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高衙內新傳 作者︰斬空 (連載中)

wwon 2009-4-28 13:1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5 42050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4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秀與方七佛(下) 字數:1641

  樓下軍士的歡呼喊到一半,眼前的局面已經大變,原本是口水統領一刀突刺,將對手捅的血肉橫飛,轉眼間卻反勝為敗,對手竟然反手一刀跺在了自己統領的腰間,這一刀斷臂而出,含憤斬下,只怕是將統領活生生劈成兩段也未可知啊!

  眾軍士的驚呼還未出口,只聽又是一聲大響,竟是金鐵交鳴之聲!卻原來石秀於刀尖刺入方七佛身體的那一瞬間,握刀的右手已經鬆開刀柄,反手在腰間一用力,電光石火之間,他只來得及將腰間的腰刀抽出半截,然而這半截卻已足夠,方七佛的刀鋒不偏不倚,就斬在那腰刀的刀柄處,這一刀竟然沒能傷的了石秀!

  方七佛心往下沉,自己雙腳失了根據,又沒了左臂,這還如何打法?

  死亡的陰影頃刻籠罩在他心頭,然而這位摩尼教悍將仍舊要圖敗中求勝之策,石秀的腰刀只有小半出鞘,朴刀又已經離手,在這瞬間等於是沒有攻擊能力的,而自己身往下落,刀鋒已經後退,離開了石秀腰刀擋架的範圍了,這時候若反手由下往上突刺,得手幾乎是一定的。

  無奈天未必從人願,方七佛這念頭才從心頭掠過,就覺哽嗓咽喉忽然一涼,微微一痛,身體頓時離開了自己的掌握,眼前近在咫尺的對手面目模糊起來……

  石秀翻身落地,方七佛適才斬在腰間那一刀力道剛猛之極,雖然沒能斬到他的身體,卻也足以將他凌空的身子斬飛,撞破樓梯欄杆而飛出,竟比砸破樓梯板落下的方七佛還要先落地。

  眾軍士眼見戰況雖只呼吸間決定,卻幾經反覆,人生的大起大落來得太快,實在是太刺激了,到這時候才有人醒轉過來,眼見統領和敵人一齊落地,趕緊上前相幫,將石秀扶起。

  另有人持刀上前要對付方七佛,卻被石秀喝住,他來到倒在地上的對手面前,此刻方七佛仍舊睜著雙眼,四肢微微抽搐,被劃破的氣管中絲絲冒著氣,卻不出半句話來。原來石秀割斷他喉嚨的同時被他右手刀勢打飛,只是割斷了他的氣管,一時還未斃命。

  看著這強橫的對手,石三郎冷冷地揚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掌中赫然有一把八寸短刀!原來石秀腰間向來帶著一把短刃,當日在一眾好手圍攻之下暴起發難,這把刀險些要了高強的性命,今日取了摩尼教悍將方七佛的咽喉要害的,也是這把短刃。

  「某家石秀,人稱拚命三郎,爾到了陰間,可報此名。」石秀朗聲報出自己的姓名,語聲中充滿了自傲,眾軍士陡然間發出一陣歡呼,聲震屋瓦,這樣剛勇的戰士,足以讓任何軍人甘心為他下屬!

  歡呼聲中,方七佛漸漸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大哥的囑咐,摩尼教的興亡,親朋的歡笑,都離自己遠去,最後留在他腦中的,卻只有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原來這個拚命三郎,最擅長的卻是左手,難怪他的腰刀會別在右邊啊……」

  那些投降的朱緬手下軍士也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絕大多數人都看得心搖神馳,擠舌難下。卻也有那少數人舌頭靈活,雖擠起了也還能動彈:「兄弟啊!」

  「我的哥哥,你又有什麼話講?」

  「我看出這個石秀統領的秘密來!」

  「哥哥你好眼力!什麼秘密?」

  「他不是叫拚命三郎麼?這個外號,原來的是他喜歡用三把刀,你看,一把朴刀,一把腰刀,一把短刀,不多不少三把刀噯!」

  「……」

  朱緬的軍士們被這妙論驚的目瞪口呆,原本就因為這驚人場面而停止轉動的大腦再次受到強烈衝擊,擠舌難下者依舊難下,下的卻是另外一樣東西——不是眼鏡,那時候還沒人戴眼鏡——口水。

  不過這次卻被石秀手下的軍士聽到了,那軍士轉過身來怒瞪了這個多嘴軍士一眼,喝道:「胡扯!若是拚命三郎就帶三把刀,那死了的傢伙叫做方七佛,莫非就要帶七把刀?適才怎不見他使來?閉上嘴老實待著!」

  那多嘴軍士立刻閉嘴,作噤若寒蟬狀,肚子裡還是難免腹誹幾句:「你現在拿著刀把子,你什麼都對,咱也不跟你爭。否則的話,你去那人身上搜檢一下,八成就有七把刀,只不過他手不夠快,還沒拔出來就被你家統領給抹了脖子咧!」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5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一章 最長的一夜之汪公老佛與魯智深 字數:4750

  下面的軍士們搗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石秀也懶得去理,適才這一場搏鬥兔起鶻落,雖說費時短暫之極,卻是生死決於一瞬間,心力損耗極大,饒是石三郎鐵打的漢子,也難免要喘口氣。

  把目光從已經逝去的強敵屍身挪開,石秀抬起頭來望著樓上,心裡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那石寶跳上小樓去也有片刻了吧?怎的半點聲息也無?今日不比上次夜行潛伏,須得快刀斬亂麻才好,怎容得下你們兩個躲在樓裡說悄悄話!

  石秀邊想著,正要再度登上那仄仄樓梯,就聽樓上陡然間一聲大響,喀喇啦的木帛之屬崩裂聲音,跟著一件龐大物事「呼地」一聲飛落下來,帶著風聲直奔石秀頭頂。

  「好傢伙,什麼兵器?!」石秀大驚,好在他反應敏捷的緊,兩腳一點地,連忙閃身跳在一旁,堪堪避過臨頭的不明兵器。

  不料這兵器竟然還會臨空變化,落到離地三尺光景時,那兵器呼地展開,變做六尺長短的一件灰濛濛物事,「彭」地一聲重重落在地上,距離石秀也只兩步遠近。

  跟著奇事又生,這兵器居然開口說話,而且一開口就是破口大罵:「直娘賊!姓汪的老賊,你須不是我教中人,看在你教授教主等武藝份上,大夥兒尊你一聲老佛,直恁地恬不知恥,插手管起教中大事來,我家教主本來好好的,便是壞在你這老賊手上!」

  這聲音聽起來又頗為耳熟,石秀大奇,側目視之時,卻不是適才躍上樓去的石寶?不過此刻的石寶卻是從來未曾展現的一副形貌,髮髻散亂,衣衫劃破了幾道口子,竟是狼狽之極的模樣;說話時更是氣急敗壞的樣子。渾不似往日的冷靜堅毅。

  石秀心下奇怪,暗暗咀嚼石寶這幾句話中含義,登時一驚:「姓汪的老賊,又是教授方臘武藝地,那豈非正是汪公老佛?!想不到這老賊竟然就在這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當即把手一招,數十名軍士早操練妥了的。這時候不必多言。各擺刀槍分作幾組,前後左右將這一棟小樓圍了個水洩不通,以這些軍中健者的戰力,再以小組形式協同作戰,任是那汪公老佛手段通天,被其中一組纏上的話,一時半刻也休想脫身了。

  石秀見安排妥當了,這才放心。再看身邊的石寶,對他這一串動作全不覺察,依舊雙拳緊握至「吱吱」作響,虎目圓睜死死盯著樓上,渾身都是一陣陣細微的顫抖,倏地又大喝道:「汪老賊。你脅持聖女,又在暗中暗算某家。算什麼好漢?有膽量的,下來與某家戰三百合!」

  石秀暗地搖頭,今天大家都是大事在身,誰個有閒心與你好整以暇地切磋武藝?那汪公老佛還是教主方臘的師父,想必是人老成精地狠角色,更不會上你的當了。他也知石寶素來沉毅。今日惶急如此,必定是由於關心過切亂了方寸,不過眼下既然知道了汪公老佛正在樓上,這正是今晚的首要目標之一,自己勢必也不能袖手旁觀,便揚聲道:「樓上的可是摩尼教聖女,並兩浙鼎鼎有名的汪公老佛?東京汴梁京營殿帥府帶刀虞候石秀在此候教,請出來說話!」

  話音剛落,只見樓廊上的一扇小門吱丫開處,兩個人影閃身出來,樓下眾人一看之下,登時呆了眼。

  只見這二人形象著實獨特之極,左邊一人矮胖身形,葛衫麻衣,摩頂無發,卻又不是出家的打扮,非僧非道怪異的緊,相貌也只平平,奇在一個大紅鼻頭極是罕見,彷彿有幾十隻蜜蜂約好了專釘那裡,釘得腫大非常,又似一個熟透大楊梅打在鼻頭上再不肯掉下來;右邊一人又是不同,乃是一個白衣婦人,一時卻看不出年紀大小老嫩,望身形裊娜風流,夜風一吹似微微顫動,衣袂飄動間身姿輕揚,真如弱柳扶風一般,望之生憐,再望臉上看,饒是石秀心堅似鐵,這一眼望過去也是心旌搖動,但見這婦人五官生地精緻分明,端的芙蓉為面,秋水為神,眉橫遠黛,鼻直垂露,櫻桃小口含嗔帶喜,此刻眉尖微蹙,顯然是佳人心中憂愁難解,看得周圍男人心中沒來由的便是一股熱血上湧,恨不得要替她排憂解難,便是粉身碎骨也是甘心:

  ——這次第,怎一個媚字了得!

  石秀正有些恍惚,就聽身旁石寶又是虎吼一聲:「兀那老賊聽著,快快將聖女交出便罷,否則但教落在我手,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喊倒把石秀喊清醒了,暗驚這女子媚力果然驚人,不說話不動作,只這一站便如此攝人魂魄,若是真個交接銷魂……慢來慢來,眼下這個不是重點,還是衙內大事要緊。他低聲問石寶:「大哥,這兩個可就是汪公老佛與貴教聖女本尊麼?沒錯了罷?」

  石寶滿腔怒火,也顧不上與他說話,只把頭略點一點,二目死死盯著樓上的兩道身影,動也不向石秀這邊轉動一下。

  恰在這時,樓上那矮胖子手捻頷下沒幾根的鬍鬚,開口乾笑道:「小老兒正是姓汪,匪號乃是此間朋友給的,不敢妄稱,不知哪位是東京殿帥府地石虞候?」嗓音尖細低沉兼具,聽的人耳刺牙酸,像是幾把鈍刀磨在一起似地。

  石秀冷笑,報出東京殿帥府的名號來,你這心存反逆的老兒也不能故作神秘了罷?既然對方已經自報家門,石寶也確認了身份,那就照計行事了!

  只見石秀點頭笑了笑,踏上一步道:「某家石秀,忝居京營殿帥府高太尉麾下帶刀虞候,此次前來杭州干辦公務,這民女方百花」,用手一指那白衣女子,「乃是要緊的人物,有些公事要問話於她,這便請下樓來罷!」他抬出了官架子壓人。且看這汪公如何應對。

  汪胖子卻也狡猾的恨,小瞇縫眼中眼珠一轉,嘎嘎笑了兩聲,驚起樹上老鵲數只:「石虞候說笑了,這裡是杭州都監府上,倘若真有什麼公事,也輪不到石虞候來辦罷?」

  石秀原本就沒指望他會乖乖就範,只不過這老兒幾下呼吸間就把石寶打到樓下來。雖說石寶口口聲聲喊他是暗中偷襲卑鄙無恥,不過這老兒身為摩尼教教主的師父,想來也是身手不凡,不是等閒可以擺平地,倘若能用言語誆他下樓來,眾軍士一擁而上將他制服,才是萬全之策。

  這時見汪胖子並不就範,心中也不著惱,正要再下說辭。旁邊石寶卻陡然大叫起來:「休要上了這老賊的當!」

  石秀一驚,難道這汪老兒另有玄機,和自己的對答只是在拖延時間?!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汪公老佛一聲長笑,一手牽著那白衣婦人急退入房中,身形飄忽處有如鬼魅。教人看了不禁有一股寒意暗地襲來

  石秀正在驚疑不定,同一時間樓後殺聲頓起。刀槍兵器撞擊聲、人體碰撞聲、倒地的鈍聲等等響成一片,這才恍然大悟,叫聲「不好!」原來這汪老兒卻是在樓後安排下內應,這時趁自己與他對答之際暴起發難,衝擊自己布在樓後守衛的十餘名軍士陣營,裡應外合。要兔脫而去!

  這一下又驚又怒,還沒等他有所行動,身旁地石寶從背囊中取出一物,抖手向樓上欄杆飛去,隨即身隨飛起,迅捷如飛鳥一般直追著入房中去了。石秀定睛看時,卻是一柄飛爪,後面拴著細細的鏈索,原來適才石寶從假山上橫空向小樓撲擊,倚仗的也是這柄飛爪。

  這時樓後的殺聲已然響成一片,間中發出汪公老佛那招牌式的尖嘯,石秀心中焦躁,正要繞過樓腳去追擊,忽聽樓後一聲大吼:「賊廝烏哪裡走?識得洒家花和尚否?」

  石秀一聽大喜,此人一到,必無憂矣!

  他這裡大喜,對面的汪公老佛可是叫苦不迭。本來他在樓下埋伏下二十名心腹教眾,原是提防著朱緬今夜萬一有甚異動,壞了起事的大計,現下正好派上用場,這些人都是受他親炙傳授,個個武藝了得,料想陡起發難下,官兵膿包得緊,登即便可潰圍而出。

  哪知這些官兵與朱緬地膿包手下全然不同,雖然被摩尼教教眾破窗而出打了個措手不及,剛一接仗便傷損了幾人,好在他們圍困小樓一直嚴陣以待,頃刻間便重整隊形,各擺手中兵器站好了位置。這些軍士都是禁軍精銳,個個殺法精通驍勇過人,手中又是精良地兵器,又兼久經戰陣,一旦沉著迎戰之下,人人勇戰不退,摩尼教教眾雖說人多一倍,卻也半點討不得好去,一時戰了個難解難分。

  汪公老佛牽著方百花從樓後跳下,雙眼一掃便知戰況,不由跌足叫苦:「哪裡來的這些官兵狠角色,直恁地難纏!」

  這當口顧不得廝殺,有道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汪胖子一手牽著方百花,一手抖出一根鐵鏈來,舞成一團黑光,奪路便闖,迎面兩個軍士措手不及,登時受傷跌飛出去。那方百花似是心中迷茫,自方才便一直一言不發,被汪公老佛如牽木偶一般東拉西拽,既不自行走動,卻也不掙扎逃脫。

  汪公老佛看看闖出包圍,心中歡喜,正要覓路逃走,忽見面前一株大樹後轉出一個人影,悶雷般大喝一聲,手中一件長大兵器只一晃,就覺撲面一陣勁風,那兵器已然到了面前。

  汪胖子心中吃驚,這兵器來勢兇猛,一舉籠罩了自己上三路,若要躲閃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揮鐵鏈招架,一面側身卸勁。

  「噹」的金鐵交鳴聲響,汪公老佛只覺虎口劇震,連心脈都似停止跳動了一下,當時大吃一驚:「這人好大的氣力!」他吃虧在單手應敵,鐵鏈又是軟兵器,當不得對手蓄勢而發的猛力,這一下雖說用了卸勁,卻仍舊落了下風。

  只這一下,那鐵鏈已經纏在來人的兵器上,汪公老佛不驚反喜,當即順桿往上爬,鐵鏈棄了不用,單手直撲來人懷中,要用自己鍛煉數十年的拳腳取來敵性命。

  哪知對手武藝精熟,一件重兵器使來舉重若輕,前頭被鐵鏈纏住,後手便即一推,那禪杖尾直彈上來,如神龍擺尾,橫掃汪公老佛腰間。

  汪公老佛雖然人老成精,究竟血肉之軀,如何與這重兵器硬碰?此刻進不得進,只好改為急退,一腳點在掃來的禪杖柄上,借力向後飄退。只這一下,胸口又是一陣氣血翻湧,情知對手力大招精,乃是平生少見地好手,自己便是凝神靜氣全力迎戰迎戰,勝敗亦殊難逆料,何況現在群敵環伺,如何是好?

  正在躊躇間,只聽身後一人吼聲如雷,正是石寶持飛爪追擊而下。好個汪公老佛,這當口心如電轉,回身將左手一揚。問那手有何奧妙,能單迎石寶的鐵拳飛爪?無他,唯扣著千嬌百媚大美人一名,便是摩尼教聖女方百花爾!

  石寶原本殺勢驚人,身挾烈烈勁風自樓上凌空撲擊而下,這一擊他是含憤出手,已然用上了全力,滿擬前後夾擊,一舉搶了方百花出來。陡然見汪公老佛竟用方百花來迎,一時不禁驚怒交迸,卻也無法可想,只得將身子一縮,腳步只一沾地,立時變縱撲為橫滾,雖然是避開了迎面而來的方百花,但精心策劃的一番攻勢卻也化為烏有,但覺手中一輕,飛爪已經被對手輕輕巧巧奪了去。

  汪公老佛見計得逞,心中大喜,就藉著奪來的飛爪抖手向樓上一丟,身隨爪起,輕飄飄地又回了樓上,至於樓下自己的心腹教眾們正在捨死忘生與官兵廝殺,卻顧不得那許多了,反正「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調教這幫人出來,正是要他們關鍵時刻為自己賣命地,此刻不用,更待何時?

  這一下可惱了攔路的魯智深,這花和尚疾惡如仇,哪裡見得這等用女子解圍,又棄自己人於戰陣不顧,自己逃走的行徑,大叫道:「無膽匪類休走!」,擺手中禪杖隨後便追。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5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二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寶與方百花(上) 字數:2387

  汪公老佛借了石寶飛爪之力,輕飄飄便穿樓而過,將身後緊追而來的魯智深並那重整旗鼓的石寶統統拋下,心裡不無得意,這兩人的能為他或多或少都瞭解,任何一人都足以與他放對,現在卻單憑一隻手便應付自如,即使以汪胖子的老辣也要心裡飄飄然一下了。

  只是世間事往往難以盡如人意,往往成功在望或者自恃驕矜的時候,老天就會給你當頭一棒,或者是腳底一刀!

  汪胖子身子猶在半空,陡然間聽見身後一聲大吼:「妖人看棒!」跟著腦後便是一陣猛惡風聲,直奔後心而來。

  以汪公老佛的能為,聽風辨器也是尋常,登即便曉得這是一根桿棒之屬,這一擲雖說力大迅疾,不過來人顯然光明正大,擲出之前便出聲示警,不欲沾半點便宜。

  若換在平地,汪老佛對付這樣的「明器」自然不費吹灰之力,或擋格或閃²,甚或心情上佳時興許還回頭認清來路,使一個「飛瀑流泉」之類的招式,腳尖點開來器,身子斜飛出去,露一個美妙的身段,也是有的。

  怎奈今日鼠入窮巷——當然他老人家是絕對不承認的——身在半空無從借力,手中鐵鏈又被魯智深奪了去,身邊敵人環伺而且個個都是好手,最要命的是還帶著一個累贅方百花!

  汪公老佛倒顧不得感傷英雄末路,並不回身,只將左臂向後一揮,噹的一聲脆響,竟是單憑小臂便將那擲來的傢伙擋了開去,只聽身後「咦」的一聲,有人叫了一聲:「鐵護臂?」還不等來人更出新招,汪公老佛臨空半轉身,將掌中扣著的奪自石寶的飛爪抖手就扔了出去。來人既然是擲棒攔阻,想必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用這等遠程兵器對付再合適不過,少說也阻上他一阻,待得自己著地便可設法遠揚。

  果然不聞腳步聲響,汪公老佛擋開來器,百忙中瞥了一眼,卻見是根平平無奇的哨棒。這傢伙在民間少說有個千百萬條。天曉得是誰扔出來的?此刻身子已將落地,心中殊無半分喜悅,情勢眼見更加惡劣,來敵越來越多,越來越強,自己這一方顯然是落入了對手的陷阱中,更要命地是,對手到底是誰?適才那個年輕人自稱是東京殿帥府來的。又不知是真是假?

  他腦子裡轉過這個念頭,心思便稍有分散,也因為腳尖就要著地,腦子不免轉向下一步的動作,該當向哪個方向逃竄?大計是否仍舊可行?要作何種應對?

  可是說曹操真是曹操就到,汪老佛正在想著東京殿帥府的石虞候是真是假。石虞候這便到了,並且用一道凜冽刀光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存在感:「大膽妖人。竟敢頑抗,與我躺下了!」

  「丟那媽!」俗話說佛也有火,汪老佛這下也忍不住罵開了,這一刀看上去就不同凡響,就我這一把老骨頭,你們來了許多好手。忒欺負人了也!

  也難怪汪胖子有火,石秀這一刀可不止是來勢兇猛,拿捏的時機更是恰到好處,剛好在他落地前一瞬劈到,此刻身在半空,力道又盡,如何閃躲?這又選了右手邊劈來,那一手正扣著千嬌百媚摩尼教聖女方百花一名,叫他如何去擋?這女人干係重大,他汪老佛敢用來對石寶擋架,一來飛爪不是什麼致命之物,更因為石寶對方百花愛敬有加,寧可傷了自己,也不能看著方百花受傷分毫,這一擋是取個投鼠忌器的意思,可不敢真把方百花當了兵器來用。

  對付石秀,這一招可就未必好使了,對手倘若是官府的人,哪裡會理會你摩尼教中人地死活?這一刀下去沒準同時劈死兩個教中高級人員,功勞正是大大的!

  百般無奈下,汪公老佛只得壯士斷腕,老佛捨女,將右手的方百花向後高高一拋,伸右臂接架石秀來刀,只聽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石秀一刀無功,汪公老佛已然腳尖一沾地,斜飛開去。

  他心中還來不及慶幸脫難,背心陡然間如受大錘重擊,連環兩下正中後心,當時一張嘴,「哇」地吐了一口血,腳步踉蹌幾下,幾乎要站立不穩。

  汪老佛心中驚怒交集,真不知這敵人怎生悄沒聲息地欺身近來?好在他畢竟老辣,知道敵人這一下偷襲得手,自己沒有絲毫抵抗,定然會遭到後著的攻擊,因此腳下勉強運力,反身過去雙臂合攏在胸前一架,果然不出所料,架住飛腿一根!

  汪老佛恨來敵入骨,自他出道橫行東南,江湖上幾曾吃過這麼大的虧?因此一架住來腿,毒著跟著便發,雙手前臂十字形一收一夾,那來人一條腿登時被圈在雙臂圈內,只消發力一絞,眼看就是斷腿的下場。

  只可惜汪老佛受傷在先,這一下發力不要緊,只覺眼前一黑,胸口一陣氣促力短,雙臂的力道竟然發不出去!

  只這麼一耽擱,耳聽的吼聲如雷,頭頂一片黑雲當頭罩下:「妖人休傷我徒!」正是昔日關西義勇、今日佛門金剛地花和尚到了。

  魯智深既然趕到,群敵自然合圍,汪老佛再有天大的能耐,這當口也只得先覓逃路了,顧不得傷損眼前的對手,雙臂一抖將面前之敵送出,略阻一阻魯智深的來勢,自己轉身待行,卻見眼前一排火把熊熊,十餘名官兵滿臉的敵愾之氣,當中正是那面目英挺的東京石虞候橫刀擋在身前,微微冷笑道:「汪老佛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今日也難逃公道,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汪公老佛心往下沉,再回頭去看時,只見魯智深一手持著禪杖,一手攙起一條大漢來,那大漢年紀尚輕,身量卻極是高大,比之魯智深也絲毫不讓,神情極其雄壯,此刻冷森森的目光正掃過來,與汪公老佛對個正著,冷笑道:「原來不是鐵護臂,而是鐵線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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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二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寶與方百花(下) 字數:2329

  聽聲音正是方才擲棒阻擊自己的人,汪公老佛只道他擲棒之前出聲示警,乃是光明磊落之人,怎料卻吃了這兩下黑腳,心中實是不忿,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武二郎眉毛一揚,喝道:「今日我武松雖說相幫師父師兄前來拿你,說不得是以多欺少,若說背後偷襲,武二出手擲棒前已經出聲,莫非連隨即飛腳時還要再通知你老麼?真真好笑。」既然說好笑,自然有人湊趣,石秀帶頭,十餘名軍士連聲「嘿嘿」「哈哈」地笑了起來

  汪公老佛本也懶得計較,他一生在江湖上打滾,險惡人心見的多了,自己手上又哪裡乾淨了?只不過眼下形格勢禁,只得找些話頭來拖延時間罷了,瞥眼見石寶已經將方百花接住扶起,心中暗暗盤算,嘴上卻不讓半分:「嘿嘿,你便只管逞英雄,老夫的鐵線拳,滋味可還好受麼?」

  武松究竟年輕,受不得激,剛才這一下若不是師父魯智深及時趕到,他誤把鐵線拳當作了鐵護臂,恐怕就要吃虧,現在聽得汪公老佛得意非常,心中油然大怒。叫道:「老匹夫!你用這等歹毒的暗器,還說什麼英雄?莫道武二怕了你,你只需不逃,武二便與你單獨放對搏上一搏!」

  汪老佛心裡驚訝,這小伙子雖說性情剛暴,卻不是無謀的人,說不定已經看穿了自己拖延時間想要逃跑的意圖,他既然能看穿,旁邊比他高明的人怕也不少,自然更能看穿,正要再盤算新的話題,石秀已然冷笑道:「汪老佛,你也不必打什麼主意。乖乖跟爺們走一遭,到了大牢裡,隨便你要練幾千幾百個回合也由你。」

  汪公老佛眼見情勢危急,對手這就要上來拿人,這時圖窮匕首見,也顧不得大事了,先謀個脫身之計要緊,當即大喝道:「百花。還不快快殺了身旁之人。來救為師脫險?!」

  這一聲喊出來,大伙都是一愣,那方百花適才如水上浮萍一般被他汪公老佛拉來扯去,渾似一個木偶人,沒半點自主。大伙都道她是受了汪公老佛的挾制,身不由己。這時既然被石寶救了下來,該當是得脫苦海才對,怎麼那汪公老佛居然會指揮起她來了?

  石寶也是一愣。自從接了方百花在手中,他一顆心就怦怦跳個不停,外界的諸般變故彷彿都遙遠起來。朦朧起來,全副心神都放在懷中的玉人身上,卻見她神情恍惚,對自己毫無半點反應,心中焦躁無比,也是所謂關心則亂。本來是精細幹練地一個石寶,這刻卻完全不曉得如何是好。

  猛可裡聽得有人叫了方百花的名字,他立時聽在耳中,抬起頭來循聲望去,卻見自己一直熟識的汪公雙目神光爆射,直視自己身邊,頓時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來。那後面的話還沒聽清,只覺懷中玉人忽然掙扎起來,石寶心中不及轉念,已然腹中一陣劇痛,四肢頓時無力,眼前白影一晃直閃出去,再看懷中哪裡還有方百花的蹤跡?

  這一下奇變突生,誰也沒料到被汪公老佛這麼一喊,方百花便從原先魂不守舍的模樣一轉而變成了白衣女殺手,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柄婦人防身用的懷劍來,反手便給石寶腹中捅了一劍,石寶大叫一聲,頹然倒地。緊跟著一個窈窕身子飄飄然似御風而起一般,直衝當面地武松和魯智深二人。

  花和尚生長關西,披髮從軍,對於如汪公老佛這等妖言惑眾地神棍之流是深惡痛絕,因此只一得知高強要與摩尼教為難,義不容辭就跟了來,適才狹路相逢時下手毫不容情,趕的那汪公老佛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刻卻又不同,他雖未曾參與高強的這一番苦心籌謀,不知高強要這摩尼教聖女有大用處,卻是自來的俠義心腸,不欲與婦人動手拼甚生死,爭甚高下,手中禪杖一擺,只攔住去路,並不肯下殺手。

  那禪杖水磨鑌鐵打造,五十七斤的重兵器,便是在戰陣上也是橫行地強兵,在魯智深這等猛者手中輪轉如意,當時化作一團黑影,月光下舞的風雨不透,將方百花的去路遮了個水洩不通,莫說她一個弱質婦人,憑她自幼習武,終究不能抵敵關西強兵出身的花和尚,手中又只有一柄懷劍,碰了那便要飛出,如何過得去?

  果然方百花衝將上來,「嗆啷」一聲響亮,一道白影直跌出去,那懷劍早已飛地不知蹤影,方百花跌坐地上,髮髻已然披散,衣帶也將散亂,那原本豐潤欲滴的芳唇此際已變得慘白,不知是月色掩映,還是受驚失血所致?

  旁邊忽然一聲大叫:「大師杖下留情!」魯智深瞥眼過去,見那石寶斜撐起身子,一手摀住腹部傷口,一手直伸向自己,一條鐵打的漢子現在竟然是滿臉憂急惶恐神色,全然沒有往日見地鎮定堅毅一一但他憂的顯然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在鑌鐵禪杖下呻吟的那白衣女子!

  魯智深「嘿」的一聲,往日在關西出征之時,也曾見到軍中袍澤憂心家人的神情,那種種牽扯斬而不斷,以他這樣沒有家室之累地魯男子,卻也知要令這些百戰鐵漢化為繞指柔,該是何等的重要?此刻石寶的眼神,與戰場上將要犧牲的袍澤向戰友托付身後事的淒涼眼神也一般無二,任是鐵人也要動心,況且是禪心通透的花和尚?當即禪杖一橫,停步不追,喝一聲:「兀那婦人休要頑抗,你不是洒家對手,洒家也不與你來對仗,老實待著罷!」

  誰知真是應了那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方百花對魯智深的話全無半點反應,卻因那邊的汪公老佛一聲尖嘯,而渾身劇震,緩緩抬起臻首,萬千青絲從臉頰兩側直垂而下,嘴角已經流出一縷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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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三章 最長的一夜之訣別(上) 字數:2465

  方百花雙眼抬起,直視魯智深,自今夜開戰以來,這位摩尼教聖女、顛倒東南的神秘女子,雙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卻是這一位衲衣直裰、行走於血肉沙場的大和尚。

  魯智深一雙牛眼瞪得銅鈐般大,直愣愣看著眼前的一雙眸子,心中震撼無比,關西從軍,五台出家,汴梁收徒,東南遊歷,走南闖北數十年,見慣了人間風塵十丈,魯智深一顆天生禪心漸漸澄明通透,卻仍舊要為眼前這雙眼眸而驚歎。

  那一雙眼眸,昏黃月色下流動著點點光芒,彷彿兩顆水晶藉著月色化作了液態,在眼眶中流轉不定,世間萬象瞬息間從其中流過,不留下半點渣子;轉眼間神光離合,又映射出眼中人影只一人,目光深注片刻間便似訴說千言萬語,深邃處直叫人將情懷盡投,只為探詢那眼眸中的無盡奧秘。

  月華照映下,這位摩尼教聖女白衣散發,宛如一個倏忽而來,又將倏忽而去的精靈!

  魯智深雙手緊握禪杖,兩腳銅柱般駐在地上,滿頭俱是汗水,彷彿正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強敵作戰一般,用盡平生的氣力相抗衡,捨此一步即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武松在一旁心中奇怪,那女子雖說確實是美女,又怎會讓魯智深如此著迷,傻呆呆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只顧看,竟是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

  武二忍了又忍,見魯智深還是不見起色,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來到魯智深身前,沉聲叫了一聲:「師父!」

  這一語驚醒夢中人,魯智深恍若大夢初醒。原本環眼中來去的迷離神色一掃而空,雙臂一緊手中禪杖。右腳重重一跺,砰然有聲,大吼道:「好個妖女,洒家好心饒你性命,竟然敢用邪術迷惑洒家,須留你不得!」花和尚奮起手中五十七斤鐵禪杖,摟頭蓋頂便打下去,直取方百花頭頂,這一下用盡了倒拔垂楊柳的花和尚平生千百斤氣力。其勢堪比護法韋馱的金剛杵,當真是千軍辟易,邪魔退散,那方百花縱然是在平日也要遠揚以避其鋒,況且此刻惑術無功,又失了主宰,如何抵擋得?

  眼看便是一杖打殺,香消玉殞的局面,石秀一聲驚呼都來不及出口,心說壞了壞了。我家衙內千盤算萬盤算,東南大事都要指望這個女人來擺平。原本這人看看就要捉到,忽然間又傷了石寶脫逃;好在被魯大師攔下,卻又不知怎地成了這等生死立判的格局?這花和尚一杖打下,憑你摩尼教有千般秘術百樣奇技也是無用。便百十個聖女也叫一齊打殺了。

  石秀這邊想要阻攔已經不及,那辰光正是說時遲那時快,花和尚地禪杖只一閃已經落下,方百花更不閃不避,已是束手待斃了,斜刺裡忽然閃出一人。高叫道:「魯大師杖下留人!」聲到人到,一條高大身影縱身躍到魯智深與方百花之間,身形閃動間迅捷無比,竟趕在魯智深禪杖落下之前及時殺到,石秀閃目看去,竟然是剛剛中了一劍、重傷倒地的石寶!

  魯智深這一杖含怒出手不留餘力,就算是聽到五台山授業恩師喊停也是沒有辦法,石寶原本見了這禪杖來勢,也知難以善了,當即牙關一咬,雙手將剛剛撿起的飛爪鐵鏈重疊了幾道,用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向上接架。

  禪杖下

  鐵鏈斷

  石寶倒!

  石寶這一下飛竄到魯智深和方百花之間,是面向方百花站立,雙臂高高上舉迎接魯智深的當頭禪杖,一來他腹中中劍,傷勢奇重,本來該當動彈不得才對,也不知是什麼力量讓他不但站了起來,還身法如電一般搶到了禪杖之下這死地;二來魯智深這一杖重達千斤,他行動不便又不能卸力,這一下實際上是以殘傷身軀硬接,縱然手中鐵鏈能消解幾分力道,又如何經受的住?更何況他一心保護眼前的方百花周全,恨不得將下輩子的氣力也一齊用上了,又哪裡想到要卸力?

  只這一下,幾重鐵鏈登即道道斷裂,石寶雙臂卡卡連聲,臂骨折斷為數截,口中鮮血狂噴出來,直濺得方百花滿臉都是,卻兀自屹立不倒,血肉模糊的身影直挺挺站在當地,山一樣遮住了方百花幽幽地身軀。

  這一幕看得周圍的石秀武松等人目眥盡裂,石寶雖是摩尼教中人,為人卻是英雄豪傑,武藝又甚是精強,言語不多卻發則有中,凡與之相處者無不欽佩,魯智深也甚是高看,怎料今日為了這個女子連受重傷,鬧到了這般慘法?

  可是啊,那位讓這樣的豪傑以死相報的女子,神智還未完全清醒,只怕連面前的人兒究竟是誰,也無法認清罷……我為你至死無悔,你可曾為我流淚?

  然而,也不知是石寶噴出的熱血喚醒了方百花的神智,還是這慘烈悲壯的一幕感動了原本蒙蔽的心靈,方百花終究是醒了。

  兩行清淚滑下臉頰,衝開滿臉的汗水和污血,露出白玉般地肌膚,方百花的雙眼中再也不是琉璃閃爍地神采,無比的悲傷和感動佔據了眼眶,淚水一股又一股地湧出,大顆大顆地跌落塵埃。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那已經殘破卻依舊巍然屹立的身影,一陣顫抖從頭頂地秀髮漸漸發出,直到渾身都劇烈的顫動著,往昔這樣的顫抖帶領著週身的玲瓏曲線,足以讓任何男人為之動心,然而此刻,那顫抖著的身軀只傳遞出一種情緒,那就是悲傷……

  纖手輕輕探出,撫上了石寶黑黑的臉,方百花櫻唇顫動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石……石哥,你……你這是何苦……」言猶未發,早已語不成聲。

  石寶口中鮮血猶在汩汩流淌,魯智深這一杖非但震斷了他雙臂骨骼,更是將他內臟震傷多處,況且先前腹中所中地那一劍傷勢也是極重,他能支持0這刻根本就是個奇跡,全憑胸中一口氣在拚力支撐,這時見到方百花終於醒轉,那口氣一鬆再也支持不住,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下去,正倒在方百花的懷裡。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三章 最長的一夜之訣別(下) 字數:2444

  方百花見此情景,慌即張開臂膊將石寶接住,撐著他長大的身子坐在地上,雙手捧著這男人的臉,連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可那合起的雙眼,還會否再度睜開,看看這生長於斯的大地,還有眼前念茲在茲的玉人?

  大約是還有未了的心願,或者是心上人的呼喊給即將熄滅的靈魂之火注入了一點燈油,石寶微微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那含淚凝望自己的美麗雙眸,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百……花,答……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石哥,石哥!」

  手勉力舉起,指向西方,那裡有他們的家罷?

  「帶……帶我,和我們……所……所有的兄弟,姐妹……們……」他屏住一口氣,儘管說的斷斷續續,口中不時咯出的鮮血打斷著他的說話,但他不能休息,這一口氣若斷了,怕就是再也接不上來了!

  拼盡了最後一點氣力,他終於向自己的心上人說出了自己的心願,最後的心願:「回,家。」

  不是表白,兩人之間的那分心意,原本不需要任何的表白;不是乞求,他該為她做的事,付出生命也要去作,她會為他作的,自然也是蹈死不悔。只不過,在生命即將消逝的這一刻,石寶終於可以明白地拋開教派加載於自己肩上的責任,說出自己希望和心上人一起回去的處所,也是他真心以為,自己的教中兄弟姐妹們所應當屬於的地方,那清溪流淌的山澗,那高深幽靜的山林,而不是這繁花似錦的杭州城、汴梁城。

  「我答應,我答應你!石哥。我們一起回家!」雙手環捧心愛男子的頭顱,感受著手上的份量漸漸沉重,眼睛也漸漸合上,方百花心中無比惶恐,像是腳下一片萬丈深淵,而她卻剛剛從手中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繩索。

  反覆說著應承的話,彷彿這樣就能夠滿足石哥的心願,作為交換。你也該再次把眼睛睜開來,看看你的百花妹妹罷?用力捧起忽然變得沉重無比的頭顱,彷彿這樣就可以留住一點生機,留住那曾經無數次默默注視著自己的關愛目光,直到雙臂環起,將石寶地頭緊緊摟在懷裡。方百花終究是喊了起來,淒厲而又絕望:「石哥,石哥!你不能丟下我。不能丟下你的百花妹妹啊!」

  魯智深早已收起禪杖,面對這一對訣別的男女,他並沒有任何話語,也無法找到任何話語。心中一股憤懣無處宣洩,花和尚橫杖四顧心茫然,卻正看見一個正要溜走的佝僂身影。

  「妖人,哪裡走!」魯智深提起禪杖,幾個縱躍已經攔在汪公老佛身前,怒道:「你這狗頭。對那女子使了什麼妖法,能教她先傷了石寶兄弟,又來傷洒家?」

  汪公老佛原本是要趁著眾人都在注視石方二人訣別的當口,悄悄溜出包圍圈。無奈一來石秀手下的軍士們業已合圍,陣式甚為嚴密,二來他背心中了武松兩記連環腳,受傷竟是不輕,這會功夫暗自調勻呼吸,胸腹間還是隱隱作痛。使不得力,因此上才沒能走脫,被魯智深攔住。

  這時聽見魯智深動問,正中下懷,嘿嘿笑道:「妖法?這便是老夫門下不傳之秘,善能攝魂拘魄,你等妄人又哪裡知曉了?」

  魯智深還未答話,一旁早惱了武松:「老匹夫!依你說來,若沒有這勞什子攝魂之法,那位聖女原是不會傷了石寶大哥地?」

  「哼哼」,汪公老佛情知這一下眾人的矛頭都要指向自己,但他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絲毫不肯服軟:「你看這兩人哥哥妹妹的甜蜜模樣,要不是老夫機警,前日便瞧出不對,用攝魂大法制住了這女子,莫說要她傷了石寶,便是想要帶她逃走也是不能,只消一見這石寶地面,這女子還不早就腳步都挪不動了?」

  武松大怒,罵道:「你這殺千刀的匹夫!好端端一對鴛鴦,被你這狗屁攝魂法弄得拔刀相向,這女子親手傷了自己的心上人,那是比傷了她自己更加要難受百倍,每常思想起來必定心如刀絞,眼看著也是命不久長,你這可不是一舉害死了她二人!」

  這番話說出來,魯智深頗為驚奇,這徒弟學武聰明的緊,平常事情可多半大大咧咧地不加在意,想不到這時候說出這番話來,連我和尚都不甚了了的婦人家心思,他卻說的頭頭是道,可不是異數?莫非……嘿嘿,我這小徒身上也有甚情孽牽纏?

  花和尚只顧琢磨別人,他卻不想想,自己一個出家之人,倘若對於婦人家的彎彎心思一清二楚,可不真是成了名副其實的花和尚?

  武松可不知自己師父腦子裡轉地念頭,自顧自的越說越怒,「嗆啷」一聲從背後拔出一對雪亮雙刀來,正要上前動手,忽聽圈外一個女子聲音道:「且慢!」

  聽聲音倒是有些耳熟,武松轉頭望去,見方百花輕輕放下懷中的石寶,緩緩站起身子,一步步向圈中走來,雙眼死死盯住汪公老佛,怒火直欲噴了出來,神情冷冽之極,竟無一人攔在她身前,任憑她來到汪公老佛身前。

  「師父,你叫我作摩尼教的聖女,不能嫁人地,我作了,石哥不能娶我,只好也入了摩尼教作護法;你叫我去引誘朱緬,說假意嫁他,為的是我摩尼教的大業,我也作了,石哥被你蒙在鼓裡,還以為我只是去找朱緬談判,後來又被你派去蘇州辦事,不過他現下自然是知道了,否則也不能來找我。」她說到石寶的時候,神情竟然淡定的很,絲毫沒有動情激憤神態,彷彿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現如今,石哥死了,因為我而死。他要我帶他回家,還要帶我們教裡地兄弟姐妹們一齊回家,——那可不是你想叫我們去的地方罷?」方百花微微側過頭,月色朦朧下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甚至有幾分俏皮,幾分嘲弄的錯覺:「師父,你又想叫我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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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四章 最長的一夜之高強與朱勉(上) 字數:2417

  「美人兒!無需如何,只要乖乖嫁給本官,就萬事大吉了!哈哈哈~」不遠處忽然冒出這麼一把聲音,乍聽上去很是雄渾有力,細聽下又覺有絲絲尖利聲線夾雜其中,叫人聽來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斜刺裡殺出個程咬金,眾人都很是意外,大多轉過頭去,內中石秀原是認得這個人的,心裡頓時「咯登」一下:不好,這竟是朱勉!按照衙內事前的佈置,此刻該當是陸謙已經在橘右京的引路下救出了朱沖,與楊志兩路合圍,攻打都監府前院,擒拿朱勉才是,怎的現在前院毫無動靜,朱勉卻已到了此處?莫非出了岔子?

  一想到高強原定便是跟著這一路行事,石秀登時急得面紅耳赤,衙內對自己信任有加,派了自己先鋒之責,要自己救出方百花,其餘相機行事。現如今方百花是救出了,卻也折損了石寶,還不知功過究竟如何,那一個頭號目標之一的汪公老佛還沒拿下,這卻又殺出個朱勉來,如何是個了局!

  原本石秀還暗暗存了個心,想要尋機活捉汪公老佛,此人若是被擒,對於兩浙摩尼教打擊重大,衙內大業大大有利,故此剛才並沒有命部下群毆,待到變故迭生,石寶隕難,石秀恨得牙癢癢,再要下令格殺汪公老佛已然不及。

  若是高強在此,聽了他這番盤算定要大大不以為然,並且諄諄告誡:邪教組織與尋常江湖幫派是不同滴。不同之處在於有大批教徒被或睿智或愚昧的教義洗了腦子,尤其是摩尼教這等教派,教眾重死輕生,你若是捉了他們的精神領袖,那就是惹上了無窮無盡的大麻煩,人家說不定出來一個無名小卒。振臂高呼一聲什麼聖戰的口號,自有萬千教徒不要命的與你來搗蛋,有如現代的反恐戰爭一般,誰對誰錯姑且不說,總之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了結的。

  不過高強現在不在,石三郎自然也就很遺憾地錯過了一次宗教問題處理辦法教育課,當下目光自然又移向圍在圈中的汪公老佛,暗暗尋思:若是這老賊趁機突圍,自己要不要立刻下令,趁著這人還在自己軍士地包圍之中。大夥兒併肩子齊上,給他來個亂刀分屍?

  他這裡轉著毒念,那汪公老佛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石秀的心思,竟給他來個巋然不動,腳下半步也不向朱勉那邊移動,甚或身子也不轉過來,生似朱勉與他不是盟友。倒像仇敵一般,黃澄澄的眼珠溜溜地只在方百花身上亂轉。

  石秀見狀,那一道格殺令便發不出來,心念在胸中這麼一轉,便恍然大悟:適才那方百花說什麼汪公老佛教她假意嫁給朱勉,恐怕這話已經被朱勉聽在了耳朵裡,那色鬼對美人還有些好臉色,卻哪裡會好待見這汪老兒?汪公老佛若向朱勉那方向突圍。只怕是才脫虎口便進狼窩了!

  想通了這一節,石秀卻並沒有輕鬆一些,眼下敵我三方都撕破了臉,卻都不知情勢究竟如何,更不曉得敵人到底掌握了多少局面和實力。貿然行動恐非上策。左思右想,石三郎無可如何,只得向部下發個號令,十餘名軍士各上一步,挺起手中刀槍隔空對準汪公老佛週身各處要害,教他動彈不得。自己脫身到了圈外,面向朱勉的方向,拱手道:「東京殿帥府帶刀虞候石秀在此,請朱都監現身說話!」這是石秀今晚第二次報名。

  「大夥兒現身!」朱勉在黑暗中高聲號令,就聽隨著這一聲號令,呼啦拉一片火把舉起,照得一面院牆上下通明瓦亮,同時朝著那方向的院門轟然倒下,顯然是被大力撞開,石秀本來派了兩個軍士把守那道院門,這時早已知機後退,將院門讓給對手。

  院門倒下塵土飛揚,迷茫中只見大群人眾蜂擁而入,多數手持火把燈籠,小院中登時亮如白晝,照到來人手中的諸般軍器上閃爍發光,一時聲勢甚為驚人。

  小院中原本有百十名被石秀帳下軍士擒住的都監府士兵,這時刻見自家將主爺到來,自然是軍心士氣一齊大振,雖然手腳還是被捆住動彈不得,口中卻早已大呼小叫起來:「將主爺,將主爺!小的們受委屈了,這般廝烏不知哪裡來的,倚眾欺寡對付小的們,將主爺給小的們作主啊!」一個個從剛才的剪嘴鴨子一轉成了趾高氣揚的模樣,全然不顧自己百十人繩捆索綁坐在地上,而對手連已經躺在地上的統統算上也不過三十來人,何來倚重欺寡一說。

  燈火照耀處,一人越眾而出,一身緋色官服燈光下耀眼異常,幾百人的燈球火把照得院子裡亮如白晝一般,那官人的臉上幾道皺紋也看得一清二楚,瞧模樣正是杭州駐泊兵馬都監朱勉無疑。

  朱勉這一出場,周圍的眾軍兵無不湊趣,齊聲歡呼,襯得朱勉燈光下地形象威猛無比,倘若對手是駐泊司官兵日常面對的蟊賊鼠寇,這一下大可收先聲奪人之效,而後再行攻擊,多半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只是今日不巧,對手人數雖少,卻個個都是禁軍精兵和西北戰場經行的勇士,視這等小兒科的把戲直似無物,不但無人出聲,連手腳都不搖動半下,給他朱都監來了個視而不見,看你有什麼把戲。

  朱勉滿擬自己「大軍」到來,這一夥小小敵人自當退散,哪知煊赫的出場成了自討沒趣,換了無謀之人,只怕早就暴跳如雷了。不過朱勉能取代其父朱沖,坐上家督之位,卻也不是全然草包一個,看這形勢情知眼前不是尋常小敵,又聽那出頭說話的自稱是「東京殿帥府虞候」,更加不可小覷了。雖說虞候不是什麼大官,他朱都監麾下也有十幾位行走,不過殿帥府的虞候自然又是不同,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照這個位階推算下來,殿帥府的家人怎麼也夠地上是個從八品上的武官,何況是原本就有軍職的虞候?

  當下不敢怠慢,也向石秀拱了拱手:「我當是誰,原來是東京石虞候,敢問高殿帥一向可好?石虞候到此有何公幹?」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四章 最長的一夜之高強與朱緬(下) 字數:2340

  石秀見他居然打起官腔來,心裡也是好笑,看來這小子並不敢真的造反,若是存了反心,這時候哪裡還能好整以暇的和自己對答?早就揮兵上來將自己這一小撮人馬悉數拿下,再跟摩尼教聯手舉起反旗了!

  現如今看來,這朱勉多半就是垂涎於方百花的美色,假意應承了摩尼教,只等明日娶了方百花過門,那就要翻臉不認人,大開殺戒了,反正朱都監昔日橫行鄉里,今日殺幾個摩尼教的草民也只當是捻死幾隻螞蟻罷咧。

  心下盤算一定,石秀心中有數,知道自己的處境並沒那麼危急,當務之急倒是摸一摸原本應該前去捉拿這朱勉的高強等人的下落,當即開口哈哈一笑:「朱都監好生謙光,小將只是小小虞候一員,當不起將主如此稱呼,我家高殿帥身子康健的很,他老人家聖眷正隆,在東京甚是得意。小將此來杭州,乃是奉高殿帥命,前來保護我家殿帥的獨養衙內安全,聞說近來杭州地面不甚太平,唯恐衙內受了衝撞,一一不知都監大人可曾見著?」

  朱勉臉色驟變!他原來好好地做自己的蘇州應奉局提舉,上不受各級官員管束,下行事無法無天,正是快意非常,正要藉著如此有利的地位施展官場秘訣「欺上瞞下」大法,大展拳腳幹一番事業,孰料平地冒出一個汴梁高衙內來,活生生將這位子從自己手中奪走,一腳將自己踢來這杭州當個兵馬都監,日常調動超過百人就要向知府報備,何等的拘束!當時欲待不從,無奈新復相位的蔡京也替他撐腰,又聽說這高衙內剛娶了蔡京長子蔡攸愛女為妻,還新得官家御口封蔭入仕,端的是炙手可熱,勢大滔天,在東京汴梁城的大街上也是晃著膀子橫著走的狠角色。自己如何抵擋?只得忍氣吞聲,乖乖滾來這杭州上任,只是心中究竟難平,後來與摩尼教勾結到一起,又奪了老夫朱沖的家督之位,原本也是為了修理一下高強,出一口惡氣的意思。

  現在聽得這東京殿帥府來人竟然是奉命來保護高衙內的,朱勉心中又驚又怒,驚的是高強明明是在蘇州做他的應奉局提舉,什麼時候跑到杭州來?而他的手下竟然跑到我的都監府裡來保護云云。這等鬼話連鬼也騙不過,分明是又有什麼針對本都監的奸計了:怒的是,高強莫非真是命裡的剋星,從小到大朱勉沒吃過什麼苦頭,只有他欺人,沒有人惡他。應奉局任上被高強撅了一次已經是生平一大恨事,今次難道這高衙內又要來壞事不成?!

  朱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再看面前的石秀等人時眼光就變了,陡然心頭浮起毒念:你們如此欺人太甚,也休怪我朱勉無情了!只要我一聲令下,數百人刀槍齊上,你這區區數十人還不化作齏粉?而後如何善後又是另外一回事,朱勉大爺辦事,眼前痛快還是重要的!

  此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朱勉哈哈乾笑,倏地冷聲道:「石虞候,爾敢欺我!你那什麼高衙內自在蘇州為官,什麼時候能偷偷跑到我杭州都監府裡來了?必定又是要對朱某有甚圖謀。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苦苦相逼,朱某說不得要得罪了!」

  石秀頓時心往下沉,不料自己話裡探問高強的行蹤,卻勾起了朱勉的新仇舊恨,這樣一來大事不妙,甭管高強安危如何。自己的眼前虧看來是吃定了,這便如何是好?

  石秀管自惶急不知所措,那朱勉趾高氣揚,正要下令圍殲,忽聽身後不遠處有人大笑一聲:「如此星辰如此夜,朱兄風露立中宵。居然還記掛著下官不才區區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幸何如之!」這番話顛倒經典,半文半白不倫不類,正是高強到了!

  石秀大喜,高聲叫道:「衙內,三郎在此恭候多時了!」不管高強到底為何來遲,先把他名字報出來再說,眼前的朱勉一旦聽到高強出現,想必注意力立刻就會從自己身上移走,大丈夫處世能屈能伸,我手下三十人不到,你衙內帳下精兵猛將多有,不在乎替屬下擋這點小災吧?

  œ不其然,石秀這句話一出口,朱勉勃然大怒,渾忘了自己適才要下什麼軍令,轉身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口中罵罵咧咧:「何人聒噪?鬼鬼祟祟的,與本都監滾出來!」手下們倒也懂得捧場,立刻分了一多半出來,將燈籠火把轉向身後。

  卻聽黑暗中的聲音大笑一聲,並不多言,只斷喝一聲道:「動手!」隨著一聲令下,空氣中立時絲絲破風聲不絕於耳,朱勉陣中十餘人哎呀倒地,有人已經驚叫起來:「神臂弓,是神臂弓!」

  朱勉大驚失色,神臂弓乃是宋軍中第一等厲害軍器,臂力強者單人可操,三百步外能穿重甲,當年元豐時由西夏人李宏經由大臣張若水獻上,立時成為宋軍弓弩第一,只是此弓製造不易,歷來都只有東京禁軍有所裝備,他也是當了蘇州應奉局提舉後才想辦法弄了幾張,難在身邊無有射術精通之人,那神臂弓也就落得在倉庫裡蒙塵的下場了。怎料到今日在自己的都監府中,竟然會有神臂弓出現?

  他連忙抓住身邊喊出「神臂弓」三個字的那名心腹,問道:「爾可弄清楚了,果然是神臂弓麼?」

  那心腹臉都白了,當日朱勉得到神臂弓之後興高采烈地試弓,他也有幸親眼目睹了神臂弓的威力,對那長箭破風之聲印象深刻之極,因此今夜單聽風聲就喊出了神臂弓的名字,此刻將頭點的如搗蒜一般:「將,將主爺,這聲音獨一無二,正是那神臂弓啊!」後面還有一句話「咱們快逃吧」還沒出口,「嗤」一聲響過,那心腹就像被人猛抽了一鞭似的猛的彈起,倒飛數尺砸在另一人身上,胸前一隻雕翎突出,這一箭竟是連殺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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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五章 最長的一夜之朱氏父子(上) 字數:2428

  眼見神臂弓如此威勢,朱勉早已嚇得心驚膽戰,適才的大將風度不知拋到哪個遺忘國度去了,連滾帶爬地往人叢裡躲,口中不停大叫:「護住我,護住我!」

  可惜的是,現在的情勢是彼暗此明,朱勉一夥人數雖多,卻都聚在一起,又多數手持照明,黑夜中看來根本就是活靶子,對面的神臂弓手幾乎不用瞄準,只管放出手中箭,而後將弓交給左邊身旁的上箭手,順手再從右邊的上箭手那裡接過神臂弓來繼續施放,射速快的異乎尋常,每一枝勁箭射入人叢都帶來一片慘叫,血花飛濺處人仰馬翻。

  若換了稍有經驗,鎮定指揮的統帥,這時候第一要務自然是熄滅火光,如此既可令敵人的射手無法從容尋找目標攻擊,又可以使己方軍士的眼光習慣黑暗,便可尋找敵人所在作出反擊,似現在這種情況,都監府眾軍士身處亮光裡,眼中望出去只是黑壓壓的一片而已,別提尋找敵人所在了,就連看清楚哪是人哪是假山都辦不到。

  好在片刻過後,隨著中箭倒地的人數增加,朱勉身旁的一眾軍士漸漸稀疏了不少(其中當然更多的是怕死趴在地上,或者趁著夜色悄悄找個角落貓起來,先望望風色再說,此一節人之常情,自不待言),燈光火把自然也跟著黯淡稀少下來。

  如此一來,高強這邊的射手不再像剛才那樣容易尋找和命中目標,神臂弓「嗤嗤」地破風聲自然也不像剛才那麼密集。都監府軍士的慘叫聲雖然仍舊此起彼伏,卻也有很多是適才中箭不在要害的軍士大聲呻吟,血肉橫飛的景像已經不是那麼震撼人心,朱勉這邊才慢慢有些恢復過來,當中自然以躲在軍士叢中、身上毫髮無傷、心中哆哆嗦嗦的都監大人朱勉為翹楚了。

  朱勉此刻心魂少定,隨即就暗地大罵起來,該死的高強如此橫行不法,歹毒陰狠,竟然違反軍紀將軍中利器神臂弓拿出來使用,難道仗著老爹是京營殿帥府太尉。就可以如此囂張跋扈,把大宋軍隊看成是自己家的私產麼?!

  當然了,在做如此義正詞嚴的腹誹時,朱勉不會有半分自覺。想想他自己平日是如何仗著自己的家勢和官威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蘇杭兩地有多少象紀秋風這樣的平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在他腦子裡,永遠只有他欺負人,沒有人欺負他。奴顏媚上也是為了取得更多地權力,可以對更多人作威作福,予取予求,當今天遇到比他的位更高、權勢更大的高強時,這份難得受到的屈辱自然也就產生了更大的怨念。

  「高強!」此刻已經撕破了臉,當然也沒什麼客套好講了,朱勉扶著身邊的心腹站起身來。盡力無視自己手腳的顫抖:「你膽敢帶人闖進我都監府官門殺人放火,而且擅自私用神臂弓軍器,國法難容!早晚逃不得公道!」

  「咦喂,好稀奇丫!」高強大樂,想不到朱勉居然能說出這樣話來,他還曉得有國法麼?立即大聲喊了回去:「朱勉聽真!爾的種種橫行不法。某已盡知,如今正是奉了國法前來捉拿於爾,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至於這神臂弓,非但不是本衙內擅自私用軍器,恰恰是爾不法地罪證之一,乃是從爾蘇州應奉局的庫房裡搜出來的髒物,今日本衙內只是將搜獲地罪證展示於爾面前而已,知罪的快快棄械歸降,膽敢拒捕者格殺勿論!」

  朱勉一聽險些背過氣去,敢情這射的自己人傷亡慘重的神臂弓居然還是自己花大價錢弄來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可是沒料到氣人的還在後頭,高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訝然道:「對了,朱都監說我帶人闖進來殺人放火,人恐怕是射殺了幾個,不過這放火可就讓您失望了。為免你朱都監的罪名上再多一條信口開河誣蔑朝廷命官,下官這就配合您一下如何?」

  「配合我?什麼意思?」朱勉早已氣的頭昏腦漲了,還沒琢磨過來怎麼回事,那邊已經又是一聲令下,幾隻火箭嗖嗖射將過來了。這火箭不同於以前的箭頭纏布浸油,而後點燃了射過來 乃是箭桿中空,裝上火藥,引信從後部點燃,等到火箭落地時便恰好燃燒到火藥處,於是就……

  「轟隆!轟隆!」幾聲巨響過後,朱勉這邊的陣營已經徹底崩潰,對手來頭既大,武器又是犀利異常,連將主爺都連連吃癟,這些小兵又有幾個肯陪他頂受敵人的箭雨火器?頓時哭爹喊娘四散奔逃,任憑朱勉和幾個心腹連打帶喊也不回頭。

  對面高強哈哈大笑,大喝一聲:「來啊,給我衝!」這一個「沖」字既出,四周喊殺聲頓起,高強的人馬不知何時已經佔據了四面的通路,單等這一聲令下便發起總攻,四面八方衝殺過來,口中吶喊著「奉旨拿賊!活捉朱勉!脅從不問!」等口號。

  都監府這邊的軍兵原本就陣腳大亂了,此時見敵人勢大難敵,而且好似還有大義的名分,誰個還替朱勉賣命?不知誰發一聲喊,「哄」的一聲就逃散了開去,任憑朱勉和身邊的十餘名死忠家將連打帶罵,竟無一人回頭。

  看看兵敗如山倒,朱勉猶不甘心,跳腳大罵:「姓高的你莫狂,杭州城裡老爺我有五千大軍,等到他們統統前來,將你這狗賊碎屍萬端!」他這裡蹦躂的高興,手下們可不幹了,幾個家將連拉帶拽,拖著朱勉退入了那小院之中,待要覓路逃走,誰知小院中除了石秀那一小隊人馬,不知何時又多了楊志率領的百十人,從其餘幾道門徑攻入此地,將各條去路封了個水洩不通,哪裡走的脫?

  高強得意洋洋,率領大隊人馬衝進院子裡來,揮軍將朱勉這十幾人圍了個水洩不通,這一來形勢與方才倒轉,適才包圍石秀的朱勉如今被高強來了個反包圍,被數百軍卒困在垓心插翅難飛。那十幾個家將倒是鐵桿,各仗兵器將朱勉護住,不過這點小小陣勢對上敵人的數百精兵可就完全不夠看了。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五章 最長的一夜之朱氏父子(下) 字數:2348

  等到形勢已定,現任蘇州應奉局提舉、跑到杭州來管閒事的東京殿帥府高衙內才正式登場亮相,只見他紙扇儒衫、一搖三晃而出,神態悠閒如信步鬧市街頭,左邊伴著一人,年輕俊品人物,青衣書生打扮,乃是心腹智囊許貫忠;右手一人虎背熊腰手持鐵槊,神態威猛殺氣豪雄,身後背著神臂弓,便是關西大將——當然現在還是無名小將一員——韓世忠字良臣的便是。

  來得陣前高強仰天哈哈大笑三聲,手中折扇啪地一聲合起,點指朱勉:「朱勉聽者!還不快快棄械歸降,聽候國法處置,休要執迷不悟!」雙方不約而同,都抬出了國法作為自己的大義名分。

  朱勉哪裡肯服?嘴上仍舊鐵般硬:「少來唬我?要論國法,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治我!」

  高強不慌不忙,把手向後一擺:「朱都監倒也曉得國法,不知道杭州阮知府可治得你麼?」身後人群往外一分,當中杭州知州阮大城踏步而出,戟指罵道:「好你朱勉,在蘇杭兩地做下惡業無數,有道是天理昭昭,國法難容!本官接獲高應奉命人送來的你重重罪證,已經修書向本路轉運使並京中吏部、刑部通報,連恩相蔡相公也被驚動了,都批文要嚴辦你這案子,這便快快歸案,求個從輕發落罷!」

  原來蔡穎替高強籌劃,要辦朱勉不難,難在他手握兵權,最好是有個能接管他軍權的人出面,那樣就萬無一失。按照大宋制度,無論地方還是禁軍,掌握兵權的一定是文官為主,武官為副,好比現代的美國。三軍總司令不是別人,卻是總統閣下。具體掌握兵權的國防部長也沒有任何軍銜。乃是文職一個道理。因此上這杭州地界,五千兵馬的統帥名義上乃是這位蔡氏門生的阮知府,朱勉嚴格說起來是一介監軍而已,只消得他出面向眾將士宣佈朱勉犯案,廣大宋軍將士是一定會堅決跟隨朝廷的旗幟走向,望風影從地。

  一見到阮大城出面,朱勉心中就一片冰涼,對手既然出動到這一招,自己的五千兵馬這些時日以來到處派出去維護杭州城地秩序,暗地裡幫著摩尼教做些工作。早已不在自己身邊。既然阮大城出面說自己犯案當擒,那些兵馬都是原先地杭州官兵,自然沒有繼續跟著自己這個剛上任半年的都監的道理,什麼「五千大軍四方來援」云云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可是,就算那些本土的軍兵不來援救。自己的家將可也不止這小魚小蝦兩三隻,好歹也有數百人之眾,怎麼也不見半個人影,竟任憑高強這幾百人橫行都監府,居然沒一人出來?朱勉的這個疑問轉眼就得到了解答,另一側人叢分開,已經被軟禁的老父朱沖緩步踱出人叢。身邊跟著一個白衣女子橘右京相攙扶,另一邊則是蘇州兵馬鈐轄陸謙按刀跟隨,那曾經行刺高強的朱清此刻趾高氣揚,帶領一幫朱氏家將前呼後擁,襯托得這位一度淪為自己親生兒子階下囚的老土豪煥發生機,霸氣重盈。

  老家主鹹魚翻身。足以解釋為何朱氏的家將並沒有前來盡力解救新任家主朱勉。原來陸謙經由深知內情地橘右京引路,朱沖又暗地聯絡仍舊忠心於自己的朱氏家將,裡應外合,攻打別院的行動出乎意料的順利,竟連一個能逃出報信的人都沒有。而成功脫困掌回大權地朱沖,帶領部下家將隨同陸謙楊志等的幾路人馬四處活動,迅速佔據了都監府各處要津,這才使得高強進軍都監府時異常順利,整座府邸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於無聲無息之間令朱勉眾叛親離,落魄到這般田地。

  恍然明白一切,眼睛望著燈光下的高衙內,朱勉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絕望:為何生在當朝太尉家裡的,不是我,而是你這小子!遇到了自己無法克服的障礙,倚仗著家世而不是自身努力而發達的紈褲子弟,第一反應ê然就是歸咎於自己的出身不夠高,後台不夠硬了。

  想到出身,他自然而然地又把目光轉向老夫朱沖,心底陡然生出一絲恨意:都是你這老兒,自己混的這麼差,害我也跟著倒霉;一把年紀了還要勾結外人跟自己的兒子作對,你怎麼不去死!

  這一點惡念一生,轉瞬間如同火上澆油一般越燒越旺,橫豎當初已經幹下了禁父奪權的事,悔就悔在心慈手軟,沒有要了老父的性命,至留今日之患!現如今他朱勉已經是一無所有了,只想著要出胸中一口惡氣,滿腔怨恨竟都指向了自己的生身父親——朱衝!

  眼光一掃,只見朱沖身邊站立地那白衣橘右京,清幽幽地站在當地,夜風吹起衣帶飄飄,正用雙手攙扶朱沖。朱勉見此,心中更恨,這女子他早就惦記上了,只是老父視為禁臠,一直不能沾手,又加上另外有人進言,說道留這女子在朱沖身邊還有用處,他這才一直按捺住性子,沒有下手,後來見到了摩尼教聖女方百花,目標隨即轉移,便淡了心思。

  此刻麼……

  「左京!」他向身邊的一名黑衣隨從大叫,「快給你的傀儡下令,殺了那老鬼!」

  高強一聽就有點暈頭了,當初聽到橘右京這名字時,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部漫畫,好在知道橘姓是當時日本的四大姓之一,這女子姓橘也不奇怪,只是暗暗好奇,這等日本豪門中人,又是女兒身,怎麼會漂洋過海來到我大宋?苦於一直沒機會深入瞭解這女子,只好先與朱沖說好要了這女人,待杭州大事段落之後再仔細探察。

  現今可就出了岔子了,原來果然橘右京之外還有一個橘左京,而且這右京還真的是左京的傀儡!難道這左京就是什麼傀儡師?倘若橘右京忽然發難殺了朱沖,自己現在已經全盤掌控的局勢,可會有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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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一) 字數:2339

  那白衣隨從原本一直默默跟隨在朱勉身邊,無論是神臂弓的獨射,還是火箭轟炸,這人全無半點動搖逃跑神色,始終鎮定如恆,讓人以為他只是朱勉的一名鐵桿心腹家將,不疑有他。此刻聽到朱勉呼喊,眾人的目光才轉移到他身上,卻見此人身量中等,相貌扁平,除了看上去渾身上下甚為精壯之外,竟是平平無奇的毫無突兀之處,不知那白衣女子橘右京又怎的成了他的傀儡。

  眾目睽睽之下,那人倏地抬頭,竟然對著朱勉咧開嘴笑了一笑:「朱大人,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你怎麼就能信了呢?如果右京確實是我的傀儡,她幫助您的父親造您的反,我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呢?」這人說起官話來頗為古怪,一字一字的咬著說,從頭到尾幾乎都是一個調子,叫人聽上去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看朱勉臉上的錯愕神情,高強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什麼傀儡不傀儡的卻是朱勉被人誆了,八成是這一左一右兩京聯起手來作戲騙他,這等神棍把戲居然能瞞的過堂堂杭州兵馬都監,果真是民智未開,反迷信活動任重而道遠啊……

  眼下情勢尚未底定,高強也顧不上想這些有的沒的,卻見朱勉手指那男子橘左京,臉上又驚又怒,正要張嘴說些什麼,忽地摀住心口,現出痛苦萬分的神情來。

  這一來變故突生,眾人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許貫忠自進場以來一言不發,始終冷眼靜觀整體局勢,腦子最為冷靜,忽然叫道:「快些拿下朱勉!」

  高強身邊親兵聽慣了許貫忠指揮,這時候不假思索一擁而上,那十幾名原本守在朱勉身邊的家將,在見到朱衝出現以後便早已鬥志全無。此刻任由敵人破圍而入,將朱勉雙臂鉗住,刀槍加頸。

  一名親兵正要上前捆綁朱勉。忽地驚叫起來:「這人竟已死了!」

  「什麼?!」高強一驚,這朱勉看上去也沒什麼災病,怎的好端端忽然就死了?自己來捉朱勉。制度上說是有些越權的,仗著蔡京和自己老爹的權勢,卻也沒什麼大礙,不過這捉的人倘若忽然死了,說不得自己卻要有些麻煩。

  他當即趕上前來,要親自驗看朱勉,卻忽然被一人從旁拉住,叫一聲「應奉大人。須防有詐!」轉頭望去時,見正是一臉忠直的韓世忠。

  高強一想不錯,韓世忠經過沙場,知道兵家多詐,這朱勉沒準是臨死前求個反撲的機會,自己若冒冒失失上前驗看,不是平白給了對手一個脅持人質的機會?倘若是自己主持局面,脅持了什麼人質都未必管用。不過這人質換成自己可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一念及此當即止步,對韓世忠豎起大拇指,剛要誇獎幾句,那邊已經傳來朱沖地哭聲:「兒啊!你怎麼就這樣去了!」朱沖不知何時已經衝進人圈,抱住朱勉的身子大哭起拉,雖說是乾嚎沒有眼淚,聲音倒著實不小。

  「咦?真的死了?」高強這可留上了心,忙走近去看時。許貫忠已經搶上前去,從朱沖懷中扯出朱勉地一隻手搭了搭脈搏,回頭向高強搖了搖頭,示意已經無救,跟著把眼光往那橘左京站立的方向飛了一下,向高強打了個眼色。

  倆人相處日久。彼此的心腸大多盡知,高強立刻就明白許貫忠的意思,心中一喜:果然是好計!朱勉既然死了,自己就得頭疼一下善後事宜,這條人命倘若要自己來負責,說不得要多不少手尾,最好是臨時現找一個背黑鍋的,過後再作手腳可就難得多了。

  而這黑鍋找誰來背?最好的人選,除了這位橘左京之外,簡直不作第二人想了,一來此人是最後與朱勉接觸的,刑部若要查案,第一個就得找上他;二來此人來自海外,又跟在朱勉身邊,多半與各方面都沒什麼聯繫,小蝦米一個,這軟柿子不捏捏誰?三來這人渾身上下透著古怪,最好是監禁起來叫他不能自由行動,待摸清底細之後再作打算。

  心念電轉間盤算已定,高強幹咳一聲,喝道:「兀那橘左京,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下毒傷害我朝官員,左右與我拿下!」

  親兵吆喝一聲,一起動手,那橘左京也不作反抗,立時被掀翻在地繩捆索綁,身上幾件兵器都被搜檢一空,計有長短刀各一把,蒺藜十餘枚,另有諸般事物若干,高強一時不及細看,都叫收起來,待有空時再詳查。

  剛回過頭來,朱沖已經撲通跪倒在身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原本就是風乾橘子皮的老臉更是縮成一團:「高應奉為老朽做主啊!可憐老朽半生為朝廷盡心效力,只得這一點骨血,雖說不肖的緊,卻也不能任憑他死地不明不白啊!這兩個日本客人」,說著手指一點身邊的女子橘右京,又一指已經被捆倒的橘左京:「來歷甚是不清不楚,老朽多次勸說,小犬就是不聽,今天終於害了小犬的性命,還望應奉大人明鏡高懸,為小犬洗刷沉冤吶!」

  高強心裡這個罵:你老小子算盤打的也忒精明了吧!那橘右京早就說好了,事成之後要歸我的,你居然借這個機會把她丟過來,你老小子是省得丟臉費功夫了,還得我想辦法去給她洗脫罪名不成?無奈這兩人同氣連枝,名字都相像的很,來歷又是同路,若是捉了左京,少不得也得帶了右京回去詢問詢問。

  「來啊!將這位橘姑娘也一起帶走,這是本案的重要人證,不可怠慢了,送到……」說到這裡不禁躊躇,高強本想說送到我館驛後宅,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假公濟私把一個女子送進自己的內宅,高強臉皮雖厚,也沒厚到城牆拐彎的程度,著實有些說不出口。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二) 字數:2449

  好在他臉皮不夠厚,自然有夠厚的出來幫襯,這便是身為衙內的一大好處:有人幫閒。一旁轉出知府阮大城,咳嗽一聲:「高應奉說得不錯,此女乃是重要人證,不便押入大牢,須得尋個處所安置。杭州館驛尚有空房數間,以本官看來那裡卻是合適」,說著轉頭看看高強,脅肩諂笑的樣子連見慣了官場嘴臉的高強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高應奉眼下恰好在那裡居住,便代本府看管一下這人證如何?」

  「我咧,這你也能胡謅的出來,I真是服了YOU,薑還是老的辣丫!」高強心中不由不感慨,自己的道行還是太淺了,不過就坡下驢還是會的,當即敬謝不敏,抬手命幾個親兵將橘氏二京帶走了。

  如此一來,都監府這頭算是底定了,各處暫且有朱氏家將配合知府衙門的人接管,朱沖「強忍喪子之痛」,自去拍阮大城的馬屁不提。高強不去管陸謙楊志如何收攏人馬,準備下一步的行動,幾步搶到石秀身前,急急問道:「石三郎,事情辦的如何?聖女可曾救出?」

  石秀見問,先跪倒在地,口稱「衙內恕罪,三郎辦事不力」。把高強可嚇得不輕,我不遠數千里來到東南,又費了無數功夫,為了可不是拿辦一個小小朱勉啊,倘若摩尼教一亂,大勢去矣!

  好在石秀接著說的還是個好消息,聖女已然救出,並且看樣子也已經願意出面令杭州教徒散去歸家,汪公老佛更已被合圍,只是眾人不得號令,還沒有動手而已。

  高強一聽大喜:「石三郎行事滴水不漏,克盡全功,真是可喜可賀。何罪之有?」

  石秀搖了搖頭,回身一指,高強循著他手指望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婦人抱著一個男子身體,默默無語坐在當地,再藉著燈火細看那男子面目時,認得正是石寶,立時吃了一驚。連忙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看時,見石寶雙目緊閉,面目如生。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那婦人用一塊白色絲巾極輕極柔地擦拭著石寶面上和身上,雪白的絲巾早已沾滿血污。連帶她身上的白衣也滿是髒污,她全然不顧,彷彿石寶就是她在世間唯一要關注的東西。

  那婦人散亂的頭髮遮住了面目。高強急切間看不清楚,便又抬起頭來,忽見魯智深拄著禪杖站在一旁,眼睛望著地上的石寶。頗有急得團團轉之勢,武松在一旁相陪著,也找不到什麼話說。

  高強知道魯智深地脾氣,這等樣子自己若上前去問話,必定要討個沒趣。不過師弟自然可以拿來欺負一下,立刻站起身來抓住武松就問端詳,武松面對師兄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將自己所見的經過都說了。

  高強聽得又驚又歎,想不到石寶這麼沉默寡言的一個人,卻為了這女子落得如此慘死,真是可敬又復可歎!也好在剛才沒找魯智深說話,他失手打死了石寶,心情必定奇劣,自己沒得去當他老人家的出氣筒罷。

  走到坐在地上的方百花身前,高強蹲下身去,低低道:「方姑娘,死者已矣,請你節哀,咱們還是商量一下石大哥的後事如何辦理才是。」

  方百花本是死氣沉沉地坐著,這話就好像在深井裡投進了一顆大石頭,登時激起極大反應,俏臉霍然抬起,眼睛直盯著高強,尖聲道:「你胡說什麼!石哥哪裡死了!」

  高強嚇了一跳,倒退兩步,被許貫忠從後扶住了,正要再想說辭,卻聽身後一男一女的驚呼,兩人喊的卻是不同的人名,男子的聲音叫:「石叔!」

  女子叫的卻是:「姑姑!」

  高強不用回身,聽聲音就知道,這除了方天定兄妹二人,還有何人?這兩人既然到來,自然少不了一直保護他們的鄧元覺,果然身後一聲虎吼,那莽和尚已經一陣風般從自己身邊掠過,一把抱住方百花懷中地石寶,大叫起來:「石兄弟!石兄弟!」

  見到了自己的家人,方百花這才卸下了自己的武裝,軟倒在侄女金芝懷中,高一聲低一聲地哭了起來,此刻的她,只是一個剛剛失去了自己心愛的人地尋常女子而已,以後多少春夜清秋,教她獨自怎生得黑?

  方天定與鄧元覺一左一右抱著石寶不停搖撼,方天定早已泣不成聲,他自小便ß著石寶長大,學武學農學種膠,就連父親方臘與他相處的時間也比不上石寶,可說是亦父亦兄的角色,見此慘狀如何不悲?真是痛斷肝腸,男兒淚到這時也不必吝惜,只管任他一個勁流淌便是。

  鄧元覺抱著石寶哭了半晌,猛地抬起頭來,見魯智深拄著禪杖立在身前,當時便跳將起來,喝問道:「兀那和尚,我石兄弟如何死地?」

  魯智深此刻也是一肚子悶氣無處發,當即粗聲答道:「乃是死於洒家禪杖之下!」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莽和尚鄧元覺大吼一聲,掄禪杖上前就打,方天定也跳了起來,卻被武松攔腰抱住,急急敘說事情經過,金芝也被方百花拉住了。

  魯智深也不分辨,實則鄧元覺含憤出手,若是不全力招架而去想著解釋,恐怕沒等解釋清楚,自己性命也早沒了,當即揮禪杖接架相還,兩柄重兵器如同烘爐打鐵一般叮噹叮噹,打的熱鬧非常。

  待方天定聽罷武松訴說經過,叫了鄧元覺回來時,兩人已經鬥了好一會,魯智深固然是汗濕僧袍,鄧元覺更是連半邊膀子都露了出來。

  只是這莽和尚實在是精力充沛,待聽罷方天定轉述,目標頓時又轉向了被圍困的汪公老佛,大罵道:「好你個老賊!禍亂本教不算,如今又害死了我石兄弟,貧僧豈能與你善罷!」

  「且慢!」就在他摩拳擦掌要向汪公老佛衝上去之時,方百花一聲喝止,眾人看著她盈盈站起身來,向著空無一人的小樓內冷冷道:「大哥,這事你便如何說?」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三) 字數:2528

  「大、大哥?!」高強大驚,方百花能叫大哥的,這世上除了摩尼教教主方臘之外,還有何人?難道方臘竟然一直就藏在這小樓裡面?

  這疑問片刻間就得到解答,樓下的黑影之中,忽然有人冷笑一聲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半點也不假,我妹妹為了一個外姓男人,就能把自己的親哥哥出賣,我女兒為了一個男人,竟然連自己的生身父親都拋在腦後!」這等於是親口承認,樓中之人就是方臘了!

  方天定脫口叫道:「爹!」那是父子天性,就算心裡對父親再怎麼有想法,驟然見面仍舊是心底根深蒂固的天性佔了上風。

  方金芝卻被方臘的言語鬧了個大紅臉,捉著姑姑的袖子,蚊子哼一般也叫了聲「爹」偷偷向高強張望了一眼,見後者並沒有向自己這裡看過來,這才稍稍安心,卻又有些惶恐。

  高強沒在看她方金芝,卻看了看石秀,後者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原本石秀雖然向高強告罪,但方百花和汪公老佛兩個目標都被掌握,已然是全勝的局面,心中著實有些驕矜自滿。不過此刻方臘既然現身,說明自己犯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錯誤,竟然將如此重要的目標漏了過去,倘若不是方百花叫破,怕不要被這摩尼教的教主矇混過關?

  當即揮軍將這小樓團團圍住,此時原先分散開攻打都監府的各路禁軍都已歸建,石秀手下精兵三百有餘,呼啦拉將這一棟小樓圍了三重,軍士們刀出鞘槍上肩,韓世忠等幾名神臂弓手各據高處,監視幾條逃路。陸謙楊志兩人也得了消息,立刻將手下軍士帶回轉來,在小院之外分隊把守,任何人不許走動。

  轉眼間包圍完成,眼看這小樓中連隻鳥都飛不出來。石秀這才稍稍安心,向高強打了個手勢。高強點點頭,心想石秀也算能幹了,這個疏漏倒不是他能力所限,套一句話說就是「是敵人太狡猾了」,誰能想到這院子裡打翻了天,局面幾經反覆,這位方大教主竟然能紋絲不動躲在樓裡?當下並不說話,抱著膀子站在後頭看熱鬧,自己能作的都已經作了。該下的功夫也都下了,現在正該是收穫的時節,這等好戲怎能不看?

  方百花一直冷眼看著官兵奔來走去,這時見一切安定了。這才揚聲道:「大哥,現下大局將定,為了本教數十萬兄弟姐妹,你可願現身與小妹相見了麼?」

  樓中冷哼一聲,一人緩緩踱步而出,高強忙凝神看去,見這人五十上下。穿一身粗布衣服,相貌看來便似一個兩浙再普通不過的田間老農。蘇州杭州市井間隨處可見這類人叫賣自家作物,如果不是方百花叫破身份,誰能想到這位就是摩尼教教主,歷史上的四大寇之一、起事清溪、搖動東南半壁江山、自號聖公的方臘?

  只見那人走到二樓迴廊的扶手旁,探身向下冷笑了一聲,俯視方百花道:「好得很,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哥哥麼?」

  方百花緊緊抿著嘴,將手向地上地石寶一指,道:「大哥。石哥是怎麼死的,你就算躲在樓裡沒有看見,聽也該聽個七七八八了吧?他要我們所有兄弟姐妹們都回家去,你怎麼說?」

  這句話彷彿觸動了方臘的哪根神經,這位摩尼教主忽然激動起來:「我怎麼說?我怎麼說?現在還有我說話的餘地嘛?!你看看這些人,個個如狼似虎的。哪裡還容得我這個一介草民說什麼話?」

  方百花搖了搖頭,一滴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大哥,為了你的一句話,小妹甘心裝出些狐媚樣兒來迷惑那朱勉,又為你在我教兄弟姐妹們面前裝些神鬼,弄些玄虛,小妹也算對你仁至義盡了吧?如今形勢已非,石哥已經去了,臨去時只留下這一個心願,小妹是定要為他完成這個心願的。」

  她哀哀地仰起頭,看著始終居於他之上的那位大哥:「大哥,我聽你的話聽了一輩子,這次你就聽小妹一回,收手了吧,趁著還沒太晚!」

  高強一面聽他兄妹兩個說話,忽然覺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回頭看時卻是許貫忠。他知道許貫忠這時候找他必定是有甚要緊話說,便向石秀使個眼色,示意「這裡先交給你了」,自己悄悄退後幾丈,讓親兵將自己二人圍在當中,這才聽許貫忠說道:

  「衙內,眼下可是杭州大局地要緊關頭,眼看就要成功,現在方百花若能勸服方臘放棄起事,教眾平安散去,自然上上大吉,如若不能的話,衙內要如何處置?當著方家三口的面,總不能殺了方臘吧?」

  高強撓了撓頭,這問題他也想到了,方臘倘若執迷不悟——雖說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可俊傑自然不是人人都做得的,再說俊傑就沒有頭腦發熱的時候麼?——,一來他也明著舉起反旗,自己不能對人家喊打喊殺的,就算要編派個罪名關他幾天,方金芝小美人面子上也須不好看吶。

  「這……那你說怎麼辦?」既然你許貫忠是我的軍師,你又找我說這個事,那你便拿個解決方案出來給我瞧瞧,這就是作領導和衙內的好處了,高強自然也是懂的。

  許貫忠一副理所當然,早知道你要如此的模樣,淡淡道:「衙內,以貫忠想來,此事倒有些蹊蹺,那方臘看樣子是早就躲藏在小樓中的,適才卻一直沒有露面,本來換作我是他,必定早已趁亂逃走了,如此看來,這位摩尼教主恐怕是沒有什麼自保之力地?」

  「啊!」高強吃了一驚,再回過頭來想一想,不禁暗笑自己武俠小說看多了,以至於先入為主,總以為摩尼教教主必定是絕世高手,縱然不會九陽神功,至少也得把乾坤大挪移練到第四五層的,卻沒想到方臘也許根本就不會多少武藝。

  再把歷史上地記載仔細回想一遍,越想越覺得可能,方臘起事後,從來不曾自己征伐,一直是指望手下幾員大將方七佛、石寶等人東擋西殺,歷史上歿於杭州一役的方百花比他在軍中的影響力還大許多,單單從最後韓世忠帶幾十個人從小道繞進去,就能將方大教主生擒活捉這一點上看,方臘本人的武勇必定是不咋地的。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四) 字數:2357

  這一節既然想通,下面許貫忠的主意也就順水推舟了:「方臘既然不會武藝,他剛才不逃,想必是怕死的,自己若能給他個台階下,再不行暗示一下自己已經知道他的謀反計劃,稍微敲打敲打,由不得他方臘不乖乖就範了吧?弄得不好,自己還得叫幾聲岳父呢。」

  高強將自己的盤算這麼一說,許貫忠微笑搖頭:「衙內雖然聰明,可漏算了一件事,石三郎適才衝上小樓的時候,可是抹了方臘親弟方七佛的脖子的,這個賬便如何算法?」

  高強張了張嘴,卻沒話說,心說怎麼還有這麻煩!方七佛是有名的悍勇,石秀能在這麼狹窄的地方抹了他的脖子,除了是功勞不小以外,更是拿命拼出來的,不愧「拚命三郎」這名號,只是骨肉至親被殺,方臘怎麼說也是氣憤難平,哪裡還有心情聽自己的鬼話?

  許貫忠看他著急,便笑道:「衙內也莫憂心過甚,先前衙內對於方臘的分析甚是精到,這大方向還是對的,貫忠看來,只消衙內更加謙卑一些,給他足夠的台階下了,此事不難解決。」

  高強左思右想,也覺只能如此,便再次上前去,要設法說服方臘。背後的許貫忠卻沒有跟他一起上前,口中喃喃著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話:「衙內啊衙內,你卻沒仔細想想,過了今夜,這方臘當如何處置呢?這才是最大的難題啊……」

  高強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腹軍師肚子裡的文章,所謂心腹,是他知道你的心腹,你可未必全然知道他的心腹……

  來到樓前,高強未開口先笑,向前唱個肥喏,笑道:「晚輩汴梁高強,拜見方前輩!」這前輩晚輩的稱呼,倒頗花了他一番心思,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麼沒有其他色彩的稱呼來。也不談尊卑,也不說上下。咱們單敘年齒可以吧?

  他這一過來,方百花倒不好開口了,索性閉嘴站在一旁,看他如何說辭。

  方臘的注意力也被高強吸引過來,皺起眉頭道:「你是何人?」

  高強暗笑,有道是明人面起不說暗話,你方大教主出動了自己一雙兒女來把我牽制在蘇州,現在再來裝不認識我,未免有些晚了吧?不過花花轎子人抬人,你裝糊塗我也樂得輕省:「前輩與晚輩未曾謀面。自然不識。晚輩昔日在東京汴梁與令郎令愛都有一面之緣,承他兩位不棄,朋友相交,論起來還該叫前輩一聲世伯才是,怎奈今日初次見面……」

  他這麼文縐縐、假惺惺地一通侃,方臘反而被他說的有些心浮氣躁起來,沒好氣地打斷:「罷了!我來問你,你如今有何話說?」

  高強咳嗽一下,心說有門,既然讓我說話了。死地我也給你說活了,反正形勢比人強。你方大教主只是要一個下台的階梯罷了。他剛要開口。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衙內,你……」

  連頭都不用回,高強已知道必是方金芝,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和老爸頭一次交談,沒有哪個姑娘會不緊張的,何況是如今這種微妙的局面?他往後一擺手中折扇,示意不必擔心。萬事有我,便開口道:「晚輩奉命,微服前來杭州查辦朱勉一案,今夜到此才知那朱勉有意與前輩一行人為難,居然拘禁了摩尼教聖女在此,真是膽大包天!晚輩解救聖女、捉拿案犯心切,無奈下只得揮軍強攻,天幸救得聖女與前輩的師父汪老先生脫險,孰料賊人凶狡異常,頑抗之下,這位石兄與前輩的胞弟不幸於亂中隕難,他二人為國家義勇效力,為親朋甘灑熱血,實乃難能可貴,晚輩上奏朝廷,不但要厚加撫恤,還要請朝廷封個『見義勇為好青年』的銜號,立一個大大的牌坊才好……」他這裡指手畫腳,越說越高興,到後來已經是胡說八道順嘴就流了出來,自己固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方臘和周圍眾人更是聽得呆了。

  好在響鼓不用重錘,方臘卻也聽明白了幾分,—想莫非這小子根本不知道我的種種圖謀?還是故意給我一個台階下?倘若今日能平安脫險,教中實力無損,大可從長計議,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弟弟的仇也不必急於一時!

  當即揚聲道:「高……這個,你有心了。老夫有幾句話,要跟我兒天定私下說話,可否放他上來?」

  高強立刻住口,心中卻是大喜,方臘既然叫方天定上樓去私聊,自然是要確認自己的誠意究竟如何,這小子早已被我哄地團團轉,哪裡有不服帖的道理?儘管放,只怕你不聽他說話咧!

  當下圍開一隙,方天定搶步上樓,見了方臘便跪倒在地,抱著老爹的大腿放聲大哭,方臘哼了一聲,兩父子進了樓上廂房,再後面的事就沒什麼人知曉了。

  高強心裡開頭倒篤定的很,誰知這兩父子說起來沒個完,將近半個時辰了還沒什麼動靜。高強在原地踱來踱去,一片地面上腳印摞腳印,早已踩的亂七八糟,心裡胡亂打著念頭,眼看著天光放曉,若再不解決方臘,誰知他摩尼教在外面還有什麼佈置?所謂夜長夢多,莫若本衙內快刀斬亂麻,摩尼教在這裡統共幾個毛人,又都是教中首腦人物,統統殺掉了事,至少也保得東南二十年平安。

  只是那方金芝……想到這裡,高強情不自禁地往後看去,恰好方金芝也在看著自己這邊,一雙大眼睛裡珠淚盈盈,顯然憂心已極,若不是姑姑方百花在一旁捏著她小手,只怕早就哭了出來,當真是我見猶憐,何況老奴。

  高強心腸登時軟了,心說殺神殺鬼也不能殺美女!再說自己實在是有些沉不住氣了,現在情勢也不是那麼糟糕,他方臘父子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能跑到哪裡去?還是再等等吧!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6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七章 底定(上) 字數:2408

  等待,終於有了結果。

  約莫又過了盞茶時分,方臘父子終於出得樓來,雙雙攜手下樓,見了高強的面,方臘居然能撚鬚微笑,說什麼「賢侄一路辛苦了」之類沒內容的話語,看似一天雲彩都散,過去一切種種都當作未發生,倒把高強唬的一愣一愣。

  好在如此大家一團和氣,自然最好不過,高強也樂見其成,於是吩咐陸謙留下與知府阮大城並老朱沖共商善後,自己率領大隊人馬回轉下榻的館驛,可謂鞭敲金蹬響,齊唱凱歌還,一路走高強一路回頭巡視自己的隊伍,心說這樣的買賣倒作的過!去時三百來人,回來卻人數多了一倍,更附加聖女方百花、日本女子橘右京兩大美女,以及男子俘虜若干,這樣的差事多作幾回,只怕自己老婆再大度也要火了……如此這般想著,絲毫不去考慮那些被視為大眾臉的男性俘虜們的心情如何。

  是日正午,摩尼教聖女方百花最後一次登上杭州城頭,身旁少了前任杭州都監、現在一具死屍的朱勉,卻換了東京汴梁有名的「花花太歲」高衙內一員,尋常摩尼教徒哪裡知道過去六個時辰裡杭州城湧動的暗流?依舊山呼拜見,方百花雙手向前平伸,白衣勝雪在城頭風中獵獵作響,益發顯得寶相莊嚴,態擬神仙,城下教徒們個個如醉如癡,聽她宣講教義。

  等到最後,方百花勸解教徒即日回程,帶著對明尊大神無比虔誠之心,回家該務農的務農,該商運的商運,居住於城區何處的教徒從哪條道路出城。出城後又沿什麼路線行走,而後擇路返鄉,盡皆安排的妥妥當當,教徒無不歎服。

  等到一眾教徒遵囑出城,卻見廣大駐泊官兵守在路邊,個個手中不持軍器。臉上掛滿笑容。見有人行李沉重就幫著拿一段,看有人行走不便就幫著扶一程。沿路更不時有官衙設的施水施粥場所,許多教徒走出幾十里都沒撈到機會把自己包袱裡地乾糧拿出來吃,不禁嘖嘖稱讚明尊大神光焰普照,聖女真乃善母降世。保佑我教徒路程平安順利不生意外云云。

  原來這一切都出自高強安排,他見多了現代關於大型群眾集會出事的報道。深知這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無論做什麼事都是一件大麻煩,就算要令他們乖乖返鄉,也決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回轉館驛之後並不休息,連忙叫來方臘兄妹,杭州知府並通判,還有朱沖也一併參與。對於教徒分流、交通、飲食、秩序維持、突發應變等事物一一作了安排,所須用度自然有朱沖支應,算作不追究其子其他問題的交換條件,總數約五萬貫文,高強也只要了一半花頭,收了朱沖十萬貫,內中給杭州知府撥了五萬貫用度,又讓方臘拿了兩萬貫安置親近教徒兼作便宜人情,自己落了三萬貫腰包。如此杭州城上下能動員的力量一起動員,這才保證了近二十萬摩尼教徒平安撤出杭州城。

  只是即便有這許多準備,還是有些顧不到之處,例如有些當地居民也趁亂領些食水,有些摩尼教徒走的匆忙,忘記了還清自己在張家老店賒的酒賬等等,好在小事不少大事沒出,到得夜深人靜之時,杭州城總算太平無事地度過了這大觀元年的端陽佳節。

  夜半時分,高強累了一天,正要回內宅休息,書房門口腳步聲響,這聲音熟悉之極,不必抬頭也知道是誰。

  高強懶洋洋地道:「貫忠啊,若沒什麼大事,就明天再說吧。」伸了一個懶腰,這幾天幾乎每天熬夜,實在是睏倦地很了。

  許貫忠卻冷道:「衙內,莫非真的認為大事已定,無需緊張了?然則貫忠這便告辭回大名府去了!」

  「荷喲,竟然說的如此嚴重!」高強打個激靈,忙坐直了身子,「貫忠快坐,何事如此?」

  許貫忠原是嚇唬他,見這位衙內從善如流,眼中不禁露出笑意:「敢問衙內,自今日之後,東南究竟是太平無事呢,還是從此多事?」

  「呃……」高強晃了晃腦袋,他這些日子以來神經一直繃得死緊,周旋於各色人等之間,唯恐半步行差踏錯,還不能像政府官員那樣守靜致篤允執其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真是把這位前世地普通市民、今生的好玩衙內累地夠戧,因此今日過了端陽節這道關口,眼見朱勉伏誅,摩尼教教徒絲縷散去,杭州城太平無事,頓時就鬆懈了下來,一時還顧不上考慮以後的問題。

  此刻頭腦只一運轉,就覺得像要裂開一般,根本思考不得任何事情,只得苦著臉道:「貫忠啊,我實在是動不得心思了,你想到什麼只管說吧。」

  許貫忠往高強臉上看了看,只見他年輕的臉龐寫滿了疲憊和倦怠,眼睛周圍已經現出了些許黑眼圈,眼眶裡更是根根血絲清晰可見。天才軍師低下頭來,驀地有些感慨,就在短短一年以前,誰能想到,東京殿帥府裡那個出了名只知道玩女人的高衙內,此刻竟然會為了免除兩浙一件造反逆謀而殫精竭慮,而且竟然絲毫功勞都沒有?倘若在廟堂之上,這樣的人能夠有一兩個,我大宋怕也不是如今這般局面了吧?

  只是,軍師的心中,裝的首先是主公地大道,如果可以的話,所有的事情都要為主公謀取最大的利益。雖然不知道高強心裡到底定下了什麼目標,並且為此而如此努力,但有一點卻是許貫忠那明鏡一般的心裡所能確定的,那就是這個年輕人的所作所為,必定將為這浮華的接近腐朽的時代吹來一股新風,而那也正是曾經對這世界絕望了的許貫忠所唯一跟隨的。

  原本按照許貫忠的想法,東南就算大亂,只要高強能夠事先查明反謀告知朝廷,那就是大功一件,必定大大有利於事後陞遷,而摩尼教這等烏合之眾,縱然造起反來,大軍一到也便瓦解,又何必像現在這樣費盡周折,還不能給自己討好?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46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七章 底定(下) 字數:2346

  不過,最終能夠平安的將摩尼教的叛亂化解於無形,挽救了東南半壁江山和數十萬百姓,額外還撈了三萬貫外快,說起來也是功德一件,只不過,許貫忠的心裡終究是覺得,這麼做實在是事倍功半,高強的頭腦未必是那麼不好使的,也未必就那麼熱心於作功德求身後安寧,那麼這麼作的初始出發點究竟是什麼?

  「貫忠啊……」被問及了心中的最深處,高強的頭腦總算又轉動了起來,他微微點了點頭:「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單單為了我自己的仕途著想,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我只消與家父串通好了聯絡,卡准了摩尼教起事的時機,亂初起時大軍掩至,自然迅速蕩平,又落得大功一件,何樂而不為?只不過,對於我大宋來說,這一場內亂實在是承受不起的啊……」

  他屈起手指,跟著一根根舒展開,歷數著自己的計算:「東南五路,乃是我大宋根本所在,目前全國各處,西北戰事連綿,仰賴中央財賦接濟,山東、河北、秦川與中州等處僅足以自保,四川雖然富庶,無奈蜀道難行,財賦難以運出,唯有這東南五路的財賦可以憑借運河之利源源不絕供給五京,並遠達西北。因此,說東南五路是我大宋的心腹要害,一點也不為過。」

  「而摩尼教倘若這麼一亂,首先就將東南各地的地方組織破壞殆盡,兩浙又多密林山地,有利於摩尼教負隅頑抗,朝廷就算有所準備,起碼兩年才能完全平定,三年之內是不用指望從東南收到一個子的賦稅了,更不用說還得支付大筆的平亂軍費。如此一來,叛亂之後的第二和第三個年度,朝廷財政勢必處於崩潰的地步,那是傾全國之力也無法填補的窟窿!」

  漸漸進入了狀態,高強回想著自己原先爛熟於胸的歷史,方臘起義地歷史評價暫且不論。但這場災難根本就沒有一個受益者,中央原本就緊張的財政因此而瀕臨崩潰。其後的兩次征遼失利更是血上加霜,由此而引發的一系列飲鴆止渴的行政措施,最終導致了亂象波及到全國,以至於在面對區區數萬金兵的入侵時。偌大中國竟組織不起像樣地力量予以抵抗,有弱國始有弱軍,豈能全然歸咎於戰之罪?因此高強來到這北宋時代,既然下了決心要扭轉這歷史的悲劇。第一步就要從壓制東南地摩尼教叛亂入手。

  只是穿越時空帶來的根深蒂固的痛苦,哪裡能大聲告訴別人,自己已經知道了將要發生的事?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無法預計之後的反應,風險實在太高了,還是將這秘密永遠的埋藏在自己心裡的好啊……

  許貫忠也不知道高強心裡最深處的秘密,單單這番財政分析就讓他大開眼界,相對於這時代尚未成熟的財政理論,以及很大程度上仍舊停留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財政制度而言。高強那「深邃」地目光和「高瞻遠矚」的見識足以振聾發聵,他簡直忍不住要說一句「高衙內,高啊,實在是高!」

  當然由於時代所限,身為古人的許貫忠並不知道這句經典台詞,只是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衙內為我大宋全盤著想,這才如此費盡周折,如此化解東南的叛亂,確實是付出了最小的成本,為我大宋立下不世的功勳!只不過,衙內自身從這件事上所得地,可就太有限了一些罷!」

  高強深有同感:「說的就是啊!我也為此籌算良久,只是畢竟大事為先,區區私利可以放一放再說,橫豎這件事就算作不成,本衙內也沒有什麼大損失不是?」

  「非也非也!」許貫忠大搖其頭,說的高強一個愣神:「衙內既然在官場廝混,須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雖說衙內藉著令尊太尉與岳家蔡氏的光,陞遷的已是極快,無奈衙內的起點太低,又未經科舉正途,始終要比那些太學生吃了不少虧。因此上衙內趁這三年科舉的間隙來此東南任職,說的上是一招妙棋,而既然有如此有利的形勢,又怎能不趁機謀取更大的利益?」

  「你的意思是……」

  許貫à一笑,心說雄才大略算你有兩把刷子,不過玩這些小把戲還是看我的罷:「這便又回到適才貫忠向衙內的發問上來了,敢問衙內,這東南究竟是太平無事了呢,還是從此多事?」

  「嗯哼」,高強又晃了晃腦袋,還是想不出來:「貫忠快請直言!」有話快說!

  「此次摩尼教叛亂,首謀者乃是汪公老佛和方臘二人,這二人如今安然無恙,隱患一也;而摩尼教因為有了此次杭州聚會,無形中加強了各方的聯繫,也即增強了組織的力量,隱患二也;衙內因為與方家關係趨於親密,也答應了要幫助采冶清溪銀礦,又增加了摩尼教的經濟實力和政治影響力,隱患三也;朱沖雖然借助與衙內的聯盟回位家主,雙方只是利益與形勢的聯合,如今時過境遷,自朱衝將橘氏二京丟給衙內的那一刻,舊盟已經不復存在,而獨生愛子死於昨夜,瞧情形多半是有人下毒,這筆帳朱沖早晚要算的,餘波恐怕更大,隱患四也。」

  許貫忠豎起四根纖長的手指,向高強晃了晃:「有此四大隱患,衙內就算回了蘇州,還能安枕無憂麼?」

  「說的是!」高強一一尋思,不覺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實在是太過放鬆了,竟然沒看出這端午節的危機雖過,卻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奇怪,怎麼這麼耳熟,是廣告詞麼?」

  顧不上想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問計:「依貫忠所見,該當如何善後才好?」

  許貫忠不慌不忙,疊兩根手指,說出幾條計策來,直聽得高強目瞪口呆,一股寒氣從後脊樑直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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