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高衙內新傳 作者︰斬空 (連載中)

wwon 2009-4-28 13:1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5 42062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3
第二章 言政

  

  高強小夫妻來到蔡京所在的綵棚上,恰好見一眾相府家伎收拾樂器行裝,在準備打道回府了,忙上前一團羅拜,自太岳,丈人、岳母一排拜下去,擾攘好一刻才罷。

  待問了蔡京,卻道是丈母娘記掛新嫁女兒,今日機會恰好,順便就叫倆人回來見上一面,敘些閒話而已。高強唯唯應了,蔡家幾個小姐妹便上來拖蔡穎去那一堆女子叢中,一面笑說「姑爺可曾慢待了咱家大姐麼?若大姐口中有半句怨言,姑爺可要仔細了!」

  高強一臉尷尬地笑,看著自己的嬌妻黠然一笑翩然去了,垂手站在蔡京和丈人蔡攸身後,絮絮地將方才宣德樓上與官家詩詞唱和的經過說了,二蔡都微笑點頭,兩家現在正是蜜月期中,高強在官家面前是越受寵越好。

  少停有人來報,說車駕都已備好了,蔡京便拉上高強,叫同車去大相國寺看佛牙。

  等到二人同車,高強便有些心中不自在起來。每次與蔡京相對時,心中總有些發毛的感覺,這老宰相一副儒雅姿態,卻總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細長眼中偶露神光,誰也猜不透他心裡究竟想什麼。

  車行片刻,蔡京掀起車簾,頓時車廂中撒入一片燈火與歡笑聲來,他的細長眼微微眯起,望著車簾縫中掠過的元宵夜景,忽然開口道:「孫婿,你看這大宋江山如何?」

  高強嚇了一跳,心說蔡京怎地忽然問我這麼大的題目?

  蔡京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道:「老夫此番復相,得力於賢孫婿父子處甚多,上元節過後便要上今年的諸法施行札子,賢孫婿又遠行在即,故此老夫想聽聽賢孫婿的意見。」

堂堂的大宋宰相問政於己,高強倒有些受寵若驚了,只是他雖然讀了些史書史論,到這時代後耳聞目見卻時刻給他以衝擊,深知即便是許多為後人所詬病的政策,在當時卻未必有多少選擇的餘地,是以於為政之道越發謹慎起來,此番外放江南,有一部分用意也是要去地方上好好看看實際情況,俾可有所發現,也好衡量一下究竟從哪裡入手翻轉這大宋國運。

  現在蔡京忽然問起,他胸中也無多少成法,一時倒難以回答,猶豫片刻後便道:「嗯相胸中早有成竹……」

本想敷衍幾句,哪知蔡京把手一擺道:「閒話休說,現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再攪這些虛文?但說無妨。」

  這可推搪不過了,高強只得硬著頭皮道:「以小子看來,恩相復政之後,當細擇前任趙相公所行諸法,逐一推敲備細,不可單因施法之人而輕言廢退。蓋恩相諸法亦今上所為,趙相公諸法亦今上所為,若宰執一變而法亦變,則今上將置於何地?望恩相明察此節。」

  蔡京面色一凝,轉過臉來,二目微張在高強面上一掃,車廂中就覺得精光一閃,高強頓時手心出汗,不過說也說了,只好聽天由命罷了。與蔡京對視他是不敢的,只微微低頭看著蔡京腰間的金帶,心想我當著面說這些話也不算不給你老面子,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你蔡京雖說名聲不好,也不至於聽不出好賴話罷?

  倆人這般僵持一會,蔡京忽然一笑,車廂中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賢孫婿說的有理,老夫於此節倒欠了些考慮了,當逐一將諸法細細釐清,只以修正原法的名義向官家進言便了。賢孫婿以為如何?」

  這話說的卻有些重,高強手足無措,這車廂中又不好叩拜,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說得一聲「嗯相言重了」,背後的冷汗已流了下來。

  蔡京大笑,將手在高強肩上拍了拍道:「賢孫婿言不輕發,發則有中,我家小輩中如你這般穩重深思的人才是少有的很了,難得又是如此年輕,老夫對你期許甚高,且無須如此拘謹,隨性無妨。」

  高強見太岳大人顏色甚和,暗暗舒了口氣,只是「隨性」是不敢的,賠些笑臉而已。

  倆人又說了回閒話,蔡京便問道:「賢孫婿既是多有深思,則前次向老夫求為提舉東南應奉局一事亦必有深意在,未知究竟意欲何為?」

  這幾句單刀直入,高強登時有些招架不來。有關清溪幫源洞銀礦的事情他從未對任何人提及,就連老爸高俅問起時也只說東南形勝之地,應奉局又是個討巧的差使,放外任是再合適不過的。可現在蔡京問起來倒教他心中有些發毛:難道這老狐狸已經知道了什麼?

  肚子裡雖然躊躇,可急切間也無法偵知蔡京究竟知道多少,只好硬挺著將對老爸高俅的那番話再說一遍,一面細細打量蔡京的神情,卻見他連一根眉毛也沒動過,心下惴惴不已。

  蔡京沉吟片刻,微微笑道:「孫婿如此想法亦是有理,今年殿試剛過,下次大比要在三年之後了,這三年中在京城也無甚大用之處,能去地方上歷練一番也是好事。何況提舉應奉局一職雖品秩不顯,卻是官家多所關注的職司,以賢孫婿之能必可得官家之歡心,三年後再謀一個科舉出身,恐怕想一舉直登金紫官秩也非難事罷?好計算啊,好用心!」

  高強賠笑賠得臉上幾乎要抽筋了,心說老蔡今兒怎麼話裡都像帶刺一樣啊?說得我是寒毛凜凜……

  正在尷尬之時,車身一動即止,趕車的隔著簾子道:「相公,大相國寺已到。」

蔡京掀須一笑,高強甚是乖覺,搶先跳下車去,雙手等著攙扶蔡京下車。蔡京站穩之後沖高強微微點頭,蔡家的諸子孫早擁上來,簇擁著這位大家長去那相國寺內、資政閣前看佛牙去了。

  高強吁了口氣,把腰背一挺,只覺脊背心涼颼颼的,已經汗濕了一大片,心說這蔡相公果然不是好應付的!

  正把手伸到背後拎著衣襟瀝汗,忽聽身後有人笑道:「賢侄怎地這般好興致,看佛牙看得一身是汗,莫非有所頓悟?」

  高強聽這聲音很是熟悉,回頭看時卻是原北京留守、現任尚書右丞的梁世傑。現下自己娶了蔡穎為妻,侄還是侄,世叔卻不能叫了,論理該叫一聲「姑丈」才是,趕緊上前施禮拜見。

  梁世傑忙扶起笑道:「賢侄無須多禮,說來本閣此次入為參政,多賴賢侄與葉兄在恩相面前進言之功,本該是本閣向賢侄稱謝才是。」

  高強連忙遜謝,兩人說了回話,梁世傑得知高強不日便要首途南下去赴任,連說可惜,當日與賢侄一席夜談所得良多,正想此次回京為官可與賢侄朝夕談論多所發明,奈何如此緣薄!說著連連搖頭嘆氣。

  高強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天曉得這梁世傑對自己是什麼肚腸,反正自己這著棋是下了,與其讓個拍馬屁的梁子美上台,不如在宰執裡多個熟人也好,梁世傑此人才具是有的,又不必依附自家的老丈人蔡攸,起碼對未來的政局也是個變數。

  說了回話,蔡穎被幾個姐妹簇擁著回來,往高強身邊一推,幾個大姑娘以扇遮面笑的前仰後合,眼睛在兩人身上瞄來瞄去。高強轉頭去看妻子,卻見她粉臉燒得火炭樣紅,低垂著秀氣的脖頸死活不抬頭,一手卻輕輕來牽自己的衣角,情知是被眾姐妹問了些閨閣中的秘事,這刻正當著自己的面取笑。

  這事也不好明說,便向梁世傑告了聲罪,又向幾個蔡家姐妹長揖為謝,引來笑聲一片,便逕自去看佛牙了,蔡穎羞意未退,乖乖低著頭在後面跟著。

  那佛牙是設在大殿之後的資聖閣,安排下一百另八盞水燈相襯,照得一壁明晃晃的亮。週遭早設下了座位,都是宰執、宗室等預先定好,高太尉這樣的紅人自然也少不了,高強尋到自家老爸,在他身旁坐了。

  大相國寺此時熱鬧非凡,眾和尚情知一年之計在於春的道理,抖擻精神落力表演,把手中法器搖出諸般花式,要不就在原本念熟的經文中再加入幾道獨特唱腔,以博大眾的喝彩,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眾位信士的慷慨佈施了。

  高強正東張西望,忽覺腳被碰了一下,知道是身邊的妻子,也不去在意。哪知少停又是一下,這一下卻重了些,高強不禁詫異,待轉頭去看時,卻見嬌妻兩頰猶自火紅,雙眼向自己白了一道,眸子中水汪汪的滿是情意,心中就是一蕩,情知是妻子適才被閨中姐妹一陣調笑,怕是也起了綺思,這般少婦新剖的神情實在是嬌媚之極,只怕真佛爺在此也要動心了。

  「罪過罪過,小子無狀,佛祖恕罪則個。」這念頭一起,再看看週遭的許多善信,高強心裡不禁惴惴,忙心下胡亂念叨幾句,卻不禁更覺心旌搖動,看來越是不該想的東西就越有誘惑力,古人誠不我欺……什麼,這古人是誰?管得了那許多!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4
第四部 東南 第三章 河上 字數:3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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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觀元年正月二十日晨,汴京蔡河水門外碼頭。

  這裡是汴京南來漕運的集散地,每天無數的綱運錢糧和行商旅人從南方各處向汴京會聚而來,數千舢艫雲集,檣桅林立,碼頭到處可見忙碌著各自事務的人群來去匆匆,一派繁榮景象。

  旁邊的客運碼頭則是另外一番場景,太尉高俅的獨苗衙內、京城最近的紅人高強,選今日為驛馬良辰,首途前往東南蘇州提舉應奉局任上。

  高衙內在京城本是一花花大少,整日流連花街柳巷之間,又有若幹不德劣跡如逼姦人妻致死、當街調戲民女等等流傳,但凡有些身份之人當面不言背後皆罵,其名聲甚是卑下。孰料就如同其父一腳踢開一片天、青雲直上坐三衙一般,此人竟是一深藏不露的才子,去年重陽時豐樂樓會演,他以文才辭賦取悅今上,三月之間從一白身蔭補入仕,直升至如今七品宣德郎之職,更娶得蔡相公的長房孫女蔡穎大小姐為妻,其岳父便是新近加封的龍圖閣學士、崇政殿侍讀蔡攸蔡學士,聽聞這衙內前日上元燈會還在那宣德樓上與官家詩詞相和君臣相得,可謂是紅的發紫了。

  此番外放江南,碼頭上前來送行的人潮何止數百人,單只兩家的親友便來了無數,更兼高強此次離京並不是單獨起程,同行的還有多名赴東南上任的官員,如新登科的同進士出身、蘇州錄曹參軍張隨雲應邀同船,還有調任東南禁軍第九將的統制官黨世英,蘇州兵馬鈐轄陸謙,副鈐轄楊志,座師魯智深,親隨許貫忠等等,再加上各人家眷僕從百十人,將一艘大船塞的滿滿當當。

  那邊廂家人次第登船,將箱籠物件一一安放,這邊早排布下餞行酒席,高強先給師父林沖敬酒,此番東去林沖因家室之累不能同行,要留在京城,師徒這眼看就要一別三年,不由都有些依依不捨。高強趴在地下給師傅磕了四個頭,想起自己若不出現,林教頭此時恐怕已經是發配滄州大營的命運,不由暗自慶幸,不管自己來這時代有無大作為,總算是幫了一個好人了。

  下來就是浪子燕青,這位英俊小生兼當紅作曲家最近在汴京也是人氣飆升,高強已安排了他不日進太學上捨攻讀,三年後兩人恐怕就是同級生了。燕青是高強身邊心腹之人,這次留在汴京自然是為了方便今後三年遙相策應,幾道暗棋也是要燕青這樣機警縝密的人才方能主持。

  燕青一人在京亦恐勢孤,高強也安排石秀留下給他襄助,此外於汴京及附近三京四輔的一眾市井潑皮整合事務幾人早有定計,也都交給石秀主持,以他的精明悍狠和混跡江湖多年的經驗,再加上如今的禁軍軍官身份,要作這件事情再合適沒有了

  該說的話自然日前都已交代好了,這碼頭送行也只是應些虛文而已。只是人的情感實在奇怪,臨到這分別之時不由得就有些離情別緒出來,再回頭看看那待發的蘭舟,高強一時頗有些「念去去,千里煙波」的感覺,若他真是如外界所目的那種大才子,這刻怕不又是一闕新詞傳世。只是從小少喝了古文墨水,單靠剽竊他人詞句硬著頭皮扮斯文還能應付,要真跟這時代的諸位才子一較短長可就要貽笑大方了,只好故作瀟灑,實則藏拙。

  送行的尚有無數世交親友,都是些平輩晚輩,輪著上來給高強敬酒,少不得要客套幾句什麼「鵬程萬里」「一帆風順」之類的話。此種人平日從來不見影子,到這聚會場合便即出現,高強十個人中也認不得四五個,只都胡亂應承,把酒喝了便是,若碰到那些熱情過火、拉住了袖子訴說衷腸的主,也只好硬著頭皮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著。

  他們這裡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魯智深也不去理,只顧埋頭喝酒,身邊的酒碗隨手疊放,一會便摞起近尺高,待將手邊酒罈提起再倒時,卻覺手中一輕,再搖上一搖,沒聽見什麼酒水晃蕩聲響,隨手便望地上一丟,甩著袍袖起身道:「酒喝完,人就散,去休去休!」

  這酒罈丟在地上嘩啦一聲響,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高強卻暗暗歡喜,團團一揖道:「列位至愛親朋請回,本衙內這便要起程了,誤了吉時可就不美。」

  眾人都道「是極是極」「衙內便請登船」,高強幾步站上跳板,回頭將手一揮,擺個颯爽的姿勢出來,引得一片叫好聲,便鑽入艙中。耳聽得船家啟碇升帆,接著船身晃動,已離岸而去。

  高強在艙中坐了會,就著蔡穎手中喝了杯濃茶,這才緩過點勁來,心說這時代酒雖說度數不高,這麼猛灌一氣可也叫人有點受不了了,估計其他一同上船的幾位也差不多都有七八分酒意了吧?

  蔡穎將手上茶杯遞給使女,一面輕撫著高強心口,埋怨道:「這許多人來敬酒,你也不知道推搪幾下,這麼來者不懼的哪裡能受的了?」

  高強一笑正要接口,忽聽艙門外響起張隨雲標誌性的大嗓門來:「高兄,小弟來邀你去船頭一敘,把酒當風豈不快哉?」這傢伙酒量極宏,一輪同窗喝下來到現在居然仍有餘力,這刻又跑來尋高強喝酒了。

  一聽把酒二字,高強不禁頭大,趕緊向蔡穎道:「穎兒,就說為夫不勝酒力已睡下了,請他移步去尋貫忠他們,再喝可就真要過了。」說罷將靴子一脫就跳上床去,扯過被子把頭給蒙上。

  蔡穎搖頭苦笑,開門出去正逢著張隨雲,他雖然性情豪爽,卻也是世家子弟,見了人家女眷趕緊施禮道:「嫂嫂在上,小弟鹵莽了,敢問高兄……」

  蔡穎也斂衽還禮,說高強已睡下了,張隨雲不禁失望,便又施一禮,轉身出去。

  待到蔡穎回轉來,要與高強說話時,掀開被子卻聽見微微鼾聲,這人弄假成真,竟已睡得死沉了。蔡穎搖頭莞爾,喚來使女給高強除去外衣,又親手把被角掖了一遍,吩咐準備熱茶等衙內醒來解酒,便在一旁窗下拿著本書看起來,不時轉頭看看艙外掠過的蔡河兩岸風景,獨個倒也安逸的很。

  高強這一覺卻睡得甚香,錯過了午飯、晚飯兩頓直到打過初更時方起,此時船行甚速,已將到南京應天府(註:今河南商丘),夜晚不便行船,就在河邊下碇休息。蔡穎忙喚人取熱水來與他梳洗,又叫上熱茶和晚飯,夫妻二人對坐而食,筷箸相碰間時而眼神交會,便說不出的一股溫馨。

  食罷撤席,高強睡了一天精神正旺,又聽張隨雲後來又來尋了自己兩次,便叫蔡穎先行安歇,自己出去尋他說話,這人是自己要下工夫結交的人,旅途無事正好談談說說,也好多點瞭解。

  等到了張隨雲所在的船艙,卻撲了個空,問了船家才知道他與許貫忠、陸謙等人都在後梢,從下午一直喝到晚上,此刻怕是也該散了。

  高強搖頭苦笑,這傢伙到底是西州出來的,酒量恁地好!這算下來可是喝了一天了,再好的酒量到這會也該倒了,自己現在過去恐怕也已接不上茬,思想一下只得再回頭。

  他來到這時代可還沒坐過船,回去時便特意繞了另外一側的船舷,於路東張西望,再看看河上星星點點的航船***,披開衣襟吹吹河上冷風,精神為之一振。

  正自觀望間,一條趕夜路的小船掌著幾盞大燈從己船邊劃過,忽聽「撲通」一聲響,高強便知不好,後梢上船家一片聲地叫:「有人落水啦!」

  誰知那小船毫不停留,不一會便去的遠了,高強大怒,幾個箭步直竄到後梢,只見張隨雲和陸謙等人喝的暈暈忽忽,卻都攀在船舷邊問:「有~人落水?誰?哪~哪呢?」

  高強且不忙管這幾人,一疊聲吩咐船家「快解開船尾走舸,去河中看看究竟怎麼回事,本衙內與你們同下小船」。那船家本已聽得有人落水,對於那小船竟然不聞不問的行徑極是憤慨,正在那裡跳腳罵,這刻得了衙內吩咐,忙帶了幾個精悍水手服侍高強下了走舸,數槳齊起齊落,按著高強指點向那人落水處劃去。

  此時是寒冬正月裡,水流甚緩,饒是如此高強等仍是劃出了近里許才尋著那人,其間已過了近一刻鐘,那人在這幾乎快要結冰的河水中載沉載浮,到被拉上來時已是筋疲力盡,凍得渾身青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強忙教取棉氈給他裹著身子,等到上了大船,那人已是奄奄一息,只剩下不時發抖。眾船家七手八腳,一面大罵那小船的人無良,一面讓那人向火,又忙燙酒,以筷子撬開牙關灌下去。

  好半天這人才回醒過來,雖仍是神情委頓,卻也能認得人,能聽得話了。待知道是高強救了自己,即掙扎起來給高強道謝救命之恩。

  高強忙將他扶起道:「兄台休要多禮,這大寒墮河能掙扎得性命,是兄台的祿命未盡,上天假小弟之手而行此事罷了。敢問兄台哪裡人氏,上下如何稱呼?」

  那人強道:「好教、好教恩公得知……」一言未盡,竟又暈了過去。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4
第四部 東南 第四章 三人 字數:3516

  病了幾天。好慘。。。。

  高強吃了一驚,看這人已是回轉過來了,怎地忽然又不省人事了?正要上前查看,卻被人搶在了頭裡,只見一人從旁搶上,伸手搭住那人脈搏,又去探了額頭溫度,再翻開眼瞼凝神細察片刻後回頭道:「稟衙內,此人似是身上染有寒熱之症,多半是瘧疾之類。這大寒墮水,病上加病,若不設法急救,恐怕情勢甚為凶險,有性命之虞。」正是許貫忠,看他雖然頗有醺然之意,眼神卻仍舊澄明,顯然方才與張隨雲等拼酒時並未出盡全力。

  高強這可有點為難了,此人病的如此之重,又不知他家住哪裡,姓甚名誰,這可如何是好?若是明日到了應天府將他找個藥鋪丟下,如此重病醫家未必就能盡心醫治,這堂堂七尺的漢子只怕就此客死異鄉了,那豈不是作孽?

  思忖一番,高強點頭道:「也罷,既然伸手管了這事,禮佛禮誠,救人救徹,索性帶了他在船中調理,無論能否醫好,也算一件功德罷。貫忠,明日船靠應天府碼頭,你持我名帖去將城中最好的大夫請來,應用藥石等物俱要齊全,就隨船給此人調治。」

  許貫忠正答應,旁邊一人上前來劈手將他前襟抓住,大著舌頭道:「許、許兄,好不狡猾,竟詐做不勝酒力,瞞、瞞哄於某,豈能與你甘休!來來來~,再飲三百……」也不知這大言的最後一字是碗還是杯,那人已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了下來,虧得許貫忠急忙將他抱住,才沒一頭栽到甲板上。眾人視之時,正是張隨雲。

  高強搖頭苦笑,再看陸謙也已醉得不省人事,口角乜斜地坐在椅子上,只得叫從人來一一抬回去洗漱,陸謙還有渾家照顧,這張隨雲年方弱冠孤身赴任,身邊也沒個照應的人,高強想了想,便叫許貫忠去稟了自家夫人,撥兩個使女照顧他的起居。問起楊志怎地沒一起喝酒時,才知這位北地豪傑不慣坐船,早吐的七葷八素,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將這幾人盡數安頓好了,夜已近三更,高強看看左右無事,雖說自己現在精神還好的很,可也無事可作了,想起艙中的新婚嬌妻心頭不由一熱,轉頭便回自己的船艙去了。

  將將走到艙門,忽聽哭聲隱隱,高強一楞,這船上都是與自己多少有點關係的人,怎地有人夤夜哭泣?待循聲找到哭聲來源時,卻又吃了一驚:這原來是小環的艙房!

  高強暗歎一口氣,數月前也曾隔著壁角聽到小環向師師哭訴,擔心大婦進門後自己日子不好過。大宋的妾侍本來地位就低,她又是一個丫鬟出身,倘若大婦忌諱她是在自己之前進門的老人,有心加以排擠的話,這處境可就艱難的很了。

  本來自己收了小環進房是因為她身世可憐,小小年紀就被兄長送進府中為奴婢,想到富安死時的景況淒慘,照顧她似乎成了自己必須承擔的一個義務。只是這些日子以來終日奔波忙碌,就有點閒工夫也都拿來習文練武,少有顧及到她的時候,多半也就是晚間就寢前說上這麼幾句罷了。反而小環婉孌體貼,將他的生活起居照顧的無微不至,省了他很多煩心處。

  等到蔡穎進門這個把月來,新婚夫妻好的如蜜裡調油,小環又是妾侍身份,不便再奉侍起居飲食,簡直就連見個面都難了,更別說是說上幾句體己話。只是她究竟是有些體面了,不同於普通奴婢,生活上也算頗為舒適,而蔡穎進門以來內宅安排的井井有條,對下人也都和顏悅色,上下交口稱讚這高家小娘子實在是個精細人,竟沒有一個說不好的——這小環怎地還在憂心哭泣?

  思既不得其解,乾脆就直接去問吧!高強抬手敲門,哭聲頓止,只聽小環邊吸著氣邊小聲問道:「是誰?」

  「是衙內我,小環開門來。」

  「啊~」門內小小一聲驚呼,隨即西西梭梭地一陣響動,隔了好一會才打開門來,只見她慌張間衣衫猶不整齊,臉上卻已薄施脂粉,只是眼皮略微紅腫是掩蓋不了了,見了高強忙斂衽萬福道:「衙內見禮。」

  高強點了點頭,邁步入內,小環趕緊閃身讓他進門,隨即將門掩上,跟著高強走了幾步,待他在椅子上坐下時,便跟著站到一邊,低著頭不敢說話。

  高強看她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忽然有些難過,想自己剛來到這時空時,小環便是這麼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惟恐一步行差踏錯便有飛來橫禍,直到後來自己與她朝夕相處言笑不禁,這才漸漸讓她輕鬆下來,相互間也能不那麼拘束了。——「難道這小妮子是已對我動了真情,故此獨自憂傷?」

  一想到此節,越想越覺有理:這小丫頭在這世上孤身一人,自從富安死了以後,自己可算是她在這世界唯一的親人了,又是這般的身份上下,偏生自己來自現代,對她從不擺什麼架子,日常笑語不禁的頗為融洽,這丫頭心中對自己若不生情意倒是一件怪事了。現在看自己新婚燕爾,對她一連個多月不聞不問,心中惶恐自是難免。

  「小環啊……」他心中暗歎,展顏一笑,剛要說話,只見小環臉上已是要發出光來一般,兩眼汪著水樣的眼神直望著自己,神色中滿是驚喜與期待,心弦不由一顫,不自禁地有些自責,為何會與這苦命的人弄成今天這田地?

  「小環啊,衙內這些日子新婚忙碌,沒能顧著你,今日恰好無事,便來你這裡看看,可過的好麼?坐船可習慣麼?」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話來,高強也只隨便問了幾句。

  小環臉上的光彩已黯淡了下去,垂頭輕輕道:「不敢勞衙內記掛,小環很是自在,又蒙娘子厚待,撥了兩個使女來服侍著,一切依府裡姨娘制相待,比以往是天地上下了。」

  高強見她口氣這般生分,始則不解,既而恍然,不禁暗罵自己豬頭,開口便是新婚忙碌,這小妮子正為此事煩惱著,又怎經得起這言語?

  往日隨口說笑時,倆人間雖不能說妙語連珠,卻也不覺有甚隔膜,可如今這兩句一說,高強再要說什麼親密言語竟覺無話可說了,搜腸刮肚亦不知眼下這尷尬境地當如何打破,心中不由有些焦躁起來,悶哼一聲道:「衙內個多月不來,來了你便如此對待麼?」

  小環聞言身子一顫,俏臉再抬起來時已是雪白:「小環此生皆屬衙內,自當竭力奉侍,務要令衙內快意便了。」眼神中已不見了適才„神采和靈動,但微微顫抖的嘴唇卻令人窺見她內心的失望和難過。

  「得,又說錯了!」高強心裡這惱火,今天怎麼嘴巴就有這麼笨呢?不過笨人有笨辦法,說多錯多索性不說,他忽地站起身來,一把將小環攬在懷裡,雙臂使勁將她嬌小的身子緊緊抱住,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傻丫頭,衙內又沒忘了你,哭什麼。」

  「衙內……」小環聞言像是忽然恢復了生機一般,原本木頭似的身子活動起來,雙手死命反抱著高強的腰,眼淚似斷線珍珠一樣掉了下來,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一抱便將倆人間的那層冰壁一舉打破,高強輕撫著她的粉背,正要再說些什麼,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笑:「官人可在這裡麼?」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正是蔡穎!

  小環身子一顫,忙從高強懷中用力掙脫出來,將身上衣服略整了整,跑去將門打開,深深萬福道:「大娘見禮,小環這廂萬福。」

  蔡穎換了一身冰綃,初為人婦的髮髻梳起在腦後,身後兩個使女左右侍立,愈發顯得她高貴雍容。她站在門口卻不進來,只將袍袖輕掩住口一笑道:「為因官人出外卻遲遲不歸,妾身這才出來尋覓,今官人既然在此,妾身也不打攪了,官人和小環妹子早點安歇便是。」說著福了一福,轉身欲行,忽又回身笑道:「官人下次要來小環妹子房裡歇宿,事先也該與妾身知會一聲,免得妾身再半夜出來尋夫才是。」說罷再不回頭,裊娜去了。

  高強聽了這兩句話心裡這彆扭,就像吃了個蒼蠅一樣,心說以前看的那些小說裡的人物怎麼就沒有我這煩惱,王霸之氣一放成百上千個老婆都擺平了,自己就兩個卻還弄得渾身不自在。現在到底該怎麼辦?蔡穎說什麼也是正妻,看她剛才的樣子雖說大度,背地裡不知怎麼想呢,這事壞就壞在自己半夜出來說是去找人喝酒,結果轉了一圈跑到小妾屋裡去了,再大度的人也難免有想法了。自己倒是沒事,小環可是內宅的人,受著她大婦的管制,又沒什麼得力的人幫她,以後指不定要穿什麼小鞋,自己不知多少大事要辦,難道還要花這心思?

  無奈地搖了搖頭,高強對小環說了自己的思忖,小環默然片刻,忽地一笑:「衙內既這等念著小環,小環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左右已是衙內的人,且安心隨著衙內便了。」

  見她神情平和坦然,顯然心結已解,高強點了點頭,又摟著她親了幾下,便自回房去了。至於回去之後如何哄得蔡穎開懷,安頓得內宅和睦,則閨中事有不足為外人道者也。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4
第四部 東南 第五章 菩提 字數:3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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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船每日疾行,此時正是冬日朔風勁吹之時,那船每日揚起的風帆鼓滿,乘風破浪直向東南行去,雖不能如青蓮居士那般「千里江陵一日還」,每日行百餘里卻也尋常,高強趁隙問了船家,得知如此行船二月頭裡便可抵達蘇州城外了。

  途中許貫忠在應天府請了一位有名大夫上船來為那落水之人診治,那大夫一陣望聞問切之後眉頭緊皺,說道此人情勢甚為凶險,若非仗著底子厚,這時恐怕已經送了性命。饒是如此,只怕生死也只五五之數。

  高強見那人躺在床上渾身火燙雙眼緊閉,除了微微呼吸外幾無生命跡象,情知這大夫說的不假,不過既然人一息尚存,便不能見死不救,當下軟硬兼施,先命人抬出百兩白銀在那大夫面前一放「只須這人醫好,便都是你的了」,那大夫剛剛兩眼放光,高強隨即再將臉一板「倘若醫術平庸醫不好人,便治你個庸醫害人之罪」,這人生的大起大落來得太快,對這大夫而言實在是太刺激了,竟至於佇立當地呆若木雞,等到高強拂袖轉進後艙,許貫忠來牽他去置備應用藥石等物時才反應過來。彼時已是汗透重衫,若非許貫忠提醒他抹了汗再出去,則這位名醫出去被冷風一吹,所置備的醫寒熱病的藥石恐怕得先給他自己治上一治了,只是常言道能醫不自醫,這生死之數怕還不及五五。

  既然醫好醫壞生死兩重天,對方又是殿前太尉的獨生衙內,這大夫情知無可抗禦,只得打起精神來隨船盡心調治。論起醫術來這人卻有幾下散手,這病人本是人事不省、藥石難下的,被他幾下針灸倒有點起色,雖然高燒仍舊難退,卻不似那般奄奄一息的模樣,起碼發燒時竟能說些囈語了,至於說的是什麼可沒一個人能聽的清楚。那醫生再用些藥劑,叫人用筷子撬開病人牙關灌下去,一碗倒灌得半碗,燒也漸漸有些退去的跡象,眼看這條命要救回來又多了幾分把握。

  此時好風勁送,輕舟已過了大江,轉向東去,直趨蘇州。這日貪趕路程,本想在入夜前抵達蘇州,誰知到晚間下起雪來,漫天都是鵝毛雪花飛舞,夜空更是墨黑墨黑,船老大不敢再走,只好在岸邊停船下碇,等待天明了。

  這等天氣對行人不利,對船上的各位乘客卻沒多大影響,大不了多加幾塊炭火,再把絲綿被蓋上一床。那張隨雲卻是酒興大發,說什麼趁雪暖酒,圍爐對酌,別有一番滋味,拉上船中眾人到自己艙中喝酒。這其中陸謙和許貫忠卻不在內,前者酒量不宏,上船那日就被張隨雲給灌的怕了,此後一聽到酒字便退避三舍,後者則因那次故意隱藏實力,遭到了張隨雲這關西大漢的強烈鄙視,認為其酒品不佳,從此拒絕與其同桌共飲,許貫忠也不在意,在艙中關起門來一本古書一壺淡酒,自得其樂去了。楊志本來有些暈船,過了些天便也適應了船上生涯,張隨雲也把他叫上。

  這邊高強等幾人興會淋漓,推魯智深坐了上座,本來論官位是黨世英為尊,只是他怎敢坐衙內的上首?死活按著高強坐了次席,自己和楊志依次就坐,張隨雲坐主位相陪,吩咐兩個小廝燙酒,河中釣了幾尾鮮魚,廚下擺佈幾樣小菜,便推杯換盞起來。

  幾杯下肚酒酣耳熱,張隨雲就看魯智深是越看越順眼,這大和尚來者不拒酒到杯乾,絡腮鬍子上酒水淋漓一副豪爽的模樣,說話又是地道的關西口音,叫這自小生長關西、近年來寄居太學讀書的小伙子倍感親切,頻頻舉杯勸酒。

  只是跟一個和尚如此喝酒終究是不比尋常,恰好張隨雲對佛法又頗有興趣,一邊喝酒一邊就虛心求教起佛法來,想這位高僧形象特異骨格清奇,作風又是這般狂放不羈,更是高衙內這等才子的座師,定然是於佛法妙悟淹通了。哪知這位花和尚或許是有夙世慧根,只是目下絕對沒有開竅,任什麼佛經典籍是一概不知,又兼喝得幾分酒意,遂信口開河亂說一氣,若問如來是彌勒的什麼人就說是兒子,觀音便是女兒,五百羅漢是一眾軍士,西天諸佛便是如來老家親戚,只把個張隨雲唬的一楞一楞,只道是其中另有機鋒,自家悟性不夠冥頑不靈,與這高僧相比頓顯自己鄙俗難耐,心中不禁惴惴,停口不敢再問。

  高強在一邊聽的好笑,這魯智深的底細他是再清楚不過了,路見不平三拳打死了鄭屠,上五台山出家是出自無奈,每日酒肉鬧事無人敢管,什麼早課晚參一概不作,只怕佛經的字是豎排還是橫排他也未必知道,又哪裡會打什麼機鋒了?只是他自己對於佛法精義也所知不多,這上頭卻不敢獻醜,便胡亂勸幾杯酒,再說些關西軍事,這幾人也都算是懂軍事的人,前幾年宋軍對西夏的戰事進展又頗為順利,三言兩語間便打得火熱起來。

  小小船艙中生著熊熊的炭火,再喝到五六分酒意,魯智深不禁燥熱起來,伸手將袈裟扯下,又解開僧袍,敞開懷露出黑黝黝的胸毛,把腳上鞋子一腳踢開,翹在椅子上與楊志划拳,卻不料今日「拳風」不順,一連喝了五六碗,酒意上湧不禁焦躁起來,擼起袖子來把酒罈一拎「冬」的一聲敦在楊志面前,環眼瞪起道:「洒家與你劃這拳,輸了便喝這壇!」

  高強等嚇了一跳,這罈酒雖說喝了不少,少說還有三四斤酒,真要一口氣喝下去可也不是那麼好玩的,忙都要來勸,卻被魯智深雙眼一瞪,一嗓子都吼回去了。楊志本來是穩重人,可此刻也有不少酒了,常言道輸人不輸陣,也把外袍一解,跳起來應戰。

  只是世事往往不盡如人意,魯智深這拳卻又輸了,忿得在桌子上一拍,二話不說提起酒罈便灌,酒水傾瀉而下,淋的他前胸都是,胸毛上掛滿了亮晶晶的水珠,這頓牛飲把一桌幾人可都看的呆了。

  須臾一罈酒便盡,魯智深將酒罈一擲,黨世英正當其衝,好在身手尚算敏捷,手忙腳亂地接住了,也不好與衙內的師父作甚臉色,卻見魯智深搖搖晃晃地行了幾步,一腳把艙門踢開,高強忙上前相扶,卻被他揮開了,回身點指道:「洒家去吹吹風,回來再與爾等喝酒!」旋身甩著袍袖便出去了,高強見他酒氣沖天,怕有什麼閃失,可別鬧出李白喝醉了跳江撈月這等笑話來,忙叫艙門處兩個親隨去跟著照應。

  魯智深適才強撐著灌了三四斤酒,雖說這時代的酒也只跟現代的啤酒差相彷彿,可他原本已有了不少酒,再這麼一氣灌下去許多,出得艙門來迎風一吹便有些立腳不定,踉蹌到船舷邊解開褲子,一泡尿撒完還沒直起身來,就覺得胸中一陣翻江倒海,「哇」地一聲便吐了出†,原先的盤中美味都餵了河中魚蝦。

  待得盡數嘔出,胸腹間倒暢快了許多,直起身來忽見身旁多了一人,魯智深一怔,將醉眼努力睜大時,卻見這人身量甚高,幾於自己平齊,手腳骨骼極大,只是瘦的厲害,一件袍子將衣衫撐起,風吹過時空空蕩蕩的,肩頭落了一片雪,顯然在此已站了好一會。

  魯智深打量到他面容時,見原來是前日高強半夜從河裡撈上來的人,自己次日得知還頗誇獎了徒弟幾句。只是這人連日纏綿病榻,白天去看時還認不得人,這晚上怎就起來了?

  「兄台,你怎地就起來了?這大病在身,雪裡站著可不是好耍的,還不快去躺著?」

  那人緩緩轉頭,像是到這時才注意到魯智深的存在,深深凹陷進去的眼眶中兩個眼珠微微轉動,忽地咧嘴一笑,道:「怎地大和尚也喝得這等大醉?」

  魯智深將袍袖一甩,大腦袋一撥浪道:「和~尚怎地就不能喝酒了?洒家更沒~醉!」

  那人剛要說話,忽聽遠處隱隱傳來鐘聲,不由一怔,神情頓時有些恍惚起來,竟忘了下面要說什麼話,癡癡地站在原地,聽著那鐘聲出神。魯智深雖然喝醉了,卻還知道這人身上有病,便伸手來拉,大著舌頭道:「且去~躺著,這病不是好耍子的!」

  那人忽道:「大和尚,你終日參禪,可知眾生為何都苦?」

  魯智深一怔,隨即有些惱火,心說今天怎麼個個都來問洒家這種問題?沒好氣地道:「眾生為何苦洒家是不知道,只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那人一楞,恰好鐘聲又起,靜謐雪夜中聽來格外清遠高揚,不由喃喃道:「回頭是岸,回頭是岸……」忽地大聲叫道:「某倒想回頭,何處是岸!」他本是大病未癒,中氣極弱,可這一聲彷彿是受傷的野獸在曠野中大吼一般,將一股鬱積的氣息盡數都吐了出來。

  魯智深一怔,心說這小子嗓門倒不小啊!他雖然粗豪,心思卻頗細膩,在醉中也看出這人定是一塵世迷途之人,腦子裡也不知怎地就冒出這麼一段經文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

  他這般大聲地將經文念出,恰好那鐘聲悠然又起,那人渾身一震,回頭向魯智深望來,但見這高大和尚貌像莊嚴,敞開了衣襟,雙手扯著僧袍,頭頂的雪花即落即溶,蒸騰起一片熱氣,四面雪花紛紛而下,悠揚鐘聲之中這僧人竟似是羅漢轉世一般。

  他艱難轉過身來,向魯智深走了幾步,腳底一軟,高大的身軀跪倒在積起一層雪的甲板上,口中喃喃念道:「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苦集滅道……」這口氣一鬆,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載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魯智深吃了一驚,待將手來扶時,不料酒意上湧,頭腦一陣眩暈,竟也倒在這雪中。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4
第四部 東南 第六章 首告 字數:35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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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觀元年二月初二,龍抬頭。

  是日大雪初晴,運河碼頭早早清出一塊場地來,一艘高大客船緩緩靠岸,大群文武官員早早在此迎候,絲竹聲中一位少年公子寬袍大袖一搖三晃地走下船來,幾下官步踱起來倒也有模有樣,只可惜下跳板時一時不慎被袍子角絆了一下,若不是緊隨其後的黨世英眼疾手快拉了一把,這位片刻前還派頭十足的公子哥就得來一出落水記了。饒是如此,迎迓的大小官員還是忍不住心中好笑,知道底細的就難免心生鄙夷:「果然是佞臣之子,沐猴而冠,這可出醜了吧?」

  高強坐了這些日子的船,乍上陸地還真有些腳下發軟,勉力穩了穩身形,看前面一個四五十歲的紫衣官員笑容滿面迎上前來,心知必是知蘇州事的獨孤寒刺史了,除了他這蘇州還真沒人能穿紫衣,忙搶上施禮,寒暄一番。這刺史生的如瘦猴一般,穿起最小號的官服來還是顯得有點大,與周圍的一群肥頭大耳官員相映成趣,真不枉了「孤寒」之名,高強看得肚裡好笑,卻忽然想起一個典故來,笑著道:「明府操勞政事不堪憔悴,實在是我朝士大夫的典範,可知明府貌雖瘦,這一方百姓必定就肥了也!」

  一句話說得那獨孤寒小瘦臉笑得像開了朵米蘭花,拉這高強的手就不肯撒開了,將前來碼頭迎接的大小文武官員向高強一行介紹,什麼錄事參軍、司禮參軍、兵馬都監等等一大串,其中還有幾個是要跟黨世英、陸謙等人交接的,自然你揖我讓恭謹異常,相互客套一番後攜手上了轎子,往城中官衙行去。——原任提舉東南應奉局的朱緬卻沒有來,說是年後就到杭州兵馬都監的任上去了,留了幾個胥吏在蘇州等高強來交接。

  不料這轎子剛行了半里許,才到城門便止,只聽一片喝罵擾攘聲,像是有什麼人鬧事。高強將轎簾一掀問道:「前面出了什麼事?」

  許貫忠就騎馬跟在轎子邊,伸直了腰手打涼棚向前張望,隨彎腰道:「稟衙內,好像是有百姓攔路喊冤,清道的軍士官差在那裡喝罵驅趕。」

  「哦,有這等事?」高強心中好奇,這新官上任對他來說本來就充滿了新鮮感,現在居然公車尚未到任就有人攔路喊冤,這豈不是一副青天大老爺的架勢?一定要去看看!

  他伸腳在轎底連跺了幾下,四個轎夫忙把轎子放下,掀起簾子壓低轎桿,讓高強走出來。他這一下轎子,獨孤寒等人也不好再坐著,也紛紛下來指指點點。

  上官和新任官員都被驚動了,幾個負責地方的治安緝捕使臣見狀不禁大感臉上無光,上前大聲呵斥的同時已經有動手趕人的打算了,只是對方既然好不容易攔路喊一次冤,自然不肯輕易便退,一面與衙役軍卒推推搡搡,一面把冤字叫的格外響亮。

  高強邁步上前,喝住那幾個面紅耳赤的緝捕使臣,分開眾衙役,只見道旁一個漢子跪在地上。那人見到一個綠衣的年輕官員走上前來,官差都應聲而止,情知是個話事的角色,忙在地上連連磕頭,口中高叫:「小人冤枉啊,求大人為我做主!」

  高強向許貫忠使個眼色,許貫忠自然心領神會,上前溫顏道:「兀那漢子有何冤情,可有甚狀紙遞上?」大凡訴訟必有文書,這人究竟有何冤屈,狀紙一看便明。

  誰知那漢子大聲道:「小人的冤屈大如天,仇家的手腳卻遮天,沒奈何來到君駕前,萬望得垂憐!」說話抑揚頓挫,猶如現代說唱,間或還有音律之聲,高強定睛一看,原來這傢伙腰裡居然別了一面小鼓。

  這可叫他來了興趣,忙上前幾步道:「依你這般說來,莫非竟沒人敢幫你寫訴狀麼?你要首告何人?」

  「小人要首告……」那漢子方才開口,高強就聽身後楊志虎吼一聲「賊子敢爾!」接著身邊一道綠影飛出,鐵腳起處人叢中兩個人像球一樣滾了出來,手中短刃猶映雪生寒!眾緝捕使臣這時才反應過來,呼嘯一聲一擁而上,七八根鐵鏈左一道右一道將那倆人綁的結結實實,隨即幾根鐵尺此起彼落一頓胖揍,開玩笑,這倆狂徒竟然敢當眾行刺殿前太尉的衙內,膽大何止包天!有人想起這事還是被新來的武官踢破,否則倘若高衙內當真蹭破丁點油皮,自家不免要大遭池魚之殃,後怕之下出手尤其凶狠,片刻間便將那倆人打的如豬頭一般。

  知州獨孤寒倒看不下去了,就算你們再恨這刺客,回去衙門裡隨便整治,在這大街上打的血跡斑斑的成何體統?忙叫都帶了下去,那漢子沒有狀紙,便要斥退。許貫忠卻附在高強身邊說道:「衙內,這倆人看樣子要殺的是那告狀之人,此人必有蹊蹺,還是帶回去細審的好。」

  高強聞言一凜,這人連狀紙都沒人替他寫,攔路告狀居然還有人要殺他,看來事情的確不小,忙向知州說了,那知州本來無可無不可,東南應奉局算起來是朝廷直屬機構,根本就不歸他管,帶個把人去有什麼大不了了,當下便允了,許貫忠叫兩個親隨帶了那人在大隊後面跟著,一行又鳴鑼喝道,迤儷向城中官衙開去。

  新官到任,這接風洗塵宴自然是少不了的,私下有些禮物往來更是官場慣例,家常便飯,不必贅言。待高強一身酒氣、行囊飽滿地回到應奉局官署時,許貫忠已將內外粗粗安頓了下來,昨晚救起的魯智深和那病人也都覓地安置†,叫應天府綁來的大夫細心照料著,原來魯智深醉臥雪中,卻也染了風寒,這一整天就沒醒過來,好在那大夫診治了以後說並無大礙,高強才能放心去赴宴。至於應奉局的老人許貫忠都叫在廂房候著,待明日官務交接時一併請高強過目。

  這晚的要務卻是那攔路告狀之人,高強坐了後堂,叫許貫忠帶人四下清理了,吩咐把人帶上來細看時,只見這廝三十上下年紀,生得倒是濃眉大眼,只是看來最近生活不好很是清減,瘦得幾乎要脫相了。

  那人一見高強便撲通跪倒,口稱「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做主」,還不忘把身邊小鼓敲兩下。高強看的有趣,便乾咳幾聲,把坐姿端了端問道:「下跪何人,有何冤情首告?」一面尋思著自己是不是要去在額頭畫一彎新月再出來。

  那人磕了幾個頭,便放聲大哭,邊哭邊敲鼓,口中唸唸有詞:「青天大老爺容稟:小人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可恨那朱緬,他蠻橫不留情,佔我大屋奪我田……」

  高強楞在當地無話可說:這,這詞聽著咋這麼眼熟?!再看那人越說越興奮,頗有**澎湃的架勢,一輪詞唱罷竟將腰間小鼓拍的疾風暴雨般響,雖不能令人「高潮一波接一波」,卻也叫人聽得耳目一新,有些打擊樂的雛形了。

  好不容易聽這位民間藝術家把事情說清楚,原來這人叫紀秋風,世居蘇州城邊,不料一年前被原任應奉局提舉朱緬侵佔了田宅,又打傷了老父,抬回去不到三天就嚥了氣。安葬了老父去打官司時,卻不料無人敢為他寫狀紙,衙門裡的孔目押司等受了朱緬的錢財,又畏懼其勢力,都不敢接這官司,竟是首告無門。

  他沒讀過書,卻性喜吟幾句打油詩,氣忿不過便將這事編成了這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東西到處傳唱,把這事攪的街知巷聞。朱緬爪牙眾多,自然放不過他,便分佈手下四處尋覓,見他一次便打一次,趁便時就要取他性命。這個多月來紀秋風在鄉下親戚家東躲西藏,幾至無處藏身,絕望中聽得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朱緬離職了!

  他以為雲開見月了,便溜出來準備攔路告狀,卻不料朱緬的手下逡巡不去,膽子大到竟敢在鬧市要他的性命,若不是楊志以衛護高強為己任,時刻留意周邊情勢,及時將那兩個爪牙踢破,這紀秋風差點便遭了毒手了。

  高強再問了些朱緬的情況,便叫人帶這紀秋風下去,與許貫忠商議一番後,便覺這朱緬頗不尋常,倒似在這蘇州本來就是個土皇帝般的人物,否則也不會借了點花石綱的名義就攪出後來那麼大的風波來,竟有「東南小朝廷」的威勢。自己這番走上層路線撬了他應奉局提舉的位子,怕不是那麼容易善罷甘休了。好在自己此次來東南本就是有所為而來,蘇州兵馬數日內便可盡入己手,盡可從容佈置。

  同夜,杭州城兵馬都監司中,一老一少也正為一件事激烈爭論著,口中不時提到「高強小兒」「蔡京老匹夫」等語。爭吵逐漸升級,那老者氣的不行,罵了聲「敗家子!這偌大基業遲早毀在你手,期年以內老夫墳頭之木拱矣!」

  那小的卻冷笑一聲道:「被人騎到頭上了都不還手,那就已經是死人一個了,何待墓木之拱!來人,扶老太爺進去休息!」

  「你你,你這忤逆的東西……」老者方要戟指怒罵,幾個家人擁上,明扶暗架地將老者「請」到後堂休息去了。

  那小的又是冷笑一聲,端起桌上的茶來喝了一口,方道:「請方教主特使進來罷。」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4
第四部 東南 第七章 盟議 字數:3618

  時候不大,屋門開處一朵紅雲飄入,人未到,聲先至:「都監大人深夜相召,可是有了決斷了?」聲音嬌媚宛轉,叫人一聽之下骨頭裡都要發酥似的。

  只見一女子翩然而入,週身上下都是火紅的衣飾,但那挑眼的紅色給人的視覺衝擊可遠不及她的嬌軀來得強烈,其身體的曲線幾可用誇張來形容,偏生湊到一起又不覺得任何一點突兀,每一處起伏都似有著自己的生命,身子一動便帶起風景無數。再望面上看時,更是柳眉杏眼,丹唇瑤鼻,乍看去似是帶些風塵味的熟艷,錯眼又覺其神情中一種天真童稚的氣質撲面而來,竟連究竟年紀大小都看不出來。

  坐在屋中的朱緬忙起身相迎:「方大姐且安坐,待小弟細細道來。」說話時鼻中便嗅到對面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幽香,眼光不由自主地便在那一身紅衣下玲瓏浮凸的嬌軀上流連,這一看腦子就溜號了,連下面要說什麼都差點忘了。

  卻聽對面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道:「都監大人恁地簡易,奴家可當不得這大姐的稱呼哪!」隨即身子一扭,朱緬的目光像是被人從一個漩渦中扔了出來一般,神智立時恢復過來,心下不禁驚呼:這邪教的女子果然是狐媚過人,每次見面自己都要這麼失神片刻,偏偏又找不到機會下手與她真個銷魂,可惱啊,可恨!

  那紅衣女子又是一聲嬌笑,略略向朱緬福了福,轉身在客座上坐下,朱緬這才安心坐下,往那女子臉上望了一眼,恰好逢著一個媚眼拋過來,丹田中立刻就是一陣火熱,心旌一陣搖動,不禁立刻就是怨念大起:要不是形勢所逼,不得不跟你等明教合作,說什麼也要把你這女人拿下恣意淫辱,方洩我丹田之火,心頭之恨!

  他這邊正在肚中咬牙,那邊有使女奉上香茗給紅衣女子,她接過了將杯蓋略掀起,伸尾指指甲將浮面的茶葉沫挑了挑,眼尾帶笑向朱緬一瞥道:「都監大人這茶可真是上品,比奴家初見時所喝的更高了一層了呢!」

  朱緬老臉一紅,他剛見這紅衣女子方百花時就想在茶中下迷藥,哪知這方百花精通藥性,指甲這麼一挑一聞便知其中乾坤,雖沒有立時揭破,話中的嘲諷之意可叫朱緬頗有些難堪,從此在方百花面前就有些抬不起頭來了。

  待定了定神,還是正題要緊:「方大姐,小弟與家父多番計議,我朱家與貴教聯盟之舉乃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因此深夜請大姐前來商議備細事宜。」

  方百花聞言大喜,笑容甜的像要滴出蜜來一般:「賢父子能如此當機立斷,真是當世的人傑,難怪三代之間就在這京東、兩浙做下偌大的事業!只是這結盟的備細事宜卻不是奴家一人便可做主的,待奴家連夜回清溪去上復家兄,擇日與都監大人細商便了。」

  朱緬聞言冷笑道:「方大姐這話可就說的見外了,令兄方教主雖然在清溪未出,令師汪公老佛眼下就在這杭州城裡罷?明教有什麼是他老人家不能做主的?」自從與明教接觸以來,朱緬在方百花面前就沒佔過一次便宜,處處縛手縛腳,心中著實鬱悶的緊,這時好容易有了一次扳回上風的機會,便忙著拋了出來,一雙三角眼煞也不煞地盯著面前足以顛倒眾生的美貌。說來也怪,這時候再面對方百花的美貌卻不似以前那麼「心驚肉跳」,看來這自信心對男人來說實在重要的很。

  方百花肚裡也吃了一驚。師傅汪公老佛進杭州主持與朱家談判結盟一事是教中機密,即便是教中核心成員知道的也寥寥無幾,在杭州城中更是深居簡出,藏的隱秘之極,這朱緬卻從何處得知?心中不由對這色咪咪的小子重新評價了,面上仍舊是那一副媚態:「都監大人言重了,家師目下雖說是在杭州城中,不過他老人家退隱已久,教中大事都由家兄裁斷,如此大事百花又怎敢獨斷?自然是要家兄主持為上。」

  朱緬哼了一聲,心說這回總算是佔了些上風了,看你這狐媚女還敢不敢三番四次戲弄本都監?!不過他朱家與明教素無來往,大家在東南道上是各撈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這次明教忽然提出要與他合作開發某處銀礦,還要向他購買軍器以為衛護,倒把他嚇了一跳。

  原來大宋對於金銀礦冶是採取官營為主,民間能掌握先進的灰吹煉銀法之人少而又少,而朱家是以礦業田畝起家的大族,東南精通煉銀者不做第二者想,明教想開發銀礦,不與朝廷合作便只能尋朱家了。

  只是白花花的銀子雖然誘人,以朱緬的家大業大卻也不差這一年幾萬兩,他之所以決定與明教合作,實在是這次被高強把東南應奉局的提舉位子生生硬搶了去,壞了他以此取悅官家、晉身仕途的大計,氣忿不過才要借明教之力,必要把這黃金交椅給奪回來才甘心。

  當下把二郎腿翹起,作出自己嚮往已久的梟雄狀,把臉努力板起來道:「方大姐既這般說,那就請速速將這消息送去清溪,等令兄來共商大計便是,方大姐就不必跋涉山水,且在舍下小住幾日便了。」只可惜他沒什麼穩重深沉的氣質,倒是一臉的剽悍跋扈,看上去十足的暴發戶模樣。

  方百花心中一凜,朱緬話中之意竟是要把自己扣在這裡了!不過這念頭在心中一掠而過,面上神情絲毫不變,依然是媚笑道:「都監大人如此盛情,奴家自然是領情,這廂先謝過了,且容奴家將這喜訊î人送於家兄知曉。」

  朱緬大喜,心說這下一來一去起碼十天時間,你還飛得出我的手掌心麼?忙吩咐四個得力之人「保護」方百花去給同黨送信,實則是怕這煙視媚行的尤物再搞什麼花樣。

  方百花被這四人「保護」在當中出得都監廳,七彎八拐來到城南貧民聚居之所,這裡都是低簷矮巷,薄板木屋一間靠著一間,與都監廳所在的東城雖只幾條街之隔,卻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此時二月春寒料峭之時,缺衣少被的貧民晚間都早早安歇,窄小的街巷中只偶爾有幾條野狗跑過,那幾個杭州都監府的親隨平時絕足不踏這種地方的,此刻上命差遣不得不然,只好捏著鼻子四下張望著,惟恐一時不慎誤踩什麼不該踩的東西,更要注意身邊這媚的不像生人、倒像個山鬼花妖的女子搞什麼花樣,朱緬對手下的脾氣可不是對女人(指沒到手的那種)那麼好的。

  走了約莫盞茶工夫,方百花忽地在一間茅舍門前停下,在門上剝啄幾下,那門吱呀一聲拉開,一個大漢閃身出來,把四個親隨嚇了一跳,清冷月光下只見這人皮膚黝黑筋骨似鐵,望面前一站真似一座鐵塔一般。若是高強等人在此,必認得此人正是當日隨方天定兄妹進京的石寶了。

  方百花三言兩語把與朱緬商議的結果向那石寶交代了,又說自己這幾日要在朱緬府上暫住,石寶左眉一挑,向那幾個親隨睨視了一眼,又與方百花那黑夜中閃閃發亮的眸子對視片刻,一言不發地彎腰一躬,待起來時,方百花與那幾個親隨已經去的遠了,月光下那一道火紅的身影漸漸黯淡下去。

  石寶默默地望著,直到那窈窕背影在夜色中漸行漸遠,終不可辨,這才轉身入內。將房門輕輕掩起後,他走進後屋,再掀起牆上的一副畫來,後面原來是一道夾壁牆,進去後轉過一個彎角,便是一間密室,此刻屋中一燈如豆,隱約可見兩個人坐在暗影中,昏暗的燈光把人影投射在牆壁上,隨著石寶進來時帶進的空氣一陣搖曳不定。

  石寶向倆人叉手躬身道:「老祖,教主,聖女有消息了。」

  倆人的身形都隱在暗處,面目渾不可辨,只聽一個低沉的嗓音道:「石護法,且細說端詳。」

  「是。」石寶答應了,便將方百花適才與他說的言語一字不拉地轉述一遍,說罷便垂手站立一旁。

  黑暗中的倆人並沒有說話,但相互間顯然用一種石寶無法接受的方法急速地交換著意見,隨即那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石護法,你有何意見?」

  石寶沉默了一會,低頭道:「屬下仍然以為,此次與朱沖朱緬父子聯合實屬與虎謀皮,就算要尋求盟友,新任提舉東南應奉局的高強當是更好的選擇。」

  「砰!」黑暗中傳來了一聲鈍響,一隻手重重拍在燈旁的矮桌上,震的燈光簌簌晃動,顯然手的主人震怒非常:「石護法,此事教中已皆有定論,為何還要絮絮不休?本座就不信那高強小兒有偌大魔力,你們上京四人都對他這般推崇,天定居然還敢頂撞我這個當父親的!此間事了之後,本座必要上蘇州一趟,會會這高強小兒去!」

  「教主。」另一個人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幾不可辨。

  「師尊有何吩咐?」勉強抑制住怒氣,方臘回道。

  「反正那朱緬以為你要十日之後才能進杭州,何不趁此空隙去蘇州一行?」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4
第四部 東南 第八章 花石 字數:3425

  早春二月,風猶刺骨寒,但河開雁來,運河岸邊的柳枝上已經萌出點點新芽,在在都昭示著春天的來臨。

  蘇州南門外的熱鬧去處,豎著一塊木牌,上面貼了一張告示,兩個軍士全副武裝左右把守,另有兩個胥吏在旁給不識字的百姓解說著:「眾百姓聽真!此番新任提舉東南應奉局高大人張榜公告,向兩浙百姓求名花奇石喬木,官紳軍民俱可進獻,進獻者可將自己所期望的價錢報於應奉局知曉,而後由知州大人率同高大人和本地名流士紳親自品評高下,將所評等級與自報價錢相結合,最終決定所選用的進獻花石。凡入選者,不但可依自己所報的價錢受賞,倘若所進獻的花石受官家喜愛而褒獎,有官者賜官階一級,白身者則授將仕郎。如此大好機會真是幾世修來的,眾百姓還不快快將自己田園山林湖泊中的奇花異石統統進獻上來?」

  這兩個胥吏連說帶比劃,口沫星子亂飛,圍觀百姓聽的連連點頭,不過臉上就一片茫然,壓根沒明白什麼意思,就中一個扛著鋤頭的農民打扮的壯起膽子問道:「老爺,格個花石見的就多了,啥麼事才叫奇花異石?這進獻給官家的東西,可不是好耍的,萬一獻的不好,要殺頭的伐?」

  那胥吏將肚子腆了腆,傲視一圈,正打算大發一通議論,卻聽身邊一個尖利的聲音笑道:「桀桀桀!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奇花異石都分不清楚,且聽小生與你細細道來!我大宋以武立國,藝祖皇帝一條軍棍打平四百軍州之後,這太平盛世不必干戈,便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君臣宴游共享太平。這太平盛世可不是說說的,舉凡文學辭賦、宮室樓宇、衣食住行都得盡三代之盛方可,那名花可娛耳目,奇石可像山巒,若是經學問之士一加擺佈,小小庭院中便可陡現如畫江山,自然是太平盛世不可或缺之物。如今由新有文名的高大人來主持這等風雅之事,正是不做第二人想啊,官家聖明,於此可見!」

  說罷便向西北汴京方向長揖作禮,一圈軍民也都跟著彎腰的彎腰,打拱的打拱,可這腰才直起來,那農民又問:「秀才老爺,儂說了介一大串,我也沒聽懂,到底什麼花才算奇花,什麼石頭才算奇石,我要是路邊撿一塊石頭獻上去,說不定治我個欺君之罪,格個伐是禍事咯?儂再解釋清爽一點好伐?」

  那秀才一楞,把手裡的折扇啪地打開,扇了兩下卻發現冷風颼颼,趕緊又合起來,點指那農漢道:「似這等風雅之事,你等泥腿子不讀聖賢之書,不識之無,又豈能慧眼識珠玉?跟爾等多說無益,且老實去種你的田去,此等事留給小生輩學問之士即可。」

  一眾百姓聽了都一陣哄笑,議論一番便各自散去了,沒走多遠就看見路邊大樹上又貼了這麼一張一模一樣的告示,同樣是兩個軍士看守,一個胥吏在旁解說,不禁又議論紛紛,都覺這事情動靜鬧的如此之大,看來並不是虛言,這奇花異石究竟是怎麼個奇異法倒要好好研究研究,自家屋後的那塊臥牛石從自己的爺爺輩就在上面爬來爬去了,也不知算不算異石……

  眾說紛紜中漸漸散去,路邊大樹下一個茶攤上兩個人會了茶錢起身,一個是黝黑大漢,另一個四十上下年紀,中等身材,面貌樸實,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腳上的草鞋已經沾滿了污泥,顯然是剛走了段遠路,春日泥濘的道路給他添了不少麻煩。然而形容雖然狼狽,旅途雖然勞頓正是剛從杭州到此的方臘和石寶

  他向前走了幾步,那大漢隨後緊緊跟上,忽然聽方臘沉聲道:「石護法,你看這高強如此做法,與朱緬在任時的廣徵強買迥然有異,其中有何考量?」

  石寶想了一會道:「那高強這麼一來,免除了百姓原先的征役,改成以官位來誘使有心於官場的人家自願進獻,其中的利弊雖看不清,對咱們貧民百姓可是一件好事。」

  方臘哼了一聲,搖了搖頭道:「石護法,你是只見其一,不見其二。這高強雖然年紀不大,然而心思深刻,不是等閒人能比的。我派你們送那宗澤的東南策進京,臨行再三叮囑務必要交到趙相公手上,誰知你們被這高強三言兩語給套住了,輕易就將這天大的秘密交給了他,從此後的京城變動來看,這人顯然是蔡京一黨,蔡京執政用法峻苛,上台之後必定會重行各種刻剝之法,哪裡會放過我幫源銀礦?倘若因此毀了我教在幫源的聖地,我方臘九泉之下如何去見諸位會昌法難後嘔心瀝血維護聖火不熄的前教主,如何入光明界參見明尊善母?」說到後來時,語聲雖然不高,卻已是聲色俱厲。

  石寶吃了一驚,低頭不敢再說,只聽方臘續道:「現在這高強來到蘇州應奉局,第一件事就是出榜求花石,雖然是免了些苦役,又怎知他暗裡沒有什麼鬼心腸?只看他到任之時蘇州文武官員換了一撥,可知這人是有所為而來,決不可掉以輕心。」

  一面說著,一面狠狠瞪了石寶一眼:「若不是你等將銀礦的秘密洩露了,我何至於要尋朱緬那廝合作,以求保住我幫源聖地?!」

  石寶一震,腳下差點絆了一跤,一張臉漲的通紅,還好皮膚本黑,看不太出來。只是方臘一面口說一面腳下不停,這又是通衢大道,跪下謝罪也覺不妥,只得把頭再放低些跟著,一個高大的身子幾乎佝僂了起來。

  方臘陡地一停,輕歎了口氣道:「石護法,你是本教的棟樑,文武都是教中的翹楚,又對本教忠心不二,我是倚你為干城的。只是你於這人心鬼蜮上頭還欠了些,現在是本教根本重地危急存亡的關-,切不可以忠厚待人,還要多長幾個心眼才是啊。」

  石寶羞愧的無地自容,腳下一軟就要跪倒,卻被方臘一伸手給拉住了,微微一笑道:「你既有了覺悟,那便很好,同是明尊座下弟子,無須弄這些虛文,依舊同心協力本教出力便了。」

  石寶感激涕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握緊了拳頭,重重地點了點頭,倆人一前一後,大步向蘇州城中而去。

  與此同時,高強在應奉局後廳中坐著,正與許貫忠議論自己這出榜求花石的法子利弊如何,許貫忠是大為讚賞,說此法一不擾民二不費錢,坐等四方求官心切者送花石上門,乃是以仁政行雅事,「衙內真奇才也」!

  高強連連擺手道:「貫忠過譽了,此法是飲鴆止渴,只能行於一時而已,可不是長久之計啊。」

  許貫忠楞了一下,低頭思忖了一會,抬頭道:「衙內的意思,可是此法派官過甚,而本朝對士大夫向來優裕,這般做法會給朝廷增加負擔?」

  高強搖了搖頭道:「每年添上幾十個小官,最多不過多千貫官俸而已,朝廷還負擔的起。只是這麼一來,必然令奢靡成風,多少人力物力要用在尋花覓石上,我這裡收十幾本花石,外間起碼要獻上來千百本,這其中的耗費可就大了,民力蓄積不易,這等濫用法怎是長久之計?」

  許貫忠愕然片刻,卻笑道:「衙內這可過慮了。以貫忠看來,本朝奢靡之風非從今日始,也不會因這一件花石政而興廢,就算民力不用於花石,難說不用於其他,何況官民都知為自己打算,衙內這般令彼等自負搜尋培育花石的花費,一索之後便可明瞭其中所得幾何所費幾何,不能承擔者自然退卻,民力何濫用之有?」

  高強一楞,隨即大笑:「貫忠所言極是,極精到!」心中暗自慚愧:這樣的微觀經濟觀點本來是古典經濟學裡最常見不過了,經濟人假設本來就是古典經濟學的基礎,自己一個來自現代的大學生居然還要古代人分析後才能醒悟,真是「白長了九百歲」!不過回頭一想,倒也不是自己太笨,只因回到大宋這一年來滿眼只見文恬武嬉歌舞昇平,個個都以為這太平盛世能一直這麼持續下去似的,心中焦慮日甚一日,便事事都往這上頭動腦筋,花石綱又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惡政,自己會把事情想的過於嚴重也是難怪。

  倆人正在談論間,忽聽廊道上一陣腳步響,跟著兩個人一前一後撞進來,高強定睛看時,卻見是魯智深和那自己在運河裡撈上來的病人,自己這幾天忙著交接事務,又要與黨世英、陸謙、楊志等人點閱蘇州軍力,忙的是暈頭轉向,幾乎忘了還有這人,現在見他居然已經下地行走自如了,不由一陣驚喜,忙上前攔著道:「這位壯士,病體可大好了?」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4
第四部 東南 第九章 行者 字數:3492

  那人見了高強,先是一怔,隨即大喜,翻身便拜道:「當日在運河中救得在下性命的必是這位恩公,請受在下一拜!」

  高強忙上前攙扶起來,仔細看他時,見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骨架甚大,長手長腳極有派頭,只是久病初癒之下形容憔悴,瘦得幾乎要脫了相,只有眼中還存留幾分神采,病可是大好了,喜道:「兄台這番掙得性命,真是天授!敢問兄台哪裡人氏,上下如何稱呼?」

  那人剛要回答,眼角瞥見魯智深正要往後面溜,口中說了聲告罪,幾大步趕過去攔在頭裡,跪在地下扯住了袍袖道:「弟子一片誠意,望師傅成全!」

  魯智深被他扯住了,又知他大病初癒,也不好出力掙脫,鬧了個無法可想,只得勉強笑道:「你這人好不蹊蹺,洒家有什麼佛法可以教你的,又怎能收你為弟子?」

  高強在旁聽得驚奇,忙請兩人都坐下說話,一問才知,那人是前幾日就能下床行走了,一下床就問那日船上的一位大和尚。起初沒什麼人理他,只有人一日三餐送來,那應天府的大夫也是瞠目不識,因此一直不得要領。今日他自覺身子大好了,便悄悄溜出靜養的廂房來,在應奉局裡亂轉,卻好魯智深出來,迎面碰上。

  這大漢一見魯智深便口稱「師傅」,要拜師,要剃度,魯智深自家知自家事,從來不知清規戒律為何物的,又是在大相國寺掛單的,如何能收徒?更別提剃度了,是以一口拒絕,理由可說不出口,總之就是不允。

  那大漢倒是心誠,見師傅不收徒又不說理由,想起以前聽說書時,高僧收徒弟都是要歷經多少磨難和考驗,這位師傅又如此大牌,更覺得是活佛在世,便苦苦糾纏,定要拜師。魯智深好不惱火,卻又不好跟這病人動手發嗔,只得趁他一個疏神奪路而走,倆人一追一走,從偏院直趕到後堂來,卻又扯在一起了。

  高強聽的有趣,那日他叫兩個親隨跟著魯智深去甲板上,其中一個一直守候在旁,將倆人對答的前後經過都看得清楚,自己接到報告趕到甲板上時已見倆人都倒在雪中,忙叫人來抬去船艙中施救,遠處依舊傳來鐘聲飄渺,一問才知現下已進蘇州地面,那鐘聲敲響處就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寺了。張隨雲等人聽聞後想起的就是唐人張繼名詩《楓橋夜泊》,搖頭晃腦地你一句「姑蘇城外寒山寺」,我一句「夜半鐘聲到客船」,就著雪景連詩鬥酒,喝了個不亦樂乎,高強想起的卻是在現代時自己在元旦時跑去寒山寺想敲鐘,結果前一百零八下都被人高價「捐」了,自己要敲只能排隊等後面的,還得五元人民幣一下,心裡登時不忿,心想現在本衙內可是要到蘇州地面來做官的,等到冬至、過年時必要到這寒山寺來敲個過癮才罷!

  這番宏願暫且不表,眼下這拜師之舉自然是因為魯智深那日酒後所唱的幾句佛經了,高強事後聽手下親隨轉述時也是又驚奇又好笑,真是瞌睡來個枕頭,這人想必是生了厭世的心思,恰好聽了這幾句經文,又旁有鐘聲,磐音禪唱交響之下想來大有禪悟了。只是那實在是花和尚酒後之言,真言也好胡言也罷,總之他大和尚是不記得了,又怎肯收徒?

  此刻見倆人糾纏不休,一個苦苦央求,一個只是不允,高強心想這總不是個了局,便笑道:「這位兄台,家師雖說妙悟佛法,這傳法之人卻不是這等隨意便收的,即便兄台是有緣人,也須稟明原掛單寺廟,再向官府領取度牒方可,如此授受豈非形同兒戲?」

  魯智深一聽便喜,他被這人糾纏的無法,正是惱火,聽得徒弟一番說辭有模有樣,忙點頭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洒家掛單是在東京大相國寺收徒怎可如此草率?」回想當日高強去大相國寺請自己回府時,好像也等了好一會才辦完諸多手續,這話聽來倒似不假。

  那人一聽也覺有理,卻是天生的執拗性子,扯著魯智深仍是不放:「既然弟子與師傅有緣,怎可因這些禮節就錯過了,還請師傅先收了弟子,就算先掛個名也好。」

  魯智深無法,只得應道:「既是如此,你先起來,便在我身邊作個行腳頭陀便了,待法緣到時再正式收徒,可願應承?」

  「應承,應承!」那大漢見魯智深點頭,雖然不知道這行腳頭陀是幹什麼的,後面的「正式收徒」卻是懂的,自然點頭不迭,隨即道:「弟子俗家姓武,山東人氏,現今既然蒙師傅收錄,過往一切便都抹去了,就請師傅賜個法名給弟子。」

  這可又叫魯智深撓頭了,他連自己的「智」字下面那一輩是什麼也不知道,這法號要如何起法?苦思冥想卻被他得了一靈感,便大咧咧道:「這要起法號須得正式收徒時方可,你現在既為我身邊行腳頭陀,便叫行者罷。」

  那大漢聞言亦喜,趴在地下就連連磕頭,口稱「師傅在上,武行者這廂有禮」。魯智深也不知是與他真的有緣還是怎麼,剛才是煩的要命,這時卻也歡喜,上前兩手攙扶,喚他與師兄高強見禮。

  高強也喜歡他爽直,還沒等他跪下去就忙攙了起來,手上一使力就覺有異,這武行者雖然病後體虛,手勁卻仍是極大,自己好歹也算是個半吊子的練武之人,第一下竟然沒拉動,加力以後他才順勢而起,不禁有些驚喜,忙問道:「師弟,你可是天生這等氣力?」

  武行者把頭撓了撓道:「師兄問的是,小弟生來粗劣,只有這把子力氣,也喜歡弄些拳棒朴刀之屬,卻苦無明師指點,只胡亂掄去罷了。」

  高強大笑道:「師弟,你這可算投對師門了,咱們這師傅是軍中多年練就的好拳棒,一身的本事包你一世受用不盡!」

  武行者大喜,再給魯智深磕頭,許貫忠也上來道賀,魯智深今日興致甚高,一發叫人取了自己的一雙戒刀出來,這戒刀乃是當日高強重金收集京城的大馬士革鋼,教湯隆精心打就的,尋常兵刃當之立斷,堪稱是寶刀利刃。那武行者愛不釋手,卻堅辭不受,說道寶物難得,自然是師傅用的,弟子不敢。卻當不得魯智深執拗,再四相贈只得收了,高強喚人來給他打散髮髻,又換過藍布直裰,兩柄戒刀左右分掛,一頭長髮用一個銀箍扣住,幾人看了都喝彩道:「好個行者!」

  且不說這邊魯智深收徒,再說那邊方臘和石寶進了城來,石寶原本就是管這蘇州城教務的,自然輕車熟路找到下處,乃是在城中貧民聚居之地,一個箍桶匠喚作楊八桶的家。楊八桶見教主大駕光臨,前後趨奉不迭,取了井水來給兩人洗去一路風塵,又教渾家街上去買雞買面,卻被石寶勸住了,只教作尋常飯食便可,楊八桶卻死活不肯,待石寶到廚下看時,才知他鍋裡煮了一大鍋糙米粥,又加了幾根菜葉,怪道他不肯拿†款待教主。

  石寶不由分說,取了個豁口碗來盛了一碗,拿起筷子就吃,甫一入口就是眉頭一皺,這粥不獨米糙,就連鹽也不捨得放,名副其實的「粗粥淡飯」,委實難以下嚥。楊八桶在旁看見石寶皺眉,窘得差點要找個地縫鑽下去,劈手便來奪石寶手中碗,卻被石寶擋住,仍舊舉筷子這麼吃了下去,頃刻間將一大碗糙米粥吃的精光。

  楊八桶急的眼淚直流,連說「這怎生好,這怎生好」,便要打渾家,石寶伸手攔住,笑道:「楊兄弟,有這麼好吃的粥不拿來與我,莫非是藏著吃小灶麼?現下我可吃飽了,楊兄只管弄些飯食去獻與教主罷。」

  楊八桶擦擦眼淚應了,正要出去時,卻見方臘負手從外間進來,登時驚得呆了,眼睜睜看著他從身邊走過,將鍋蓋掀起來一望,笑了笑道:「石兄弟,楊兄弟,怎地飯食已作好了卻不喚本座,兩個人躲在此間吃獨食麼?」

  不惟楊八桶呆了,石寶也是手足無措,待要說話時,手中碗已被方臘奪了去,就著那碗盛了一碗粥,片時便吃了個碗底朝天,放下碗來便笑道:「好粥!吃了楊兄弟這粥,本座可無以為報,石護法,咱們的盤纏還有百十文吧?且都將了去街市上,買些菜食,再打兩角酒,請四鄰都來坐一坐,嘗一嘗。」

  楊八桶撲通便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批自己的臉頰,石寶不待方臘吩咐,趕緊上前強拉了他起來,責了幾句,從身上掏出銅錢來交給他渾家去置買酒食了。

  楊八桶也吃了粥,將倆人又讓到堂屋,自己掩了門,垂手站在一旁等著。方臘先問了些家常裡短、教眾事務,便問:「那新上任的提舉應奉局高強近日如何?」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5
第四部 東南 第十章 赤佬 字數:3576

  方臘聽罷楊八桶的稟告,低頭沉思了一會,便向石寶道:「石護法,你既然主張與那高強接觸,現今可有什麼成法?」

  石寶見教主動問,不敢怠慢,先在腦子裡想了一番,才一字一句地道:「稟教主,以屬下看來,那高強雖說出身膏粱,卻也知民間疾苦,與屬下又是老相識,就由屬下引領教主前去與他相見,想來不至於閉門不納。」

  方臘輕搖了搖頭:「石護法,這求見一節誠如你所言當可通過,見到那高強之後又如何?本座此次來是因你力薦,才要看看與這高強能否結盟,現下此間的情勢已見明朗,那高強娶了蔡京的孫女為妻,又頂了朱緬的應奉局提舉位子,想來是極受蔡京信任的,你看他上任以來,蘇州地面的軍將幾乎全換了東京來人,難說對本教有什麼意圖,在此情景下盟議還可行麼?」

  石寶忙道:「教主顧慮的是,只是屬下以為,正因目下敵我難明,才更要與高強接觸,若能與其結盟,以他背靠當朝相公和殿前太尉的背景,當可比那一方豪強的朱緬更有利於本教大業;即便出現最壞的情況,這高強確實是要對本教不利,則事先查知以後亦可預為之備,不至於事起倉促措手不及。因此這高強是必要見上一見的。」

  見方臘點頭微笑,石寶信心大增,隨又道:「至於與那高強如何交涉,屬下以為,幫源銀礦之事既然在東京便已交託給他,可以久無下文的名義向其探詢,就便試探其對本教的觀感如何……」

  方臘本來一直是默不作聲地聽著,忽地插言:「石護法,你去過東京,與那高強也見過面,據你觀察,其人是何許人物?」

  石寶一愕,回想了一下道:「屬下在京城日短,事先又不曾留意此人,因此並未詳細探察。不過適才楊兄弟言道其有綽號叫做『花花太歲』,近來又頗有文名,看來是個風流好色之徒,在京城時出手相救天定和屬下等時卻又是一副義氣深重的模樣,其眾能在京城眾多軍士的包圍中輕鬆將屬下等救出並送出城,可見其人頗有雄才,此人決計不可小視了。」

  方臘點了點頭,忽笑道:「聽你這麼說法,本座卻有個想法,此番與高強接觸議盟,本座非到萬不得已並不出面,由你和金芝全權與他交涉,如何?」

  石寶吃了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連搖手道:「不可不可!教主,那高強出名的好色之徒,金芝這樣的好閨女落在他眼裡哪還能輕易放過了?此事決計不行,望教主三思。」

  方臘搖了搖頭道:「石護法,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來問你,高強在京城與你等見面時是單身,現下可還是麼?他的正室又是誰?」

  石寶聞言先是怔然,既而恍然:「屬下明白了,那高強現下娶了蔡京的孫女為妻,那大戶千金想來未必肯接納咱們民間女子進門,高強就算對金芝垂涎也未必敢真個下手。」

  方臘點頭笑道:「不錯,不過這等膏粱子弟居心叵測,明娶不行恐怕會暗中下手,這就要請石護法你從旁照拂了。此事明裡是金芝出面,實則由你主持,萬望石護法以本教百萬教眾和聖地安危為念,成此大事,方臘這廂先謝過了。」說著站起身來,轉到石寶面前就要下拜。

  石寶大吃一驚,教主他是不能攙的,忙搶先拜倒,連聲道:「教主使不得,使不得!石寶蒙我教和教主厚待,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這等教中大事自然要盡心竭力去辦,教主只管放心就是。」

  方臘不由分說,向他拜了四拜,石寶還了四拜,倆人相攙而起,把臂而視,方臘將石寶的肩頭重重握了握,語重心長地道:「石兄弟,這便請傳訊回幫源去,叫元覺大師護送金芝來此。我明日一早便趕回杭州去,朱緬那廝既已決定與我教結盟,其間條款等事千頭萬緒,杭州必須由我主持大局,此間的千鈞重擔都在你一人肩上,你好自為之!」

  石寶渾身熱乎乎地,只覺有用不完的氣力,這時候方臘便叫他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那也是二話不說就上了,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教主只管放心,都在石寶身上!」

  這時門外忽然喧嚷起來,石寶開門去看時,原來是楊八桶的渾家去街市買了酒菜回來,還順手帶了些果子,正在那裡散給街坊孩童,因此喧嚷。石寶一閃身出來,方臘也跟著出來,楊八桶本就在門口坐著,一面做活計一面把風,見倆人都出來了,便把手中作了一半的木桶丟了,忙前忙後地張羅飯食酒菜,小巷的街坊都鬧哄哄地趕來,有的提一瓶酒,有的拎兩斤肉,沒酒沒肉的也弄些湯汁,各自掇了長凳短桌,就在楊八桶家門前擺開流水席來,你請我讓倒也熱鬧。這裡附近住的都是些窮苦人,辛苦一年也未必有幾天清閒好日子,這一日難得有楊八桶的遠房親戚來請客,大傢伙輪著來端著碗給方臘敬酒,雖然人多酒少,摻水摻的幾乎已沒有酒味了,不過卻個個喝的興高采烈,方臘還扛起一個三歲大的童子來笑鬧,一群人直鬧到月上中天方散。

  次日一早方臘起行,石寶送到城外,倆人正要告別,忽聽鳴鑼喝道之聲,跟著一隊軍士吵吵嚷嚷地衝出來,口中呼喝連聲,將路上百姓都趕在一邊。方石二人不知何事,便雜在人群中觀望。

  頃刻,城門洞裡一隊人馬開出來,一色的紅色軍服,無數旗旛獵獵招展,身上盔明甲亮,手中兵刃耀眼生輝,奔跑而過時帶起煙塵無數,望去甚是雄壯。石寶正在道旁手打涼棚觀看,忽見兩面大旗從門中撞出來,迎風一立時,左邊用小字寫著「東南第九將、蘇州駐泊司」,月亮白裡大書一個「黨」;右邊則寫著「提舉東南應奉局」,旗上大書一個「高」字。

  石寶精神一振,忙向方臘道:「教主請看,右邊旗下的便是那高強了。」

  方臘聞言遽然一驚,忙踮起腳尖張望,只見大旗下閃出一員大將,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碧綠色蜀錦戰袍,腰間一條金帶圍束甲絲絛(甲冑太重,衙內穿不動,系一條絲絛充數),足蹬一雙虎頭戰靴,鞍橋上斜掛一支大槍,望去倒也威風。

  再往臉上看時,見這弱冠青年五官尚算端正,二目也有神采,只是這般奔出來時自我感覺過於良好,一臉的得意洋洋,顧盼自雄,未免過於輕佻了。

  方臘鼻中一哼,向石寶道:「石兄弟,這就是那高強麼?果然是一副紈褲膏粱的模樣。」

  石寶正要答應,就聽身邊一片驚呼,忙伸頭去看時,原來是高強得意忘形,伸手向兩邊的百姓打招呼,哪知那馬忽然作了個虎跳,他措手不及,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好在練了近一年的武藝,不說上陣殺敵,身手還算矯捷,倉促間兩手緊抓鞍橋,一腳緊扣在馬鐙裡,玩了個蹬裡藏身,過了會才翻上來,倒露了一手,除了頭上金冠有些歪斜以外倒也不太狼狽。

  方臘冷笑了一聲便不再看,與石寶拱手道別後自管上路不提。

  這邊高強露了一手馬術,正自我感覺良好,卻不聞有什麼喝彩之聲,未免心中不爽,正向四下投以期待的目光,人群中飛來一聲冷斥,給他當頭一棒:「赤佬,神氣什麼?」

  「赤、赤佬?!」高強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幸好剛吃了點虧,這時正雙手緊捉韁繩,兩腿夾住馬腹,坐得穩如泰山,不然這糗可就出大了。

  見他臉色不對,一旁並馬而行的黨世英趕緊靠過來問道:「衙內可受驚了?」

  高強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問道:「黨將軍,這百姓為何喚本衙內做赤佬?」這不是上海人慣用的罵人話麼,難道這時代就有了?

  黨世英一臉的尷尬,低聲道:「衙內有所不知,本朝重文輕武,人都說好男不當兵,是以民間也輕賤軍將,因我大宋軍將都穿紅衣紅甲,百姓便賤稱軍將為赤佬了。小將適才勸阻衙內隨軍一同出城,其中原因就在於此。」

  高強這才明白,他早晨起來聽說黨世英要率隊出城操練,便嚷著定要同去,還要打自己的旗號,原本以為正好給了他一個拍馬屁的機會,誰知黨世英一臉的倒霉相,肇因原來在此。看來赤佬一詞恐怕就是從這時代開始流傳,直到近千年之後成為海上最著名的方言了。

  這些「後話」且不去管它,老百姓的嘴也是堵不住的,高強也不在意,向黨世英笑道:「黨將軍,此等小事不必掛心,你我還是前往校軍場閱軍便了。」

  黨世英原本以為這下連累衙內出醜兼被人鄙視,自己干係不小,不料竟輕若無事地就揭過了,不禁感激涕零,嗚咽道:「衙內海量汪涵,小將能追隨衙內鞍前馬後,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35
第四部 東南 第十一章 閱軍 字數:3422

  高強重整旗鼓,與黨世英並駕齊驅來到校軍場,後面陸謙楊志和一眾軍校使臣一起跟上。此番是黨世英接任東南第九將之後的第一次校閱,眾將校事先雖說大拍馬屁外加紅包猛砸,依然摸不著黨統制的半點脾氣,這次只好傾巢出動,把多日不用的弓刀甲冑擦的鋥明瓦亮,跟在黨統制身後耀武揚威一番,看起來倒是軍容頗盛。

  諸軍在校軍場中列定隊形,黨世英與高強緩轡進場,先在諸軍面前巡視一遍,所到之處都有人帶頭向二人敬禮,喊的口號可就五花八門,有的喊「統制大人神威」,有的喊「統制大人英武」,還有的甚至喊「統制大人飛黃騰達」。這些都是各隊的指揮和使臣在那裡帶著心腹手下起哄拍馬屁,只是事先沒有默契,大家各拍各的,聽上去反而不美,到後面有機靈的使臣就跟著前面的喊,只是大家心思不同,沒保持一會就又有人標新立異,聽的黨高二人頭腦大了一圈。

  好不容易走完了,倆人來到一個土台邊,甩鐙離鞍拾級而上,早有人在台上支起棚架布幔,擺放桌椅茶水等物,高強與一眾大小將官分別落座,親隨奉茶,遞棉巾。

  黨世英為一軍之將,自然要表現一番,且不忙便坐,站在台前挺胸凸肚,指手畫腳一陣講演,大義無非是諸軍吃皇糧領官俸,自須戮力同心,苦練弓刀武藝,上報官家,下安黎庶,最後帶頭呼喊官家「萬歲」,諸軍齊聲向西北高呼,驚起林中飛鳥無數,撲颯颯好一陣亂飛才安靜下來。

  前面黨世英訓話與高強無關,他就向身邊的陸謙詳問這蘇州地面的軍力。原來蘇州駐泊禁軍共有八指揮,四千人眾,其中三千步軍,五百騎兵,五百水軍,統歸蘇州駐泊司管轄,其下設兩都監一監騎兵,一監水軍,只是監騎兵的陸謙手中只有百十匹軍馬,監水軍的楊志更是水性不佳,未免有些名不副實了。

  忽聽三通鼓響,高強停了與陸謙的說話舉目望去,原來是個人武藝表演,首先是十人出列演弓箭。宋軍步兵中以弓箭手為主,一都一百人中有刀手八人,槍手十六人,其餘都是弓箭手,因此弓箭為武藝第一,軍中最重,選軍士第一個標準就是能開多強的弓。

  這十名軍士既然是精選出來演武的,自然是一軍之冠,身高齊嶄嶄地達到一米七以上,所持的弓也都在一石五斗以上,排成一排向五十步外的靶子輪番射箭,每人射罷五箭便退。高強對這結果大感興趣,忙叫把十個草靶都拿到土台上來親自檢看,結果數來數去十個箭靶上只有三十八支箭,平均每人有一箭多脫靶,而且中靶的箭位也是參差不齊,中紅心者寥寥無幾。

  高強看的大搖其頭,這幾人乃是數千軍士中選出來的精銳,五十步的距離定點射擊就射出這點可憐的成績來,這要是大軍真刀實槍的對陣,面對呼嘯而來的異族鐵騎,不知這些弓手能作出什麼樣的表現來?

  看過了弓手射箭,接下來就是刀槍對練,刀手槍手各四人來到台前,先向台上主官敬禮,隨即後退幾步拉開架勢,刀對刀槍對槍戰在一處。高強只看了幾眼就忍不住要笑出來:這叫什麼武藝!但見刀來綿軟無力,槍去紅纓輕飄,人如游龍亂走,打的倒是花團錦簇煞是好看,可見事先都有排練,無奈半點實用價值也沒有,就連高強這半桶水的人都看出了破綻無數,更別說楊志、陸謙這樣練就一身好武藝的軍中好手了,這八人齊上怕也經不住楊志這種好手三兩下。

  好不容易刀槍對練演完,接下來的騎兵演練更是慘不忍睹,十名「精騎」兩廂對沖,一個照面就摔下馬兩個,兩三個回合下來馬速也已明顯下降,呼哧呼哧地直喘氣,小碎步代替了原先的大踏步,看上去勝似閒庭信步。

  到此已足夠讓高強胃口倒盡了,本來下面還安排了大隊演習,只是就看這些軍士的訓練水平,這一場大隊演習下來還不定要有多少非戰鬥減員,到時候還得延醫求藥給他們診治,徒然虛耗錢糧、又消磨士氣,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合算,示意黨世英這檢閱就到此為止。

  黨世英也知道難看,好在這兵不是他練的,盡可以推到前任身上,便又站在土台前一陣訓話,說些「諸軍奮勇爭先,勇武可嘉」「惟技藝尚有未精,須更進一步,再上層樓云云」,最後命各軍發下犒賞,每人賞一百錢,五斤米,三軍同呼「萬歲」,解散走人。

  看各隊軍士到一旁領賞時,高強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略略點了點數字,又與各隊旗幟對了對,回頭向陸謙問道:「陸都監,此間軍士到底有多少?本衙內看著好像沒有滿員啊。」

  陸謙聞言一陣尷尬,心說這衙內平時挺機靈的,這上頭怎麼糊塗起來了?他望了望四周同袍那躲躲閃閃的目光,湊到高強耳邊道:「衙內明鑒,這是咱們大宋軍中的慣例,倘若每指揮的兵員都滿額了,帶隊的軍校使臣可就沒活路了。」

  高強一楞,這才反應過來,敢情這是各級軍校一層層吃空餉的結果,朝廷發下五百人的錢糧,也不知有多少要落入領兵官的腰包裡,作戰序列簿上的士兵姓名,又不知有多少是子虛烏有之人?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軍中有此弊病,畢竟身為大宋最高軍事長官殿前太尉的衙內,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只是現今正是用人之時,手頭可用之兵卻是這般模樣,心裡一時無法接受而已。

  他起身走到土台邊,看著一隊隊士兵陸續退去,隊伍走的歪歪斜斜,旌旗低垂,刀槍凌亂,一個個扛著新發的犒賞興高采烈,心裡也不知什麼滋味。大宋每年養兵百萬,耗費四五千萬貫錢糧,各地駐泊禁軍還要從州縣截留近千萬貫,搾取了無數民脂民膏,練出來的就是這種軍隊!真不愧了百姓叫當兵的做「赤佬」!雖然東南承平已久,民風又比較溫和,駐軍比之西北邊境的大軍來說戰鬥力差了不是一個檔次,可這樣的表現實在是太難令人放心了,萬一地方有事,駐軍一觸即潰,東南的局勢恐怕會瞬間糜爛吧?

  「東南有事,東南有事……」一念及此,高強不禁打了個寒戰:萬一方臘起義是發生在現在,朝廷大軍盡在西北,京師老爸帳下那些老爺禁軍比這裡的一盤散沙也強不到哪裡去,屆時百萬明教教眾一時並起,承擔了大宋一半賦稅的東南怕是一夜間就非朝廷所有了,本已日漸糜爛的政局就越發不可收拾了。

  「決不能讓這種情況出現!」高強決心已定,點鐙上馬,加了一鞭,那馬「潑剌剌」地撒開四蹄向城中馳去,大小將佐慌忙跟上,一陣煙地回城去了。

  進得應奉局,高強衣服也顧不得換,便在後堂與黨世英等人計議,第一件事就是要他詳察軍中實員多少,虛額多少,青壯之兵多少,各隊軍器保養狀況如何,一應都要刻日呈報。

  黨世英臉色尷尬,埋怨地偷瞪了陸謙一眼,心想都是你幹的好事,這可叫我怎麼交差?

  陸謙不敢看他的眼光,也在那裡暗暗叫苦,心說衙內這是怎麼了,官場規矩有道是瞞上不瞞下,這些都叫你知道了那我們這兵還怎麼帶,怎麼去面對軍中廣大一起吃空餉的袍澤?迫於無奈,向一旁的楊志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接這燙手山芋。

  楊志雖說對高強忠心耿耿,可他家世代軍官,這軍營裡的大小貓膩都是一清二楚,也深知不可過分細究,否則失了眾心這兵就難帶了,只是這話又怎麼對高強說得出口?急得滿臉通紅,那一大塊青記也變了顏色。

  高強見他們臉色難看,一個個都不說話,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說話太急,忙笑道:「幾位將Í不必擔心,本衙內亦知這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又豈會陷諸位於難堪?」

  三人同時長出一口氣,心說衙內你真是好人啊,這麼懂得體恤下屬!陸謙便笑道:「衙內明察秋毫之末,真是英明之極,咱們跟著衙內辦事那是幾世的福氣!」黨楊二人也連連點頭,深有同感狀。

  陸謙又道:「然則衙內欲詳察軍中諸事,其中必有深意,不知可否向我等說知,也好有的放矢?」

  高強點了點頭,陸謙就是陸謙,小處也毫不含糊,「聞絃歌而知雅意」說的就是這種人才了罷:「陸都監所見極是,本衙內的確有些事,恐怕須用此軍,是以想請幾位將軍著意整軍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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