彿被一陣風吹過,萬千念頭一閃即過,忽地心頭一片空靈,陡然間大笑起來,雙手將許貫忠攙起道:「果如貫忠所言,衙內我惑於方女金芝的美**愛,竟然亂了方寸,若非如此,貫忠這番謀劃多半也是出自本衙內的心計,又哪裡有不知之理?貫忠的金玉良言,本衙內當字字記取在心,適才言語中多有得罪,還望貫忠勿怪。來日多艱,我多有仰仗貫忠之處,只望今日肝膽相照之情,歷久而彌新。」

  許貫忠聽了這樣言辭,那麼伶俐的人卻也愣怔了一下,才躬身回道:「敢不盡心竭力!」雖只區區六字,然而這位冷徹的謀士卻好似費了全身地力氣才說出口來,身子且微微顫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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