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高衙內新傳 作者︰斬空 (連載中)

wwon 2009-4-28 13:1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5 42040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1
第一部 雌伏 第二十章 北望 字數:4169

  眾人進了涼亭,高強便教兩個衙役董超薛霸給楊志開枷。兩人一聽可嚇壞了,連忙跪下道:「衙內恕罪,這天子腳下汴梁城外,擅自給流配的犯人開枷,若是被御史台的哪位大人路過看到,小人可擔不起這干係啊!」說話時一臉的惶恐。

  高強聽了倒也有理,若是被言官看見參上一本,別說這兩個小子要倒霉,恐怕自己也有些麻煩。此時趙挺之一黨剛剛上台,對依附蔡京的臣僚都是虎視眈眈,別落下什麼口舌被人攻擊才是。

  只是明白雖然明白,可看著楊志戴著五斤重的鐵枷,坐立時都要仰著頭,拿酒杯都要別人遞給他,心中實在是不忍。他望著楊志,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楊志卻是不以為意,舉著酒杯笑道:「衙內,林教頭,魯大師,陸虞候,楊志是有罪之人,行將遠戍,臨行能與幾位喝上一杯水酒,足見列位高義隆情。楊志是個粗人,唇舌不甚伶俐,也說不出什麼,只好借花獻佛,將這杯水酒敬列位一杯了。」

  幾人連忙舉杯,五個酒杯在空中碰了,然後一飲而盡。

  一旁的衙役董超忙伸手提過酒壺,給眾人都斟滿了,楊志又向高強道:「衙內,大恩不言謝,今日長亭一別,後會自當有期,楊志先乾為敬便了。」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待放下杯來,卻見高強拿著酒杯楞楞地看著他,卻沒喝杯中酒,楊志不由一怔,忙問道:「衙內可是有什麼話要交代楊志的?」

  原來高強聽了「後會自當有期」這話,心中卻是一酸,這時代可不比自己來時的時空,交通和通訊手段落後,此去北京大名府雖然不知究竟多遠,但石家莊到開封在地圖上看看也是不小的距離,想楊志這一路戴著鐵枷跋山涉水,到了大名府又要在牢城營裡作勞役,真不知幾時才得再見。

  此刻又見楊志戴著枷飲酒,舉杯之時潑潑灑灑,把封條也打濕了,頰上新刻的金印宛然,一時心意激動,忽然大聲道:「楊壯士,小生一路送你去那大名府便了!」

  此言一出,不但楊志愕然,旁邊眾人也是發愣,都覺有些匪夷所思,雖說年輕人感情比較豐富,可這衙內也有點太衝動了吧?不過若要勸他,卻又一時不知如何勸法。

  楊志先反應過來,只叫得一聲「衙內」,嘴唇哆嗦著竟說不出話來,眼中漸漸濕潤起來。

  陸謙本待勸上幾句,卻聽魯智深一拍石桌,大笑道:「好!不枉了作洒家的徒弟,果然義氣深重,是條漢子!洒家便同你走上一遭!」

  陸謙一聽你這不添亂嗎,這衙內在京城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若是大隊人馬,乘車坐轎,那大名府雖遠倒也去得,可如今是陪著這個配軍,一路風餐露宿,曉行夜宿,若是把衙內累出個好歹來,我陸謙在高殿帥面前可沒法交代啊。

  可還沒等他插口,就聽林沖也是一拍桌子叫好:「好!師兄所言深得我心,朋友相交正該如此,雖兩肋插刀亦有所不辭,何況區區行數千里路?況且古人說得好,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徒弟平生未出東京城,不知天地之大,江山之美,這一趟正可飽覽河北壯麗河山,真乃一大快事也!林沖便去向殿帥府告假,也陪徒弟走上這一遭!」

  陸謙一看得了,甭勸了,這倆人都在一邊煽風點火,我一個人說什麼也沒用啊。不過他腦子轉得極快,眼見無法勸阻,連忙出言道:「衙內如此仗義,大有古人之風,陸謙佩服之極,這一趟自然也不能不奉陪了。」

  幾人都隨聲附和,楊志卻不幹了:「衙內,幾位義氣深重,楊志銘記於心,終身不敢有忘。不過衙內身嬌肉貴,此去關山萬里,道上說不盡的苦楚,豈可讓衙內忍受?楊志斷然不從,還望衙內收回成命!」

  高強原本只是一時衝動,不過想到河北大名府,此刻心中卻是多了一番計較,這一趟去河北著實有些大事要辦,見楊志勸阻,當即把臉一板道:「楊壯士,你如此說話,可是嫌小生嬌生慣養,於路吃不得苦麼?」

  楊志聞言一窒,其實他就是這個意思,只是沒讀過多少經史,不會文人那一套曲裡拐彎的說法,就這麼直接說了出來。現在被高強一問,自己也覺得說話太不中聽,高強是他的救命恩人,怎可如此冒犯?

  可就這麼讓自己的救命恩人陪自己吃苦,楊志這樣從小篤信「忠義」二字的人卻又是萬萬不能接受的。現在忽然變成了進退惟谷,若承認了就是看不起高強,若不承認就是要高強受罪,這,這……悔不該當初不讀書啊,怎麼會開口就錯?

  高強見這一招奏效,便又將臉放開,笑道:「楊壯士,小生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只是林師父說得好,小生能有機會一睹我大宋如畫的江山,真是求之不得。若是這一路能與壯士同行,則又是一樁幸事,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豈不美哉?」

  這一來楊志再沒話說,只得應了。當下高強便叫陸謙回去向高俅稟告此事,再去打點行囊,順便告知小環和李師師等人,就便也把魯智深的行囊收拾一番。林沖家中嬌妻在堂,自然也要回去囑咐一番,便先行告辭,留高強和魯智深在這裡與楊志飲酒談天。

  少停,林沖和陸謙都到,給高強換了行道的裝束,各人戴一頂范陽斗笠,週身緊纏利落,都是爬虎快靴,披一件斗篷。陸謙帶了兩個小廝,推著一輛小車,將各人行囊都放在上面,余外還帶了四把湯隆新造的朴刀,那把楊志家傳的寶刀原本被作為凶器沒入開封府,高強é已命陸謙去向府尹索來,這時也一併帶上,一行人首途往河北大名府而去。

  是夜,汴梁城西北角的一所官邸中。

  一個六旬老人拿著一卷書,另一隻手在身後背著,一邊踱著方步,一邊搖頭晃腦地吟誦著:「……若夫陰風怒號,濁浪排空……」讀得正是范仲淹的《岳陽樓記》。

  當讀到最後一句「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也」時,不禁失笑道:「範文正前朝名臣,卻只得如此見識,難怪慶歷新政一敗塗地了。」說著提起筆來,行雲流水般在書卷扉頁上提道:「仲淹之言何足道哉!」

  剛放下筆來,書齋門外有人稟告道:「恩相,學生夢得求見。」

  那老者正是年初免相不久,以開府儀同三司任中太一宮使的蔡京蔡元長。他自免相之後,就一直在府中杜門謝客,只有其長子蔡攸,心腹門生強浚明、強淵明和這葉夢得等寥寥數人能見到他。此刻聽到葉夢得前來,蔡京呵呵笑道:「是少蘊啊,快進來,看看老夫這幾個字寫得如何?」

  葉夢得一面進來,一面笑道:「恩相的書法本朝獨步,學生不必看也知道必是好的。」

  蔡京聞言大笑:「少蘊你也誇的過了,蘇大鬍子的字可不比老夫的差啊。」

  葉夢得微笑不答,心想蘇軾死了六年了,你說這話還不是誇自己?他自蔡京罷相後每日到此,將朝野各種動態向蔡京稟告,今日也是如此:「恩相,今日朝堂之上,那移鄉福建子又弄出些花樣來了。」趙挺之是福建人,與蔡京同鄉,前宰相曾布則是江西人,當日趙挺之仕宦途中依附二人,在曾蔡二人間搖擺不定,當時士子不屑他的為人,便給他取了這個外號,「移鄉」云云自然是騎牆之意了。

  蔡京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示意葉夢得繼續說下去。

  葉夢得續道:「他向今上稟告,說恩相當日建議措置四輔,各地配屬馬步新軍二萬,共建新軍八萬,是有違祖制,非紹述之意。」

  蔡京不禁失笑道:「這個移鄉福建子,倒也有趣,把老夫的幾下散手學了十足,動輒以紹述先帝新法為言,投今上之所好。他用什麼理由?」

  葉夢得也笑道:「此人不知兵,兵法是說不出的,卻道四輔無漕運之利,糧餉綱運不便,又要大興土木建設營壘,是吃力不討好的做法。還是照祖宗遺法,屯大軍於京師,沿汴河、蔡河佈置為是。」

  蔡京冷笑一聲道:「書生之見!我朝自元祐以來,軍制崩壞,每年養軍之費佔到國家開支的六分之五,禁軍雖雲八十萬,多充數而已,可用之軍恐怕只有熙河童貫手下的蕃漢軍十餘萬。我見事如此,不如另立新軍,以高餉集銳士,期以數年,當可逐步取代現在的舊軍,可惜天不假時,豎子壞我大事!」

  葉夢得見他有些惱怒,一時不敢再言,只垂手在一邊站著。

  過了一會,蔡京漸漸平靜,向葉夢得道:「少蘊啊,此事朝議如何?」

  葉夢得趕緊答道:「朝議未決,不過劉逵力主其事,上意也是頗為心動。學生正要請教恩相,此事該當如何?」

  蔡京哼了一聲,喃喃念道:「劉逵,劉逵……」

  忽地笑了一聲道:「少蘊,此事不必力爭,任憑他們去鬧。若不出老夫所料,那移鄉福建子的大事就敗在這劉逵身上!」

  葉夢得喜出望外,蔡京罷相以後,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信心十足,忙問道:「恩相可是已有定計?」

  蔡京笑道:「眼下時機並不成熟,老夫本待過些日子再與你等商議。只是上次你去殿帥府回來,所言那小衙內的獻策實在深得我心,這才與你等說了。所謂可參之人,便是這劉逵了,他為中書侍郎,每常與那移鄉福建子一唱一和,旬月以來廢置法令數十條,卻不去細想一想,這些法令都是今上所頒,每廢置一條就等於打了今上一個耳光,這幾十個耳光打下來,再大的聖眷也衰了,那時便是反覆之時了。」

  葉夢得聽得蔡京計劃,喜不自勝,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恩相,說到那高殿帥的小衙內,適才有人來報,此人今日與數人同行出城遠行,好像是送個配軍去北京大名府去了。」

  蔡京聞言一怔,皺著眉頭道:「送配軍?什麼配軍?」

  葉夢得事先已略查了此事,忙將楊志殺人一案約略說了,包括高強那「其罪難恕其情可憫」之語。

  蔡京聽後,沉默片刻,便走到書桌前,提起筆來寫了幾行,用了印鑒,取一個信封裝了,交給葉夢得道:「少蘊,你命人將這信交於世傑,不要耽誤了。」

  葉夢得答應了下去,房中又只剩蔡京一人。他走到窗前負手仰望,北天的天狼星下,正照著一座雄城——大宋北京,天雄軍,大名府。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1
第二部 河北 第一章 孟州 字數:3503

  當日過了黃河,高強一力持議,教開了楊志項上的鐵枷。兩個衙役董超和薛霸見已過了黃河,又是衙內三番五次開口,不敢再推辭,便用水沾濕了封條揭下,然後將楊志的枷去了。若是尋常配軍,這一下枷少不得有一筆油水,只是對著京城殿帥府的衙內這等知名人士,只求能討他老人家歡心便成,哪裡敢要什麼好處。

  高強問了路途,那薛霸趕緊答道:「稟衙內,這一路上到北京約莫800里路途,第一站乃是孟州,然後便到懷州,衛州,此後便是大名府地界了。」

  才800里?高強一楞,這麼說大名府不是在石家莊附近了,嗨,都是北京這個名字誤事,老往北京市上頭想。只是提起孟州,高強倒覺得有幾分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

  既然解了枷,一行人便樂得緩行,於路遊山玩水自在逍遙。黃河以北是當時的繁華地區之一,雖然及不上「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但人煙稠密,商旅往來,沿御河兩岸更是百業興旺,這一路行來便是飽覽一方風情。

  尤其是高強,經過時空逆旅來到這十二世紀,所有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新鮮無比。路邊攤上的諸般果子,道旁酒樓自釀的薄酒村釀,瓦捨藝人的說學逗唱,每一件都能勾起他的極大興趣。說來這些東西在東京汴梁城自然也有,而且花樣翻新,規模更大,只不過這兩個月來諸事纏身,不是要練武藝,就是和自己原本只能在書本裡看到的人物唱大戲,再加上初到貴境的複雜心境,卻是不曾好好見識一番。

  不過他這一路遊戲,最高興的還是兩個衙役。想他們這些官差往日押送配軍流犯,最多是得些盤纏銀兩,往返跋涉辛苦不說,倘若那配軍在江湖上有些奢遮的同夥,逕自來搶了人犯去,恐怕還有性命之憂。當然,偶爾也會有些好事,比如那配軍流犯的仇家嫌判的太輕,想要落井下石,就少不得賄賂一下押送的衙役,教去沿路僻靜所在結果了犯人性命,回來只消推說犯人體弱乏力,熬不得跋涉辛苦死在路上了,也無人來多問。

  這一趟可就與往常不同了。有財大氣粗的高衙內率隊押陣,沿途只要是新鮮好玩的物事,不問價錢只教買來;只要是知名果子茶點都要去嘗一嘗,好吃的便打包帶著路上吃,兩個衙役這一路是慣走的,直接就當了導遊,只顧把各色好玩去處指給衙內。酒肆食寮更不必說,這一行中有魯智深這樣的豪飲達人在,老遠只要看見青旗酒招飄搖,便舌底生津,腳下走不動路,定要嘗嘗才罷。這一路下來,只他一人喝過的酒便不下數十壇了,幸好這宋代的酒不像後來的蒸餾酒,一斛糧食倒出得六七斛酒水,高強喝起來只覺得比啤酒還淡些,就算灌到肚子發脹也還只是有些頭暈,否則照魯智深這般豪飲法,一行人中早就少了一個,車子只怕倒要加上一輛了。

  這日進了孟州地界,道左看見好大一座林子,雖是白天,其間卻黑壓壓的看不清景色,頗不似一路行來的山水明朗。高強心中好奇,便問那兩個衙役道:「二位,這片林子是什麼所在?衙內我看來好像不是什麼良善去處啊。」

  兩人聞言卻是一陣尷尬,董超忙賠笑道:「稟衙內,這片林子喚作野豬林,其間多有狼蟲虎豹出沒,過路商旅多在白晝結伙而行,故此看上去有些蹊蹺。」

  高強一聽「野豬林」三個字,精神就是一振,看了看身邊的幾位,心中暗自好笑:沒想到那著名的殺人未遂現場就在眼前,而兩位主演和配角卻都在場,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兩個衙役還是衙役,林沖和魯智深可是風生水起了。不過最好笑的還是依舊有犯人一名——青面獸楊志!

  正想得有趣,魯智深忽地冷笑一聲,喝道:「咄!你兩個賊廝鳥,只把些謊話來哄騙洒家的徒弟。洒家如何不曉得,這野豬林是河北道上有名的險惡去處,你等官差每常收了仇家銀兩,就在這林中下黑手,不知壞了多少好漢性命!說什麼狼蟲虎豹,洒家只見你等豺狼當道!」

  一番話只罵得董超薛霸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卻不敢有半句回話。高強聽了這一番話,又看到另一個原來的主角林沖對兩人的鄙夷神情,卻是再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只可惜這一段「花和尚大鬧野豬林」不能說出來,憋在心裡無人分享,真是好不辛苦。

  兩個衙役面上不好看,腳下加快匆匆趕過。轉過野豬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房舍鱗次櫛比,沿著大路參差排開,人來人€熱鬧非常,遠處隱現一座城池。

  高強看得高興,忙拉過薛霸問訊,方知這裡就是孟州道上第一個熱鬧去處,名喚快活林!

  這還了得,高強眼中登時光芒連閃:大凡讀過水滸的,哪個不記得快活林啊,武松醉打蔣門神,一路喝了三十幾碗酒,帶著五七分醉意,那幾招喚作「連環步,鴛鴦腳」……咳咳,扯遠了,還不知道現在這快活林是誰罩著的地盤呢。

  不過甭管誰罩著,快活林的酒那是一定要喝的,咱也品一下武二郎當年那醺意中橫掃孟州道的感覺,倘若能玩一把COSPLAY,豈不是人生一快!

  忽聽林沖在旁道:「徒弟因何手舞足蹈?」

  高強聞言而醒,才發覺自己興奮過度,已經忘形了。他臉上一紅,總算尚有急智,忙笑嘻嘻道:「林師父,徒弟是見這樣熱鬧去處,必有好酒佳釀,兩位師父和楊壯士便可痛飲為快,是以得意踴躍,一時便忘形了。」陸謙是不大喝酒的,言下便不提了。

  林沖還未回答,魯智深早已開懷:「好徒弟,知道洒家日來無甚好酒就口,直要淡出鳥來,心中老大不快,便這般放在心上,不枉了洒家盡心教你一場!」說著在高強肩頭重重拍了幾下,只震得高強半身發麻。

  既然好酒在前,魯智深立刻便腳下生風,甩開僧袍大袖當先而行,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林沖和楊志對望一眼,都是搖頭莞爾,和高強隨後而來,陸謙自催趲那兩個小廝推著車子在後跟著。

  走到近前一看,這原來是個三岔路口,有百十棵樹遠近散列,是個交通要道,想必南來北往的客商到此歇腳,轉發貨物,漸漸形成一個小小集鎮,因此百業蝟集,都十分興旺。

  高強見魯智深見了一家酒肆便要往裡進,忙扯著他衣袖道:「師父,這一片望去少說也有三五十家酒肆,其中必有出類拔萃者,待徒弟去問過當地人便知,免得師父被那些村釀惹得口中不爽利。」

  魯智深更是喜歡,心說這徒弟果真宿世與洒家有緣,凡事這般上心。不過高強口說去問,腳下卻沒動,早有董超飛奔去向一家商舖打聽了,回來一報,自然說出快活林酒樓的名字來,一手直指前方路口酒望招展之處。

  高強一行來到近前,看這一間酒樓果然起得好,位置正在三岔路口旁邊,人流必經之處,是這一片的黃金地段。門面寬闊,大約有十米開間,前簷立著一根大旗桿,高掛著一個酒望子,上書四個大字「河陽***」,高強古書讀得不多,一時想不起這是什麼典故。

  再走近些,見門前兩排欄杆,都漆成碧綠色,兩旁插兩把描金旗子,上寫一副對聯,左邊是「壺中日月長」,右邊是「醉裡乾坤大」,都是酒話。裡面幾十副座位,此刻已坐得滿滿當當,多是來往行商打扮,也有些本地的客人,呼盧喝雉,哄鬧不休。不時有人高叫著要酒要肉,十幾個店小二穿梭往來,個個忙得四腳朝天。

  高強見櫃上坐著個年輕人,約莫二十歲不到年紀,面皮白淨,留著三綹小鬍子,正在那裡和幾個軍漢打扮的人談笑風生,心中暗忖:難道這就是孟州牢城營管營的兒子,外號叫「金眼彪」的施恩?

  他這邊東看西看,那邊早有店小二堆著笑臉來招呼:「幾位客官,小店這屋中的座頭都滿了,對面柳樹下倒有幾副桌椅,客官們何不到那裡就座,小的們一力服侍,必要叫您幾位客官滿意就是。」

  這小二說話中聽,笑容可掬,服務態度好的沒話說。況且此時已是五月下旬,天氣甚是炎熱,雖已臨近黃昏時節,暑熱猶自蒸人,坐在柳樹下飲酒倒是一件快事。

  魯智深呵呵大笑,當先便到樹下坐定,抬手只叫:「小二,但有好酒好菜只管上來,再有羔肥的黃牛肉也切三五斤來——若是酒不好,洒家可不與你甘休!」

  店小二聞言大喜,看這幾個人都穿的齊整,一輛車子推著行囊,想必是肥戶無疑了,這下當可小賺一票,若果奉承的好了,撈個千八百文銅錢的小費也不成問題,忙答應一聲,提高了嗓門向店裡叫道:「這邊九位過路的爺台,好酒好菜只管上來啊,櫃上警醒著哪——」

  這一嗓子喊過,本應是店裡的酒保廚子答應一聲「有了」,卻聽一邊廂傳來一聲大吼:

  「施恩小兒何在?某家蔣忠在此!」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1
第二部 河北 第二章 黑白 字數:3417

  按:宋尺約合現代31.2厘米,而水滸當中提到的動不動就是身高八尺,那是2.49米的巨人了,簡直無法相信,如果不是說書藝人的誇張,就是使用了漢尺23厘米的度量。所以斬空在文中提到人物身高都是直接按漢尺換算成現在的公制,而其他則從宋尺。大馬士革鋼刀中有記載長達三米的軟刀,極似《浪客劍心》中刀狩張最後用的那把,只是短了一些。

  隨著這聲喊,西面路口一陣大亂,過往行人商販紛紛走避惟恐不及。

  人群分開,就見十來個無賴打扮的漢子簇擁著一條大漢橫衝直撞地走來,沿路少不得對一邊的商販順手牽羊幾把,或者抓起個鴨梨來啃一口就扔,或者拿兩個炊餅吃一個揣一個。偶爾還有女子尖叫聲傳出,接著就見某個無賴露出得意的淫笑,不問可知鹹豬手得逞。

  待走到近前,高強看清了當中那條大漢的面目,心中暗道:果然不愧叫做蔣門神!只見此人身高近兩米,面黑如鍋底,頭上用巾帕包著,披一件外褂,敞著懷,露出胸前黑呼呼一片體毛,肚大腰圓,走起路來彷彿地面也被他震的直打顫一般。按此人的形貌,若拿來畫一幅畫,過年時直接就可以貼在門上了。

  見對方來勢兇猛,坐在櫃上的施恩不敢怠慢,忙引領身邊的十來個軍漢跳出來,與蔣門神一夥在快活林酒樓前兩陣對圓,拉開場子。

  周圍人等早已躲開一旁,生怕殃及池魚。那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店小二此時嚇得體如篩糠,腳下打軟,正要開溜時,卻被魯智深一把揪住前襟,低喝道:「小二且慢,這兩伙人究竟如何來路,快說與洒家聽。」

  那小二被魯智深這一抓,驚得臉色煞白,嘴唇直哆嗦著往外蹦字,卻沒一句完整的話說出來。高強見狀暗自搖頭,向那小二笑道:「小二休慌,我師父只是好奇,與這些人並無干係,你只管將所知明白報於我家師父知曉便是。若說得明白時,小生還有好處給你。」說著從身邊取出一串銅錢來,向那小二晃了兩晃。

  那小二見他說得和氣,又見孔方兄招手不止,膽氣頓豪,雙腳穩穩站在地下,臉上堆起笑容道:「幾位客官想是頭一次打這孟州道、快活林過,凡事有所不知,那倒也難怪,所謂不知者不為罪,人非聖賢,孰能盡知?……」

  也不知是被銅錢晃了眼,還是職業病發作,這小二一開口竟是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偏偏東拉西扯半天也不見正題。魯智深聽得焦躁,忍不住喝道:「兀那小二,洒家只問你這兩造的來歷行為,誰去理你聒噪?快快道來!」

  他雖然沒大聲,不過花和尚這一瞪眼豈同等閒,那小二吃了一驚,不敢再廢話,兩片薄唇上下翻飛,不一會便說了個大概。

  原來這白淨臉的小伙子施恩是這孟州牢城營管營的兒子,從小愛刺槍使棒,結交各路豪傑。人說窮文富武,只要家中有錢,學武也非難事,這小管營施恩便在江湖上四處延請教師,幾年下來倒也十八般兵器都拿得,人送綽號「金眼彪」。

  這施恩自覺武藝有成,不免有些事業心出來,看這孟州城外的快活林人煙輻輳,數千人在這裡討生活,便動上了腦筋。恰好他老爹是牢城營的管營,手下統領廂軍數百,地痞無賴在所多有,這施恩便拉了一票人馬,在這快活林中開起一家酒樓來,專營食品批發和店面餐飲,凡是這一帶的酒肆都要向他買酒進肉。又叫眾手下在各處宣言,所有經營場所如商舖貨行、賭場當鋪,青樓瓦捨、客棧旅店、過往賣藝等等都要向金眼彪交納常例錢,否則輕則強令停業整頓,重則飽以老拳再驅逐出境。幾次大小衝突下來,這施恩一夥稱霸快活林,日常財源滾滾甚是逍遙。

  不過這自稱蔣忠的新人究竟是何來歷,店小二便不得而知了,說這話時眼巴巴地看著高強手中的錢串,也不知提供一半的情報能得多少小費。

  高強一笑,將手中銅錢丟給他,那小二喜出望外,忙千恩萬謝地接過了,偷眼看魯智深也不再理他,慌忙揣起銅錢躲得遠遠地。

  高強見林沖等人都注目場內,便問道:「二位師父,楊老哥,這事該當如何?」自從出了汴梁城,他便改口叫楊志老哥了。

  林沖冷哼了一聲,還未及開口,只聽魯智深「呸」了一聲道:「這等醃雜事體,洒家看也懶得看,只管喝酒便是,由得這般賊廝鳥去爭鬧罷了。」

  林沖聞言微笑:「師兄之言深合我意,只看這來人強勢,各路街坊卻並無敵愾之心,可知這金眼彪一夥未必深得人心,且看看來人是何用意,再作道理。」

  高強心中暗讚這兩位明理,眼前大約就是黑幫之間搶地盤的火並,實在沒必要趟這種混水。他端起酒碗來向各人敬了一遍,回頭再去看施恩和蔣門神對答。

  只見£蔣門神甕聲甕氣地大聲道:「某家蔣忠,泰岳爭跤大會上三年未逢對手,乃是天下相撲第一高手。近聞孟州城外快活林好不興旺,來此一觀時,果然是個好去處,便生了在此久居之意,特來向施老弟借條路走。」

  施恩是小管營,又統帶近百人眾,自也有些膽識,抱拳道:「原來是江湖傳言在泰岳稱雄三年的蔣兄,失敬失敬。蔣兄言道要向在下借路,不知是何道理,還請明言。」

  蔣門神呵呵大笑道:「某家遍觀快活林諸處店舖,最中意還是這間快活林酒店,要向老弟借這快活林來作個生計。」說到了借快活林來作生計,那是挑明了來砸場子了。

  施恩聞言大怒,又見街邊的小弟打出暗號,示意一切安排妥當,便翻臉動手:「好大膽子,敢來我孟州快活林撒野!想占快活林,問過我兄弟們先!」手下一聲呼哨,數十條大漢或穿號衣,或赤著上身,手拿桿棒、水火棍等物件,四面湧上,將蔣忠一夥圍在當中。

  施恩心中得意,向蔣門神等大笑道:「兀那蔣忠,可還要向施某借路麼?」周圍軍漢一齊哄笑起來,嘲弄漫罵自然少不了。

  那蔣忠看了周圍一眼,冷笑道:「施老弟,你這是仗著人多,欺負某家人少了?」

  施恩還未答話,旁邊一人洋洋得意地笑道:「怎麼樣啊,大個子,別看你長得高大,又是什麼泰岳爭跤無對手,到了咱這孟州快活林就不容你橫行!咱就是人多,欺負定你了!」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叫好聲,自然都是他的弟兄們了。

  蔣門神冷笑一聲,向身邊人使個眼色,只見那人從懷裡掏出一支火箭來,點燃了向空中直竄上去,到了十餘丈高處,「砰」的一聲炸響開來,同時口中大喝一聲道:「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高強正是一口酒在喉嚨口,聞言險些直噴出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難道是傳說中的斧頭幫眾好漢?

  就見這一支火箭炸開,周圍也不知從哪裡衝出無數人影,少說也有數百之眾,個個傢伙齊整,有些還手持刀槍,口中吶喊不已,聲勢極壯,頓時將施恩這邊的幾十號人壓了下去。

  施恩定睛看時,臉色大變,叫道:「張都頭,這是何意?」原來這些竟然都是當地駐軍,為首的正是地方廂軍的統領張都頭。

  那張都頭聞言冷笑一聲道:「小管營,你素常在這快活林耀武揚威,作威作福,本都頭看在與令尊的袍澤情分,也不來與你計較。只是今日小管營竟然聚眾鬧事,明火持仗,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負外鄉人,本都頭身負寧靖鄉土之責,卻容不得你這般胡為!」

  施恩氣得渾身發抖,眼見蔣門神和張都頭分明是勾結一處,一唱一和,要來強取這快活林,忍不住大聲道:「張都頭,你這是幫著外鄉人來搶小侄的財路不成?」

  那張都頭聞言把臉一板:「小管營,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本都頭帶來的都是維護治安的大宋廂軍,哪裡能搶你小管營的財路?不過是不容有人在鬧市聚眾鬥毆罷了。」說罷與蔣門神對望一眼,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此刻形格勢禁,容不得施恩再多作思量,況且他少年心性,又是事事順遂,哪裡嘗過被人這般騎在頭上的滋味?口中嚷道:「蔣門神,在下要跟你單條!」

  蔣門神仰天長笑,指著施恩喝道:「金眼彪啊,匹夫!適才要倚多為勝,若不是張都頭公正嚴明,某家豈不著了你等的毒手?今番見奸謀不逞,又說要單條,嘿嘿某家泰岳爭跤三年未逢敵手,豈懼你這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這便上來受死罷!」

  施恩年輕氣盛,雖然也曾聽過蔣門神的名頭,心下卻是自負武勇,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將外袍一脫,虎吼一聲,直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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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河北 第三章 豪奪 字數:3504

  魯智深嘴上說懶得看,可端著酒碗看的津津有味,恐怕是把這番表演來當了下酒菜了。此時眼見施恩要跟蔣門神單挑,精神頓時一振,笑道:「這後生好不曉事,這般強徒只好力服,哪裡用得著恁多廢話?若換了洒家,只管上前一把揪起,丟去一邊便是。如今且看這兩個男女爭競。」

  楊志在一邊啞然失笑道:「師兄神力驚人,這後生乳臭未乾卻哪裡及得?某家看這什麼蔣門神身量長大,好似有些氣力,又說在泰岳大會上爭跤三年無對,想是有些真才實料,恐怕這後生不是對手。」

  高強見他們說的有趣,忍不住插口道:「據師父和楊老哥看來,這金眼彪施恩可以在這蔣門神手下走過幾合?」

  魯智深望著場中拉開了架勢放對的兩人,抓了抓光頭道:「這個卻難言,倘若這後生手腳伶俐,懂得用巧,也未嘗便輸於了這大個。只是他被對方聲勢所攝,逼於無奈方才出言挑戰,只怕……」

  正說到這裡,就見施恩繞著蔣門神走了兩圈,幾番作勢欲撲,那蔣門神卻看也不看,抱著雙臂站在原地,穩凝如泰山一般。施恩見對手高深莫測,心中忐忑不安,卻怎麼也不敢上前邀擊。

  魯智深見了這番場面,指點道:「這後生必敗無疑了!大凡以小打大者,當先引逗跳躍,激使長大者心浮氣躁,其力便易掌控,以四兩撥千斤之法令其進力落空,從旁擊之,便可獲勝了。如今這蔣門神神完氣足,巋然不動,反是後生心中不定,力既不及,技又無從施,不敗何待?」

  林沖和楊志、陸謙聽了魯智深這番說話,都是大為歎服,紛紛舉杯向他敬酒,花和尚是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高強心中卻生出個計較來,忙問林沖道:「林師父,徒弟見這後生看看將敗,對方倘若辣手,怕是要吃些苦頭,心中倒有些不忍,可否保他一命?」

  林沖笑道:「徒弟忒也心慈了,這後生霸這快活林非只一日,恐怕受他欺凌者也未必少了,今日正該有報,我等何必管這閒事?」

  高強心中發急,看來只能唬爛一番了:「師父,徒弟是覺得這蔣門神亦非善類,即使去了金眼彪,恐怕這一方百姓仍舊免不了受人欺凌。徒弟倒有一番計較在此,庶幾可以護這一方寧靖,只要這後生有用,還望師父成全。」

  林沖等聳然動容,想不到這紈褲子有如此心腸,做師父的豈可不理?見旁邊樹旁倚著幾根白蠟桿子,林沖順手提了一根起來,笑著向高強道:「徒兒,今日為師再教你開開眼界。」

  說話間,只見旁邊張都頭的部下紛紛鼓噪,大罵施恩無膽匪類,出言挑戰卻不敢上前撲擊,不如拿塊豆腐一頭撞死,省得在這邊丟人,更有那手快的已經從旁邊店裡賒了一塊豆腐來在那裡招搖,百十人縱聲大笑。

  施恩年輕氣盛,此刻熱血上湧,縱身上前去抱蔣門神的腰,卻一把得手,將對手攔腰抱住。他心中大喜,只道對手虛有其表,待要發力將其抱起摔倒時,竟然如同抱了一株大樹,用盡平生之力也不見絲毫動搖。

  這時心中大驚,才知蔣門神這泰山爭跤三年無對的名頭果非虛妄,不過此時雙方貼身,若是撤身變招立時就吃了對手猛擊,那時不敗何待?施恩一咬後槽牙,將身一伏,來掀蔣門神的下盤。

  蔣門神呵呵大笑,趁施恩低頭的一剎那,腰腿之間力道不足,一把揪住他腰帶,低吼一聲,奮平生之力,竟將施恩整個人頭下腳上舉了起來!

  待要使力向地下一摔,眼見施恩這一下重傷難免,就聽三十餘步外有一人朗聲喝道:「勝負既分,何必傷人性命?且住!」

  隨著這一聲「且住」,一道白光奔雷掣電般直向蔣門神射來,在場數百人竟無一來得及反應。待白光頓住,現出形狀來,卻是一根白蠟桿子,斜斜插在蔣門神雙腿之間,前端入地不知多少,尾稍只在他鼠蹊處震顫不已。

  蔣門神將施恩舉在空中,心中卻駭然不已,這一下來得好快,比之強攻硬弩也不稍差。他此時只覺腿間的白蠟桿子每一下震顫都好似打在他心頭一般,額間斗大的汗珠點點滴下,渾身卻一點也不敢動彈。

  那張都頭始則一驚,既而大怒,看那白蠟桿子的來路時,只見一個行道打扮的官人雙手各持一根白蠟桿子,兩腳分開不丁不八,站在當地猶如淵停嶽峙,雖然面帶笑容,言下也是解勸之意,然而這一下先聲奪人,雙目神光到處竟是無一人敢與他對視。

  張都頭心下一凜,知道此人來頭不小,再看他同伴時,卻是個個相貌非凡,內中一個白面少年笑的尤其討厭,另一個中年人身穿的卻是禁軍虞候的服色。他為人甚是謹細,來人身份不明,不願輕易撕破臉,況且今日目的已達,這施恩被蔣門神玩弄於股掌之間,如同嬰兒一般,此後在這快活林再難立足,正是見好須收。

  不過收手歸收手,官架子可是照擺不誤:「來人啊!這兩位壯士較量已畢,都與本都頭撒開了。但有什麼營生只管照常作去,如若再有人鬧事鬥毆,本都頭決不輕饒!」明白告訴蔣門神,今日大事已經搞定,叫你手下接收酒吧,饒了這小子也罷。

  卻見蔣門神雙手舉著施恩,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像是沒聽到他說話似的。張都頭正在奇怪,只見那官人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白蠟桿子往邊上隨手一丟,蔣門神頓時如蒙大赦,將施恩輕輕放在地上,揮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向那官人恨恨瞪了一眼,這才轉身招呼手下去接收快活林。

  他倒還很光棍,向還留在酒店中的食客團團抱拳施了個禮,聲稱今日東主有喜,來吃喝的賓客一律免費,算是蔣門神請客,引來掌聲一片。反正不用他花上一文,這人情作得輕鬆之極。

  見施恩敗北,那些牢城營的軍漢自然不敢再動手,一哄而上簇擁著施恩回城去了。金眼彪百忙之中還回頭向林沖這邊抱了抱拳,算是答謝了救命之恩,不過要他再上來與林沖等人結交,卻是新敗之師無顏見人了。

  見曲終人散,魯智深打了個哈欠,向高強道:「徒弟啊,這熱鬧也看完了,人也救下了,酒也喝完了,肉也吃光了,帳也不用付了——還坐在此處則甚?」

  林沖聞言捧腹大笑:「師兄果然妙人,這便去罷。只是徒兒適才曾說有個計較,可保這一方百姓,不知究竟如何?」

  高強笑道:「師父明鑒,徒兒這番計較正用著那金眼彪,故此請師父救了他。只是此人究竟是否可用,徒兒心中尚不知底,且先進城再作計議。」

  幾人起身走人,全然無視張都頭等人的數百道目光,逕自向孟州城行去。

  於路高強向林沖請教適才投擲白蠟桿子的技藝,才知這是傳於西域的投槍之法,據說昔年極西之地有國名大秦,兵甲犀利拓地萬里,其兵陣變化無窮,這投槍兵便是其中佼佼者,武威震於殊俗云云。高強邊聽林沖解說,邊回想剛才那蔣門神在林沖投槍一擊之下,竟然呆若木雞不敢稍移,不由得心癢難搔,直嚷著要學,林沖自然笑著應了。

  待行到城門處,只見幾個軍漢迎了上來,為首一個向林沖抱拳道:「這位官人,小人乃是牢城營管營的部下,今奉小管營之命在此迎奉官人與諸位,要請官人等到營中一敘,就便拜謝救命之恩,還望官人等應允。」

  林沖是無可無不可,只看著高強意思。高強心中卻是暗喜,這施恩倘若就此抱頭鼠竄回去,連留個人相請自己一行都不省得的話,則其人已經膽落了。現在能在慘敗出醜後記得這件事,證明其方寸未亂,仍有些雄心要捲土重來,還是可用之才。

  當下便向林沖打個眼色,林沖會意,便笑道:「正要與小管營結交,便請帶路。」

  那幾個軍漢聞言大喜,領著一行往城東的牢城營而來。還未到達,一個軍漢飛奔去打了前站,只見施恩陪著一個中年軍官出門來迎接,見了林沖等,施恩倒頭便拜,口稱:「施恩不才,謝過恩人救命之恩,只不敢請教恩人高姓大名。」

  林沖忙上前扶起了,口中遜謝不已。那軍官便是老管營了,忙請一行到營中私宅堂上坐定,一一請教名姓,不免驚歎一番,說些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話。

  待聽得高強是禁軍殿帥高俅的衙內,施恩父子一齊大驚,忙磕頭見禮,說道有眼不識泰山。高強忙上前扶起,言下著意結納,甚是謙恭,施恩父子都是大喜。待得知衙內此行不避辛勞,是送楊志上北京大名府去,又是連聲稱讚衙內雲天高義。

  施恩要報答林沖的救命之恩,又想結交高強,苦苦留一行小住。高強本有意用他,假意謙遜了幾句,便半推半就地應了。

  施恩見狀大喜,忙引著去廂房中安置了,又叫送上熱水棉巾,親自擰了一條交給林沖,掩不住的一臉崇敬。高強看在眼裡,心下暗喜:吾計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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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河北 第四章 巧取 字數:3407

  一行人歇了腳,都被施恩請到堂上奉茶,推讓一番,請林沖坐了上座,魯智深、楊志、高強、陸謙等次第就座,老管營在主位坐了,施恩在下首相陪。

  一輪茶罷,老管營開口道:「今日犬子與他人爭鬥落敗,若不是林教頭仗義援手,只怕還有性命之憂。我聽犬子轉述,得知林教頭施救之時,神槍如電,力道千鈞,於數十步外制敵,真是聞所未聞的好武藝,不知是從何處得來?」

  林沖謙謝,又略說了一番自家的武藝,施家父子稱羨不已,一齊大讚林教頭果然不愧是禁軍槍棒教頭,武藝精熟槍法如神。

  談了一會武藝,那老管營歎息一聲道:「犬子自幼愛習拳棒,也曾經過十餘個教師,自以為十八般武藝皆精通,天下大可去得。哪知今日得見天下好漢,不要說似林教頭這般垂范八十萬禁軍的好武藝,就連那蔣忠也是敵不過,看你這不肖子還敢不敢小覷天下英雄。」

  施恩滿面羞慚,躬身道:「孩兒自今再不敢了,必要遍訪名師,精研槍棒,雖不敢想有林教頭這般神武,也務要學一身好拳棒,將來去邊庭之上,一刀一槍掙個功名回來,也不枉了生於將門。只是天下沽名釣譽之輩在所多有,似先前孩兒的那許多教師,個個說的自己上山可擒虎,入水可捉鱉,教出孩兒的武藝卻淨是些花拳繡腿,實不知明師高人究竟在何處。」

  高強心中暗笑,看這父子倆一唱一和,漸漸把話題引向學武上頭,看來是有心拜林沖為師了,殊不知如此一來正墮入小生算計中也!

  果見老管營歎息一聲道:「明師高人何嘗沒有,只是孩兒你資質駑鈍,雖然為父情願傾家助你向學,只不知能否入那高人的法眼了。」這是以利相誘的說法了。

  林沖見說到這分上,哪還不知這兩父子之意?想到施恩本是這一方的土霸王,為人不見得忠謹,本待謙辭婉拒,卻想起高強曾說有用這金眼彪處,不知他究竟如何打算,便偷眼去看時,只見高強微打個眼色,頭輕點兩下,卻是示意林沖受了這個弟子。

  林沖一楞,這徒弟往日名聲雖說不佳,不過這兩個多月來朝夕相處,卻覺他天性率直,對兩位師傅恭敬有加,學武時也肯努力,心中的印象早大為改觀。待這次見他救了楊志一命,又不辭辛苦送去北京,確實義氣深重,便覺這小衙內人品著實不錯,也肯努力向學,加之悟性亦佳,竟是個美質良材了,心中實是歡喜。

  此刻見他示意收徒,不免有些躊躇,略思忖了片刻,便笑道:「小管營若果真願學武藝,林衝倒有些心得願與小管營切磋一番,可談不到師徒之分。」

  施恩父子見他開口盡皆大喜,要知道這可是禁軍殿帥高衙內的師父,如能拜在他門下,豈非與衙內作了同門?當即順桿往上爬,施恩跪倒在地下連連磕頭求懇,老管營也在旁軟磨硬泡,林沖卻只是不願收徒。

  高強見不是頭,忙打圓場道:「師父,據徒兒看來,這位小管營一心向武,對師父又是一片孺慕出於至誠,實屬難得。師父之所以不願收徒,只因汴京職司在身,而小管營老父在堂又不便遠遊,無法朝夕親炙之故。以徒兒之見,師父不妨先教小管營作個記名弟子,免得冷了小管營的一片赤誠。況且孟州離汴京亦不過百里之遙,小管營春夏之時大可來汴梁聆教,如此豈不兩全?」

  林沖見高強只是要收,也只得點頭。那施恩見林沖鬆口,大喜過望,忙跪在地下連磕幾個響頭,口稱「師父在上,受徒弟一拜」,起來又拜師兄高強。老管營見兒子拜了明師,又攀上權貴,心中也是大喜,忙教取出一盤金銀絹匹來敬師,林沖哪裡肯受?只是推脫,還是高強從中圓場,受了兩條蒜頭金才罷。

  當下喜氣洋洋,老管營便教開出酒席來慶祝,自然水陸雜陳,珍饈並至,眾人你推我讓,一齊大快朵頤。

  酒到酣處,施恩拉著高強的手道:「師、師兄,今日能拜了明師,又能見到師兄風采,作師弟的心中實在快活之極。只是想起一事不快,恐怕久後不得再見師父師兄的面了!」說著竟哽咽起來。

  高強心中雪亮,知道他要說什麼,只作不知,大驚道:「師弟,今日大喜,為何作此不吉之語?」

  座上眾人見這般情景,都停箸不食,只聽施恩言道:「日間師兄也見了,師弟本在那快活林中開間酒店,作些買賣,非是要圖什麼厚利,只為年少氣盛,要壯觀我孟州的豪俠氣象;只是今日被那蔣門神與本處張都頭勾結,倚勢豪強,公然奪了這個去處!師弟在這孟州道也算有些虛名,今日出了這般大醜,實是無顏再去見這一方父老了,又豈敢說自家師父師兄的名號,沒的把來玷污了。——日後怎見師父師兄的面!」說罷眼眶已紅了。

  魯智深卻是大怒,把桌子一拍喝道:「你這後生好不尷尬!只糾合一幫閒漢,在那行商羈旅之處耀武揚威,卻敢說什麼豪俠!今日虧是吃那蔣門神強奪了,方停了這等營生,否則若撞在洒家手中,也是一頓好打!」

  幾句話罵得施恩父子下不了台,偏生這和尚是衙內的另一個師父,說來還是施恩的長輩,也
便發作,憋得施恩的眼睛成了紅色,金眼彪翻作血眼彪。

  高強心想這時可該我出場了,忙笑道:「師弟勿驚,智深師父實是心向著你,不想你隨那幫無賴蹉跎了,師長如此厚愛,師弟還不謝過了?」

  施恩也知道這是好台階,忙就坡下了驢,恭敬地施了個禮,所謂凶拳不打笑臉,魯智深也沒了脾氣,只索罷了。

  高強又道:「師弟,據為兄的看來,你前番作為其實亦有可取之處,只是師弟力弱,無能為之罷了。若是師兄我當此地步,可另有一番作為。」

  施恩大喜,忙向師兄請教。林沖等也早聽他說什麼保這一方百姓安靖,此刻見他終於說到正題,都要聽他有何計較。

  高強笑道:「師弟,愚兄先來問你,這快活林如何而起?」

  施恩皺了皺眉頭,卻不知如何回答,老管營在一旁答道:「好教衙內得知,這快活林本無集鎮,乃是各路客商南來北往,都打此處經過,漸漸便有人在此經營些食寮旅店,貨棧轉場等事務,其後漸聚漸多,便成了氣候。」

  高強一笑,又問道:「既是如此,敢問此處可有官衙?」

  這個施恩就知道了,忙笑道:「師兄可不是岔了,此處若有官衙,那張都頭何須用什麼蔣門神,逕自來收他的租稅便是,哪裡還有小弟的營生?」

  高強一拍大腿道:「這便是了!想快活林四方輻輳,人煙聚集之地,如此興旺,哪裡少了租稅?官衙之所以不設,乃是因那張都頭私心作祟,指望從中中飽,不欲入了公門,這才借助那蔣門神之力。可以想見,此後張都頭、蔣門神一夥必當仗勢橫行,將這一方租稅盡數入了私門,各處商家亦只得奉承了。」

  林沖雙目一張,怒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豈容這班鼠輩橫行?明日某家便上復孟州府衙,教取了這一片土,絕了那廝們的財路。」

  高強暗自搖頭,心說林衝你也太天真了,難怪水滸裡受盡委屈,喟歎一聲道:「師父,倘能如此,自是上上大吉了。只是這張都頭既已勾結蔣門神霸佔此地,又怎肯輕易罷手?其上策便是糾結知府,將這一注財喜也分一份與他,只要瞞住朝廷便是萬事大吉;就算徒弟求家父上復朝廷,在此地設了官衙,這一班人已盤踞於此,強橫霸道,表面又有正當營生,官府如何驅逐於他?結果便是這片百姓於朝廷租稅之外又多一份貢獻給這般惡徒,比之現在只受他一方壓逼來,更是苦不堪言了。」

  座上眾人聽了這一番計較,都是呆了,獨有魯智深在一旁冷笑不止,卻不說話。

  施恩呆了片刻,忙道:「如此師兄何不助小弟重奪此地,小弟顧念著鄉土之情,庶幾可保這一方安寧。」

  高強搖了搖頭,笑道:「師弟,你未免太天真了,這張都頭手握本州兵馬,你若使力去強奪,可敵得過他千餘人眾麼?他身負地方緝捕職責,調動廂軍馬步是天經地義,難道愚兄回汴梁去調禁軍來助你不成?」

  施恩剛想回答「那敢情好」,總算沒笨到家,聽出這是反話了,沒有朝廷旨意,禁軍可不能擅離防地,否則便成了謀反了。當下壓著心火道:「以師兄所說,難道小弟就只好任這一班匪類橫行?」卻是半點主意也沒了

  眾人也多作此想,卻見高強笑道:「非也,不能力敵,便可智取。為兄有一計在此,保你不費吹灰之力,穩穩重奪快活林便了。」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2
第二部 河北 第五章 十字 字數:3623

  施恩聞言大喜,忙請高強坐下細說,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他,生似遇見了一尊活菩薩。

  高強笑道:「師弟,你去這快活林邊找一片空地,趕工建起一座酒家來,不拘地點,只要進出方便,門面齊整。待起好這酒家,掛一面旗旛在上頭,上寫『大宋禁軍殿前司軍資轉運權引處』,愚兄請這位陸虞候助你坐鎮幾天,諒那蔣門神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打你這酒家的主意。」

  施恩先是喜歡,次後卻又皺眉道:「如此小弟當可營生,只是那蔣門神依舊得以欺壓這方百姓,每月收取常例錢,須制他不得。」

  高強續道:「師弟,你再去印他幾百張拜帖,寫上『俅拜』二字,向那四鄰散發,也無須每月去收取什麼常例,只鬚髮這帖時得幾個茶錢便是。那等商家只求平安作營生,少受些欺凌盤剝,些須銀兩必是出得心甘情願,豈不強似師弟去與那蔣門神廝打?」

  施恩聞言半信半疑:「師兄,這俅拜二字當是令尊老大人的名諱了,只是如何禁得那蔣門神一夥不去勒索店家?」

  高強搖頭道:「師弟,你好不曉事!你這『大宋禁軍殿前司軍資轉運權引處』的旗號一打,再有陸虞候居中坐鎮,誰敢來懷疑於你?再將這拜帖一灑,哪個不知你是受了殿帥府的庇蔭,他蔣門神和張都頭吃了豹子膽,敢來跟殿帥府作對?這一方百姓還不是樂得自在麼?」

  一番話說得施恩抓耳撓腮喜不自禁,連連稱讚師兄妙計定孟州,翻手之間便教快活林變了天。老管營也是喜歡,忙以酒相勸。

  林沖等人聽了高強這番計較,雖覺有些拉大旗作虎皮的味道,不過這樣一來卻是當地百姓受益,只須少許錢銀買張帖子,便可自在營生。施恩既然拜了林沖為師,又借了殿帥府的名頭行事,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胡作非為,否則殿帥府只消翻臉不認,追他個招搖撞騙的罪名,便教他吃不了兜著走了。

  高強微笑不語,心想這等算計何足掛齒,只是借了明朝大權臣嚴嵩的故事罷了,那一張「嵩拜」的帖子當年可是叫價三千兩白銀啊,如今只收得十貫八貫的茶錢,嘿嘿,咱殿帥府的招牌真是不值錢啊。就算是現代的商家,哪個不曉得請當地領導題個字,送些潤筆?此事只是人之常情,古今一也。

  次日施恩便糾集一幫牢城營裡的軍漢去那快活林覓地起造新樓,陸謙在一邊大樹下掇條板凳坐著,慢條斯理地品茶。先是蔣忠的手下,其次便是蔣門神自己,再後那張都頭也來探頭探腦,卻始終沒一個敢上來羅皂的,只因施恩擇了地後,第一件事便是豎起「大宋禁軍殿前司軍資轉運權引處」的大旗來。

  如此過了幾日,所謂人多力量大,施恩發動了老管營帳下廂軍,七手八腳便搭起了大屋來,那「俅拜」的帖子也遍灑了出去,言明每月茶錢十貫,第一個月免費試用,登時便將蔣門神手下的眾無賴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四處收保護費了,只守著那一間酒店罷了。

  見此事底定,高強便出言告辭,施恩父子苦留不住,只得捧出一盤盤纏,這其實便是分贓了,畢竟是施恩靠了殿帥府的旗號才能再在快活林立足,難道不要向他高強交些保護費?高強謙遜幾句,施恩只是要送,幾番來去,便叫陸謙收入行囊。

  施恩父子將一行送出城外,施恩在地下給林沖磕了幾個頭,大家灑淚而別。高強一行自沿御河向大名府方向行去。

  次日晌午時分,天氣甚是炎熱,一行走得有些口乾舌燥起來,偏生恰好行經一處坡崗,前後並無店家,連樹也只有稀疏兩三棵,魯智深的光頭早曬得發燙,恨不得連舌頭也伸出來散散熱氣。

  轉過一處彎角,前面忽然出現一間酒店,青旗望子挑在空中,看在眾人眼中不啻是西天佛境,腳下頓時加快了幾分,魯智深更是一馬當先,甩著僧袍大袖直奔在前。

  待走到近前,見那邊有一棵粗大老樹,枯籐上下纏的滿滿,邊上三五間草房,挑出個酒帘來。酒店門前屋簷下坐了一個婦人,雖然是光天化日下,相貌卻看不清楚。只見她鬢插幾朵野花,頭戴一片釵環,滿臉都膩著胭脂鉛粉,兩邊臉蛋直透出紅光來,——這許多胭脂塗上去,要不紅只怕也難。身上花花綠綠地穿了絹衫絲裙,露出裡面的桃紅抹胸來。

  見有客人上門,那婦人喜笑顏開,起身來招呼:「幾位客官路上辛苦,都請進來歇歇腳。小店有好酒好肉,蒸的包子更是遠近聞名,管教客官們滿意。」

  魯智深當先入內,在當中大剌剌地坐下,只叫:「有好酒先上來,待洒家解渴!」餘人都次第入內,兩個小廝將車子停在簷下,也坐在門口一副座頭上。

  那婦人笑容可掬,叫兩個店小二流水價從廚房裡上酒上菜,又端出幾大盤熱騰騰的包子來。

  高強見了包子,心中忽地一動,叫過那婦人來問道:「借問店家娘子,這地界叫什麼名字?店家娘子如何稱呼?」

  那婦人見一個年輕俊俏後生問訊,笑得臉上鉛粉沙沙往下直掉,嬌聲道:「這位客官,窮鄉僻壤,也無什麼名勝,只叫做十字坡,奴家娘家姓孫,婆家卻是姓張。」說話時雙眼連閃,彎下腰來,桃紅的抹胸微蕩,露出一截溝壑。

  高強手中的酒杯一抖,卻不是因為見了些許香艷景色,耳中只響著三個字:「十字坡!」

  他驀地跳起來,飛起一腳踢翻了眼前的桌子,酒肉落得遍地都是,雪白的包子更是震起半天高來,大叫一聲道:「這是黑店!」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那婦人驚叫一聲向後便退,高強隨手一條板凳扔過去,卻被她躲過了。只是這一行都是何等樣人,雖然事起倉促,卻迅即反應過來,林沖單手探出,一把揪住那婦人頭髮,跟著另一手抓住她腰帶,提起來向地下重重一摔,只震得她七葷八素,一時動彈不得。

  楊志一個箭步跳到屋外,從車上抽出那四把朴刀來,擲進屋去。陸謙離門口最近,抄了一把在手,跳到高強身後衛護,正逢著那兩個店小二從裡間拿了兩枝花槍搶出來,手起一刀捅倒了一個,魯智深早將另一個砍翻在地。

  高強也拿了一把朴刀,向那婦人怒道:「你這婦人,如何敢開黑店?」

  那婦人被林沖擲在地下,渾身酸軟掙扎不起,又見這幫人如狼似虎,兩個店小二不消片刻便了帳,早嚇得體如篩糠,只叫「好漢饒命!」

  楊志提刀進了廚房,不片刻提出一個人來,卻是個二十五六的青年書生,被剝光了上身,只穿著褲子,見了那婦人時,二目圓睜,直欲噴出火來。

  楊志向高強道:「衙內,這家果然是黑店,廚房裡尚有兩具人屍,已被砍得殘缺,這個人被捆在一邊,想來也是被這店家害了的客人。」

  林沖和魯智深提刀Û下巡查一番,回來恰好聽到這番話,魯智深氣得兩眼火星亂迸,衝上來就要殺人,被林沖一把拉住道:「師兄且慢,未知這黑店害人的本末,又不知有無同黨,還須著落在這婦人身上。」

  不待魯智深發話,陸謙喝道:「你這婦人,還不將自家出身,害了多少人命以及有無同黨盡數招來,如有半點隱瞞,把你千刀萬剮!」

  那婦人被這一嚇,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其實她不說高強也知道了,這女人便是母夜叉孫二娘,嫁了菜園子張青,在這十字坡開黑店,不但謀財害命,甚至連人死後的屍體還要拿來做**肉包子賣錢。只不知張青現在何處?

  那書生卻是昨天與母親經過此地的,被孫二娘用蒙汗藥麻翻了,老母早剁成了包子餡,孫二娘卻愛他俊俏,一時不捨得殺了,只捆在廚下。此刻楊志給他解開了綁縛,聽得孫二娘交代害人始末,早怒得目眥欲裂,從地上提起一枝花槍來,只一槍便把孫二娘捅了個透明窟窿,又復一槍從面目中直刺進去。房中雖盡多好手,卻無一人阻止他,只因這般行徑委實是令人髮指,真不敢信自己的同類中會有如此禽獸不如之人,見到孫二娘被殺,心中反覺得好像搬走了一塊大石似的,呼吸頓時順暢了許多。

  眾人出得屋來,楊志拿個火把在前後點了四五個火頭,頃刻間煙火升騰,將這間黑店一把火化為灰燼。

  那書生跪在地下,向火頭拜了數拜,站起身來時,面色竟是平靜如水,絲毫看不出悲慼憤恨之色,竟似方纔那手刃殺母仇人是另外一個人。

  高強見之意動,走過去向他拱手道:「這位兄台尊姓大名,何方人士?小生高強,東京汴梁人氏。」

  那書生緩緩轉過頭來,英俊的面容在火光下微微躍動:「在下許貫忠。」

  

  PS:原本我並不想寫這一段,因為可能會擾亂本書的主線,後來考慮再三還是寫了,原因很簡單,這是水滸中極其令我無法忍受的一幕,真不知這樣的人如何能「替天行道」!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2
第二部 河北 第六章 問心 字數:3473

  按:殺了孫二娘,引來了一些討論,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好像沒有人提到這一點:其實她並不是吃人,而是拿人肉來賣錢,同類的屍體在她的眼中並不是用來果腹,而是作為一種生產資料出現。這才是最令我無法忍受的地方,這是徹底的反人類、反文明的行為。

  是夜,宿於御河懷州段邊的客棧。

  高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書中的正面人物死在自己眼前,令他的心裡很有些異樣的感覺,畢竟梁山108將的形象是自幼便耳熟能詳的,居然因為自己的緣故少了一個,這讓他驀然地明悟到,原來自己在這個時空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還有那個許貫忠,照許多學者的考證該是「虛貫中」,該是作者之一的羅貫中在水滸中的友情客串才對,不過現在卻親手殺了書中的角色,這筆帳又不知如何算法?

  他忽然間笑出聲來:記得以前學英語時,老師講過中英文的區別,以水滸為例,國外竟有人以《105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故事》為題,當時有同學笑言:性別比例竟達35:1!不過現在少了一個母夜叉,豈不是又極大提高了這個比例?且慢,我這邊也收了幾位水滸人物了,那麼要減去五個人,現在的比例是……

  正自胡思亂想,門上忽然有剝啄之聲,一人和聲道:「在下許貫忠,敢問衙內已安歇否?」

  高強翻身而起,披了件衣服便去開門,月光下正見日間那手刃了孫二娘的書生站在門外,便笑道:「小生尚未入寢,許兄夤夜到此,不知可有何見教?」

  那許貫忠自從日間殺了仇人後,臉上就無半點表情,此刻也是古井不波:「在下日間只思報仇,卻忘了拜謝衙內救命之恩,思之慚愧,還望衙內海涵。」說著作了個揖。

  雖說是拜謝救命之恩,可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無機質似的,高強聽的不由打了個寒戰,忙笑道:「許兄何須多禮,似這般奸惡悖倫之徒,人人得而誅之,小弟適逢其會而已。」

  那許貫忠直起身來,臉上依舊是沒半點表情:「今夜月涼如水,御河景色想必怡人,不知許某可有幸邀衙內前往一敘?」

  高強一楞,忽然想起一個有趣的場景來,不由點頭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還以為只有小弟如此,沒想到許兄你也是啊,待小弟換件外袍,這便與許兄同往。」

  許貫忠點了點頭,待高強穿上袍子,便一前一後地向客棧外走去。才走了兩步,隔壁房門一開,陸謙探出身來,只叫得一聲「衙內」,高強一擺手,示意他不必擔心,逕自跟在許貫中身後走去。

  那客棧離御河不過百步之遙,片刻即到,兩人隔了幾步遠,在御河大堤上立定。

  耳中聽著河水拍打在堤岸上的陣陣輕響,一陣夏夜微風吹拂,帶來絲絲涼意。高強背著雙手,看著身前筆挺的身姿,心中忽地有些惻隱:按照書上所說,這許貫忠事母至孝,於功名卻視如糞土,故此隱居山中而不出仕,如今卻老母被人害死,連屍體都無處可尋,卻不知這位孝子如何想法?

  許貫忠並不回頭,忽道:「在下向那位陸兄探問了衙內出身,才知是將門虎子,此行乃是千里送友,義氣之深重,在下欽服。」

  高強不鹹不淡地客氣了幾句,知道這只是開場白,正戲還沒上呢。

  那許貫忠又道:「今日衙內親見了這等惡徒之行,不知有何感於心?」

  高強暗歎一聲,走上幾步,與許貫忠並肩而立,負手俯視著腳下的流水,冷聲道:「這等惡徒殺人越貨,謀財害命,其罪大滔天,死不足惜!」

  本以為這許貫忠身受荼毒,必定有些共鳴,哪知他卻冷笑一聲道:「衙內出身將門,又是智勇雙全,該知一將功成萬骨枯,邊庭之上,何日不見廝殺,幾處沒有埋骨,卻見了這點盜匪行徑便大驚小怪,豈非婦人之見麼?」

  高強聞言不禁恚怒,大聲道:「大丈夫殺敵報國,馬革裹屍又何足道哉,豈能與這般邪徒相提並論?許兄枉讀聖賢書!」

  回應的仍然是一聲冷笑:「聖賢?笑話,當日孔聖為魯國大司寇,數齊之舞者而殺之,其舞者何罪?不過是上有命,不得不從,而孔聖殺之立威,不誅齊王,此亦聖賢乎?」

  高強搖了搖頭道:「許兄,小弟不學,自少只是遊蕩,不知聖人何以殺人,何以活人。小弟亦知,大災之年赤地千里,百姓無奈求存,往往易子而食,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兆姓蒼生,不過是在這銅爐中煎熬罷了。然,」

  他忽地挺起胸膛,仰頭望著燦爛的星空,這滿天的星辰,比九百年後的夜空不知閃亮了多少,他的聲音也一時寥廓起來:「我輩生於天地間,受父精母血,五穀滋養,縱然資質駑鈍,不能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亦當竭心盡力,求一時之心安。今日之惡徒,非但殺人越貨,更以生人之血肉為貨,謀蠅頭小利,此輩之心,不可以為人,抑且連禽獸都不如。夫禽獸食人,食己,不過求存而已,此輩為了幾枚孔方兄、阿堵物,竟棄人心於不顧,實已自絕於天地,不殺何待?」

  那許貫忠沉默半晌,竟又是冷笑一聲:「賣人而售者,又豈止這區區賊人?今日廟堂袞袞諸公,朝欲觀花而川之花農敗家,夕欲玩石而江南百姓流離失所,死屍枕籍於道途,此非售人者乎?衙內可有以教我?」

  高強回以更長時間的沉默,這已經觸及了他內心的最深處了,是答,還是不答?

  最終,他艱難地開口道:「孔聖有言,苛政猛於虎,人之食人,勝過禽獸十倍。然,小弟愚魯,卻也知曉一個道理,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今日施於他人者,焉知異日不回報於己身?人皆有心,人皆有力,在於多寡,在於形勢而已。」直接說來,就是鼠入窮巷亦嚙人,何況同樣是人?

  許貫忠也是長時間的沉默,沉默到高強竟要忽略他的存在,只有天邊明月,河上清風,充塞著他的心靈。

  驀然,許貫忠轉身面向高強,露出了二人見面以來的第一次笑容,俊美的面容在這夜色下看來卻是幾分淒涼:「衙內可知,在下何以要與衙內在這河邊夜談麼?」

  不待高強回答,他又轉過頭去,凝望著流水:「許某生長於大名府,也曾讀聖賢書,也曾立志為生民請命,然而前年的那一場黨爭,卻教許某齒冷,朝廷待士人尚且如此,又何談賢路?許某曾聞,永興軍有石匠名安民,涕泣不肯鐫黨碑,言道『如司馬相公者,天下知v忠,奈何入於奸黨?』,官吏強令刻石,安民無法,只求不列己名,免受後世唾罵。安民,一石匠耳,尚且知道忠奸之份,廉恥之心,如蔡相公者才高絕世,奈何竟不知,而行此悖理之事?」

  「許某心灰意冷,只願奉仕老母,歸隱林泉,以了此殘生。不意十字坡前陡起殺機,竟然……」微笑的臉如同嘲笑著自己,眼中終於流下了熱淚兩行:

  「許某進不能為國家盡忠,退不能為老母盡孝,天下之大,哪裡還有我的立錐之地?之所以請衙內到此,不過是要謝過救命之恩,便要舉身赴清流了。」

  高強一驚,連忙緊拉住他手,生怕他二話不說踴身便跳了。

  許貫忠卻毫不避讓,任由他拉著,續道:「不過適才與衙內一席談,許某卻有了些生趣,衙內的一腔熱血,彷彿就是昨天的許某。倘若能跟在衙內的身邊,看看衙內會不會是另一個自己,豈非一件趣事?」

  他轉過頭來,緩緩跪倒在地道:「許某既蒙衙內搭救性命,此生復無可戀,願將這殘軀交給衙內,還望衙內收納。」

  高強眼見一個大好青年說出「生無可戀」這樣的話來,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悲,忙攙起他來道:「許兄何須如此,高強愚魯,實在當不起許兄大才。如蒙許兄不棄,此後當以兄長之禮事兄,不知兄意下如何?」

  許貫忠微笑搖頭道:「衙內,許某忠孝皆背,已無顏立於天地間,又如何能腆顏為衙內兄長?這條賤命,衙內倘若不要,便隨這流水去了也罷。」說著就要掙扎起來。

  高強大驚,連忙雙手抱住道:「許兄且莫如此輕生,高強答應了便是。」

  許貫忠在地下磕了幾個頭,站起身來,一把將身上的儒生長袍扯下,幾下撕的粉碎,向御河中一丟,回過身來向高強道:「衙內,昨日的許貫忠已死,此後許某當竭力以事衙內。」

  高強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死」了一次,心中五味雜陳,忽地想起一句話來:「許兄,他日高強若有所成,當以國士待兄,只望兄以國士報我便了。」

  在聽到了這句話後,許貫忠那本已有些無神的雙眼忽地閃過一道精光,整個人也像是重新注入了一股活力一般:「謹遵台命。」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2
第二部 河北 第七章 大名 字數:3589

  斬空:大家五一節好!身體健康,吃嘛嘛香!五一期間應酬比較多,因此每天一章,晚上發佈,請見諒。

  路行非只一日,這天午後,一行人眼前終於出現了巍峨的城垣,大宋四京之一、河北第一重鎮的大名府,在盛夏的陽光下巍然屹立,道道旗旛飄揚在獵獵風中。

  董超薛霸取出了枷給楊志戴上,一行前去大名府牢城營交接。陸謙卻換好官服,在路邊驛站亮出腰牌,借了一匹快馬,飛奔去打個前站,免得見面還有什麼殺威棒之類的「太祖武德皇帝舊制」。

  待行到城門處,那陸謙卻早返回來接著,說道一切安排妥當,已向管營報了東京殿帥府的名頭,那管營誠惶誠恐,又被十貫銅錢當面一砸,眼中青光和紅光齊閃,自然沒口子地答應,一力擔保教楊志到後不受半點皮肉之苦,請衙內只管放心。

  這陸謙的辦事能力著實上佳,高強喜甚,便催著趕赴牢城營去,也好早點去了楊志的枷。

  到了營前,兩個衙役遞上公文,門子接過了,引領著進去,高強等人都在外候著消息。

  等了一會,還不見營內有什麼動靜,忽然大街上一陣吵嚷,一隊人馬呼嘯而來,當先的打著「大名府留守司」的旗號,幾個「迴避」的牌子在陽光下金光閃亮,一個中年人穿著官服逕自到了牢城營門前甩蹬下馬,前呼後擁著進去了。

  高強一愕,難道今天竟然是留守司梁中書親自臨堂視事?這人聽說是蔡京的女婿,雖然現在蔡京罷相,不過趙挺之一時還沒騰出手來抓他的小辮子,況且此人在大名府留守任上兩年來政績頗著,小辮子也不太好抓就是。

  不過這人既然視事,先前陸謙下的那一番工夫就白費了,卻不知楊志吉凶如何?高強心中不免焦躁起來。

  他在營前來回走動一番,忽然抬頭,見許貫忠嘴角掛著笑容,此刻既然心中焦躁,便有些惱火起來:「貫忠,何事好笑?」自那日之後,高強想來想去,最終決定什麼兄啊弟的一概不論,就直呼其名,許貫忠倒也坦然而受。

  此刻見高強焦躁,許貫忠微微一笑道:「衙內,你可是擔心梁留守親自視事,楊老哥吉凶未卜麼?我料必無大礙。」

  高強一喜,忙問端詳,許貫忠道:「許某生長大名府,對這梁留守的行事倒也頗有耳聞,此人官聲頗佳,治軍算得有方,對牢城營卻是不大理睬的,今日卻忽然臨堂視事,其中必有緣故。據許某揣測,只怕與衙內你還有些關聯。」

  高強先是一楞,既而醒悟過來:「貫忠言下之意,莫非是這留守司竟是為我而來?」

  許貫忠正待回答,就見一個旗牌官匆匆走出來,四下望了一望,便走到陸謙身前施個軍禮道:「敢問可是東京來的陸謙陸虞候麼?」

  陸謙忙答應了,那旗牌登時一臉的喜色:「敢問哪位是東京殿帥府的衙內?」

  高強看了許貫忠一眼,心說果然被你料中,後者卻只淡然處之。

  陸謙給那旗牌引見了,旗牌躬身施禮道:「高衙內,我家留守大人後堂有請,特命小將前來相請。」

  當下那旗牌領路,高強等一行在後跟隨,繞過前殿和正堂,剛拐過彎角,就見台階上站著適才見到的那個中年官員,身邊幾個軍官打扮的垂手而立,楊志卻已開了枷,也在一邊侍立。

  那官員見高強等人到來,提起官服下擺,降階相迎,堆著一臉春風般的笑容道:「哪位是東京殿帥府的高衙內?」

  高強心知這必是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書了,忙搶上幾步拜倒在地道:「小侄高強,拜見梁世叔。」這梁中書是蔡京的女婿,與葉夢得同輩,叫一聲世叔自然沒問題,也顯得親近。他現在還是白身,沒有官職,又是後堂相見,顯然論私交為好。

  果然梁中書聞言大喜,忙上前雙手扶起,呵呵笑道:「賢侄遠來辛苦,實屬不易。令尊大人可好?哎呀,想當年我在京城時,你還是個頑皮少年,如今卻已是個翩翩的濁世佳公子了,世叔我可是老了啊,呵呵……」

  「家父一切安好,有勞世叔掛念。家父命小侄給世叔問安,送上王荊公手書的折扇一把,俾世叔賞玩。小侄無心科舉,至今功名未立,有負世叔殷望和家父威名,愧甚。」高強現在對這些也算頗有研究了,套話說起來頭頭是道。

  梁中書更是喜歡,接過了王安石手書的折扇,口中客氣不已,又拉過身邊的軍官來介紹。頭一個身高與魯智深差相彷彿,身形雄壯,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五綹長髯,二目開合間神光如電,廝見時口稱:「大名府兵馬都監關勝,見過高衙內。」

  高強大吃一驚,手指這關勝,說話都有些口吃起來:「這、這位敢莫是人稱大刀的關勝麼?」真是見了鬼了,大名府的大刀不是聞達麼,怎麼變成關勝了?

  那關勝見高強提到外號,心中不免得意,不過他事事學足關羽的派頭,這傲氣自然也不例外,將頜下長髯一推,淡然笑道:「末將祖傳的武藝,正是用一口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又名冷艷鋸,承軍中袍澤抬舉,送了這個外號,卻不知衙內何以得知?」

  高強驚訝稍減,暗想歷史上關勝好像是濟南知府劉豫的部下驍將,在劉豫投降金時被害,看來就是這人了。只不過,老兄你學關羽也不用這麼到家吧,連刀都要叫冷艷鋸,不知你是不是拿春秋左氏傳當枕頭睡覺的?

  「關都監真是好儀表,好威風,倒令小生想起一個人來,不知都監與漢末三國時的武安王關羽關雲長有何淵源?」既然你喜歡學關羽,索性就讓你得意一把,反正衙內我也不花半點本錢。

  果然關勝聞言大喜,五綹長髯掀得亂飄,丹鳳眼瞇得幾乎要看不見了:「衙內果然是飽學之士,末將正是關王爺的苗裔。」知道自己的顯赫出身,自然也是飽學之士了,花花轎子人抬人麼。

  下一個便是天王李成了,高強記得這人也是劉豫帳下悍將,這一見面果然是威風凜凜,一派軍人風範,也是一陣「久仰久仰」「聞名聞名」。

  再下來一人中等身材,卻是粗壯異常,露出的小臂上肌肉虯結,渾身精力瀰漫,雙眼目光凌厲之極,像一頭猛虎一般有擇人而噬之勢。

  梁中書還未及引介,那人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抱拳道:「末將索超,現為大名府龍騎軍直,見過衙內,不知可有幸與東京禁軍勇將一試身手,則足慰平生了。」

  急先鋒索超啊,這也是久聞大名了,高強忙見禮,心說我還替你造了一把大馬士革鋼的大斧呢,只是太累贅了沒帶來。不N看來這位是個武癡之流,一雙眼睛只向林沖和魯智深等人身上溜來溜去,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勢。

  這邊大名府眾將廝見了,高強也略引見了自己這邊幾人,林沖的八十萬禁軍教頭名號便足以令索超這等武癡心動了,而魯智深形貌特異,也是眾相矚目,待介紹這二位都是高強的師父,眾人都是聳動,紛紛擾擾地見禮,索超眼中更是火星亂迸。

  待都見了禮,楊志上來拜謝梁中書,原來他剛到牢城營,梁中書便親臨視事,一問是東京來的配軍楊志,當即便教開了枷,批了回文給兩個衙役董超薛霸,轉身便到了後堂。

  高強聽了心中有些納悶,這梁中書如此做法,倒像是事先打好了招呼似的,不過自己分明沒有走這條門路,難道是東京的便宜老爸派人快馬趕在了前頭?

  梁中書一臉團團的笑臉,只教分賓主都落座,看上茶來,於座只說些瑣事,卻絲毫不提有甚人來走了門路。

  官場中這等事最是微妙,既然梁中書不提,高強也不好問,只胡亂說些於路所見的趣聞。在座多是武人,話題漸漸便扯到槍棒拳腳上來,如索超之輩武人,心中明白手下利索,嘴上卻是說不明白,不免連說帶比劃起來。

  高強聽的有趣,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便問道:「小生在東京時,常聽人說北京大名府有個盧俊義盧員外,人稱河北槍棒第一,不知可有此人?」

  這話才一出口,廳中氣氛立刻就變了,關勝手捋長髯,李成托著汝窯的茶碗一口口地吹著茶葉沫,索超則二目瞪視前方,嘴裡嘟嘟囔囔地卻聽不清說些什麼。

  梁中書倒是面色不變,依舊是笑得人畜無害:「世侄身居東京,見聞倒也廣博,這盧俊義乃是我大名府第一個財主,兌坊押鋪、米行酒樓都有經營,城中第一號酒樓翠雲樓便是他的名下產業。至於什麼河北槍棒第一云云,這便是民間互相抬舉了,諒這幾路野把勢,又怎及得我大名府的五萬禁軍精銳?」

  高強見狀即知,看來這盧俊義「河北槍棒第一」的名頭著實惹禍,從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有哪個練武的能受得了頭上有人打著這樣的旗號?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2
第二部 河北 第九章 浪子 字數:3397

  按:晚上爭取再放一章。

  高強聞聲回頭,見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從後趕上來,一把拖住許貫忠的手,滿面都是驚喜:「許兄前日不告而別,只留書說要奉母歸養,小弟心中好不掛念,今日卻怎地有閒來探小弟?」

  許貫忠淡然一笑道:「賢弟有心了,愚兄現今托身於這位衙內府中作個食客,今日卻是陪著衙內來翠雲樓飲宴的。」他顯然不願多說自己的慘事,伸手將那青年拉到高強身前道:「賢弟,這位乃是東京殿帥府的高衙內,便是愚兄現下的東主了。」

  那青年小吃一驚,忙笑著施禮道:「小可燕青,與許兄是總角之交,適才眼拙未曾識得衙內,還請衙內恕罪。」

  高強這邊可是又驚又喜:浪子燕青!這位可是水滸中最出彩的人物之一了,後半部幾乎就是看他在那裡表演,出盡了風頭啊。此刻細細打量時,只見他面如冠玉,目似郎星,鼻直口方,唇若抹朱;再往下看,是猿臂蜂腰身輕體健,一件緞匹的青衣修剪合度,往那一站簡直就是「玉樹臨風」四個字的最佳代言人,尤其是那一雙似笑非笑、似謔非謔的眼神,再配上嘴角一抹玩世不恭的淺笑,構成了一個具有極大殺傷力的帥哥。

  高強心中驚歎,這位要是放到現代,絕對的偶像級天皇巨星啊,什麼F4、陳冠希統統要靠邊站了。忙搶上一步雙手扶起燕青道:「燕兄何必多禮,小生與許兄一見如故,名雖賓主實為兄弟。常言道,四海之內皆兄弟,燕兄也與小生兄弟相稱便了。」

  燕青見這衙內倒平易近人,心下也是喜歡,待問明了幾人竟是吃了閉門羹,被擋在門外,不由惱怒惶恐,狠狠訓了看門待客的小二幾句,教趕緊收拾三樓的雅座包廂,請衙內就座品嚐翠雲樓的手藝。

  高強嘴上謙虛,心中得意,這樣子看著別人前倨後恭確實有些暗爽,何況身邊笑臉相迎的還是人氣偶像小乙哥?不過算你們運氣好,本衙內還沒養成拿人不當人的「好」習慣,否則免不了像以前看的電影中的狗少一樣,賞你幾個耳光,再囂張無比地來上一句「連本衙內都不認識?」。

  當下徑直上了三樓,進到一間名為「風雅」的包廂,高強打量四周,見窗明几淨,角落裡的銅香爐燃著暹羅來的香料,板壁上掛著大食出的掛毯,地上鋪著契丹羊毛織就的厚氈,桌上的陳設則是汝窯的傢伙什,東西雜陳中外畢至,比之東京酒樓的專精國粹,倒也另有一番趣味。

  燕青在一旁見高強左顧右盼不住點頭,知道自己安排的這間包廂很對東京來的這位衙內的口味,忙笑著看座,隨手拿過茶壺來,麻利地沖了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雙臂一展擺了個架勢,隔空向高強面前的茶碗連點三下,剛好將茶杯注滿,另一隻手隨上,小指輕輕一勾便將杯蓋坎上,三指輕捏杯托遞到高強面前道:「請衙內用茶。」

  這幾下乾脆利落舒展輕柔,動作時猶如舞蹈一般,每一下都是若合符節恰到好處,高強看的直楞了眼,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雙手接過茶杯,口中只顧大聲叫好:「燕兄這般點茶的工夫,就算是茶樹根也喝出仙泉的香氣來了!」

  隨即想起一事,不悅道:「燕兄,適才小弟已言明要彼此兄弟相稱,怎地如此見外,還是衙內衙內的,莫非是嫌棄小弟不成?」

  燕青一怔,忙笑道:「衙內如此雅量,小可實是佩服景仰,不過尊卑有別,小可只是本地盧員外的家奴身份,怎能與衙內兄弟相稱?還望衙內收回成命,燕青銘感五內。」

  高強再三作色,燕青只是不從,偏生他撐著一張萬人迷的俊臉,口才又是極好,高強拿他沒法,也只得應了。他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只覺一股茶香向上直衝腦腑,整個靈台都為之一陣輕搖,向下則迴環於五臟之間,渾身四萬八千個毛孔都開,待睜開眼來時,眼中的諸般景物都彷彿沾了茶香,一時清明了幾分,又是連聲讚歎:「小乙哥這茶便是天上仙人也喝得了」。

  燕青連聲遜謝,又給許貫忠和楊志都點了茶,便搬個錦凳打橫坐了陪著敘話,隨口說些坊間的小笑話,口角帶笑聲情並茂,把高強和楊志逗得前仰後合。

  這正說到神宗朝的名相王安石,追封荊國公,配享孔聖廟的大賢,只因秉性執拗九折不回,百姓只叫他拗相公。這位拗相公終日只尋思富國強兵之道,有熱中仕途之人便以此進身,頻上變法之策,卻是實用可行者寡,譁眾取寵的多,其中笑料百出。有個人向王安石進言山東有梁山泊八百里,「相公何不取此大利?」

  高強一聽「梁山泊」三個字,腦中一驚,忙追問道:「此地有何大利?」

  燕青笑道:「衙內,當日王荊公也是如衙內這般問,這人所獻之策卻是鑿開這八百里水泊,便可得良田萬頃,以之植桑種麻,自然有大利於國。」

  高強暗自搖頭,原來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一面嗤笑道:「這人的想法直是匪夷所思,必是被王荊公直斥出去了?」

  燕青搖頭道:「這卻不然,王相公聽了這話一時大喜,過了會卻反應了過來,問那人『其水何處去?』坐中有位劉大人一臉正經地插了一句『從旁再鑿八百里泊即可』。」

  這包袱一抖,包廂裡都是大笑,楊志一口茶直噴出五尺遠去,差點沒岔了氣。

  高強一面喘著氣一面道:「這位劉大人著實有趣,王荊公可出了醜了,卻不知如何做法?」

  燕青也是笑:「王相公卻不生氣,也只是笑笑便罷,那位進言的仁兄自己抱頭鼠竄去了。」

  高強聽到這裡,卻忽地讚了一句「好個拗相公啊!」

  見幾人都有不解之色,高強續道:「王荊公求強國之法,若有人因言獲罪,必然堵塞賢路,使真正才學之士逡巡不進。這人鬧了這樣一個大笑話,王荊公卻只一笑了之,則世人都知道相公雅量,言者無罪,這言路便開了。為政當如是也!」言下讚歎不已。

  燕青聽了也笑道:「衙內這般說法,倒讓小可想起幾句詩來。」說著Ö過三弦,「仙翁仙翁」地調了幾下,開口唱道:「南登碣石館,遙望黃金台。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

  高強手打著拍子,聽他唱了這首詩,笑道:「小乙哥這是唐朝陳子昂的燕昭王詩罷?昭王求賢若渴,效齊王千金買馬骨故事,築黃金台以奉老臣郭隗,引來樂毅、鄒衍等賢士為助,遂以弱燕之資帥五國兵伐齊,下齊七十餘城,這便是開賢路、求良臣的好處了。王荊公的不罪言者,大概也是這等古人遺風罷!」其實這首詩下面還有兩句,是陳子昂抒發懷才不遇之情的,與高強這等當朝猛人的衙內的身份顯然不合,燕青便不取了。

  這時酒菜都上來,燕青慇勤斟酒布菜,又一一解說翠雲樓的諸般特色菜式,如何將鵝掌化做席上珍,如何將蓴菜變成口中味,更有些歌訣相配,每說一道便令人食慾大增,高強的筷子才起便落,片刻都停不下來。

  正說笑間,忽然門簾一挑,進來一個三十上下的男子,穿著華麗,長相倒也端正,只是笑得太過奸詐,臉上簡直就寫了「奸商」二字。

  這人一進來便深施一禮道:「聞聽東京汴梁禁軍殿帥府高衙內光降翠雲樓,真是蓬芘生輝,小人是這翠雲樓總管李固,特來給高衙內問安。」

  李固?這人不就是水滸中和主母勾結、謀了盧俊義的家產,後來被梁山眾打破大名府時擒殺的奸角?不過這傢伙說來也是有些冤枉,梁山眾設計陷害盧俊義,說他要加入盜匪一夥。他信以為真,眼放著偌大家產和美貌的主母在面前,作為一個辛苦打拼了這麼多年的高級打工仔,決定接管這一切簡直再正常不過了,難道任由梁中書等豪強把這些都沒入官去?卻不知他無論如何掙扎,也只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終於招來了殺身之禍。

  這時再看見李固,高強心中便有些同情,叫他免禮,燕青也起身招呼。這李固也是個玲瓏人物,一圈酒敬下來便一座和氣,頗似現代一些大飯店經理每晚周遊各包廂敬酒的架勢。

  正喝得高興,一個小二打扮的進來在李固身邊耳語幾句,李固神情微微一變,眼角飛快地掃了身旁的燕青一下,迅即又寧定下來,舉酒笑道:「高衙內,小人俗務纏身,主人家娘子刻下要小人前去對帳,卻是要向衙內告罪了。」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告辭。

  聽到「主人家娘子」這五個字,燕青也是神情微動,隨即又言笑如常起來。高強心念電轉:難道這時李固與盧俊義的娘子賈氏已經有了私情?

  
wwon 發表於 2009-4-28 13:22
第二部 河北 第十章 捉姦 字數:3649

  按:有人說我寫水滸新傳,請看答書評。

  自從李固轉身出去之後,燕青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雖然仍是談笑風生,但卻多了不少小動作,落在高強這等有心人眼中就再明顯不過。

  燕小乙心不在焉,高強卻也是別有心思。他以前讀水滸時就對燕青極是心折,看他對盧俊義忠心不二,劫法場時勇氣兼人,識破梁山的詭計時機智伶俐,打通李師師的門路時亦是從容自如,更在面對李師師那樣的美女的誘惑時坐懷不亂,此人簡直忠義雙全智勇兼備,用人中龍鳳來形容也絲毫不過。

  高強這次來河北,倒有一小半是為了會會這位小乙哥,此刻心中的念頭就如閃電一般:燕青對盧俊義極是忠心,又是精細之極、挑通眼眉之人,李固倘若果然與其主母有私情,瞞得了盧俊義卻瞞不了他。現在看他一聽到李固去見主母便神思不屬的樣子,定然是有這事了。

  只是燕青以盧俊義家僕的身份,就算是知道了主母紅杏出牆,一來所謂捉姦捉雙,若不當堂捉了現行,這二位一個是主母一個是主管,倘若來個抵死不認,盧俊義自然是信他二人多些,卻拿他二人無法;二來此事是盧俊義的大醜事,燕青死忠於他,無論如何不能將此事傳揚出去,免得壞了他的名頭。記得原書中燕青是在盧俊義從梁山回來,不聽勸告非要進城時才將此事道出的,可見他苦心孤詣、隱忍之久。——可歎盧俊義卻還是不信!

  現下看這位小乙哥的態度,必是已知這事,卻拿這兩位野鴛鴦沒法,又不能撇下象高衙內這樣的大客戶,心中多種念頭交戰,才顯得心不在焉,否則以小乙哥多年混跡市井的功力,哪有這麼容易露出破綻?

  高強心中幾個念頭一轉,便笑道:「小乙哥,這翠雲樓號稱北京第一,想必生意是極好的,卻不知是何人打理?」

  燕青見高衙內問,忙笑道:「倒叫衙內見笑,這等小買賣可稱不得北京第一,只是各路達官捧場罷了。敝主人盧大官人去雄州官市與遼國互市,刻下卻不在大名府城中,不然必是要來向衙內敬一杯酒的。」

  高強笑道:「如此說來,目下便是小乙哥在此看顧了?卻不知小乙哥陪著小生在此,可曾耽擱了生意?」他這是給燕青機會去盯著李固,便可從中下手取事。

  果然燕青面上微露難色,口中卻只道:「衙內說哪裡話來?燕青能陪衙內喝上幾杯水酒,全翠雲樓都感榮寵,這些許銅臭算得什麼?」

  高強心中暗笑,嘴上卻是連聲稱謝,只要他去看顧其他客人,自己這邊自顧飲酒便了。

  燕青本已思去,這時正好就坡下驢,叫了一個酒樓中熟稔的幫閒來侍侯高強等,又招來兩個歌女在一邊唱曲,告了聲罪,只說上下巡視一番片刻便回,掀簾出去了。

  高強這邊又喝了幾杯酒,估摸著燕青也到了李固所在之處了,便叫許貫忠陪著去上茅廁,卻叫楊志坐在包廂裡不動,讓那小幫閒依舊在這裡服侍著。

  待出了包廂,高強隨手招了一個小二,問了燕青的去向,便與許貫忠同向那三樓的最後一間包廂行去。

  這間包廂是東主的自用之處,通常是不接外客的,所在也是僻靜之極,須得經過幾道走廊,再繞過一處天井才到。高強按著那小二的指點大步走了過去,轉過一個拐角,立時便見燕青背向著自己,耳朵貼在一道門上,似是在聽壁角。

  高強在後一閃眼間,只見燕青只手緊握拳頭,頸後兩根青筋暴起,槍一般筆挺的背影微微顫抖著,看似心中憤懣之極的形貌,看來裡面正在發生一些令他憤怒已極又無可奈何之事,至於到底是什麼事呢?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了。

  此刻只爭分秒,燕青雖在激憤之中,耳目仍是極為靈敏,已經聽見了背後來人的腳步和氣息,正要回身來看,高強急忙提高聲音叫道:「小乙哥,怎地這許多時間還不見來陪小生飲酒?」說著疾步上前。

  燕青聽到高強呼喚,全身大震,旋風般轉過身來,俊秀的臉上掠過驚恐之色,口唇微顫還未出聲,高強已幾步搶到門前,抬手抓住他手腕,笑道:「小乙哥,卻怎地在此?」說話間卻不等他回話,一腳側踹飛出,只聽門檻「喀嚓」一聲響便斷,裡面響起一男一女的同聲驚呼。

  高強一晃眼間,只見李固面如死灰,敞著衣襟,一手提著褲子向後急退,另一手下意識地遮在眼前,也不知是覺得門外光線刺眼還是無顏見人。包廂中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衣衫不整地弓身站在桌前,雙手撐著桌面,綺羅包裹下的玲瓏嬌軀難以抑制地顫抖著,輕紗掩隱中兩條修長玉腿挺得筆直,望去竟似在這一瞬間到達了絕頂一般。只是這女子臻首低垂,髮髻打散了垂在面前,遮著一張臉看不清面目。

  這兩聲驚呼傳出,燕青臉色大變,反手扣住高強的手腕,急道:「衙內且慢,這是敝主人在此間的居停之處,卻不便招呼衙內。」手下卻是緊扣如鎖,高強連甩了幾下都掙不開,當即指著這一對男女道:「小乙哥,卻不知這二位中,誰人是盧大官人?」

  燕青也算了得,這當口竟還能辯舌:「衙內誤會了,此乃我家李總管與他娘子在此相會,可不便請衙內觀瞻。」說著手下加力,一雙白皙的手看似只合撥弦弄蕭,可高強卻被他拉得腳步不穩。

  正在這當口,許貫忠從後走上幾步,冷笑一聲道:「李總管的娘子真是好相貌,怎地與盧大官人的娘子賈氏夫人竟如此相似?」實則這女人一頭烏髮遮住了頭臉,根本看不清相貌,只不過如此捉了現行,許貫忠又是見過盧夫人本貌的,這樣叫了出來,那便是板上釘釘,再也無法砌詞辯白了。

  燕青渾身一陣無力,俊面再無半點血色,手下微鬆,已放開了高強的手。

  高強卻是心中大喜,這許貫忠果然心思玲瓏,雖然事先沒有通氣,卻配合的恰到好處。既然已經踢破姦情,接下來便需掌控整個局面,他反手拖住燕青,閃身便進了包廂,許貫忠跟著進來,反手帶上了門,將脊背在門上一靠,抱著雙臂冷冷掃視著包廂中。

  直到此刻那女子才終於停止了顫抖,像是失去了所有氣力一般軟癱在地,背倚著桌腿,蜷縮起一對長腿,雙手無力地掩著前襟,微微抬頭向h圍看了一眼,滿是汗漬臉上被散亂的烏髮掩住了五官,只露出一對迷濛中帶著些絕望的眼神,但卻又顯得坦然。

  高強狠狠盯了這女人全身一眼,拉了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笑道:「李總管,這位想必就是盧大官人家的娘子了,卻不知二位可是在交帳哪?」此刻氣氛詭異中帶著一絲淫褻,衙內的笑容自然也是七分賊笑三分淫褻。

  李固面如死灰,雙手拎著褲子站在原地,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忽聽那賈氏冷笑一聲道:「虧你還是個男人,事到臨頭了竟是這般孬種,敢做難道不敢當?」

  高強一拍大腿,向賈氏豎起拇指道:「好!這娘子當真是女中豪傑,說話擲地有聲,又這般花容月貌,真是一枝天生就該出牆的紅杏哪!」

  本以為這賈氏聽了這話當有些羞慚,哪知她卻是滿不在乎,冷哼了一聲,頭向左右微微一擺,露出一張嬌媚冶艷的臉來,幾縷髮絲被汗水浸透了貼在她頰上,順著頰線纏在唇齒之間,撇了撇嘴說道:「奴家自打做出這事的那時起,便將一切都置之度外了,這一刻早已不知在我夢中出現了多少回,只是此刻成真了而已。這位官人讚奴家是女中豪傑是不敢當,只是豁出去罷了。」

  燕青在旁早已五內如焚,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憤聲道:「賤人!竟這般淫賤無恥,主人哪點對不起你,要與這等豬狗不如的東西勾搭成奸?!」

  可是,原本應該是低頭悔過的一方,此刻的氣勢卻忽然高漲起來:「是,我是淫賤,我是無恥,我勾搭野男人,那又怎樣?!你主人哪點對不起我?笑話,我倒要問問他哪點對得起我!娶我過門七年了,除了新婚之時碰過我的身子,其餘時間竟把我當個泥胎木偶般放在一邊,每天晚上回來倒頭便睡,連一句體己的話都沒有,這叫什麼夫妻?!」

  燕青益怒,踏上一步道:「住口!主人乃當今的英雄人物,多少大事要做,你這無知婦人知道什麼?自己不守婦道,還敢將罪責推到主人身上?!」

  「我是個婦人,我什麼大事都不懂,可我也是人,我想要人瞭解我,想要人愛惜我,夜深醒來時想要有個堅實的臂膀倚靠,這有什麼錯?!你那個英雄的主人,每日只知結交豪傑,掄槍使棒打熬氣力,回來半點***都不懂,還說什麼溫柔鄉是英雄塚的鬼話,那他又為什麼要娶我!」

  賈氏喘了幾口氣,胸口急劇地起伏著,黑亮的瞳子無神地游離著,忽地落在燕青那張俊面上,淒然一笑道:「小乙哥,你給奴家一句實話,官人他這般不愛惜奴家,是不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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