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高衙內新傳 作者︰斬空 (連載中)

wwon 2009-4-28 13:1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5 42044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一章 歸來 字數:3647

  斬空小恙,惹得四方關注,看到書評區的那麼多溫馨留言,感動中……這一章發佈之後,公眾區的更新就將告一段落,接下來是VIP區的更新了,不過為了感謝大家的支持,VIP前三章全部免費。

  再次感謝所有熱心書友對我的大力支持,沒有你們就沒有衙內的今天,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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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崇寧五年八月初十,高強一行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東京汴梁城郊外,車仗人員一個不少,行囊還比出發時多了不少。原來出發時梁中書派了一個老都管,領著十幾個軍漢與高強等同行,到了孟州快活林施恩處又多了不少孝敬,一路迤儷下來,到了東京竟是一個小商隊的規模了。

  見到汴梁城池在望,高強也鬆了一口氣。他本來以為會上演「智取生辰綱」或者「赤松林剪徑」之類的戲碼,這一路上提心吊膽,草木皆兵,是凡有個人對這裡張望的就疑心是來踩盤子的,經過些岔路山林時都命人先行探路,待一切平安後才敢通過,惹得那留守府的都管連豎大拇指,稱讚高衙內不愧為將門之後,行路猶如行軍,有古名將之風。

  可這一路下來風平浪靜,別說是劫道的,就連半個草寇也無,太太平平就到了汴梁城,高強雖是心安,卻又不禁有些失望,心說這水滸上出門就是好漢,過嶺便有強人,莫非淨是施大爺的藝術虛構?

  轉念一想,恐怕是此時徽宗任政未久,其諸般擾民惡政尚未到後來那令人髮指的地步,例如東南應奉局就是去年才設的,花石綱才初起而已。咱中國的老百姓算得是全世界最淳樸的善民了,只要不是實在活不下去,就情願咬牙苦忍著,是以亂象不顯。

  正坐在馬上想得出神,忽聽前面道路旁一陣亂,人群紛紛擾擾地四處奔竄,一個矯捷的身影指東打西,將幾條大漢打得抱頭鼠竄,口中都喊「小姑奶奶饒命!」

  哪知這一來卻是火上澆油,那打人的女子怒氣更盛,手下又加了幾分力,邊打邊喝道:「姑奶奶便是姑奶奶,為何加個小字?分明是意存輕薄,該打!」

  高強催馬上前閃目觀瞧,只見那少女一身黃衫,身形嬌小玲瓏,跳躍之間顯是受過高人指點,一副練家子的氣派,那幾條大漢竟被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再往臉上看時,只見這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生得明眸皓齒,桃笑李妍,皮膚更是白得幾乎透明,猶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玉瑩潤清透,令人想起了一句廣告詞「最好的皮膚就像——水晶果凍!」

  見這少女美貌異常,高強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不知不覺便湊了近前。那少女正打得起勁,忽覺身旁有馬蹄踏踏之聲,微微一驚,向後一縱再抬頭觀看,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少年騎在馬上正呆呆地看著自己,此人相貌倒還周正,只是眼神透著色迷迷,心下便生厭惡之情,喝道:「來者何人?為何如此無理?!」

  高強一驚,情知自己只顧看美女,忘了這時代的禮數,訕訕地還不知說什麼好,後面魯智深趕了上來,忽然叫道:「你等怎地在此?」

  那幾個大漢一聽到這聲音,猶如聽到九天仙籟一般,連滾帶爬地滾到魯智深馬前鞍後,抱著他大腿叫道:「師父救命,師父救命!」原來這幾個卻是魯智深在大相國寺看菜園時的舊相識,都是些潑皮破落戶,為首兩個便是「過街老鼠」張三和「青草蛇」李四。

  這幾人當魯智深在時,見他神勇過人,把他當活佛一樣的奉承。後來魯智深被高強請到殿帥府修持,轟動了京城的釋教叢林,都說這菜園子裡好修行,各寺廟的和尚輪著班地來這菜園子唸經打坐,攆得這班混混沒處安身,沒奈何都到這城外人煙稠密之處討些生活。

  這邊魯智深聽了幾人哭告,正要問他們為何與這少女爭鬥,那少女卻早已不耐煩,又見高強一雙賊眼淨在她身上打轉,怒氣益增,叉腰戟指喝道:「好個不守清規的花和尚,與這等淫邪奸佞之徒為伍,必也不是好人!」

  魯智深聞言愕然道:「兀那小娃娃,怎地識得洒家是花和尚?」

  高強在旁聽了這句話兩眼一翻,差點沒暈倒,這魯智深擺烏龍的本事著實不小,人家小姑娘分明是在罵人,他楞是扯到自己的外號上去了,這不是自承是淫邪之人嗎?

  果然那少女微微一楞,隨即一張俏臉漲的通紅:「無恥!」見高強一行人多,也不敢上來動手,只罵了一句,氣鼓鼓地回頭進了路邊一個茶棚。

  高強見她這般含嗔帶怒,更增三分麗色,止不住有些心癢癢地,只想多看兩眼,當即叫道:「大家趕了一路辛苦,都到這裡喝茶,算在本衙內帳上!」說著下了馬,先請林沖和魯智深兩位師父,次請留守司的那個都管,然後與燕青、陸謙等人一同入內,只楊志搖頭不進,按著刀在外看著車仗等物。那茶棚也只七八副座頭,這一行進去後,再加上原本的茶客,早已擠得滿滿登登,那十幾個軍漢都不得入內,扯開了衣襟坐在路邊大樹下乘涼,自有茶博士過去奉茶。

  高強等人T了兩副座頭,叫了兩壺清茶,幾個潑皮不待吩咐,早搶過茶壺來倒茶,點頭哈腰地奉承。他們也不傻,早聽說魯智深被請到了殿帥府,眼前這後生又對魯智深一口一個師父的,不是殿帥府的高衙內又是誰?聽說這位衙內人稱花花太歲,與我等潑皮正是一路貨色,只不過是上下梁的差別而已,倘若這番侍侯的好了,衙內與我等看對了眼,豈不是發達了?

  這邊高強剛把茶杯端起來,那邊又是一聲冷笑:「寡廉鮮恥!」

  高強聞聲一喜,這聲音脆如黃鶯,正是那美貌少女了。忙循聲望去,只見那少女坐在離自己七八步遠的角落裡,鼓著腮幫子斜著眼往這邊看。那一桌四人,另三人卻個個氣度非凡,一個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丰神清朗俊品人物,手搖折扇神情瀟灑,比燕青也就差了一絲半毫而已,高強自己就比不上了;上首是個胖大和尚,塊頭跟魯智深不相上下,身旁綽著一桿粗壯禪杖,看樣子足有三四十斤重,瞪著兩隻牛眼往這邊看,卻已經和魯智深對上眼了,下首一人更是形貌非常,坐在凳子上便高了旁人一頭,皮膚黝黑有如精鐵,二目閃動間精光四射,氣度不凡。

  高強見了這幾人形貌,心下就是一凜:這幾人個個形象特異,顯然不是等閒之人,聽口音也不像是汴梁本地的官話,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陸謙湊到高強耳邊低聲道:「衙內,這幾人看來不是等閒人物,那少女口音聽來倒像是江浙一帶人士,長相也很有那一帶女子的風韻。」

  本以為會令衙內心生惕醒,高強的反應卻讓他差點跌了個跟頭:「哦,原來如此啊,人說越女天下白,今日見了果然是名不虛傳。」

  林沖在旁聽得暗自搖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咳嗽一聲,高強這才轉頭不看,嬉皮笑臉地端起茶壺給師父倒茶,林沖拿他沒法。

  高強這句話聲音稍大,已被那邊聽在耳中,那少女柳眉一豎開口便罵:「無恥淫賊,都是一路貨色!」

  高強被人罵淫賊也不是頭一次了,只當是耳旁清風,根本不去理會。只是這一路貨色又作何解?想來便要著落在這幾個潑皮身上了,便問道:「幾位與我家師父可是宿識,上下如何稱呼?」

  那幾個潑皮驚的屁滾尿流,連連跪拜道:「這位衙內休得如此,折殺小人等了!」連話也不敢回,高強沒法,只得叫陸謙問話,才知這幾個潑皮在此打秋風度日,今日見了這少女美貌,又是外鄉人,便忍不住口花花了幾句,結果自不必說,只那少女一人出手便打翻了四五條無賴漢。

  高強這邊正聽得有趣,那邊桌上石秀忽地走了過來,輕聲道:「衙內,這些人恐怕是摩尼教中人。」

  高強聽得一楞:摩尼教?那不是江南方臘的手下了?忙回身去仔細打量,果然見幾人衣角都繡著小小的火焰圖形,便問石秀道:「三郎可是見他們衣角都有火焰圖案,以此斷言?」

  石秀一驚道:「衙內原來早已明察秋毫,石秀拜服。」

  高強暗笑,你才是明察秋毫,我只不過看了本武俠小說而已,卻不知這些人中有沒有什麼左右光明使、護教法王之類的人物?

  這麼一邊想著,眼睛便淨往那桌上溜去,那白衣青年面有怒色,哼了一聲,喚過茶博士來會帳走人,當先而出,那少女和精壯大漢隨後跟上,那胖大和尚拎起禪杖,杖上幾個鐵環嘩稜稜一陣亂響,向魯智深怒視了一眼,便也出門去了。

  高強心中一動,看這大和尚與魯智深恰是一對,倒想起水滸傳裡方臘手下確實有個和尚鄧元覺,也是好生了得,卻不知是否眼前這位?忙笑著向魯智深道:「師父,可是見這和尚了得,生了爭競的意思麼?待徒兒遣人吊著他尾巴,尋著他下處,明日與師父前去會上一會便了。」

  魯智深大喜,這徒弟果然知趣,不枉了洒家與他有宿緣。這邊花和尚才一點頭,那幾個潑皮已是自告奮勇,高強吩咐陸謙每人賞了二十幾枚銅錢,言明晚間到殿帥府來報信,誰的消息最多最準便領一貫賞錢。那幾個潑皮大喜,心想殿帥府的衙內做事果然不比常人,爭先恐後地去了。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二章 叔賊 字數:3518

  以後公眾版每週解禁三章。

  在茶棚裡歇了腳,一群人重新上路,到進得城門已是過午時分。蔡京的宅第與殿帥府並非一路,當下一行便分道而行,那都管領著一溜小車招搖過市,自去蔡京府上送禮,高強一行回到了闊別兩個月之久的殿帥府。

  衙內遠行回府自然受到了各路馬屁的隆重歡迎,一面有人飛報進去,不一會黨世英黨世雄兄弟倆聯袂出迎。黨世英臉上笑得像朵花一般,口中甜言蜜語不斷,那黨世雄口笨舌拙,見好話都被大哥說盡了,急中生智,往前抱住高強的胳膊哭叫「衙內你可回來了」,叫得聲嘶力竭情真意切,眼淚自然半點也無。

  高強心中好笑,嘴上不停地應酬,忙的不亦樂乎。問起殿帥大人時,卻知正好有客來訪,高俅正在書房待客。

  本來也沒有老子出來接兒子的道理,高強且不在意,先叫幾個家人帶著燕青、石秀、許貫忠等人去自己的小院旁覓地安置,殿帥府偌大的地方,騰幾間空屋子小事一樁。

  他到門房整了整衣冠,黨氏兄弟前呼後擁地來到書房外,卻見高俅正送個人出來,一見到高強不禁大笑道:「強兒來得正好,快來見見你梁世叔。」

  高強心裡嘀咕:「那邊大名府剛辭別一個梁世叔,這怎麼又出來一個?」嘀咕歸嘀咕,面上可不敢怠慢,搶上幾步大禮參拜道:「世叔在上,小侄高強這廂有禮。」

  那人趕緊雙手扶起,乾笑了一聲,其聲軟中帶硬,似男非女,把高強嚇得一哆嗦:「賢侄英俊年少,儀表非凡,高兄真是好福氣啊!」說著對高強上下打量不已,二目寒光乍射,好似見到什麼稀罕人物。

  只這兩道目光到處,高強就感覺渾身象被一條毒蛇爬過,兩行雞皮疙瘩自上而下地蔓延,隨即傳染到全身,止不住地打個冷戰。再加上那一雙手冰涼冷澈卻又綿軟無骨,高強只覺得一股寒氣直透入心裡,幾乎連客氣話怎麼說都忘了。

  高俅在旁見了他這等窘迫卻也好笑,上來謙遜了幾句,把那人直送了出去。高強擦了擦手心,冷汗雖去,那一種黏膩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雙手不停地搓,直到高俅進了書房才罷。

  父子倆見了禮,說了些「孩兒你瘦了高了」「父親還是一樣英明神武」的話,高強便問道:「父親,適才那位世叔是何等樣人?」

  高俅撚鬚道:「這位與我家可真正算得是世交了,他便是現今方得幸的宦官梁師成便是。」

  梁師成啊……高強暗自搖頭,心說投胎到你這裡還真是夠倒霉的,隨便出來一個有交情的就是奸臣。想這梁師成在歷史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六賊」之一,政和、宣和年間權傾一時,民間號為「隱相」後來被趙明誠的學弟、太學生陳東謁闕上書點名請誅,又因為與宰相王黼過從甚密而遭到皇帝的猜忌,最終落得三尺白綾縊死的下場。只不過這位梁師成卻沒聽說跟高俅有什麼世交啊?

  高俅看出了兒子疑惑:「你可知這梁世叔的生身父親是何人?」這種猜謎遊戲自然不是高衙內這樣的粗人玩的,高俅也沒指望他答出來:「便是為父昔年出身之處的東坡學士。」

  「啊?怎麼會?」高強驚聞秘辛,張口結舌,怎麼也無法將適才那個比人妖還陰柔三分的傢伙與那驚才絕艷的東坡學士聯繫起來,而且蘇軾的兒子又怎會進宮作了宦官?

  「唉……」高俅搖了搖頭,背著手站了起來:「蘇學士一時文宗,人之雅望,自然是風流人物。雖然髮妻已逝,一闋『十年生死兩茫茫』唱得街知巷聞,聞者淚垂,可學士身邊從來沒少了美貌姬妾,最多時竟有四十餘人。」

  「……」八卦啊,超級八卦新聞啊!高強心中只有這個念頭,這消息要是擱現在,一張小報可以賺得盤滿缽滿了:寫出了「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這樣動人詞句的蘇學士,私生活原來是這等的多姿多彩啊!

  高俅續道:「不過後來學士遭貶,臨走時將這些姬妾盡數送人,身邊只留了一位王夫人,便是世稱『解語花』的那位美人。你這位梁世叔的母親其時已身懷有孕,卻也一同送了出去,待到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孤兒寡母的如何生活?只好淨身進宮,在宦官賈詳的書藝局當差。也不知是天賦還是什麼,你這位梁世叔卻習得一手好書法,這卻正投了今上所好,再加上他能揣摩上意,等到前年賈詳一死便領了睿思殿文字的職位,專門負責外出傳達上意。」

  聽到這裡高強便明白了,宋朝宦官並不禁與外臣交接,也多有宦官入仕的例子,只是卻都要通過吏部的銓選,這位梁師成既然在宮裡出了頭,要再進一步發展便須在宮外尋找一個同盟。只可惜蔡京一手打造的黨籍案幾乎把蘇門一網打盡,門生弟子統統貶竄遠惡軍州,就有幾個漏網之魚,不是改換門庭投靠蔡京門下,就是小的提不上筷子,於是同出於蘇軾門下的高俅便成了最好的選擇,這不是名副其實的世交麼?

  父子倆說些別來的見聞,高強約略說了大名府„經過,包括把殿帥府和高俅的名號拿來賺錢之事,高俅聽得大喜,連聲讚他聰明,這樣的財路都想的出,看來以後不必吃太多空餉也可花天酒地了。

  當聽到梁中書請高強帶同他孝敬給老丈人蔡京的財物一同回來,高俅眉頭不由一皺:「此事必有他意。按理此等運錢小事,縱然留守司不能公然調動軍士,其下不當無人至此。而且你在大名府是他梁中書的座上客,更無客人不說要走,主人卻問歸期的道理。」

  高強一想不錯,高俅確實老奸巨滑,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蹺。其實他也不是就沒有懷疑,只是聽到是生辰綱待運,這心思全放到防賊上了,滿腦子都是黃泥岡怎麼走,吳用的藥是怎麼下,反而把正事給擱下了。

  今日被高俅這麼一點,他腦中登時清明,將前後的蛛絲馬跡串起來一想,立時便明瞭:「梁中書這般做法,定是要我在這個時候回到東京來了。只是究竟是何用意,為何當面不能明言?」

  「想必如此,看來很快蔡相公那邊就會有信息傳來,只管靜待便了。」高俅坐得穩如泰山,笑容也是深不可測。

  父子倆再談了會閒話,見天色已晚,高強陪老爹吃了晚飯,又喝了點小酒,紅著臉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還沒到院牆外,一陣清越蕭聲迴盪在空中,清婉悠揚,聞之忘俗,高強累了一天,心情到此一振,心想難道是小師師學了新曲了?不由加快了腳步。

  剛剛走進院門,迎面便是小環的笑顏如花:「衙內回來了,一路辛苦。」說話間院中大小僕役丫鬟齊出,都來給遠行歸來的衙內問安,高強大樂,揮手叫都起來都起來,右手揮動之時左手便往後腰一叉,感覺頗為順溜。

  遣散了眾丫鬟僕役,高強見小師師捧著一管玉蕭在後面,忙招手叫她過來:「師師,可是新學了蕭麼?」

  小師師福了一福道:「衙內萬安,師師上個月起始隨教坊的優伶學蕭,只是資質平庸,到今天只學了三首曲子,適才奏得便是新學的《幽篁曲》。」

  高強一喜,便教奏起來,閉上眼睛聽時,心中便彷彿出現了自己居住的這一方小院,四周幽篁掩隱,竹影婆娑,每逢晚間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清風徐來竹濤隱隱,這一方天地都在心中浮現。

  一曲既罷,高強如夢方醒,連連鼓掌叫好,小師師羞紅著臉也不說話,兩手只在那裡弄著衣角,忽聽院門外也有人喝彩:「這吹的好蕭!」

  高強聞聲望去,卻見石秀和燕青站在門外,揮手叫小環和師師回屋去,想這兩人入夜前來必是有甚事體,便叫進來說話。兩人進來時卻又帶了兩個人,高強定睛看時,卻是日間見到的張三李四,登時想起那美貌少女來,忙問:「可有甚所得?」

  張三李四這樣的角色汴梁城裡一抓一把,如今有機會與殿帥府衙內對話,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張三是畏畏縮縮地不敢說話,李四則大大咧咧地故作鎮定,偏生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後語,高強沒一會便不耐了,轉叫石秀和燕青問話。

  石秀自小混跡市井之間,三兩句便將這兩個潑皮圈攏來,再和燕青你一言我一語,不片刻便將他幾個潑皮日間所見盤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那四人甚是機警,一早便察覺了這幫潑皮在後跟隨,進城後七彎八拐,他們身法又快,幾個潑皮被帶得東西亂竄,幾次都跟丟了。只是這群潑皮別的本事或許沒有,汴梁城的大街小巷是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的,當下張三分派了幾撥人在各要道守候,又叫幾個腿腳快的小廝來回報信,不片刻就重新捉住了這幫人的尾巴。

  石秀細問之下,得知這幫人逕自投了金明池邊的一家客棧歇腳,那幾個潑皮問了櫃上,得知入宿時登記的路引乃是浙江興化龍游縣簽發的:

  「分明落著『龍游縣令宗澤』的簽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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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出仕 第三章 邀約 字數:3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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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澤?!」高強聞言大驚,這不會就是後來靖康時任東京留守、死前連呼三聲「渡河」的那位宗爺爺吧?可眼下想破頭也記不起來崇寧年間這位日後的抗金名將在哪個角落貓著,不過宗澤死時年逾七十,這時應當是四十來歲年紀,如果當個地方官也不奇怪。

  問明了那幾人在客棧櫃上登記的姓名,而且入住之後便再沒出過房門,高強便叫張三李四各去帳房領一貫錢,等於將原先定下的賞格翻了一倍,二人大喜過望,磕頭如同搗蒜,連身子也不敢轉,就這麼倒退著出去了,自有殿帥府的家人領著去帳房。

  這邊高強端著下巴沉思不語:適才那幾人姓名已經查明,那青年男子名叫方天定,精壯大漢名叫石寶,女子和和尚並無路引。只這兩人的形貌名姓,的確是與書中方臘的長子和大將全然相符,再加上那和尚形象特異,幾番因素綜合起來,幾可有七八分確定這幾人就是方臘的親信——前提是施大爺沒晃點人。

  只是這幾人千里迢迢跑到汴梁城來,不會只是為了觀光旅遊的吧?

  高強無奈地咋吧咋吧嘴,相關的信息太少了,實在無法判斷究竟是什麼狀況,真不知那些小說裡回到過去的主角們是怎麼樣大小通吃鉅細靡遺的,自己咋就這麼差勁呢?枉自讀了幾遍宋史,宗澤這麼有名的名將以前幹過什麼也不知道,方臘的手下起義前搞過什麼小動作也不知道,人說脫脫編的宋史粗疏果然不錯,唉,人比人氣死人啊,我咋就沒回到三國啊大清國的呢……

  他站起身來道:「石三郎,小生看你駕馭這等潑皮無賴頗為拿手,可否就請三郎將這干人等加以縱控,將這幾人的行蹤無論大小盡數報知小生,如何?一應用度只管向帳房報領便了。」石秀出身市井,人又聰明機警,幹這個是再合適不過了。

  石秀自然一口答應,他自小在市井底層打滾,深知其中的門路,做這點小事自然是駕輕就熟。高強又道:「明日小生便上復家父,將三郎的名字列入本季武官銓選之列,只是還要委屈三郎在小生身邊一段時日了。」

  石秀大喜,沒口子地稱謝,拍胸脯保證只要能為衙內出力,名利成敗不計分毫,區區軍職算得了什麼?高強微笑答應,心說你嘴上說的好聽,大老遠把你從北京拉來了,不給你點好處如何能留住人?若有了軍中的前程,在小生這殿帥衙內身邊當差自然是黃金美差了。

  高強又轉向燕青,還沒開口,燕青便笑道:「燕青僕役之身,只願在衙內身邊作個使役,官場卻是無意。」自從殺了李固的那晚之後,燕青便恢復了往日風流瀟灑的浪子風範,終日笑語晏晏談笑風生,全然不見了一絲哀戚彷徨,一路上打尖問訊幾乎都是他搶著做了。

  高強點點頭,暗想這恐怕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有幾個人能看出他的內心已是破碎不堪?又跟著他們到下處去轉了轉,視察了一下說了幾句閒話,便回房尋小環安歇去了。

  次日清早,高強隨林沖和魯智深練了功夫,正從演武場出來,有軍士來說殿帥在書房相候,請衙內過去敘話。

  高強去洗了臉,換過身上衣服,便來見老爹高俅。剛一進書房,就見高俅與那位葉夢得正在閒談,不由暗叫一聲倒霉,這些日子自己看來是交了世叔運了,忙上前給老爹和世叔行禮,這兩位都是坦然而受,只葉夢得作勢相扶,笑道:「賢侄義薄雲天,仗義親送摯友流配北京,此間的少年都是轟動一時啊,高俅兄真是好福氣。」

  說罷呵呵大笑,高俅連聲謙遜,說道莫慣壞了小孩子,高強也沒說話的份,只能陪著傻笑幾聲。

  說了會沒營養的套話,葉夢得便道:「賢侄,這一路將梁留守的箱籠物件送來,於路辛苦,恰好恩相後日便是六十壽辰,要請賢侄去府上喝杯壽酒,愚叔今日乃是前來給高兄與賢侄下帖來了。」

  高強眼睛一瞥,見桌上放著請柬兩張,給高俅的那張落著「翰林京字」的款,給自己的那張卻是落著「命婦蔡字」的款,正在奇怪,那邊高俅已經笑道:「恩相太過垂愛,倒教高某不知如何是好,只因後日殿前禁軍恰逢點校之日,高某職責所在無能分身,這個,怕要辜負恩相的美意了啊。」

  高強一楞,還沒想清楚高俅為何一口謝絕這邀約,那邊葉夢得神色絲毫不變,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答覆:「高兄公而忘私,勤勞王事乃是正道,恩相必定是讚賞有加。只是恩相夫人素來疼愛遠嫁北京的梁夫人,此次賢侄將留守夫人給恩相夫人的諸般物事帶回,她老人家睹物思人,大慰思女之情,因此特意下帖,要請賢侄去府上一會。這老人家的舐犢情深,賢侄當可體諒吧。」說罷撚鬚微笑。

  高強這才恍然,敢情這請老爸只是個幌子,請自己才是真。想來也是正理,眼下朝廷形勢微妙,可謂是外鬆內緊,暗流洶湧。™挺之一黨雖說是新貴得志,打著紹述先皇法度的旗號將蔡京的諸般政務一件件地廢止,可是蔡京宦海沉浮這麼多年,門生故舊遍朝野,其潛力也不是一朝就能清除的,趙黨的地位並不穩固,因此象樞密使張康國、殿帥高俅等中間派的態度就顯得尤為重要。

  只不過大家都是政壇打滾多年的老手,就算私底下眉來眼去你情我願,面上也要裝做一條大路走中間的大義凜然狀,決不偏向任何一方,所以高俅雖然已經私下表態倒向蔡京一方,這壽酒卻是決計不去喝的。蔡京那邊也對此心知肚明,是以兩張帖子請了父子兩人,請高俅用蔡京的名義,請高強倒用蔡京夫人的名義,主旨倒還在高強這小的身上。

  這些思慮在心中一閃即過,大家都是心照不宣,高強滿口答應恭敬不如從命,後日準時到賀,葉夢得目的已達,又說幾句閒話,便起身告辭,高俅父子起身相送,到大門處拱手而別。

  高強陪著老爹吃了午飯,剛出得書房門外,迎面見石秀在路邊守候:「稟衙內,那幾人有行動了。」

  高強一喜,忙叫備細道來。原來那三個男子一早出門,逕自往尚書右僕射趙挺之府上投了札子,用的就是知龍遊軍事宗澤的名義。可宰相的家人七品官,這幾人不通門路,卻連門房也沒過去就被趕了出來,那和尚氣得暴跳如雷,居然綽禪杖就要動手,幸得那大漢石寶和青年方天定攔住,忿忿地去了。

  高強聽了就是一楞;這裡面的關係可是越來越複雜了。方臘的人到了京城,用宗澤屬下的名義找趙挺之,這中間不可解處甚多。首先摩尼教徒會與地方官合作就是件怪事,其次他們既然能與地方官合作,有什麼事不能通過正常的途徑上達,要自己跑來京城向當朝宰相申告?再其次,這些人顯然對官場規矩一竅不通,冒冒失失地來京城能辦成什麼事,宗澤既然後世有名將之名,怎會不知其中關竅?

  一時間不得要領,高強一撥浪腦袋,忽然記起一事:「三郎,你方才只說那三個男子如何,卻為何沒提到那少女?」

  石秀笑道:「衙內記得恁地清楚,這女子果然生得美貌,難怪衙內惦記。」

  高強面不改色:「聖人云:食色,性也——快說那女子怎地?」

  「好教衙內得知,這女子清晨與那三人一同出門,獨個一人去天漢州橋邊逛,一早上工夫將天漢州橋到朱雀門這一段街市來回走了兩遍,不過滿街叫賣的雜嚼小吃無數,她卻一樣也不捨得買,只在老字號馬家買了兩塊糍糕充做午餐,費錢八文。余後便向東門外去了,現在該是到了太學附近。」

  高強聽了沉思半晌,這幾個男子投帖不入,該當會另有行動,靜觀其變就是。這女子一路逛街不買東西,恐怕是與摩尼教徒的清貧教義有關,只是去太學又是要做什麼呢?

  在這裡亂想終究不是辦法,何況這些人既然要走趙挺之的門路,必是有什麼大事申告,還是設法接觸一下,多做瞭解才是。一念及此,高強問道:「三郎,小乙和貫忠可在家麼?」

  石秀回答了,原來燕青一早就同一個家人出門去街市上逛,至今未曾回來。許貫忠倒是在家未出,於是兩人去尋了他出來,一同向東門外太學而去。衙內的潛意識裡,總是覺得與其接觸那三個男子,還是與這美女多接觸一下來得較為親切。

  三人中卻是高強路徑最熟,一路搖著白紙扇給兩個外來客指點風物,什麼老梅家的醬鴨臘兔,老鹿家的蟮魚包子,風涼居的素簽砂糖、百合綠豆湯,一路走來一路吃,還沒到東門口就脹得兩眼翻白了。

  這一路行來,每轉過一條街就有個潑皮來給石秀報信,那少女出了東門,那少女到了太學,那少女在金明池旁折了一枝柳,那少女如何如何,一切竟猶如親見一般。高強一面聽著石秀稟報,一面暗喜手下得人,只一夜工夫這石三郎就將這些潑皮混混化做了京城中無處不在的眼睛,這才是剛開始,一旦石秀在這京城的市井中紮下根來,這京城不就是我高衙內的天下了?嘿嘿,有點間諜組織的感覺啊。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四章 太學 字數:3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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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血推薦跳舞新書《斬空虛》,除了書名的後三分之一不好,其他都是極品的好書!

  一行三人出了朱雀門,走過狀元樓、新門瓦捨,一路都是妓館青樓。此刻天已過午,各路流鶯駐燕紛紛出動招攬客人,如高衙內這等汴梁城***場的知名人士自然是善緣廣結、「熟女」無數,一撥一撥的上來要拉衙內。高強倒是心動不已,無奈正事要緊不能分身,只得一一婉拒的同時許下空頭支票無數,到後來空頭支票也不管用了,只好抱頭鼠竄,從殺豬巷小路一路狂奔至龍津橋頭才罷。

  過了龍津橋往南便是大宋的太學和國子監所在了。這太學初建於開國太祖之時,起初是做各地的貢生休息之用,嗣後逐年擴建增修,很快便成了大宋思想最活躍的地方,讀書聲、天下事,在這裡就是最強的旋律。

  到了崇寧元年蔡京入相之時,第一件事是建置都省講議司,用神宗時制置三司條例司的故事,一舉獨攬大權;第二件事就是重整太學,在原太學外興建房屋一千一百七十二間,形式外圓內方,取名叫「辟雍」,專門收容外地的貢生在此等候秋試,定制達三千人之眾,使此地一時間便繁榮起來。

  只是高強適才被這麼一頓糾纏,心中卻是另有一番念頭:這青年學子一多,周圍的妓館青樓卻也跟著發達起來,算不算是書韻流香?罪過罪過,有辱斯文……

  此時正是秋試前夕,各地貢生一早便到此入住,隨處可見一手拿著經卷、另一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地讀書的學子,至於三五成群、高談闊論的就更引人注目了。

  這人一多就看得眼暈,高強一時間有些不辨東西,石秀伸著脖子在人群中找那少女身影,卻見往來的都是身穿長衫、頭紮書生巾的各地學子貢生,不見一個黃衫女子身影。

  正自納悶,三人走過一群聚在一起談論的書生,忽聽一人高聲道:「朝議既已決定賜還崇寧以來所取夏國城堡,便是已有定計,諸君在此談論,不知何補於國?」

  高強聽了一怔,便駐足旁聽,卻見又一人高聲道:「今上登基以來銳意進取,奮勇開邊,復青唐、湟中,累破羌人,斷夏國右臂,可謂神宗以來未有之大功。比年來西邊捷報頻傳,劉延慶、辛叔獻等大將連戰皆捷,西夏國王計窮力蹙,正當犁庭掃穴,以期全功,奈何半途而廢?」

  此言一出引來不少附議,青年學子都是熱血滿腔,尤其說到這等軍國重事,個個都有一肚子的話說。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就又出來一個大嗓門的:「學兄所言深獲我心!想那夏國跳梁,自太宗時李繼遷叛離我大宋,即為西疆大患,靈州、夏州失陷於賊。迨元昊既出,三川口、定川寨、好水川數戰,我大宋忠勇將士血流成河,國家傾力於西州而不能制,竟至於歲貢銀十三萬兩,絹五萬匹,茶三萬斤,實乃我天朝之奇恥大辱!如今聖明天子在位,英武遠追太祖太宗,此乃千載一時之機,正要一雪百年之辱,怎可就此罷手,還把所收復的國土復還於夏賊?」

  「說得好!」

  「於我心有慼慼焉!」

  ……

  高強在圈外正聽得有趣,卻見這幫太學生越說越激動,有人已經在問是誰屈膝事敵的話來,群情頗有洶湧之勢,忽聽有人喝道:「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妄發什麼議論?!」

  這聲音聽來倒頗為熟悉,高強隨聲望去,暗道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不正是當今執政的公子趙明誠嗎?當日在怡紅樓一晤之後就再沒見面,今天可是跑到他的地頭上來了——卻不知嫁入相府的一代才女李清照姐姐能不能見到呢,想來是沒什麼希望,這太學豈是她宰相家兒媳來的地方。唉,那天在怡紅樓倘若壯起膽子衝到隔壁包廂去,不就可以一睹千古才女的真人風采?可惜啊,直如此福薄,緣慳一面……

  這邊衙內正在遐想聯翩,那邊趙明誠的話已經一石激起千層浪,太學生們群情激奮,紛紛要他說個明白,什麼叫「井底之蛙,妄發議論?」那大嗓門的貢生最是激昂。手指幾乎要戳到趙公子的臉上去了。

  趙明誠卻不失宰相公子的氣派,一柄折扇啪地合起,在身前虛劃了一圈,將一眾貢生攔在圈外,冷笑一聲道:「聖人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廟堂策謀又豈是你等淺薄之輩所能臆測的?去年三月,夏國因屢遭我王師挫敗,不得已向遼國求援,其國王李乾順自居為下,娶遼國成安公主為妻,使遼夏聯為一體。去年四月辛未,遼國使者樞密直學士高端禮前來為夏國轉圜,言辭雖然謙遜,態度隱含威脅。然遼夏倘若合兵來犯,朝廷大軍都在西北,河北百姓不免要受兵火之災,聖上仁慈寬厚,以百姓生民為念,這才准了夏國議和。這可明白了麼?」

  趙公子一席話壓住全場,眾貢生整日讀書,這些朝堂之事誰也沒他知道的清楚,一時都無法反駁。那大嗓門的貢生反應倒快,當即反駁道:「趙兄所言差矣,朝廷大軍都在五京四輔,單汴梁禁軍便不下二十萬之眾,就算遼國入寇,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為何輕易許降?」

  趙明誠楞了一楞,他於政事並無長才,這些都是聽當時擔任門下侍郎參政的趙挺之議論而得,卻是囫圇吞棗未曾細辨。現在被人一加反駁,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眼珠滴溜一轉間,忽然發現高強站在圈外看熱鬧,當即把折扇在手中一拍,笑道:「這禁軍之事,就要請高衙內來回答了。」

  說著折扇一指,眾人聽得「高衙內」三個字,目光齊刷刷地往高強三人望來,沒聽過的就小聲問身邊的人,知道的就面帶夷地小聲告訴旁人高強的出身來歷,一時「嗡嗡」聲不絕於耳,「花花太歲」幾個字時常可聞。

  高強看這架勢便知不好,老爸高俅掌管禁軍,這下可算抓著了正主了。可咱們衙內前任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太歲,現任的是個九百年後來的青年,連禁軍大營的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這等軍國大事哪裡答得上來?宋史裡可沒提崇寧年間的禁軍訓練和戰鬥力,不過既然是老爸高俅這樣的佞臣當道,想來是不會好到那裡去的,當著這幫熱血青年豈非自取其辱?

  這時心下再次強烈鄙視跑路去了21世紀的那位前任衙內,不過事到臨頭總不能臨陣退縮,當下硬著頭皮團團拱手道:「諸位貢生,小生高強這廂有禮了。」

  本以為態度謙卑能得點印象分,誰知迎面就吃了一棒:「敢問高衙內何時入庠,受業於哪位博士,何以自稱小生?」

  「啊?!」高強臉色通紅,敢情這自稱小生也不是人人能叫的,還有這麼多講究啊,要不是依稀記得「入庠」就是進學的意思,連這句當面諷刺的話也是似懂非懂,該死的學問啊……

  眾貢生一片哄笑,那大嗓門卻甚是認真,一臉嚴肅地拱手施禮道:「高兄有心向學,聖人云學而後知不足,正是君子正道。敢問高兄,這禁軍之事便如何?」

  高強聽得旁邊眾人一陣哄笑,隨風飄過「花花太歲」「聖人正道」等言語,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心說敢情這老實人罵人比最尖牙利齒的狂生還要厲害,你還不能反唇相譏,萬一人家真是一片好意呢?

  見高強被人圍攻加鄙視,許貫忠長笑一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這邊,道:「諸位貢生憂心國事,又兼飽學詩書,他日秋闈高中,必是國家的棟樑。只是這位趙公子適才也曾言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諸君在此議論雖高,終無一策以上,到底不如苦讀聖賢書來得實在,不知以為然否?」

  這群貢生都是一愕,這許貫忠舉止儒雅相貌斯文,一看就是他們的同道中人,雖然幫著高衙內說話,出言倒也中聽,一時倒無人反駁於他。隔了一會,那大嗓門的貢生又道:「兄台所言雖是,不過適才趙公子也將宰輔所議和盤托出,諸位同窗都是受益匪淺,高兄何不暢所欲言?」

  高強心裡這彆扭,怎麼每次都是你說話,嗓門還這麼大,難道其他人都是啞巴不成?當即問道:「不知這位兄台尊姓大名,上下如何稱呼?」

  那人一笑,誇張點說就叫「聲遏行雲」了:「小弟張隨雲,草字翼仲,祖籍金城人氏,家父名諱不敢妄稱,承今聖隆恩,現居禮賓副使、通事舍人、知安肅軍之職。」

  高強一笑道:「令尊既然出知安肅軍事,當知兵法之要,豈可平白示人?雖然諸君皆為他日之俊彥,不過朝廷自有法度,在下幼承庭訓,雖然不才無學,這點規矩卻還是知道的。」搜腸刮肚了半天,總算想出了這麼幾句,眼見眾貢生都默然不語,連那大嗓門的張隨雲也不言語了,心裡那叫一個得意啊,總算是小出了一口氣了。

  趙挺之見高強有了面子,心裡就不痛快。那日在怡紅樓被他改了一句詞,自家夫人回去以後歎想不已,一連幾天都把「綠肥紅瘦」四個字掛在嘴邊,身為才女的丈夫已經是壓力很大的一件事了,竟然讓一個淫人在詞章上佔了上風,雖然總道是高強身邊槍手所作,不過這心裡總是一個大疙瘩。

  此時見高強強詞奪理,不由冷笑一聲,正待出言譏諷,卻聽一個女子聲音道:「一群書生,不知農桑四時,卻在這裡空談軍國大事,可笑!」

  高強心下大喜,循聲望去,不是昨日那黃衫少女是誰?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五章 太學 二 字數:3517

  跳舞大大的新書《變臉武士》,看名字就知道是好書,進去一看更是好的不得了。

  那少女今日換了一身白衣,頭上斜簪一枝梔子花,余外更無別樣裝飾,陽光下更顯俏麗可人,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一眾貢生本是惱怒於「一群可笑書生」這等無禮言辭,要尋放此大言者好生理論一番,哪知一見是個美貌少女,讀書人的脾氣是憐香惜玉的,所謂「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就是為了功名和美人,又哪裡能對美人翻臉?登時便收起了怒氣,一個個放出斯文來。

  只不過斯文歸斯文,道理卻更要說清楚,否則豈非在美人面前失了體面?當下便有人道:「這位姑娘所言差矣!昔孔聖不問農桑,乃以為民各有其所司,士大夫當心懷天下,豈可囿於區區稼穡之道?」

  這幾句話雖少,不過引經據典又自抬身價,登時引來一片讚許之聲,那貢生搖頭晃腦作了個四方揖,正自得意間,卻聽那少女說了一句話,險些噴出血來:「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高強在旁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說叫你們這幫皓首窮經的書生鄙視我啊,現在可吃癟了吧?那貢生聽到高強大笑,更是羞惱,差點想要不顧斯文,衝上去質問那少女是裝傻還是真不懂。

  趙明誠與這貢生相識,又見他被高強嘲笑,自然要為他出頭:「敢問這位姑娘,為何說我等適才是在空談國家大事?」說別的你聽不懂,只好問你自己的話了。

  那少女冷然道:「你們說的什麼打打殺殺的,我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一打仗朝廷就要加租稅,石大叔就要把種出來的一點米糧拿去集市賣了換錢來完稅,隔壁七嬸就要把自家的蠶絲拿去官市,抵充年初時官府預買絲絹時給的錢,我阿爹就要熬夜割漆然後去集市上叫賣,累死累活才能繳上官府的租稅,那些稅吏才不會來打人抓人!」

  眾貢生面面相覷,他們終日埋首經卷,這些民間疾苦直是聞所未聞,一時做聲不得。

  趙明誠到底對朝政知道多些,當下把手一擺道:「非也!國家大事乃天下之大利,但凡我大宋子民都應同心同德才是。何況完納朝廷租稅乃是黎庶正道,姑娘的親友也算是盡力於王事,為何耿耿於懷?」

  這官樣文章連高強聽的都暗暗搖頭,那少女自然更聽不進去,柳眉一豎道:「正道?隔壁七嬸前幾年都能余些蠶絲自己拿去賣,可現在老是打仗,租稅不斷加重,官府催的又急,集市上的奸商就趁機壓價,每次到繳租前蠶絲和糧米的價錢就猛跌,一年到頭的辛苦有時連完稅都不夠,這叫什麼正道?」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即便如此,只要能吃口安穩飯,我們老百姓也忍了。可是,這兩年江南又用上了什麼大錢,一枚錢有以前三個重,居然說要抵十枚錢用,這不是擺明了蒙人嗎?我們那裡縣上的曹大官人,一早就知道了朝廷要發大錢,把一縣的銅器和散錢都收了去,私下鑄起大錢無數來,等待朝廷的錢一出來就一起放出,平白賺了海一樣的利,可我們老百姓哪知道這個?只看見物價一天天地漲,手裡的蠶絲和米糧卻一天比一天不值錢,為了西北打仗,隔壁村已經有人賣兒女了,你們還說這是正道嗎?」

  對於終日飽讀詩書的貢生們來說,這樣的底層人民生活是聞所未聞的,頂多就是閒時讀到柳宗元的《捕蛇者說》或者白居易的《賣炭翁》時隔靴搔癢地感歎一番,然後再讚歎本朝之盛遠邁盛唐,百姓安堵生活逸樂,聖明天子上追三代。誰知道就是從這樣明麗的少女口中說出了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的事實?

  高強心中卻是豁然貫通:原來這幾人來此就是為了這當十大錢!記得歷史上確實是在此時有臣僚上議要求停止使用此錢,理由是此錢之行導致物價騰貴買賣停滯,也因為這當十大錢是蔡京所行,那趙挺之正在一一廢止蔡京所發的政令,自然樂得順水推舟玉成此事。

  可歷史只說廟堂決議,卻不會記載這小民上奏之事,是以高衙內雖然是能知過去未來的強人,卻也一時猜不透這幾個方臘手下的來意。

  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高強立刻就發現自己面臨一個兩難境地:眼下應當採取何種行動?現在這少女已經接觸到了趙明誠,只要這位趙公子稍有政治頭腦,抓住這當十錢的事大做文章,蔡京在朝中本已屢遭打擊的地位勢必每況愈下,自己的立場可就越來越尷尬;可是這當十大錢又的確是逆天之事,只為了應付一時的錢荒,用現在的話叫通貨緊縮,居然用到通貨膨脹的狠著,雖然救急於一時,卻使得民間的經濟受到了極大傷害,倘若能有效抑制其流通,於國於民也是件好事。

  左思右想,眼下的當務之急卻是爭取這少女的信任,若能將這些人的行動給掌握住,則進退皆有所據。衙內想到這裡,當即朗笑一聲道:「姑娘說的好,真是位卑未敢忘憂國,本衙內佩服!此番下情上達,朝廷倘能據此有所匡正,正是大功德一件。」

  此言一出,陸放翁的名句到底不同凡響,眾貢生看高強的眼光立刻就有所不同,沒想到這紈褲子弟居然也能出口成章,倒不是胸無點墨的貨色。就連那少女看高強的眼光也有所不同,以前是正眼也不瞅上一眼,這時也願意打量打量他了,不過看那樣子,心裡多半還是存著「這淫徒也會說好話,未必安著好心」這樣的念頭。

  感受到周圍人投來的目光變化,高強立刻有些飄飄然起來,心想å前就見小說裡的主角吟風弄月糊弄人了,可惜自己回到了牛人輩出的宋朝,好詞好句都被人寫出來了,老也沒得著機會露這臉,今天總算出了這麼一口氣了。

  可衙內這一得意,下文就出來慢了,卻聽趙明誠也笑道:「這位姑娘,適才所言之事恐怕是朝廷有所不知,否則當今天子是極聖明的,決不會坐視百姓受苦。小生雖然不才,家父便是當今執政的趙相公,上任以來正將前任蔡相公所行的諸般悖理虐民之政一一匡正,姑娘此事倘若屬實,小生情願向家父進言,立即廢止當十大錢。」

  那少女一聽這話,當即面露喜色:「你就是趙公子?這可太好了,我大哥他們今天正去相府拜見趙相公呢,倘若趙公子能為我們向令尊進言,真是感激不盡。」

  高強見狀不好,看雙方的形勢對比,自己顯然處於下風了。那趙明誠乃是當朝執政的公子,論太子黨的等級就高過自己,而且又是太學生,名聲也比自己好的不知多少倍——這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這裡的恐怕沒幾個名聲比自己差的——最重要的是,此事正是趙挺之一黨的施政方針,這少女若不跟著趙明誠跑了,恐怕倒要懷疑其思維能力了。

  眼見那少女領著趙明誠回去尋自家兄長商議,高衙內乾瞪眼沒辦法,只得心中安慰自己:反正此事在歷史上也是發生的,蔡京的當十錢又的確是鬧的民間怨聲載道,自己只是順其自然而已,也算積德吧。

  忽聽身旁一人道:「高衙內,往日多聞衙內傳言,今日一見才知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的道理,小生適才對衙內多有冒犯,還望衙內海涵。」

  這人嗓門既大,說話時又站在高強近前,倒把他嚇了一跳,忙轉頭來看時,只見那張隨雲正站在身旁拱手說話,見到高強被嚇了一跳,面露歉意道:「小生生來高聲,總是驚擾了他人而不自知,衙內萬祈見諒則個。」

  此刻眾貢生見美女既去,都有些掃興,也已漸漸散去,高強身邊已無甚人聚集,只有這大嗓門的年輕貢生在與他交談。高強適才見這張隨雲幾次出言,為人甚是忠厚,也確對他有些好感,便道:「張兄太過謙了,倒是小可不學,教兄等見笑了。」

  張隨雲連聲說不敢:「衙內適才那一句『位卑未敢忘憂國』實在是好詩,直說到小生心裡去了,倘若天下士子都如衙內這般,我大宋必可揚威萬里,重現漢唐之盛。」

  高強嚇了一跳,這位膽子可夠大的,如今到處歌舞昇平,他卻這般公然唱反調,也不知是單純一腔熱血還是有意試探自己,這可得小心應付了。立刻堆起笑容道:「張兄過獎了,如今聖天子在位,四海昇平兆民歡躍,漢唐焉有如此之盛?張兄此言恐怕失之偏頗。」

  那張隨雲還待再說,高強心下惦記著那少女帶著趙挺之去後有何動向,無心再與他敷衍,隨口客氣了幾句,什麼「身有要事他日當再來尋兄痛飲」之類的,便拱手而別了。

  一面往回走,高強一面吩咐石秀,叫他繼續嚴密監視那少女一行的動靜,倘若人手不夠便叫張三等潑皮呼朋引類,務必要一天十二個時辰盯死這幾人,所需用度都到殿帥府的帳房去領,石秀自然凜遵,自去安排了。

  幾人回到府中,高強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獨自一人喝著酒,暗自思量眼下的情勢。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六章 先發 字數:3502

  左思右想,高強還是對眼下的大局少了把握。他雖說讀過幾遍宋史,但這些細小部分書上是不會去說的,更別提這等小民上告的事了。尤其是象方臘的摩尼教,明清兩朝都是嚴厲打擊的對象,留下的資料實在太少,根本無法判斷這些人是怎麼跟宗澤這樣的靖康名將扯上關係的,總不能去拿金大俠的小說來做根據吧?想到這裡自己也覺得好笑,那方臘教主的乾坤大挪移神功不知已經練到了第幾層了?

  小環正從一邊燙酒,見高強在那裡獨個兒傻笑,不由抿起嘴巴,將酒壺在桌上輕輕一墩,登時將衙內從回想中驚醒,笑道:「衙內,今兒出門是不是遇見什麼好事了,這麼高興?」

  高強心下苦笑:好事?才怪!好容易碰到個美女,眼睜睜看著從手邊溜走了,還是去了眼中釘趙公子那裡,也不知這下又會給朝廷的政局帶來什麼變化了。自己身邊的幾個人也沒法叫來商量,燕青等人都是中下層出身,強極如陸謙、楊志等也只是小軍官,政壇的勾心鬥角那是一竅不通。似這等政壇高層的暗中角力,尤其是涉及到國家貨幣政策這樣的高技術含量的活,不是官場浸淫多年、同時又是真正的高級知識分子是絕對玩不轉的,恐怕連老爸高俅在這方面也差了一截。

  思前想後,高強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人來:聞渙章!怎麼把這個人給忘了,當日此人進言要自家老爸堅定不移地緊跟蔡京,可謂識見不凡,又兼一副飽學之士的模樣,這件事問他可正合適。自己雖然與人家「英雄」所見略同,可那是佔了先讀歷史的大便宜,二者相去不可以道里計了。

  當即命個小廝去請聞先生來,那小廝腿腳倒也麻利,沒一盞茶的工夫便將聞渙章請到。高強連忙起身相迎,說道今日閒暇無事,想念先生風采,特命人相請前來飲酒云云。那聞渙章自然稱謝不迭,衙內遠行歸來,在下本當設酒接風,反倒要來叨擾衙內,實在慚愧。

  既然有外人在場,小環就不便在旁伺候了,換了兩個丫鬟在旁斟酒布菜。二人推杯換盞你請我讓,三杯下肚就海闊天空地侃了開去,高強說些河北見聞和風物,那聞渙章著實淵博,凡事都能扯上些道道,聽的高強暗喜,心想這回怕是找對人了。

  漸漸聊得入港,高強便有意無意將話題扯到了摩尼教身上,聞渙章聽了,略皺眉頭想了想道:「是了,這摩尼教傳自波斯,盛唐則天延載年間波斯人佛多誕持其經典《二宗經》至中原,從此中原始有其教義傳世,因其信奉明尊故中原多稱其為明教……」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高強聽得都似曾相識,什麼明教教義是「二宗三際論」,信徒多半吃菜事魔,喜穿白衣等等,貌似都在什麼武俠小說上看過的,心說就這些我還用你教?看來這小說也不是完全沒用啊。

  不過這些聽了也沒大用,畢竟自己是要瞭解現今方臘一黨的情況,還有這當十錢的廢止與否對當今朝廷政治格局的影響。好容易得著個機會插嘴,高強便將幾個明教教徒上汴梁申訴當十大錢擾民一事說了,什麼美貌少女這些小節自然是春秋筆法,刪削刪削了。

  聞渙章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捋著鬍子,沉思片刻道:「蔡相公這當十錢之行,本是無奈之舉。本朝百業興旺,尤其行商之盛遠勝前代,到處需用銅錢,每年鑄錢逾三百萬貫,仍不敷使用,不得已下才行此法。更有一樣無奈之處,這銅錢沉重非常,每貫銅錢重近三斤,而行商之人無利不行,每行則貨物動輒值錢千貫以上,衙內請想,民間行商之人全仗人擔車載,本朝騾馬又缺,單這銅錢的運輸便是大傷腦筋的一件事了。」

  「是以蔡相公建策行當十大錢,卻也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本朝銅錢鑄造甚多,神宗年間便曾令荊湖行當二、當三錢,山東諸路元符年間行當五錢,此皆為前例。只是蔡相公急於事功,這一來操之過急,未見其利而其害畢現,可惜了。」

  高強聽到這裡就明白了,這在宋朝恐怕還是新鮮事,大家只注意到現象,而沒有系統的總結,要放在現代可是再簡單不過了:不就是通貨膨脹嘛!原本只能鑄三枚錢的銅變成了十枚錢,表面上錢幣的投放量是增加了,倘若老百姓都規規矩矩地跟著用,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無奈人人都有腦子,這麼明顯的空子誰不去鑽?只消將三枚大錢換來小錢三十枚,回爐再造一下就成了十枚大錢,平白就有三倍的厚利,實在是驚人。記得中學課本上有這麼一句,好像是說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可以使最老實本分的人鋌而走險,放著這麼大一個漏洞在面前,恐怕沒人私鑄大錢倒是一件怪事了。

  只是如此一來市面上小錢絕跡大錢猛增,而且總錢幣量也是急劇上升,物價當然應聲上漲,倒霉的自然是那些與錢幣鑄造無緣、辛苦勞作換錢完稅的平頭百姓了。如此看來,這廢止當十錢之事勢在必行,現在要考慮的就是如何避免這件事被趙挺之一黨利用來打擊蔡黨的勢力。

  高強將這番想法向聞渙章說了,換來連聲讚許:「衙內靈台清明,心思縝密,實乃天縱之才,在下佩服之極!」

  高強心想反正你有學問,拍起馬屁來不要本錢,衙內我就當沒聽見。那聞渙章讚歎一會,見高強只笑咪咪地不說話,也覺無趣,便轉回正題:「在下以為,此事既然難免,蔡相公不妨命幾個手下隨聲附和一番,甚或令一個心腹主動上言,將一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則此事便可輕輕揭過了。」

  高強一楞,怎麼對方已經在咄咄進逼了,還要自己落井下石?再仔0不知韻律詞章,故而只得這兩句。」季布云云卻是急中生智了,總不能說是某放翁病起書懷吧?

  「哦,原來如此,不知下半句為何?」

  「愚晚作的是事定尤須待闔棺。」

  蔡京喃喃吟誦兩遍,忽地大笑起來:「好,說的好!季布原為項籍悍將,漢破楚後摧剛為柔,因大俠郭解而得免,後來為漢良將。向使其初敗之時不恤自己有用之身,輕易赴死,則後來焉有封侯蔭子,為漢名臣?正是事定尤須待闔棺!」

  高強聞言不禁憮然:看來這千古以下,是個人都在乎自己的身後名,何況這等手握大權、一舉一動都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不過這卻是拍馬屁的好機會:「恩相輔佐今聖,紹述先皇遺法,功德上追王荊公,這身後之名自然是早可想見了。」

  蔡京聞言卻又大笑:「賢契果然是妙人,這等言語老夫卻是未聞。只是現今老夫賦閒在家,所行諸法漸漸廢退,身後未必有面目去見王荊公啊!」

  這便漸漸說到正題了,高強趕忙道:「恩相大才當今獨步,所行法度皆為濟世良法,趙相公倘若一意廢止而無建樹,則日久必亂,那時今聖便知輔佐紹述非恩相不可,則復起指日可待。」這馬屁拍得自己都有些臉紅了,不過卻是非拍不可。

  蔡京聞言又是大笑:「賢契果真如此想法?只怕那當十大錢便不是什麼度世良法了吧?」

  高強適才聽他說自己昨日在太學的言論,便知蔡京耳目眾多,此刻多半已知曉江南有人上告之事,是以將話題轉到這蔡京行法之上,心中早已想好了說辭:「愚晚想來,恩相昔日建議此法,乃是因小錢不敷使用,權宜之計而已,久後自當更行良法,趙相公即便上奏止行當十錢,亦止貪恩相之功為己有罷了。」

  蔡京聽他這般說卻是意外,忍不住問道:「賢契對這當十錢之行也有心得麼?」你不明明是個紈褲子弟,會些權謀詭詐而已,跟你老子算同一檔次的,怎麼連這個也知道了?老夫便考考你。

  高強抖擻精神,心說可到我露臉的時候了,把大學基礎課裡關於貨幣的理論在心中又溫習一遍,笑道:「愚晚雖然不學無術,對這理財之道卻頗為上心,觀歷年理財諸札子,偶然間有一心得,便是凡有交易皆需借錢幣流轉而行,則其鑄造量當視市易所需而定,凡世上市易之物都有其價,舉世之物量各以價計,然後除去流轉速度,便是所行錢幣數目了。此數既定,增之則錢多價騰,減之則錢少物賤,民皆苦之。」這一段半文不白,說得他滿頭大汗,心想要把這貨幣計量學的基本公式費雪方程式(貨幣數量乘以流通速度等於商品和服務的價格乘以其生產和銷售的交易量)用文言說出來還真是費勁,也不知蔡相公聽懂沒有。

  蔡京果然沒令他失望,皺眉思索一會後遽然驚起道:「賢契果然大才,好個增之則價騰,減之則物賤,此言足解老夫經年之惑矣!賢契殆天授老夫哉!」說著竟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到高強面前連拍他的肩膀,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八章 自投 字數:3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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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這三笑再一拍,高強渾身頓時為之一輕,心想吾計售矣!趕緊笑道:「恩相曠世之才,雖古之名相不能過也,這點區區小道自然不放在眼裡,如此過譽豈不折殺愚晚?」

  蔡京卻搖了搖頭,背著手在屋中踱了個圈,輕歎一聲道:「不然,老夫當日雖然明知大錢擾民,卻無他法可想。倘若早知賢契所說這道理,當可防微杜漸,以其他錢幣鈔引等物佐大錢之行,至不濟亦可限制大錢倍數,譬如當日所行是當五、當六之錢,也未必要鬧到這般地步。賢契這番心得卻是如何得來?」

  高強心叫僥倖,難得老蔡你能一聽就懂,當日衙內我對這道政治題可是頭疼了好久啊:「好教恩相得知,愚晚平日只好聲色犬馬,不過家父平日教訓頗嚴,愚晚常常囊中羞澀,於這理財之道便頗為留心。一日無事間與幾人相戲,設百業,畫一城,各自經營事業賺錢為戲,當中運行之錢數幾經推敲才這般定下。後來偶發奇想,卻發現這法子亦可用於國家大道,真是應了古人所言,治大國若烹小鮮。」

  邊說著將以前玩的強手棋在蔡京面前演示一番,老蔡睜大了雙眼,口中讚歎不已:「難為賢契設此遊戲,理財營生之道盡在此中矣!」

  高強遜謝了一會,隨口問道:「卻不知恩相當日為何行此當十大錢?」

  「賢契,你有所不知,當日老夫建策行這當十大錢時,委實逼於無奈。彼時民間銅價飛漲,熙寧時張方平就上《論錢禁銅法事》札子,說『銷熔十錢,得精銅一兩,造作器物,獲利五倍』,銅貴而錢賤,由此可見一斑;元佑時錢監收民間銅器,每斤給價二百文,只能出錢一百五十文,民間尚且以為價低而應者寥寥;紹聖年間錢監歷年虧損,每出一千銅錢,須費一千五百錢,凡此種種,皆是小錢之弊,不行大錢,何以彌補?」

  高強聽得一呆,原本以為蔡京行大錢就是為了遠路行商得便和應付通貨緊縮,卻不知內裡還有這等情由,忍不住道:「恩相,小錢既然諸多弊端,自然是大錢為便,為何百姓苦之?」

  蔡京苦笑道:「倘若人人依法行大小錢,自然天下太平,無奈其間轉換時數倍之利,豈無奸徒廁身之地?只是天子方有事於西北,朝廷歷年所積錢糧流水價花出去,各處財源羅掘俱盡,三司使天天跟老夫叫苦,這錢務上倘若再有虧欠,老夫也只好自動交出這宰執之位了。嘿嘿,權宜之計,權宜之計啊……」

  說著仰天無聲一歎,又道:「大錢苦民之弊,老夫豈有不知之理?然本朝以士大夫為立國之本,又有無數宗室子弟,每年官俸、給薪、冰敬、炭敬所費無數,這冗官之弊如何去除?禁軍八十萬,廂軍六十萬,每年養軍之費不下五千萬貫,倘若一朝軍費不支軍中生變,則國事糜爛不可複製,這冗兵之弊又如何去除?天子有事於西北,又造作九鼎,在在皆須用錢,天下雖大,除了升斗小民之外,我蔡元長又能去盤剝誰?!」

  高強在旁默默無語,初次接觸到這位千古大奸的內心世界令他一時有些無所適從。設身處地地站在蔡京的立場上想一想,除了是宰相、是權奸,他也只是一個經過政壇失意多年、極力想保住自己地位的官僚而已,幾十萬冗官、上百萬冗兵、數千萬子民的衣食行旅都壓在這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身上,上面還有一個秉性輕佻、好大喜功的皇帝當頭壓下來,誰有這一副鐵肩擔道義?王安石這等名臣尚且撂下的挑子,他蔡京又如何去挑起來?

  過了片晌,蔡京喟歎一聲道:「倘若西北大捷,除去夏國歲幣和用兵之費,老夫騰出手來自可從容理財,將這錢政好好梳理一番。無奈遼夏併力,西北的問題一時無法解決,偏偏天不假時,這星變一出,宵小如那移鄉之子遂趁勢而起,奈何,奈何!」

  高強聽到這裡已忍耐不住:「恩相身負天下之重,豈是那等宵小可比!況且天子聖眷未衰,不日必當重登宰輔,愚晚願傾力襄助!」說著就要跪倒。

  蔡京年紀雖大,動作卻不慢,當即伸手攙扶道:「賢契何必如此,快快請起!」

  高強順勢而起,二目與蔡京那雙細長銳眼一對,心中登時就一跳,忙強自收攝心神,只聽蔡京又道:「賢契當日與葉少蘊所說的諸般言語,句句令有老夫撥雲見日之慨,不知可否詳細為我道來?」

  終於說到正題了!高強此刻的心情,猶如一個準備了一整晚作弊的小抄、終於見到自己預測的題目的考生,眼前陡地一亮,按捺住激動的心緒道:「愚晚當日不揣冒昧,與葉世叔說了些大言,事後回想時只覺汗顏。家父每常對愚晚耳提面命,說道當世大賢非恩相莫屬,恩相明見萬里,豈有不知此等彫蟲小技之理?愚晚雖然不才,然幼承家父庭訓,亦知天下可無愚晚,不可無恩相,這輔助恩相復相之事,但憑恩相驅使,愚晚無有不從之理。」昨晚他想了一夜如何應對蔡京,這三國時曹洪對曹操說的話如此暖人,豈有不用之理?

  果然蔡京展顏大喜道:「有賢父子此言此心,何愁大事不成!只是老夫避位之後終日彷徨,實不及賢父子旁觀者清,還望賢契有以教老夫。」言語中一股殷殷之意拳拳之心,再加上那真誠的眼神,倘若高強不是早知這位就是縱橫徽宗朝、屹立於大宋行政權力之巔逾二十年的權相蔡京,還真要以為面前只是一位彷徨無計的老人了。

  再次將心中的想法整理了一番,高強笑道:「愚晚一點小小計較,還望恩相指點。愚晚以為,恩相自崇寧入朝秉政,銳意進取,一力紹述先帝良法,內有撥亂反正之效,外有收復青唐、湟中之功,諸般所為都是深合今聖之意。而趙相公,」說到這裡,他偷偷看了蔡京一眼,見這老傢伙撚鬚沉吟行若無事,並沒在意他是叫「移鄉子」還是「趙相公」,心中暗想這才是大人物的氣派,便續道:

  「趙相公秉政以來,雖宰執中日有新政出,然而其間並無一以貫之,只是件件反恩相行法之道而行,無非是復擇熙寧、元豐時舊法,與恩相所建諸策相去何止道里計!……」又將自己當日與葉夢得所說的幾點闡述一遍,至於措辭都是昨晚與那聞渙章一一揣摩過,反覆背熟了才說出來,否則這般長篇大論的古文可決計不是他這沒進過太學、沒攻過經史的人所能辦的。

  這般老調重彈,蔡京心中自然有數,只微笑聽著不發一言,待高強說到內外呼應之時,眼中卻微微閃過一道光芒,開口道:「賢契既然分析的如此鞭辟入裡,卻不知可有詳細步驟?」

  高強忙笑道:「愚晚以為,此事當由內先發,微伺今聖心意動搖之時從容進言,只須稱道恩相一兩件好處,點破趙相公秉政無方便可;此後便須再由今聖身邊寵幸之人進言,一人不成便再進一人,由內臣而至外官逐一而進,等到今聖易相之意漸漸明朗,則令二三言官同時發難,彈劾中書侍郎劉逵反覆良法,專擅朝政……」

  蔡京一直笑咪咪地聽著,到此忽地插上一句:「賢契為何只認定劉參政?趙相公才是當今的執政罷?」

  高強對這段歷史早已在心中複習了無數遍,自然成竹在胸:「恩相明鑒,那趙相公身為宰相,卻件件政務只提個開頭,而讓劉參政力主其言,其心虛一眼可見,正所謂敗軍之將難言勇,只須劉參政一敗,則趙相公必定膽落,又兼別無輔弼之人,朝中更有何人可與恩相相爭?」

  蔡京呵呵大笑:「賢契所言深合老夫之心!實不相瞞,老夫自罷相以來每常冷眼旁觀那移鄉子行事,心中籌謀正與賢契略同,只是苦於少了一個進言之人,不知賢契可有以助老夫?」

  高強於此節早已想得通透,當即笑道:「愚晚早思得一人在此,家父與那內廷睿思殿文字梁中官乃是世交,正可請其從中取事。其次便可請今聖所幸的鄭貴妃的兄弟鄭居中官人進言,而後便是恩相門下諸位學士言官用事之時了。」

  滿以為這下必定正中下懷,不料蔡京卻搖了搖頭道:「賢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復相之事有兩件難處,其一是要搖動趙挺之秉政之位,其二卻是要開解今聖的心結,想老夫當日乃是因星變而退,今聖豈能無感?那鄭官人是個沒擔當的外臣,恐怕未必敢於剖白此節,到時即便扳倒了那移鄉子,豈非平白便宜了他人?」

  「這……」高強事先也曾想及此節,卻並無什麼好辦法,此刻被蔡京的雙目一掃,背後立刻便有些冷汗涔涔地,這一刻實在是來到這時代之後的顛峰時刻,說不得只好豁出去了,一咬牙道:「恩相明察秋毫,此事確實堪慮,愚晚雖然不才,家父卻頗獲今聖之心,當設法為恩相在今聖面前剖白此節。」

  「好!有賢父子襄助,何愁大事不成!」蔡京遽然而起,鼓掌大笑不已。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九章 姻緣 字數:3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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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大事已定,話題便轉到眼前的小事上來了,那便是如何應對趙挺之一黨利用廢止當十錢之事擴大打擊範圍,進一步削弱蔡京在朝中的黨羽了。

  高強對此亦是早有準備,將前晚與聞渙章的商議說了,建議蔡京選人搶先上奏,自然又是大獲讚賞。本來以蔡京老於仕宦之道,這等計謀大把有的出賣,只是他這等士大夫階層的頂尖人物,決計不會像高衙內一般派手下去在市井中廣佈耳目,更不會如高衙內般看過武俠小說、一眼就盯上了進京的明教教徒,是以今日方才收到趙黨與這些明教教徒接觸的線報,也未及籌謀。

  此刻又得高強了結了一樁心事,蔡京一張臉笑得猶如要開花一般,直道「賢契果然妙才」,忽地省起一事,問道:「賢契可有甚字麼?」

  高強這邊也因「妙才」二字想到了戰歿於定軍山一役的三國名將夏侯淵,正有些怏怏,聽他這一說才記得自己果然無字,按照前任衙內的記憶來說,自己年底就該到二十歲,明年春上就可以加冠了,不過依稀記得只有讀書人才能冠字吧?

  此刻蔡京既然問起,便順桿往上爬了:「愚晚早年不學,實在愧對恩相,因此雖然明年便可加冠,卻迄今無一飽學宿儒贈字。」

  蔡京笑道:「聖人云有教無類,老夫看賢契聰明過人,只須潛心攻讀幾年經史,金榜高中指日可待,又豈可枉自菲薄?」

  高強靈機一動,心知蔡京此時心情甚好,何不多撈點籌碼:「愚晚蒙恩相錯愛,今日斗膽請恩相贈我冠字,還望恩相垂愛!」說著翻身便拜。

  蔡京原本也有此意,便笑著受了這拜,點頭道:「既如此說,老夫也不能慢待了賢契,不如就以『妙長』二字如何?」

  高強大喜拜謝:「多謝恩相贈字!」這妙長二字不是亂起的,前面的妙字是這贈字的話頭,後面的長字卻是蔡京自己的字,那是明著拿自己當了同黨了,怎能不做驚喜狀?

  不過謝是謝了,高強卻兀自不起來:「愚晚既蒙恩相贈字,卻怕胸中並無點墨,三年後大比之時落了恩相的名頭,這便如何是好?」說著又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來,變臉的工夫也算有了小成。

  蔡京見狀不禁失笑道:「賢契何必如此?既然已到弱冠之年,令尊是殿帥之尊,依律可蔭補賢契為官,倘若奉承得天子好了,便授個實缺也不為難。況且三年之後老夫倘若當朝,賢契要求個進士及第或許不得,小小的三甲同進士出身卻也只在反掌之間而已。」

  三言兩語間,一樁交易便達成了,高強先謝過恩相的提拔眷顧,又站在一旁與蔡京說了會閒話。眼見正事都已辦完,蔡京便叫蔡絳進來,領著高強去後宅辦今天的正事——讓蔡京的命婦深謝他從大名府給幫忙帶了些箱籠物件回來的恩德。

  說是深謝,其實後宅又哪是高強這男子能進去的地方?也只是在後宅門口站了一會,一個小丫鬟氣喘吁吁地來回傳話,說了些不著邊的言語,又送了幾件回禮出來。別的也還罷了,內中一隻珠花極是名貴,又有一管精製玉蕭也洵為珍物,恰好帶回去給小環與師師。

  高強一面拜謝老夫人厚賜,一面肚裡暗自吃驚,看來蔡京對自己還不是一般的重視,內宅有什麼得寵之人都探聽的一清二楚了,難道這老奸相也有個特務組織?轉念一想又不禁失笑,自己到大名府一去旬月,京城的大小官員之間自有消息流傳的渠道,查幾個內宅的寵妾又有何難?就算是皇宮大內那麼森嚴的地方,還不是各種小道消息漫天飛舞了?過慮,過慮了……

  這邊高強既去,那書房中本該只剩蔡京一人,卻忽聽一道屏風後腳步聲響,轉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年約四十的文士,相貌與蔡京倒有五六分相似,乃是現今的翰林學士、蔡京的長子蔡攸;另一位卻是花信少女,身著一襲輕羅紫紗,腰間束著流蘇的絲絛,行動之間裊娜娉婷,一張鵝蛋臉上更無半點瑕疵,兩泓秋水明眸脈脈如語,來到蔡京面前盈盈一福道:「祖父在上,孫女穎兒有禮。」卻是蔡攸膝下唯一的愛女蔡穎。

  蔡京對這孫女最是鍾愛,忙叫起來,笑道:「穎兒,這高衙內你也見了,可還中意麼?」

  蔡穎語聲輕柔,神情淡淡若水:「穎兒但憑祖父做主便是,一切無有不從。」

  蔡京聞言正自微笑,卻瞥見一旁蔡攸面有不豫之色,不由冷哼一聲道:「攸兒,可是有甚異議,何不明言?」

  蔡攸見老父動問,趕緊道:「父親明鑒,孩兒是覺得這高強名聲狼籍,為人行止不檢,又是個胸無點墨的紈褲子弟,哪一點配得上穎兒?還望父親示下。」那蔡穎聞聽這話也是神情微動,卻不發一言,只等著蔡京發話。

  蔡京目光在兒子與孫女面上掃過,輕輕搖了搖頭,吐了一口氣道:「攸兒,枉你一直跟在為父身邊,這鑒人之道與世傑相比還是欠缺了一些啊。當日世傑在大名府與這高強一夕暢談之後,給為父一紙飛鴻,對這高強下了四字評語,乃是『不學有術』四個字。今日為父與其細語,深以此四字為然。此子雖不入庠學,不治經典,然靈動機變之處實為平生僅見,言談間透出一股靈氣。你看他以那什麼強手遊戲而悟出錢幣之道,足以令歷朝知錢監的諸位大臣名士汗顏,豈可等閒視之?」

  蔡穎微微點頭,輕輕咬著嘴唇只不說話。蔡攸卻兀自不服,也不知是不是老父推許自家妹夫觸動了他的神經,又爭道:「此子就算有些小道,亦是上不得台盤,父親只須利誘一番,待他日復相便不必理會他,又何必將穎兒的終身大事拿來做文章?難道說父親的相位離了那踢球的弄臣便不穩麼?」

  這話卻有些不敬了,蔡京把臉一沉,悶哼一聲,蔡攸也知失言,垂著頭站在旁邊不敢再言,神情中卻猶有不忿之色。

  蔡京眼見兒子執迷不悟,也無法可想,只得歎息一聲道:「為父本盼你自悟,今日看來卻還是執迷。當日先帝駕崩之時,皇太后與眾宰臣商議大統誰歸,當時你二叔知樞密院事,也在其中。那時章惇說過一句話『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卻被曾布揣摩皇太后聖意而喝退了。等到今聖登基,所作所為件件都應驗了章惇所言,單看他一力提拔那蹴鞠弄臣高俅到了禁軍殿帥這等高位便可知一斑。」

  他站起身來負手走了幾步,又道:「此j罷相,為父默思良久,恐怕日後本朝政事動盪難免,如高俅父子這般的佞幸之臣卻是最得今聖寵幸的。偏生這等人不經科舉,無能至宰輔執政,天然需要象為父這樣的盟友相互倚助。」

  蔡攸到此才恍然驚道:「父親原來是打定了要與高俅結盟的主意了?」

  蔡京微微一笑:「這個自然,否則當日那高俅夤夜遣人來向為父示好,為父又怎會立時命少蘊前去報聘?只是少蘊回來之時說道高俅之子有這般識見,倒是吃了一驚,待到接世傑河北傳書,為父便下了這聯姻的決定。今日旁聽為父與這高強的一番折衝,可還以紈褲子弟視之麼?」

  哪知蔡攸仍是不服,悶聲道:「父親與高俅結盟確實高卓,只是這高強小兒適才被父親玩弄於鼓掌之間,逼得要答應親自下場為父親復相之事出力,又那裡有什麼才具了?只怕前言都是府中幕僚之屬的獻策罷!」

  蔡京不禁暗歎一聲「孺子不可教也」,可是不可教還得教啊,惟有耐著性子道:「攸兒,你道這高強小兒果真是被逼著要助為父麼?你仔細想想,倘若他不自行出言,日後為父復相之時又能得到什麼回報?高俅現在已經是武臣之冠,升無可升,未來的利益就是這高強來享受了,他又是一個不能經科舉而入宦途的人,不趁此機會巴結上今聖,難道一輩子躲在其父的庇蔭下乘涼?這一次為父倘若真因他進言而復相,你倒想想這小兒能獲益多少?」

  蔡攸依言仔細推想一番,不由得手心出汗:「難道說,這小兒早就定下了借扶助父親復相之機,行自家飛黃騰達之計?」

  蔡京重重點頭,走到窗前眼望著池邊的垂柳,微微一笑道:「看那小兒與為父言語之間若合符節絲絲入扣,為父心中實是欣慰,長江後浪推前浪,竟至於如此乎!為父生平所見人中,惟有前朝幾位相公少年時有這般成就,今日之後進諸輩中實無一子可與頡伉,趙挺之兒子只知治學,一豚犬耳。如此少年英才,豈可容他在老夫手掌之外逍遙?」

  他驀地轉過頭來,向自己最鍾愛的孫女沉聲道:「穎兒,祖父給你尋的這門姻緣,如今可滿意了麼?」

  蔡穎之前一直低著臻首,到此刻才抬起頭來,雙眸中若有星光閃動一般,渾身都要發出光來一樣:「穎兒謹遵祖父之命,定將這高郎牢牢鎖在祖父和父親的彀中!」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4
第三部 出仕 第十章 亂夜 字數:3480


  同一時刻,高強卻也正在邁步走出蔡京府邸的大門,沒來由地連打了幾個噴嚏,心想不知是誰在惦記著本衙內?要是個美女的話還罷了,就怕是被蔡京那老狐狸惦記上了,擔子可不輕啊。

  走下台階之時,高強回頭看了那朱漆大門一眼,心中忽地泛起一個怪異的念頭來:不知百年之後,那些「後世」的歷史學家們會如何記載自己和蔡京的本次會面呢?倘若是仍舊列名奸臣傳,估計就是「二賊當日一會,臭味相投沆瀣一氣,朋比為奸顛倒朝綱」,如果乾坤倒轉大宋國祚得以延續,那恐怕就是「京時適罷相,因私誼得遇殿前都指揮使高俅子強,與語大奇,奇略遂出,京之復相,強有力焉」,再不然自己他日飛黃騰達,地位更在蔡京之上,那就單獨列一傳給自己拍馬屁,蔡京傳裡就只說「京因高強之力復相,語在高強傳」了吧?

  「嘿嘿……」高強想的出神,不由笑了出來,惹得身旁的燕青和許貫忠都是小吃一驚,齊聲問道:「衙內因何發笑?」

  高強笑而不答,只把手一揮,當先回府去了。原來他忽地想起從前看的架空玄幻小說來,裡面主角發跡的時候每次都是說:「歷史的洪流在這裡陡然加速,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了。」

  「卻不知我會被帶到哪裡去呢?哼哼,還真是期待啊……」

  是夜,高強在老爸高俅的書房裡一夜長談,父子二人秉燭夜話,定計於東窗之下,不知天際之既白。

  次日清早,高強雙眼佈滿了血絲,卻趕在練功之前找來一眾黨羽,一一吩咐之後,各自都分頭行事去了。不過當日高強自己卻因疲勞加遲到,被兩位師傅狠狠折磨了一番,尤其是魯智深,聽說那幾個明教教徒被請入了趙挺之的相府,自己無緣與那寶光如來鄧元覺談論佛法妙打機鋒,不由得大動無名,除了各種練習份量加倍,額外又叫高強頂了半個時辰的禪杖,說是練習腰力云云。

  是日,監察御史沈崎當殿上奏,稱:「……今當十之議,固足以紓目前,然不知事有召禍,法有起奸,游手之民,一朝鼓鑄,無故有倍稱之息,何憚而不為!雖日斬之,勢不可遏。所在鼓鑄,不獨閭巷細民,而多出於富人、士大夫之家,曾未期歲,而東南之小錢盡矣。錢輕故物重,物重則貧下之民愈困,此盜賊之所由起也。伏乞速賜寢罷。」

  這沈崎以正直敢言著稱,向來不依附權臣,故此這一奏本事先全無徵兆,趙挺之、劉逵等人猝不及防下只能隨聲附和,左正言詹丕遠續對:「大錢之行,本為利民,恐遠路客人有積貨巨萬以上者不便耳。唯蔡京急於王事,不能體諒聖心哀矜,今欲且改做當五為宜。」

  趙佶聞言歎息:「蔡京用法峻急,難怪天降災異,警示朕心。今當十既然擾民,可令逐次改為當五。錢監停鑄當十,悉數改鑄小錢。各地私錢皆令限期交納官藏,以小錢換給之,則既往不咎。倘若一意求利,則以私鑄法論之。眾卿以為如何?」

  這話都被官家說盡了,臣下還有什麼好說的?趙挺之眼見不妙,眼色連拋,劉逵絞盡腦汁,卻也只能補充兩句「伏請各地換納私錢時,官內加二分利與之」。

  趙佶一聽要多掏錢就不高興,不過也知空口白話地說換錢多半在民間效果不佳,立命此項開支由三司轉運使籌措,免得這些大臣眼睛盯上內庫,隨即命待制擬詔,退朝了事。

  晚間高俅回家來與高強說了經過,待說起退朝時趙挺之與劉逵面面相覷時不禁拊掌大笑,連呼痛快。

  高強熬了一夜,又被押著練了一上午的功,連午飯也沒吃倒頭便睡,這時剛起來就被老爸找來說話,腦子裡還有些暈忽忽的,只辦得隨聲附和,腦子裡隱隱覺得有件事情不對,卻不知問題出在哪裡。

  父子二人正敘話間,許貫忠在門外稟報,說道石秀那邊傳來消息,趙挺之的相府一片聲地喊捉賊,逃出三男一女來,看形貌正是昨日被請進了趙府的那幾個方臘手下,事情已經驚動了開封府,石秀不敢插手,問該如何應對。

  高強聞言驚悟:原來自己適才就是在擔心此事!那趙挺之與劉逵在殿上議事時既然吃了個暗虧,當十大錢之事就這麼被蔡京的手下避實就虛地揭過了,心下惱火自不待言,說不得便要拿這幾個草民撒氣了。

  想到那美貌少女就要落入趙挺之的魔掌,衙內心中不禁怒火升騰:小趙獨佔了大才女李清照已經令人憤慨莫名了,難不成你老趙還想吃嫩草?衙內我來到這九百年前,沒有帶上些高科技和第一筒金傍身,落得要去拍權相的馬屁地步,這已經夠叫人窩火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豈可輕易放過?!

  當下高強眼珠一轉,計上心頭,隨即辭別了老爸,叫許貫忠和自己一同去請了魯智深出來,言道那權相趙挺之仗勢強搶民女,徒兒接到消息義憤填膺,意欲前去救人。魯智深原本就是俠義心腸,又見徒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心中不由大喜,看來自己朝夕熏炙之下,這花花太歲也是能改惡向善的,果真佛法廣大無邊,能者無所不能,善哉善哉。

  「既有此事,洒家豈可袖手?這便與好徒兒同去看過!」魯智深捲起僧袍,手持禪杖當先便行,高強二人緊緊跟隨。恰好出門時又遇到楊志來尋高強飲酒,聽聞此事自然不能錯過,從門房隨手提了一根桿棒,跟在高強身旁出門。

  一路疾行間,石秀手下的眾潑皮將消息流水價送來:那幾人行動迅捷,身手矯健,遇到有開封府的衙役或者巡城軍卒都是三五下便打發了,趙挺之府中追出來的家人竟是摸不著半點衣角。只是這幾人明顯不知路途,兼且沿途圍堵之人越來越多,顯然有些焦躁,出手時也越見狠辣,已傷了幾名衙役,現在卻是奔大相國寺後園去了。

  高強心念電轉,立命石秀眾手下開始在城中犯些治安案件,什麼踹寡婦門,掀攤販車,揪小娘子辮子,只是有一件事,須當在眾衙役軍士面前行事,行事時當聚眾,完事後便作鳥獸散。

  這指令一經送出,汴梁城裡立刻大亂。石秀果真不愧是市井的豪傑,這短短數日間麾下已經雲集了潑皮百餘人,當下一齊鬧事,聲勢倒也頗為驚人。此刻時近中元節,各處街市***通明熱鬧非常,正是東京城的夜生活開始的時候,這一下頓時雞飛狗跳,狼奔豕突,四面的驚叫、喝罵吵嚷成了一片。

  開封府的衙役與巡城軍卒見了此狀自然憤慨莫名,好不容易宰相府中鬧賊,自己等輩有個露É出頭的機會,竟然被這些潑皮無賴給攪了局,而且還是當著自己的面,是可忍孰不可忍!當下四處緝捕擒拿,手中鐵鏈抖的嗆啷亂響,無奈這班蟊賊甚是油滑,每每快追上時便一哄而散,忙了大半夜卻也只拿了幾個小魚小蝦。只是等到天明送回開封府,卻還沒過午便都叫知府大人放了出去,一眾衙役都有些不解,卻得幾個班頭每人散了些銅錢,個個閉口不言了。

  這是末節,暫且不說。這邊高強見衙役軍卒四散,局面一時混亂,那宰相府追出來的家人早沒了頭緒,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心下不由得意非常,又接了石秀命張三送來的情報,說道那幾人翻牆進了大相國寺的後菜園便沒了聲息,忙向魯智深稟道:「師傅,這幾人闖進佛門淨地,如此怎生是好?」

  這卻是裝傻充楞了,佛門淨地云云跟別個出家人說還罷了,眼前這位乃是醉打過山門、轟過卷堂大散的花和尚,哪裡將這些放在眼中?只見魯智深光頭一撥楞:「洒家正要會會那大和尚,此番卻不是恰好?徒兒且隨洒家一同便是!」大步流星向那菜園故地趕去,高強一面偷笑一面跟著。

  幾人到了大相國寺後園牆外,石秀領著李四上來接著,言說自己分佈了十幾個潑皮四下守著,寺中未聞有半點動靜,恐怕那幾人一路邊打邊逃,到此都有些疲累,恰好這裡晚間無人,便在此靜候天明再設法出城。

  高強頷首應了,又對石秀誇獎一番,一旁的魯智深卻早已不奈,將身上僧袍脫下,裹了一塊石頭在內,「呼」地一聲扔過牆去,隨即便湧身越牆,只聽那邊「當當」幾下金鐵交鳴,竟是已然交上了手。

  高強一面讚歎魯智深心細,越牆之前曉得先探路徑,一面卻也有些擔心,這幾人都是好手,魯智深這般孤身入內可不要吃了什麼虧才好。石秀本是個膽大勇猛之人,此刻見衙內關心,正是自己表現的時候,當即抱了口刀縱身上牆,卻聽身旁衣袂帶風聲響,楊志也已經拔刀在手一躍而上。

  兩人相視一笑,雙刀並舉合身撲下,園中立時密如連珠的一串響,俄頃卻聽一人悶聲道:「且住!」

  那人方才出聲,這邊高強也叫道:「且慢動手!」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5
第三部 出仕 第十一章 眾僧 字數:3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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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聲喊出,牆內金鐵之聲頓歇,卻聽魯智深一聲豪笑:「兀那大和尚,當真了得!」

  另一把洪亮語聲當即憤然回道:「你這沙門倒也不差,可惜卻是為虎作倀,呸!」

  高強隔著牆頭聽得心急如焚,適才這幾下交手時間雖短,不過相鬥的幾人恐怕沒一個是庸手,此時又是夜鬥,出手更加狠辣,卻不知裡面到底有沒有見了血、傷了人?倘若傷了那美貌少女豈不可惜?

  當下連忙助跑幾步,一躍攀上牆頭,底下許貫忠在他腳底托了一把,高強全身一輕,從牆頭飛身而過,夜色下猶如一隻大鳥一般,身姿甚為美妙,自我感覺良好那是不必說了。不過感覺歸感覺,衙內的腦子卻還沒有生銹,半空中高喊一聲:「請諸位住手,聽小生一言!」這一嗓子可是必喊的,聽適才楊志和石秀一過牆頭就乒乒乓乓地一陣亂鬥,幾人交手之處定是離牆角不遠,自己這一下子跳過去,不先表明敵我的話可是危險之極。

  果然這一聲喊出,高強平安落地,除了左腳下踩碎一塊土疙瘩,導致落地時姿勢不夠優美、造型沒能擺出來以外,一切還算令人滿意。當然衙內的形象是必須注意的,當即將手中白紙扇「啪」地一聲打開,在身前扇了幾下,小風把衣襟吹的飄飄欲飛,另一手負於身後昂然而立,再加上許貫忠也縱身跳下立於其後,高強這出場也算是頗有氣勢的了。

  只是等了片晌無人答話,高強大感無趣,忙查看園中局勢,卻見自己這邊三人品字形地站定,將那幾名明教徒圍在當中,明顯是佔了點上風。那精壯大漢石寶和寶光如來鄧元覺手持刀杖背向而立,中間留了一點空隙,那少女和英俊青年坐在地上,顯然是二人中有人身上負傷,只是月色朦朧下卻看不清是誰。

  這幾下大呼小叫再加上打鬥聲響,顯然已驚動了大相國寺的僧眾,園外隱隱有人聲喧嘩,偶爾「阿彌陀佛」等語清晰可聞,火把的光芒亦已甚為明亮。高強見勢頭不好,這幾個明教教徒自趙挺之的相府中逃出,怎麼說也是個賊名難洗,倘若當著這許多和尚的面可不好作手腳了。

  不過這大相國寺的和尚也不是頭一次打交道了,高強心念一轉便計上心來,忙叫許貫忠去園門守住,只說高衙內今晚禪心忽動道心惟微,隨智深大師來此再結善緣妙悟佛法,倘若能有所得自是與此地有大緣法,來日當重塑佛像金身,大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這就是對出家人的行賄了,高強說話時故意將聲音稍稍提高,以便幾位明教徒能聽得清楚,不至於有什麼誤會而暴起傷人。

  果然許貫忠辦事利索,過去在園門邊一說就立竿見影。想那一眾僧人都是識趣的,有眼尖的早已從門開處瞄到高衙內和魯智深的「熟悉」身影,又聽得諸般好處許願,立時想起上次衙內來請魯智深回去時佈施的銀錢布匹等物,換得的香油還沒點完,做就的僧袍才穿上身。這次看來又是天降一注財喜,於是也不管這位貴人半夜三更跳牆進來在此搞什麼神通,眾僧皆入大歡喜境界,手或舞之,足或蹈之,「善哉善哉」不絕於耳,都踴躍回房去重續方才被打斷的美夢,或是向佛祖座前敲幾下木魚,念幾遍「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去了。

  許貫忠以言語散去眾僧,回身將園門掩上,遙遙向高強比了個手勢,示意已經辦妥。耳聞牆外人聲逐漸遠去,這邊幾人一起鬆了口氣。高強固然是不想人多眼雜,那幾個明教教徒逃了半晚,被人堵在這小菜園裡已然是陷入絕境了,此刻雖不知這一夥人意欲何為,不過總好過一群僧人圍上來。

  眼見這幾個明教徒神色間猶有狐疑,高強先來個自我介紹:「幾位壯士,小生高強這廂有禮,日前在汴梁城東門外匆匆一晤,不想卻在此重逢,實在是人生有緣,幸何如哉!」高強最近與文化人如蔡京、趙明誠等多所酬酢,說話間不由多了幾分酸氣,這兩句說起來已經有些搖頭晃腦了。

  哪知這下媚眼拋給瞎子看,對面沒一個領情的,只那大漢石寶悶聲道:「閣下追蹤某等到此,究竟有何用意,還是明說了吧!」

  高強一窒,忙換了稱呼笑道:「幾位壯士休要懷疑,在下那日曾在太學與這位姑娘巧遇,聽這位姑娘訴說當十大錢種種擾民之處,心中很是難平。本來在下雖然並無功名在身,卻也有心為朝廷除此惡政,想要冒死為姑娘上奏,只是姑娘那日信了趙明誠這小子的巧言,將這大事托付於這等小人,在下卻是無緣與幾位結交。」

  那少女「啊」的一聲,登即被這番鬼話騙住了。本來這話放在幾日前自然是不信,不過今晚被趙府的人喊打喊殺地追了半夜,對趙明誠這傢伙實在是恨極,聽到這高衙內言下對其極為不屑,心中甚是受落。

  不過這少女也不是沒大腦的人,剛吃了宰相公子的虧,對殿帥衙內自然要多幾個心眼,高官子弟的心思實在是難以揣摩,因此只「啊」了一聲便再無下文,一雙大眼睛瞪著高強,只等他的下文。

  高強見表白自己無效,當即轉換策略,從這幾人關心的所在再下說辭:「只是在下雖然不得姑娘等的信任,但為百姓擔憂之心卻不稍減。當日在下就跟家父說及此事,今天在朝堂上家父與幾位交好的大臣一起上奏,官家體恤百姓,已經下旨要停鑄停用當十錢了。」

  「此話當真?!」聞言出聲的不是美貌少女,卻是那英俊青年,這令衙內又是一陣失望,只是隨後而來的話語登時令他心下大慰,只聽那少女驚道:「哥,當心你的傷!」

  這一句話一舉散去高強心頭兩重疑問:首先這少女與這位方臘長子方天定乃是同胞骨肉,那麼便無須擔心什麼羅敷有夫的問題,自己這番救美看來頗能有點好處;其次受傷的是這方天定,俏佳人安然無恙,妙極妙極!

  高強這邊正在高興,那邊的青年已掙扎著站起,一手扶著身旁少女的肩膀,向高強問道:「這位衙內,適才所說官家已下旨停鑄停用當十錢一事,能不能細說一番?」

  高強便將傍晚時自家老爸所說的殿上言語複述一遍,其間不免加油添醋,例如如何將大錢給百姓帶來的種種苦處上達天聽,那便是本衙內聽了姑娘你的話,再請御史台的某位世叔據實上奏,官家為之惻然;再如朝中頗有奸黨要為此惡政張目,幸得家父與幾位世叔×義執言一一駁斥,才打消奸黨氣焰,令官家得以明瞭當十錢的種種弊病。

  高強口才本來就好,況且這幾人是小老百姓出身,又來自江南邊遠之地,對於朝堂之事所知有限,再加上剛被原本寄予厚望的趙相公狠狠擺了一道,對這番言語是深信不疑。聽到高俅等「忠臣義士」與「奸黨」面折庭爭時不禁緊張萬分,再聽到「奸黨」如何鬼祟悖理時不禁咬牙切齒,最後聽到官家從諫如流,即日起不再鑄造大錢,以小平錢換給百姓時,都不禁面露喜色。至於那「奸黨」是誰,高強一字不提,卻只有意無意地將趙挺之的名姓在其中穿插點綴,一盆髒水就這麼悄沒聲息地潑了上去。

  那青年一抱拳道:「如此說來,江南數百萬百姓同感高衙內父子大恩,草民在此先謝過。」說著倒身下拜,行動間頗有滯澀,顯然是牽動了傷處。那少女在旁相扶,卻不敢勸阻,也隨著下拜。

  高強心中大喜,忙遙遙作勢相扶:「這位壯士可是有傷在身?快快請起,壯士千里迢迢為民請命,真可謂義士,在下佩服之極。」為何只遙遙作勢?只因那大漢石寶橫刀站在當地,絲毫不肯讓路,黝黑的面龐、森冷的目光再加上雪亮的刀,足以令高強掂量一下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可信度,這幾步距離終究是不敢貿然上前。

  卻見那青年拜了兩拜,復又站起道:「卻不知衙內深夜到此,貴屬又如此將草民等留下,究竟有何用意,還請衙內明言。」這青年雖然身上帶傷,卻顯然是這一行的首領,其餘三人都默不作聲,唯他馬首是瞻。

  高強還沒說話,那邊魯智深卻豪笑起來,手中禪杖一擺道:「這位小哥休要誤會,這衙內乃是洒家的徒弟,今晚聽說幾位被奸黨追殺,便急忙跑來與洒家商議,說什麼要設法相救,這才一路追了下來。」

  也不知是天生對頭,還是剛才沒打過癮,魯智深話音才落,那鄧元覺將手中禪杖一擺道:「你這沙門口出誑語,也不怕佛祖怪罪!既是存心相救,為何深夜追及,話也不說就先動兵器?」

  魯智深聞言不由得犯了嗔戒:「兀那禿驢,洒家若不是先投石問路,適才只怕已遭了爾等的毒手,還說什麼洒家先動兵器?來來來,洒家與你這禿驢再戰三百合!」鑌鐵禪杖上九個鐵環響處,四條手臂並舉,月色下兩個光頭又戰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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