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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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86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07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四章 兵變
  

    風寰傑和段致遠對視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凌厲,不約而同地都握緊了袍下的匕首。兩人都做了完全的準備,而且選擇了靠窗的位置,就是為了事發突然後能夠快速逸出。唯一不同的是,風寰傑擔心的是皇帝的突然清算,而段致遠則是心驚於風無昭敢於矯詔。

    「要說本王的意思,是決計不信諸位中有人懷有異心的,無奈皇上有密詔,本王就不得不問一個清楚,事關朝廷邊防大計,容不得半點閃失!」風無昭的臉色異常凝重,「今日本王就趁著諸位將軍的虎威宣讀皇上密旨,諒叛逆也不敢輕舉妄動。」

    眾將哄然應是,風寰傑和段致遠心中更加緊張,他們雖然都是手握兵權的大將,但萬一手底下這些人被風無昭手中不知是真是假的密旨騙了去,事情就恐怕真的糟了。風無昭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本黃綾封面的折子,輕輕展了開來,頗有深意地看了諸將一眼,隨即高聲念道:

    「字諭西北諸將,朕得報西北大將軍風寰傑,統兵期間頗多狂妄,不服朝廷節制,往往大發悖語犯上。前有甘肅布政使報其人縱容屬下強搶民女,後有監察御史彈劾其貪墨軍餉,朕本念兄弟之情,不忍加罪,無奈國法無情,著革去風寰傑大將軍職銜,由五皇子風無昭暫代。」

    諸將早在風無昭取出密旨之時就伏跪於地,誰想到皇帝密旨中發落的居然是西北大營的主將,一時都愣住了。風寰傑雖然有所準備,但還是吃了一驚,額頭青筋畢露,眼看就要暴跳如雷。可是,那旨意上的罪名並不是子虛烏有,他的心腹愛將確實強行納了郊外一戶民家的女兒為妾,而貪墨軍餉更是西北大營的積弊,向來如此,從未有人以此對堂堂大將軍加以彈劾,這分明是皇帝想要剝奪他的兵權。想想自己鞍馬勞頓多年卻得來這麼一個下場,風寰傑不禁惡向膽邊生,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來個擁兵自立好了。

    這位大將軍長身而立,仰天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王鎮守西北多年,皇上居然以此等小事加罪,難道就不怕寒了邊關將士的心麼?」他冷冷地瞧了風無昭一眼,「五殿下從未上陣帶過兵,莫非認為就憑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天潢貴胄,這些在血肉堆裡摸爬滾打掙命的將士們會死心服你麼?哼,天方夜譚!」

    風無昭被這位皇叔刺人的目光灼得有些心慌,但後面那幾句話卻讓他勃然大怒。自他來到西北起,風寰傑就對他淡淡的,絲毫沒有這位皇子就是准皇太子的意識。礙著他的兵權,一向自負的風無昭只能忍著,可是如今既然下定決心,就絕不能對這位皇叔示弱。

    「端親王莫非想抗旨?」風無昭回敬以一個陰森的笑容,「如果皇叔認為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朝廷,那就不妨試試!」

    段致遠心叫不妙,對於風寰傑這位大將軍的性格,他瞭解得一清二楚。雖然說不是完全沒有城府,但絕經不起激將。現在風無昭擺明了是要他撩出狠話,若是風寰傑一上當,在場的其他將校就全是鐵證,一個目無君王的罪名就難逃脫了,得趕緊把這位王爺的注意力集中到密旨的真假上來才行。

    「大將軍息怒!」段致遠乘勢起身勸道,「您戰功彪炳,皇上一向多加褒獎,從未有片言斥責,還望將軍深思。」他轉過頭來盯著風無昭道,「五殿下,如果末將所料不差,您這密旨恐怕就是這兩天到的吧?」

    風無昭心中一緊,段致遠本就是武將中出名的老狐狸,莫非他看出了點什麼?可是若不理睬他的話,到時這些已經投靠自己的將校也會心生疑慮。風無昭勉強鎮定一下心神,「段將軍此話何意,若是本王早接到了皇上密旨,又豈會拖到此時宣佈?」

    「那五殿下是否同樣聽說了最近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廢後之事?如果末將沒有記錯的話,似乎連殿下母家也一起牽連了。」段致遠輕描淡寫地點了一句。

    風寰傑立刻現出了疑惑之色,皇后失勢?倘若真是如此,那這所謂的密旨就大有問題了,難道風無昭竟然敢大膽矯詔?「五殿下,皇上既然讓你代傳密旨,你能否借給本王一觀?兄弟多年,皇上的字跡本王自信還不會認錯!」

    風無昭心道不妙,段致遠竟似乎看到了破綻,雖然手中的密旨乃高手偽造,旁人很難看出破綻,但對於精明人來說就不同了,無論是用璽還是書法格式,恐怕都能看出點微妙之處來。一定要速戰速決,他目視霍叔其,輕輕給了一個眼色,隨即肅然道:「段將軍,你竟敢置疑聖旨的真偽?本王乃皇上欽口御封的親王,此次西北之行本就擔著欽差的身份,既然你如此大膽,那本王就只好宣皇上的另一道密旨了。」他裝出一副惋惜之色,厲聲喝道,「奮威將軍段致遠接旨!」

    段致遠不情願地跪了下來,剛才趁一剎那間的慌亂,他脫手將一個紙團擲出窗外。偷眼看見作普通百姓打扮的段達接過了東西,他的心這才放下,且聽聽所謂的聖旨又給自己編排了些什麼罪名吧。

    「奮威將軍段致遠,勾結外族,欺君罔上,罪在不赦,著令其自盡,欽此!」這道簡短得不能再短的旨意頓時激起了所有人的議論,皇帝居然以一個含糊不清的罪名要賜死段致遠?不少人都在懷疑是不是風無昭宣錯了旨意,亦或是他們聽錯了,然而,風無昭斬釘截鐵的聲音宣佈了一切的真實,「段致遠,若非是你苦苦相逼,本王原來還想上書為你求情,如今可是你自找的!」

    段致遠臉色絲毫不變,依足了禮數謝恩完畢後方才立起身來。風無昭的宣讀了皇帝旨意後,兩個彪形大漢便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了當中。段致遠似乎沒感覺到身旁兩人的殺意,猶自帶了幾分譏誚開口道:「五殿下確實算無遺策,依照常理,末將是不是應該立即仰藥自盡,以報皇恩?哈哈哈哈,只不過憑著一道矯詔就想取我性命,奪大將軍兵權,殿下實在是太自負了!」話音剛落,他手中寒光一閃,袖中的匕首直中左邊那人脖頸,右拳直取右邊大漢的小腹。兩聲痛苦的悶哼後,段致遠朗聲道:「五殿下的那些伎倆,末將領教了,恕不奉陪!」

    只見段致遠略略用手一撐桌子,輕盈地從窗口跳下,竟無一人反應過來。「好個段致遠,居然敢抗旨!」風無昭一拍桌子喝道,「來人,吩咐下去,拿住段致遠者,賞銀千兩,官升一級!」他怒的不僅僅是段致遠的反抗,更是那種骨子裡的輕視,然而,他還沒有發現,立在他跟前的風寰傑,目光已經變得銳利而冰寒。

    樓下頓時響起震天殺聲,風無昭事先在聚賓樓周圍伏下了不少人,就是怕事情有變,誰料想段致遠也不是省油的燈,足足三百精銳親衛的反擊豈是等閒?若不是風無昭事先已得到了統領三萬精銳的破擊營統領展破寒的襄助,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刀劍相擊間,原本份屬袍澤的軍士們一個個身染鮮血,猶如九幽厲鬼般毫不在乎地取人性命。風無昭的賞格早有人高聲喊出,這些人哪個不想獨佔鰲頭?

    段致遠臉色鐵青,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一向立場不偏不倚的展破寒居然會投靠了風無昭,只這一步棋走錯,今天就不見得能平安脫逃。「段達,你們帶了弓弩嗎?」他厲聲喝道,「如此糾纏下去,弟兄們的傷亡恐怕更大!」

    「回將軍,您想在這裡用駑箭?」段達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朝廷可有明令……」

    「都什麼時候了,保命要緊!」段致遠掀開外袍,露出了貼身穿著的一襲軟甲,「風無昭顯然是矯詔發難,只要能逃得出去,便是大功一件,管他什麼朝廷律令!」

    「屬下遵命!」段達立時心領神會,隨即吩咐了下去。他們這次前來,除了人馬還帶了不少披掛刀劍,弩弓也準備了五十具。倘若不是城門領乃是他的同鄉,免去了檢查那道關口,這些東西決計帶不進城來。

    用上了駑箭,戰況頓時發生了轉變。城中的激鬥原本就是短兵相接的場面,段達一聲呼哨,訓練有素的親衛們頓時都極有次序地退了回來,後頭早有準備的其他人就是一陣駑箭壓了上去,無敵軍的軍士躲閃不及,十餘人立時中箭倒地,其餘的也四散避開,誰也不願意成為靶子。

    雖然聚賓樓被保護得嚴嚴實實,但風無昭見下頭戰況膠著,心中焦急不已。誰料風寰傑也在此時發難,「只憑著一道矯詔就想奪本王兵權,五殿下,你可否為本王解釋一下這是何意?」畢竟在大將軍任上多年,風寰傑也察覺到了身邊諸將校的尷尬神情,不少人在對著他的目光時甚至有畏縮之意,不禁讓他大起疑心。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08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五章 僵持
  

    「難道皇叔也會相信一個叛逆的話麼?」風無昭忍住心頭的驚濤駭浪,裝作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父皇只是暫時褫奪了皇叔的兵權,而段致遠則是一個叛逆,賜其自盡已是父皇的格外隆恩。誰想此獠居然喪心病狂地指責本王矯詔,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話雖說得冠冕堂皇,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風寰傑的臉色,唯恐這位親王也跟著發難。

    風寰傑已是後悔為什麼沒有多帶些心腹隨行,下面激鬥的雙方他都很熟悉,段致遠竟把自己壓箱底的一千親衛中調了幾百人過來,而另一方則是在西北赫赫有名的無敵軍,而且人數上佔了絕對上風。風無昭究竟要幹什麼?原本還以為是皇帝忌憚自己的功勞,但經段致遠那番話,他已是瞭然風無昭有了不臣之心,至於緣由恐怕就是京城的宮變了。儘管風無昭猶自強撐著不承認,但風寰傑知道,又一次的奪嫡之爭已經正式開始了,甚至,比當初的那次更血腥,更殘酷。自己還是不要摻和進去好了,橫豎那份所謂旨意只革去了大將軍職銜而已,只要還有端親王這個爵位和自己在軍中的威望在,風無昭就不敢再動自己。

    風無昭見風寰傑面色如常地坐了下來,才真正放下了心。畢竟在座的將領很多都是他的部屬,若是來一個臨陣倒戈,就是他再拿出個十道八道聖旨都不管用。他焦躁地看著下面的戰場,見霍叔其匆匆進來,立即問道:「怎麼回事?城門那邊是作什麼吃的,居然放進了這麼多攜帶兵器的人?看段致遠的樣子,似乎早有準備,各位,現在你們還相信他不是叛逆麼?」冷冷的目光掃過眾人,這些拿了風無昭頗多錢財的將領們連忙點頭哈腰地表示唯殿下之命是從。

    儘管稍稍扭轉了局勢,然而無敵軍的人數遠遠超乎段致遠的想像,此時他最後悔的就是沒有多帶人馬來。在事先的算計中,誰也不會料到展破寒會倒向了風無昭這邊。此人手下的三萬軍隊是西北大營中最為精銳的一支,向來衝殺在前,不過由於其他將領與他不和,兼之風寰傑也頗為輕視他的出身,因此並在營中飽受冷眼,連賞賜軍餉也比別人的少。不過展破寒的破擊營能夠號稱無敵,善戰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士卒對主將的盲目崇拜和忠誠,因此即使有人想拔掉展破寒這顆釘子,也從來不敢輕易動手。

    段致遠望著近在咫尺的城門,心中卻有一種荒謬和詭異的感覺。即使能夠出城,恐怕城門口早已伏有大軍,憑自己的這點人馬,絕對抵擋不了一次騎兵衝擊,難道自己真的要死在這裡麼?他幾乎是絕望地向身旁的敵人狠狠劈去,頗有一種同歸於盡的意味。

    「將軍,城門打開了!」段達高聲叫道,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身邊的士卒也都精神大振,畢竟生路就在眼前,更是人人拚命,轉眼間便殺出一條血路來。段致遠夾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向城門衝去,他萬分希望這段距離能順利一些,只要能逃出生天,那風無昭的陰謀絕對不可能得逞。

    然而,愈是迫近城門,段致遠的心就愈發陰沉。作為身經百戰的將領,那股無言的殺氣讓他渾身汗毛直豎,持刀的右手也有些僵硬。外面的是無敵軍,絕不會錯,沒有別的軍隊能有這樣的殺意和寒氣,跟隨他的百多名士卒也彷彿感受到了壓力,一個個的臉上都掛滿了嚴霜。但是,這些都是段致遠從軍中千挑萬選才揀出來的精銳,心志無比堅毅,領頭的看了一眼主帥和上司的臉色,高呼一聲便衝了出去。

    待到所有人全都出了城,方才見到破擊營統領展破寒冷冷地坐在馬上,身後的血色旗幟高高飄揚,瀰漫著一種難言的殺氣。「段將軍,末將勸您還是棄械投降的好,這些士卒雖勇,不過是血肉之軀,絕難抵擋末將部下一擊之威!」原本令人難堪的勸降之語自展破寒口中吐出,平添了幾分殘酷,段致遠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殺神嘴邊露出的陰寒笑意。

    「哈哈哈哈!」段致遠突然出列,仰天長笑道,「展將軍不妨試試!只要我這些人能支持得了半個時辰,援兵就會到來,到時勝負尚未可知。倒是展將軍蒙受皇恩,居然敢領兵投靠五殿下,難道你就不怕聖上誅你的九族麼?」

    「成王敗寇,我從不考慮將來的事情,何況我也沒有九族可誅。」展破寒回敬道,「我只知道五殿下乃是奉聖旨行事,我身為臣子,自當遵從。皇上為何要加罪於我?反倒是段大人先是抗旨不遵,而後竟是意圖叛逆,罪在不赦!」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槍,牢牢指定身前的那百多個人,大喝一聲,「殺!」

    上千鐵騎瞬時衝了過來,照這個勢頭,段致遠區區一百多士卒幾息之間便會被踐踏成肉泥,然而,在最危急的時刻,後方響起了一陣熟悉的號角聲。是自己麾下的人馬,段致遠臉上既喜又憂,喜得是援兵來到,憂得是萬一展破寒不計後果地進攻,這邊肯定堅持不了,只有全軍覆沒的結局。而展破寒最多是損兵折將而已,至不濟也能退守城內。

    儘管只有幾息的功夫,但展破寒立刻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他長槍斜舉,身後的騎兵立即轉向,不偏不倚地在離段致遠等人幾步之遙處掠過,驚起陣陣嗆人的煙塵。那群騎兵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了一次迴旋,這才嚴陣以待,絲毫不顧忌兩邊有敵的窘境。

    援兵行到近處,段致遠才真正鬆了口氣,那些都是自己軍中真正的精銳騎兵,雖然看上去只有不到千人,但斷不會輸於展破寒的那些騎兵。只見一員年輕的將領突於眾人之前,長劍已經出鞘,肅殺之氣顯露無疑。

    「竟是宣兒!「段致遠失聲驚呼道,他萬萬沒有想到竟是愛子率軍來援,心中暗自慶幸將麾下精銳的左營交給了他統領。看來當初力排眾議選中兒子還是有道理的,畢竟父子連心,否則今天這條老命就得交待在這裡了。

    儘管很想迎上去,但段致遠不想冒這個險,軍旅生涯多年早就讓他謹慎無比。早在展破寒在發現援軍後列陣相迎時,他就命段達等人沿著城門退開,和破擊營形成了一左一右的局面。他最怕的就是展破寒趁己方急於上前和援軍匯合之際來一個突擊,因此一直保持著相當的退勢。

    「父親!」段宣雖然年輕,但畢竟也在軍中浸淫多年,遠遠地就停下了人馬,「孩兒來遲了!」他恨恨地盯著展破寒那群人,大喝道,「我父所犯何罪,展將軍為何率破擊營截殺於他,難道天下就沒有王法了麼?」

    段致遠心中焦急,卻見兒子身後衝出近百人馬,有些駿馬上空無一人,急急地向己方馳來,頓時悟到兒子準備的相當周到,剛才的言語不過是在拖延時間,難道他還有後著?想到這邊的百多人個個負傷,他的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畢竟都是些同生共死多年的袍澤,如今竟然死在自己人手中,他如何能不心痛?

    展破寒皺著眉頭目視著段致遠等人騎上馬背,出乎意料地沒有下任何攻擊命令。眼前這些士卒軍容嚴整,剛救回去的人全部安置到了後軍,而且觀遠處煙塵陣陣的模樣,似乎還有別的援兵。自己的破擊營只三萬人,絕不能輕易犧牲,否則那個五殿下接管了風寰傑的兵將之後,也會如同別人一樣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只有讓雙方僵持著,自己才可能有機會。多年來的沙場血戰,不就是等著能一展抱負麼?

    段宣也不在乎展破寒對自己的問題置若罔聞,見到父親安然歸來,他總算是放下了心。猛地叱喝一聲,後軍數百人立刻護著段致遠等人急速退走,留下的幾百人則是緩緩縱馬後退,隊形絲毫不亂。見展破寒沒有追擊之意後,段宣方才拱手道:「展將軍,今日之情,必有後報!」竟是直接下令己方回馬飛奔而去。

    「眼光不錯,可惜注定為敵。」展破寒望著段宣等人離去的身影道,「進城,向五殿下報訊!」身旁眾將一向對他視若神明,雖見他放跑段致遠等人,卻無一人敢出口詢問,只是隨眾兵丁哄然應是。

    「什麼,段致遠跑了?」風無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精密的籌劃,萬無一失的佈置,竟然還是跑了一個段致遠。他暴跳如雷道:「展將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率人馬早就在城外候著了嗎?」

    展破寒俯身答道:「段致遠之子率援兵數千趕到,末將唯恐力拼之下,其他人全都被困城內,耽誤了殿下控制西北大營的時機,因此擅作主張未與敵交戰,還請殿下降罪。」他深深低下了頭,唯恐別人看見了他眉目間的異色。

    風無昭深呼一口氣,他不斷告誡自己冷靜,再冷靜。理智告訴他展破寒說得沒錯,自己現在能控制的也只有破擊營那三萬人而已,雖然名義上西北大營現在已歸自己,但風寰傑餘威尚在,能否成功還要看展破寒的力量,因此只能暫時忍氣吞聲。

    「展將軍,本王已派人去西北大營宣旨,你現在再陪本王走一遭。另外,派你的人截住所有要道,務必不讓半點消息傳出去。另外,一定要切斷段致遠和這邊大營中的所有聯繫,一定要將他是叛逆的事宣揚得人盡皆知,本王就不信還有人會聽他的。」

    「殿下放心,末將一定不負所托!」展破寒朗聲答道,似乎看見了自己的前程。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09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六章 傳訊
  

    段致遠雖然名義上隸屬於西北大營,但他麾下的八萬大軍卻只聽他一人之命,若非皇帝知他忠心耿耿,絕對不會將如此龐大的一支軍隊交於他手中,更枉論一反軍中常例,將其子段宣調於他的屬下。對於駐守西北的大將軍風寰傑,皇帝一向是恩賞極重,防備之心卻始終沒有消停過,因此段致遠這個奮威將軍的責任就是鉗制住風寰傑,不讓他有絲毫異動。卻不料想風寰傑倒是未露反意,此時要對付的卻是另一位更棘手的人物。

    段宣心焦不已地看著軍醫為受傷的段致遠敷藥,幸好父親的武藝沒有落下,否則今天就支撐不到自己來援的那一時了,當時的情景讓他現在都感到後怕不已。

    「統領大人,段將軍只是受了些皮肉傷,不過失血太多,要好好調養才行。」王軍醫小心翼翼地包紮完所有傷口,這才鬆了口氣。剛才見了如此之多的傷員,他的心中疑竇重重,但段致遠鐵青的臉色他是看在了眼裡,因此知機地沒有多問,又施一禮就匆匆離開。

    「宣兒,為父剛才已修書一封,你現在立刻派出信使,趕緊通知京城,五殿下矯詔強奪大將軍兵權!」段致遠見王軍醫離開,隨即吩咐道,「一定要快,遲恐生變,看今天的情形,西北大營至少有一半的將領已經投了五殿下,大將軍恐怕也不會像我這麼決絕地反抗。他們一旦掌握了西北大營,我們這裡就危險了!」

    「什麼?」饒是段宣一向鎮靜,此時也亂了方寸,他起先只是以為展破寒意圖報復,誰知道背後竟有天大的隱情,「末將立刻去辦,請將軍放心!」他恭謹地行了一個軍禮,立刻掀簾出營帳安排去了。

    段致遠欣慰地點了點頭,僅從適才的兒子反應中,就知道他瞬間把自己的身份定在了下屬上,此等危急時刻,軍情遠比私情重要的多,怪不得左營的將士對他如此欽服呢。此時稍稍安定了些,段致遠才感覺到幾道傷口火燒火燎的疼痛,剛才奮力拚殺的後果也顯露了出來,身上的每一處都酸麻不已,看來不服老不行,他苦笑著想道,看來這次事畢後可以把更多的擔子交給兒子了。突然,他想到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兒子是怎麼知道自己遇險的?

    剛才一直沒來得及問這個問題,此時想起卻實在是蹊蹺,以段宣行事謹慎的性子,絕不會輕易出動,那究竟是誰通風報信的?段致遠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苦惱不已,看樣子背後的勾當不少啊,一想起展破寒投到了敵方,他就感到坐立不安,沒有人會想與他為敵,唉,天意弄人啊!

    儘管風無昭派人截殺了數批信使,但仍然有人拚死逃出了重圍抵達京城。饒是如此,也已經是兵變後的第八日了。兵部尚書余莘啟從滿身鮮血的信使手中接過書信時,那個疲勞過度的親兵立刻昏死了過去,廝殺以及鞍馬勞頓的疲憊交雜在一起,終於在任務完成後爆發了出來。「來人,將他扶下去,請京城最好的大夫來!」余莘啟一邊大聲吩咐一邊拆開了信,不看則已,只是草草掃了一樣,余莘啟已是面色慘白,幾乎癱倒在地。

    「大人!」旁邊的幾個主事急忙上來攙扶,余莘啟強自鎮定心神,這才省起此事乃絕頂機密,因此厲聲喝道:「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外傳,否則本官必定奏報皇上,殺無赦!」

    眾人見一向溫和的上司先是大為失態,過後又是嚴詞恐嚇,心知不妙,連忙躬身答道:「請大人放心,屬下等絕不敢外傳!」

    余莘啟也顧不上他們,連聲叫道:「備轎!本官要去面聖,快!」

    一陣雞飛狗跳後,兵部衙門終於又恢復了平靜,上至侍郎,下至普通的主事,眾人全都惶惶不安。凌雲已經太平了幾十年了,難道又要再興刀戈了嗎?幾個兵部的老人想起當年力抗外敵的慘烈情景,不禁都出了一身冷汗,千萬不要是那些煞星又來了才好。

    「孽障!」皇帝恨恨地將書信擲在地上,勉強迸出兩個字,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勞累的身子,頹然倒在了龍椅上,眼神也變得渾濁不堪。

    余莘啟大恐,看皇帝的樣子,氣得實在是不輕,萬一龍體有個什麼閃失,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他連忙叩頭稟道:「皇上,西北距京城千里之遙,只怕段大人那邊已經穩定了局勢。再說五殿下可能是一時糊塗,斷不至於做出同室操戈的事來,還請皇上放寬心些,保重龍體為是。」

    「他們都已經鬧騰成這樣子了,朕還怎麼保重身子?」皇帝低語道,「段致遠確是能員,不過西北大營可是兵多將廣,無昭在甘肅、陝西、四川幾地都有著根深蒂固的勢力,糧餉方面也沒有問題。若是他真的有心叛亂,恐怕一時半會也平定不下,中原又要再起烽煙了。」

    余莘啟心中一顫,皇帝描述的情景實在太過可怖,誰也不會想到當初將風無昭放到西北會有如此後果,恐怕皇帝也在暗自後悔吧。不過這些事他可不敢暗自揣測,眼下只能先安慰一下這位至尊,然後計較出一條可行之路。

    「皇上,五殿下此次行事會不會和您對賀家的處置有關?」余莘啟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語句,唯恐牽動了皇帝那根最敏感的神經。

    「哼,只怕賀莫斐之死也與那個孽障有關,你還指望著安撫了賀家他就會安分?不過是一條白眼狼而已,賀甫榮此時恐怕是要氣得大病一場了。朕真是看走了眼,當初朝臣們還動過立他為太子的念頭,幸好朕沒有循著子以母貴的慣例,否則這江山不定被他糟蹋成什麼樣!」皇帝冷冷地扔出了一大串誅心的話語,「明日的早朝,朕倒要看看,那些曾經叫囂著立嫡子為儲君乃是國之幸事的人還能說些什麼辯解的話!朕一向放縱了他們,現在也該整治一下了。」

    余莘啟不禁伏低了身子,這些話以他的位分,實在是不該聽。當年那些主張立五皇子的人個個都是朝廷要員,如今更是根系滿天下,這件事一個不慎,朝綱恐怕就要不穩,凌雲的社稷更是堪憂。他一個小小的兵部尚書敢說什麼,要不是皇帝並未遣他離去,他老早就想溜了。

    「你退下吧。」皇帝無力地揮揮手,「在明天的朝議之前,朕不希望聽到任何閒言碎語,你知道了麼?」皇帝的目光突然又變得有些犀利,「你是老臣了,應該知道朕的秉性。」

    「微臣遵旨。」余莘啟自忖長了幾個腦袋,敢出去胡言亂語,慌忙叩頭應承了下來,這才戰戰兢兢地退出了勤政殿。

    自從得了賀莫斐被刺的消息,賀甫榮就猶如丟了魂似的,整個人變得憔悴不已,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年。他雖然膝下有四個兒子,但爭氣的只有這麼一個,本是一心想栽培他繼承家業,誰料想居然弄了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劇。賀甫榮始終在後悔不該貿然讓兒子挾款外逃,倘若不是自己讓他帶了那麼多銀兩,又怎會招惹上山賊,又怎會輕易被皇家密探拿住?

    「爹,喝些藥吧。」賀莫彬看著父親消瘦的模樣,幾乎無法相信他就是往常那個氣度非凡的老人。身為家中次子,沒有承擔家業的責任,況且從小就喜歡研究詩文,因此賀莫彬一向是以海從芮為自己的榜樣,整天在外面吟詩會文,不時還到海府去討教一番。雖說以前有一個鹽道的差事,但一向借病在家休養,完全是交給了父親的親信打理。如今既然革了,依照他的本心,根本就是無所謂。可是,自從家中出事之後,往常跟在他後面奉承不已的文友們都避了個精光,只有海從芮還是一如既往地待之以上賓之禮。這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世態炎涼,原來沒了父親的蔭庇,他什麼都不是。

    「莫彬,如今你大哥已死,賀家就要靠你了!」賀甫榮彷彿沒看見送到唇邊的藥勺,「你大哥死得冤啊!」幾滴渾濁的淚珠在他的眼眶中打轉,顯然這位輕易不以真情示人的老者已是痛苦萬分。

    「爹!」賀莫彬強忍住悲色,「您別說了,先用口藥吧!大夫說,您不能老是惦記著那件事情,對身子骨兒不好。」

    「什麼都沒有了,還要身子有什麼用?」賀甫榮喃喃自語道,他不比賀莫彬的不涉世事,長子的死一直令他心懷疑竇。如果風無昭能夠護著自己的舅舅,莫斐絕對不至於連命都逃不回來。況且刑部的人來通報時,他意外地得知長子身上未見一分一毫的銀兩。「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真是至理名言,沒想到老夫自忖英明,卻害得莫斐丟了性命!」

    儘管以前和大哥一向是面上淡淡的,但畢竟是骨肉至親,賀莫彬又想到因為行為不檢而被皇帝發配軍前的四弟,神色更是惘然。往日的皇親國戚,卻成了今日的門庭冷落,世事無常的道理,他終於懂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10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七章 拜訪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朝會上,當皇帝冷冰冰地提起風無昭在西北等同於叛逆的行徑時,群臣都驚呆了。這種不計後果的瘋狂居然會出現在一位尊貴的皇子身上,誰都不敢相信。在皇帝幾近於尖酸刻薄的話語諷刺下,以往支持風無昭的幾個大員更是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倒是讓以蕭雲朝為首的另一黨看了一場好戲。不過,海觀羽等幾個老成持重的元老卻看到了皇帝眸子中深深的疲憊,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整整吵了一上午,朝臣們卻拿不出任何一個真正可行的方案來,皇帝拂袖而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悲涼和滄桑。儘管皇帝沒有像往日般大發雷霆,但眾人都知道,風暴就要來了。

    海觀羽坐在官轎內,使勁揉了揉太陽穴,苦笑不已。風無昭實在是太魯莽了,暗中下手刺殺賀莫斐已經份屬喪心病狂,卻還是不知悔改。倘若他在聽到了風聲後,能及早以密折謝罪,或是將罪責推脫在下屬身上,皇帝礙著朝廷的臉面,最多就是給一個不輕不重的處分,以後在緩緩圖謀,未必就沒有登龍的希望。如今事情鬧騰成這樣,激起皇帝的真火,又是一次浩劫。「改道,去勤郡王府!」海觀羽驟然吩咐道。

    在官轎一旁隨侍的海一平微微一愣,連忙讓轎夫改道,心中詫異不已。自打兩位孫小姐婚後,自家老爺還沒有到勤郡王府上去過,為的就是避嫌。今兒個他見一個個大臣臉色鐵青地出了宮門,顯然是又發生了什麼大事。老爺趕在這種關頭去見那位七殿下,豈不是遭人詬病?儘管如此,海一平到底是跟了這位老相爺二十年的老人了,他可不敢問東問西的,要是向先前的海寧那般討了老爺的嫌,被遠遠的打發到了莊子裡,那就是倒大霉了。

    「爺爺今次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坐坐。」打發走了外人,風無痕頓時換了一副親切的臉孔,既然海若欣和海若蘭都已經下嫁於他,那麼自然對於海觀羽就不能像之前那麼生分。況且海觀羽今天的來意早在他的意料之內,隱隱的風無痕還有些內疚,禍水西引本是和其他人商量好的,但沒想到風無昭竟有如此膽量。此事處理地若是不好,就是一場內亂,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今天朝上的事你可知道?」海觀羽開門見山地問道。

    「爺爺開玩笑了,無痕在朝並未有正式職司,如何知道朝議上的事情?」風無痕裝作驚訝地問道,「看爺爺的臉色,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情。」

    「何止不是好事,簡直是天大的麻煩事!」海觀羽冷哼一聲,「無痕,你老老實實告訴老夫,福建姚慕同的那樁命案,你私下是否派人去查過?」

    風無痕心中一緊,自己讓宋峻閒繞開刑部前去調查,還私底下囑咐了越家和羅家的人察訪每一點蛛絲馬跡,海觀羽怎麼會知道,莫非這位元老也察覺到了什麼?他不由試探性地問道:「爺爺是懷疑東西兩邊的事情有人暗中搗鬼?」

    「你不是也這麼想的麼?」海觀羽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你可別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雖然老夫知道你千辛萬苦把福建理順了,也絕不甘心拱手相讓,但公然謀害朝廷命官的事,決計不是你能幹得出來的。若是真的不滿意姚慕同,尋個由頭參他一本就是了,或者暗地逼走他也行,何必行此險棋?皇上心中也似明鏡般清楚,只是礙著群臣的議論,才把你閒置了。」

    「爺爺不必解釋那麼多了,無痕心中也很清楚,若說這兩件事情沒有一點蹊蹺也是不可能,倘若真有,背後之人的高明您老也是見識到了,不是普通手段啊!」風無痕輕歎一聲,「您還是直說今天的來意吧,朝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那糊塗的五哥矯詔奪了端親王風寰傑的兵權,自代大將軍之位,還差點害了奮威將軍段致遠的性命。段致遠在兒子的援救下死裡逃生,朝廷這才及時得了消息。唉,這也是劫數,離西北大營最近的陝西,甘肅和四川,通省官員中有不少都和五殿下有瓜葛,如今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皇上投鼠忌器,群臣們各自打著算盤,難啊!」海觀羽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方才感到一陣口渴,端起茶杯痛喝了一氣,把往日那些居移體養易氣的格言全扔在了腦後。

    僅僅是聽的,就讓風無痕感到一陣心悸,那個自負的風無昭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拿下西北大營,而且幾乎逼死有悍將之名的段致遠,實在是出乎意料。想到自己還曾想借助他那邊的蠢蠢欲動而減輕自己的壓力,他就禁不住痛罵自己的幼稚。曾經被認為是皇位最佳繼承者的風無昭,若是真的如此簡單,皇帝又怎會將他列入立儲人選?看來自負的是自己才對,福建之行的順利讓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

    自責地拍拍腦袋,風無痕誠懇地道:「五哥能輕易控制西北大營,所用的無非是名利二字。西北乃苦寒之地,不少將士駐防都已超過十年,五哥以欽差之尊許以重酬,心動之人自然不在少數。然則眾將家眷應有不少在中原,難道他們就不怕朝廷株連?」

    「這就是五殿下的高明之處了,要真正地牢牢控制西北大營談何容易?就連端親王鎮守那裡數十年,能控制的也只有自己的心腹中軍而已,其他的兵權全都分化在各統領佐領參領手中,唯一的異數就是擁有西北最精銳步騎的展破寒。也不知五殿下用了什麼法子,竟得了此人的效忠,這才以莫須有的罪名軟禁了端親王,並以矯詔讓本就收了他賄賂的眾將不敢輕舉妄動,然後徐徐收了他們的兵權。底下的士卒哪知道這些勾當,一個皇子的名頭擺在那裡,誰會信他竟是叛逆?」海觀羽無奈地搖頭歎道。

    「其實父皇只是下不了狠心而已。」風無痕突兀地冒出一句,他想起父皇當年處置二皇子時的決絕,心中不禁苦笑。

    能為帝王者,往往是泯滅親情,斷絕六欲,但同為皇子,卻還是有親疏之分。風無論之母出身微賤,朝中並無多少後援,皇帝向來又不喜此子,自然可以毫無顧忌地下手剷除。而風無昭乃是皇后嫡子,自幼得寵自是不在話下,如今父皇雖然處置了賀家,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支持立嫡子的仍是不在少數,父皇不得不謹慎。否則,憑風無昭一個毫無軍功的皇子,就算得了西北大營,只要在士卒中煽風點火,保不定有誰貪功,一場嘩變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海觀羽若有所思地看了風無痕一眼,已是猜到幾分他的意思。「算了,老夫也不去管那些事了,能者多勞,天塌下來也有人頂著,何苦老是費心?無痕,這幾天你沒欺負老夫的寶貝孫女吧?」

    風無痕壓根沒想到老人會突然轉了話題,一個不留神,剛喝下去的茶水竟全噴了出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要說幾個妻子嘛,相處得還算妥當,可只要他這個當丈夫的一出現,她們就誰都不理誰,對自己也沒有個好眼色,連一向體貼的紅如也像變了個人似的。更別提本就各有性子的其他三人了,若欣還是像婚前那樣若即若離的,起煙則是在他的書房裡手不釋卷,至於若蘭則是天天和紅如混在一起,竟似完全忘了他這個丈夫。可是,這些東西怎麼好和海觀羽這個長輩說?

    風無痕略有些尷尬地答道:「爺爺哪裡話,不信您到內院去看看,我哪敢欺負她們?怕是捧在手心裡都怕傷著了,您老就放一百個心好了。」

    「是麼?」海觀羽捋著鬍子笑道,「老夫幸虧沒有孫子,否則還不得操碎了心,好了,今天就不擾你了。不過,剛才說的事別往外傳,另外仔細想個條陳,皇上這兩天氣性不好,恐怕會發作你。早些準備也好應對得流暢些,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風無痕一直將這位宰相送到門外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世事難料啊,這麼大的亂子,還真是難以收場,只希望福建那邊能太平點就好了。才剛踱了幾步,他就瞅見綿英急匆匆地從門外奔進來,臉上儘是喜色,嘴都有些合不攏了。

    「什麼事如此高興?」風無痕不禁打趣道,「老見你繃著一張臉,今日倒是奇了,要是給德喜他們幾個見了,恐怕會認不出來了。」

    「殿下!」綿英這才瞧見主子笑吟吟地站在跟前,連忙跪下行禮,「奴才剛剛得了福建來的信兒,正要向您稟報。」

    「什麼好信?」風無痕大喜,隨即臉色又陰沉了,難道宋峻閒查出了點什麼?不過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若是如此容易,在西北的風無昭哪會甘心背這個黑鍋,早就撂出一切了,還用得著費盡心思為了自保而想要圖謀不軌?

    半信半疑地接過綿英遞過來的信,風無痕匆匆展開一看,先是訝異,然後又看了一眼旁邊的綿英。「綿英,看來本王真的小看了你啊!」他頗有深意地說道。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11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八章 應對
  

    這封信是由越明鍾和羅允謙聯名寫的,儘管寥寥數語,內容卻相當有趣。不出他所料,郭漢謹和盧思芒對皇帝的旨意都表示得分外委屈,但與宋峻閒同行的還有以嚴正聞名於朝的監察御史連玉常,對於這麼一個鐵面御史,他們誰都不敢二話。可憐兩個被降了四級的封疆大吏,現在只能享受一下披枷帶鎖進京的待遇了。然而,讓所有人都大為驚訝的是,就這兩個在福建刮過地皮的貪官,臨行前竟有足足幾千人送行,福州的富商甚至還送了好大的一頂萬民傘。

    儘管不得親眼相見,但風無痕仍然可以想像那時的情形,不禁笑出聲來。郭漢謹和盧思芒就算臉皮再厚,只怕也要尷尬一陣子了,那些場面原就是綿英的主意,不過附和的百姓如此之多,卻是一件奇事。郭漢謹和盧思芒雖是一向官聲不佳,但自風無痕的福建之行後不僅收斂了很多,而且倒也踏踏實實做了幾件實事。百姓們都是務實的人,見慣了貪官污吏,因此對他們的這種行為竟是稱道不已。此次商賈們一提出為郭盧二人送行,參與的百姓就讓京城來的連玉常大吃一驚,也讓他對兩人的態度緩和了許多。

    真正讓風無痕欣喜的是從倭國傳來的好消息,越羅兩家都是大手筆,悄悄的資助了成田大名大筆銀兩,得來的好處卻更為豐厚。那個目光短淺的大名不僅把幾個簡陋港口全部轉贈給了越羅兩家,而且還許下了一處礦產。那可是上好的精銅礦,可惜倭國連年戰亂,連開採的人都尋不出幾個,真正的壯丁全都打仗去了,那成田大名也就樂得送給越羅兩家作人情,反正人家還答應給他一成的利。越羅兩家趁機買下了大批戰俘加以開採,源源不斷的倭銅也就進入了福建。不過此事必須得立刻上報皇帝,與其任中原的幾個銅礦鬧不太平,還不如拿倭銅充數,這個差事異常重要,如能設法向父皇討了來,自己的立身之處又能多了幾分。

    「綿英,你呆在府中作下人是有些屈才了。」風無痕沉吟半晌,方才開口道,「上次本王和你說的事情,你認為怎樣?做官或是為商,兩條路最後也是殊途同歸,你究竟選哪一條?如今趁著本王還有些可以幫忙的人,你若是想為官,本王就將你薦出去,只需在吏部存個檔,七品的縣令是穩穩當當的。」

    綿英心中早有準備,但主子這麼直截了當地又提了出來,他還是有幾分躊躇。風無痕畢竟比不上那幾個強勢的皇子,如果做官,陞遷上恐怕要下不少的功夫;而倘若經商,不說朝廷向來就有重農抑商的論調,就只是巴結官員就太費事,要成就大富也是艱難。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原來的東主,風無痕既然已得了兩個商賈豪門的支持,自己又何苦再走老路?「回殿下的話,奴才願意為官,只盼著將來能為殿下分憂,實實在在地成為您的臂助。」

    憑著風無痕對這個青年的瞭解,這個答案早就不是秘密,即便如此,他還是頗感欣喜。自己在官場的底子太過薄弱。原本還有郭盧二人撐撐場面,現在就只剩一個宋峻閒唱獨角戲了,舅舅新近派到福建的到底不是自己人,可靠也只是有限,因此要為將來著想,還得自己栽培人才。

    「很好,綿英,雖然本王很想讓你到其他幾省打開局面,不過如今福建那邊最需要人,又是你熟悉之地,本王這就讓他們為你挑一個好缺。待你三年考評之後,本王再設法將你的位置挪動一下。總而言之,本王府中的那幾個伶俐的小廝,有機會一定得都派出去,一來你們有了前程,二來也能有一個班底。綿英,你可不要讓本王失望。」

    綿英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感激地抬起頭來。「奴才本就是越家的下人,能有今天全是殿下的看重,一定盡心竭力,絕不辜負厚望。」

    西北這邊,風無昭正躊躇滿志地站在營帳中,那幅巨大無比的地圖讓他想起此時的身份,哼,大將軍之職向來就是皇族的最高榮譽,自己身為皇后嫡子,把這個搶過來也不過分。這些天他忙著安撫人心,就是為了真正將大軍收歸己用後給朝廷來一封奏折,逼著皇帝承認這個既成事實。逃了一個段致遠雖然讓他惱怒,不過有展破寒在,諒一個小小的奮威將軍也翻不了天去。

    「殿下!」霍叔其匆匆掀簾進了營帳,儘管風無昭也頗有幾個親信,但是不經通報求見主子的只有他一個,有時連禮節往往也免了。不過今日風無昭已是挾著代理大將軍的威風,霍叔其不敢造次,依足禮數跪地稟道,「奴才剛才協同其他人清點了一下庫房,軍餉尚可夠兩個月開支,糧草清水也均已齊備,如果其他三省能順利支援的話,殿下可以不必擔心。」突然,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奴才剛才在一個秘密的地方,還發現了,發現了……」

    「有話快說,如此吞吞吐吐乾什麼?」風無昭不耐煩道,「阿其,難道你想和本王打馬虎眼麼?」

    霍叔其嚇了一跳,他早已發現自從奪權成功後,風無昭的性子越來越難伺候。「奴才只是不知如何啟齒,在搜查軍營時,奴才在一個秘密的營帳中發現了兩名絕色美女。依照律例,軍營中絕不允許私藏女子,縱有軍妓,也不是在這種地方。盤問之下,方才得知這兩名女子是端親王私自攜出京城的歌伎,當初是扮作親兵混進了軍營,在這裡已經呆了兩年了。

    「皇叔居然如此大膽?」風無昭雙眉一揚,顯然對此很有興趣,「雖然他身為親王之尊,不過做出這等醜事來,大將軍之位早該丟了。阿其,你在那幾個師爺裡挑挑,看有哪個值得信任,文筆又上佳的,讓他給本王草擬一份花團錦簇的文章出來,歌頌一下本王的恩德,順便把這事也寫在裡頭,連夜送交京城,本王倒想看看父皇如何決斷!」他的臉上現出一股殺氣,面目也有些猙獰。

    霍叔其已經感到一陣深深的戰慄,如果說從前他還因為主子的恩賞而置疑過自己的決定,那麼此刻他就下了真正的決心。眼前的男人實在不是一個能夠托付終生的主人,他太張揚,太瘋狂,絲毫不懂得收斂與退後,跟著他太過危險了。那麼就聽母親的吧,霍叔其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只有母親的話才是最可信的。

    「奴才記下了,不過,營中有些士卒已經在議論端親王被免職一事,是否要下禁口令?」霍叔其小心翼翼地道,他可不希望因為一個錯失而成為出氣筒。

    「敢妄議此事者,即為觸犯軍規,一律殺無赦!」風無昭殺氣騰騰地道,「另外,那些將領的效忠文書寫好了沒有?哼,一群貪財的廢物,要不是看著他們還有些價值,本王真想屠盡了這些人!比起展破寒來,這些人也配稱為大將?」

    儘管霍叔其早就感覺到了展破寒有些不妥,但對於已經視其為心腹的風無昭來說,他還是謹慎地對此不作置評。「殿下說得是,那些人的效忠文書都已收藏妥當,想必他們今後一定不敢背叛您。」

    「嗯,阿其,只要你對本王仍是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本王將來絕對不會虧待你!」風無昭瞥了一眼跪在底下的霍叔其,一字一句地念道,「但是,倘若連你也敢背叛,那你就好好嘗一下刻骨銘心的痛苦吧!」儘管一向對心腹的忠誠並無懷疑,但風無昭還是撂下了這句狠話,卻不料成為了霍叔其將來背叛最直接的原因。

    「奴才不敢,奴才對殿下的忠心絕不會改變。」霍叔其信誓旦旦地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滿意地看著主子臉上露出的笑容。背叛只有在最終的時刻才是致命一擊,自己又怎會輕易流露出這種情態?

    「老五實在是沉不住氣。」風無候聽著屬下的匯報,卻依然自得地享受著懷中美女的溫存,雖然雲南向來被中原斥為蠻荒之地,但眾多出色的美人卻讓他流連不已。若不是顧忌著自己還有欽差的身份,他恨不得將這些絕色統統搜羅起來送回京城慢慢享用。「他居然挑明了和父皇對著幹,到時跌一個頭破血流恐怕還不明底細。當年如果沒有皇后和賀家撐腰,他哪來的親王爵位?」

    周嚴有些擔心地看了風無候懷中美人一眼,不過,那個外族女子顯然並不明白兩人說的話,仍然如水蛇般地糾纏在風無候身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快樂。「那殿下對此有何打算,皇上上次專門派人來瞧您的傷,聽說朝中還有說法是諸位殿下串通好了來蒙騙皇上。如今五殿下鬧了這麼一出,皇上會不會……」

    「不妨,誰都知道本王貪戀風流,父皇那裡的考語也是如此。不過,礙著母妃的身份,將來一個輔政的名分總會留給本王。父皇此時顧著西北還來不及,又何苦派人來招惹這裡?」風無候漫不經心地道,卻沒留意身上美女一瞬間的僵硬和周嚴眼中一閃而過的精芒。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11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九章 宮闈
  

    「兒臣向母妃請安。」風無痕恭謹地跪下行禮道,身後的四位妃子同時下拜為禮,看得瑜貴妃一陣欣喜。兒子新婚夜鬧下的笑話早有人傳到了她的耳中,不過此時見了四個各具美態的兒媳,她哪會不明白這些女孩現在的心意,只不過將來怎樣就不清楚了。

    「好了,快起來吧,只要你們有這份心就夠了,用不著拒於禮節。」瑜貴妃露出一絲笑意,逕直站了起來,「無痕,說起來上次去你的府邸,來去匆匆,本宮還沒有見過那兩個小傢伙,今次帶來了嗎?」

    「母妃吩咐過的事,兒臣怎敢忘記?」風無痕起身後,仍不忘輕輕扶了紅如一把,「兩個乳母都在外頭候著,沒有母妃的懿旨,她們不敢擅入。」言罷對小方子使了個眼色,後者隨即出門叫喚,兩個人高馬大的乳母略有些慌張地抱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孩子行了進來,略一蹲身算是行禮。

    瑜貴妃仔細打量著襁褓中的兩個兒子,眼中現出少有的母性關懷,竟看得風無痕為之一愣。不管是幼時的記憶還是之後的經歷,母親給他的印象不是冷漠就是功利,亦或是一點點望子成龍的嘉許,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短短一瞬間,他的心中湧起一股嫉妒的情緒,幾乎是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兩個小傢伙。

    瑜貴妃捏捏兩個孩子粉嫩的雙頰,竟直接從乳母手中將那個女孩搶了過來。「本宮當年也想要個女兒,可惜沒那福分,如今連個承歡膝下的人兒都沒有,實在是可惱。無痕如今是要大用的人了,自然不可能時時進宮;無惜則是太小,幾個師傅那裡輪番轉一圈,一天時間也就差不多了。紅如,還是你爭氣地給無痕添了一對兒女,倒讓本宮也能享受一陣含飴弄孫之樂。」

    紅如沒想到瑜貴妃會當著其他三女的面這樣說,臉上的紅暈便有些蓋不住了,連聲音都變得分外低沉:「母妃說笑了,那,那只是……」她囁嚅了好一陣子,卻依舊不知該說什麼好。

    海若欣是一向不安分的人,聽了瑜貴妃的話便調笑道:「母妃說得是,倘若我們幾個都有紅如的福分,那您可要多上好多孫兒孫女了,豈不更加熱鬧?」一句話逗得眾人皆是大笑,瑜貴妃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忘了禮制。

    「娘娘,十一殿下來了。」柔萍附耳報道。

    「哦,讓無惜進來吧,他和無痕好久沒見了,順便也讓他見見幾位嫂子。」瑜貴妃吩咐道。

    無痕對於這個同父同母的弟弟印象確實不深,但還記得當年他對自己的不屑和蔑視,此時想起不禁露出微微冷笑。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自信地走了進來,神色間仍然如以前一樣的驕傲自負,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幾個太監,一臉卑躬屈膝的討好模樣。

    「兒臣給母妃請安。」風無惜彷彿沒有看見身邊的哥哥,逕直到了瑜貴妃跟前,「今天母妃的精神格外好,是不是有什麼喜事?」他有些期望地抬起頭,希圖母親能像往常一樣地將自己攬在懷中寵愛。

    瑜貴妃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個孩子是怎麼回事,見了自己的哥哥也不上前打個招呼,目空一切也得有個度吧。「無惜,你還沒和七哥打個招呼,怎麼這麼沒規矩,平時那些師傅是怎麼教你的?」

    風無惜略有些迷惑地看著母親陰沉的臉色,方才省起這些天心腹太監的話。看來母親真的對那個窩囊的哥哥改變態度了,他實在搞不懂,風無痕有什麼好,不僅父皇對他誇獎有加,一向只疼愛自己的母妃現在也變得那樣溫情,連納妃也可以打破皇子的慣例,還能讓父皇母妃同時駕臨王府。

    他不甘地轉身走到風無痕跟前,長揖一禮,然後叫道:「見過七哥,我還沒來得及向七哥道喜呢。一下子迎了三位如花美眷,京城的豪門公子可是既羨又妒啊!不知道以後七哥還會迎幾個嫂子進門?小弟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任是幾女再懵懂,也能聽出話裡濃濃的酸意,更何況本來就是心如明鏡般的風無痕和瑜貴妃。由於礙著母親的臉面,風無痕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無惜,你早晚也有大婚的那一天,讓父皇多為你挑幾個名門淑媛就是了,何必羨慕我?我這個作哥子的能娶她們幾個已是天大的福分,另娶之事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風無惜不禁大怒,自打兒時起,沒有誰敢用這種帶諷刺的語氣對他說話,母親更是一向把他捧在手心裡。他冷笑一聲,正想開口頂撞,卻見瑜貴妃霍地站了起來,臉沉如水。

    「無惜,你太不像話了!」她厲聲呵斥道,「都是本宮平時嬌慣壞了你,一點規矩都沒有!要是讓你父皇看見了,又要惹得他雷霆大怒,上次的教訓還不夠麼?」

    風無惜在母親的怒火前畏縮地低下了頭,眼睛中卻閃過一縷憤怒的光芒。他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在風無痕面前戳痛他的傷疤,不就是對十二皇子風無浩的缺乏教養露出了幾分不屑的神色,背地裡嘀咕了幾句讓父皇聽見了。結果父皇的雷霆他至今無法忘懷,甚至每一次午夜醒轉都會冷汗淋漓。那一瞬間爆發的殺機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將永遠失去父皇的寵愛,幸虧有母親的轉圜,父皇之後對他的態度仍然是一如往昔的愛憐,但他仍舊擔心那不知何時會發作出來的天怒。

    「母妃,無惜還小,您用不著這麼在意。」風無痕連忙勸道,敏銳如他早察覺了母親話中的玄機,一向對風無惜寵愛有加的父皇居然會發怒,看來自己得打聽打聽那是什麼事才行,說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東西。自古伴君如伴虎,只有真正體會皇帝的忌諱和喜好,才能順利地活下去。

    瑜貴妃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無惜,別老是對你的兄弟們說三道四的,你才幾歲,連禮敬兄長的心都沒有,將來如何……」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她連忙調轉了話頭,「你現在給我回聽風閣好好反省!」

    好好一次覲見被風無惜攪得很是無趣,風無痕等人也就順勢告辭了出來,海若欣還在嘀咕著那個十一皇子的失禮,海若蘭則是一言不發地走在一旁,紅如忙著看顧自己的兩個孩子,只有越起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頗有所得。

    風無昭的奏折很快抵達了京城,出乎群臣的意料,這位五皇子居然將彈劾端親王風寰傑的奏折以明折拜發,上面還大言不慚地叫囂自己奉皇帝密旨將其革職暫代,長達幾頁的文書中詳盡地列明瞭風寰傑在軍中的種種劣跡,甚至連彈劾段致遠的折子也附帶上了。一時之間,此事傳遍天下,皇帝得知此消息後在御書房怒火沖天地大發脾氣,甚至尋了幾個小過錯杖斃了三個小太監,後宮中頓時人人膽寒,誰都不敢再胡言亂語。

    身處坤寧宮的皇后賀氏隱隱聽說了這些傳言,儘管她對自己的處境早已絕望,但遠在西北的兒子仍然讓她牽掛不已。然而,傳言徹底粉碎了她的企盼,風無昭的行為無疑是對於皇帝的最大挑戰,那個不容許別人冒犯的男人絕對不可能放過她,絕對不可能!霧衣,你為什麼要這麼早就離開我,賀氏喃喃念道,為什麼不等我一起,現在就連下黃泉都無人相伴,這個名義上至高尊貴的皇后還有什麼意思。

    「參見皇上。」門口突然響起幾個宮女誠惶誠恐的聲音,賀氏卻沒有挪動身子。自從那天之後,皇帝還是第一次來坤寧宮吧,可惜,此次又是興師問罪來的,她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難道她還指望風無昭會為了自己這個母后而屈服?

    「你們全都退下。」皇帝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朕要和皇后單獨談談。」

    諾大的坤寧宮瞬間變得無比寧靜,帝后兩人一坐一立,氣氛顯得僵硬而緊張。「你應該知道朕今天為什麼到這裡來。」皇帝率先打破了沉寂,「那個逆子居然敢反客為主,逼朕承認他的大將軍職銜,如此無君無父的舉動,實在是膽大妄為至極!」

    「皇上如果想好了怎麼處置無昭,便用不著和臣妾來商量。」皇后頭也不回地道,「現在的坤寧宮和冷宮有什麼兩樣,皇上難道不覺得在這裡談什麼軍國大事是笑話麼?無昭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臣妾管不住他,也不想去管,要殺要剮,全憑皇上作主。」

    「你這是什麼意思?」皇帝頓時勃然大怒,「你以為朕不敢廢了你麼?若不是看在賀家以往對朝廷有功的份上,就憑你的那些罪孽,賜死都是輕的!沒想到如今就連無昭也不安分,真是『慈母』出敗兒啊!」

    皇后一動不動地領受著皇帝尖酸刻薄的話語,心卻痛得無法自已。曾幾何時,他不再滿足於自己這個元配,左一個貴妃,右一個貴人地迎進宮來,而自己卻是色衰而愛弛,常常獨守空房,寂寞地度過一個個漫漫長夜。到頭來,他卻為了那個賤人的兒子,殘忍地剝奪了自己最後的希望。

    「皇上請回吧,臣妾如今是待罪之身,只希望皇上能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苛待了無昭。他性子狂暴剛烈,皇上若是逼急了他,不知會做出什麼驚人的事情來。言盡於此,皇上自己珍重。」皇后轉過頭來深深看了丈夫一眼,隨後又閉上了眼睛。如果他真的連兒子都不放過,那自己就只能用那個了,皇后賀氏心中下了決心。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12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十章 托心
  

    西北的事情最終以皇帝的妥協而告終,朝廷在六月初正式發文,革去風寰傑大將軍之職,召其回京述職,同時向甘肅、陝西和四川派去了欽差。至於風無昭則只是在詔書中蜻蜓點水似的提了一下,由其暫代大將軍,朝廷將在之後委任新人。然而,知情者都知道,底下的暗流卻更加洶湧。朝議時部分大臣的沉默就證明了這一點,以往鬧哄哄的朝堂之上只有幾個人如跳樑小丑般聳動著,皇帝一反常態的緘默很快讓所有人都醒悟到他無言的憤怒。幾個睿智的老臣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告病在家,其中就包括宰相海觀羽。

    風無痕卻顧不上西北那頭,幾天前,他在舅舅蕭雲朝的幫助下重新編造了綿英的履歷,直接將他送去了福建。儘管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大變,但福建的狀況還是逐漸轉好,新上任的巡撫和藩臬二司官員面對著錯綜複雜的局勢,全都唯宋峻閒馬首是瞻,也讓這個一向抱怨掣肘過多的總督大人有些得意。不過,越羅兩家明裡暗裡也出了不少力,一切正在朝有序的方向發展。

    轉眼過了七月,奉聖旨被鎖拿進京的郭漢謹和盧思芒也千里迢迢到了京城,監察御史連玉常出於謹慎考慮,並沒有讓兩人吃什麼苦頭,儘管押送的士卒都認為這兩位倒霉的官員根本不可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連玉常並不認為那個號稱福建王的風無痕會對屬下棄之不理。萬一他們時來運轉,到時自己也好有個台階下。識時務這一點就是他雖稱鐵面,人緣卻比鮑華晟好得多的原因。

    按照律例,郭漢謹和盧思芒這等職銜的官員,如非皇帝親審或是另有旨意,則由大理寺會同刑部和監察院一起審理,因此連玉常直接把關有兩人的囚車送到了刑部。京城不比其他地方,看著那些百姓指指戳戳,議論紛紛的模樣,郭盧二人心中是既惱且恨,可惜此時連性命是否能保尚未可知,又怎麼敢發火,只能閉上眼睛熬過這段路程。交接之後,連玉常藉著向皇帝繳旨的名頭先行離開,只留了刑部尚書何蔚濤一個。

    雖是面前兩人均是犯官,但何蔚濤是絕頂聰明的人,蕭雲朝最終還是把他推薦的奉元殊放到了福建按察使的位子上,那麼投桃報李,他自然要對郭漢謹和盧思芒客氣幾分。不過這等人犯關在刑部天牢實在不妥當,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將兩人送至大理寺監禁,那裡不像這裡亂哄哄的關滿了各色死囚,都是被黜或是犯事的官員,再者大理寺卿明觀前乃是蕭雲朝那一黨的,也可照看些。

    郭盧兩人聽了何蔚濤的解釋,心中都是感激萬分,由於皇帝並未下明旨,因此自己的處境其實就決於幾個人之手,萬一在天牢裡受到些折辱,到時真的有苦都說不出。何蔚濤坦然自若地受了兩人一禮和道謝,這才遣了心腹將他們送到了大理寺。

    明觀前早得了囑咐,因此直接吩咐幾個屬下將郭漢謹和盧思芒分別關押到了一個潔淨的房間,甚至還特意關照幾個獄卒不得怠慢,言語中流露出將來會有貴人探視的意思,嚇得幾個原本還想敲竹槓的漢子一個勁地點頭應承。正是這樣的上下打點,郭漢謹和盧思芒在獄中的生活比起普通犯官來說是天上地下,雖然沒有自由,但那幾個獄卒就像伺候老爺似的將兩人服侍得妥妥當當。

    「郭漢謹和盧思芒已經到京城了?」風無痕眉頭一揚,「是幾時的事情?」

    德喜垂手答道:「回殿下的話,就是今早的事情,府裡有兩個下人親眼看見的。」

    風無痕揮手打發走了他,心中就開始思量此事的後續。儘管父皇並沒有下旨如何審理兩人,但依著慣例和之前發生的種種,恐怕此次要九卿會審,如果六部尚書加上監察院的鮑華晟、通政司通政使水天涯和大理寺卿明觀前,九人中自己能打通的最多只能算三人,更何況最終決定權還掌握在父皇手裡,勝算實在是不高啊。他長長歎了口氣,自己著實起步太晚也太低了,若是換了別個皇子,哪個沒有可靠的班子,而自己能倚靠的人太少了。

    「殿下,不要老是想那些煩心事,用幾塊點心吧?」身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風無痕隨口應道:「擱那裡好了。」半晌也沒聽到丫鬟離去的腳步聲,他這才轉過身來,訝異地發現竟是越起煙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後。

    「你怎麼來了?」風無痕不禁脫口而出,面色也有些尷尬,對於這個一向強勢的女子,他除了一點朦朧的愛意,中間還夾雜著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哪個下人這麼大膽敢讓你幫她們打理差使?」

    「看著你在沉思,我不想她們打擾了你的心緒,這才搶了她們的差事,殿下可別錯怪了人。」越起煙輕輕攏了攏頭髮,嫣然笑道。也不知是什麼道理,風無痕的幾個妃子中,在府裡少有嚴守著上下夫妻之禮的,只有在外頭,她們才會照著禮節行事,因此越起煙毫無顧忌地湊上前來問道,「殿下如果有煩心事,我倒可以為你分擔一二。」

    「你?」風無痕先是一愣,隨即若有所思道,「起煙,看來洗手作羹湯確實不適合你。不過今次事情非比尋常,稍有不慎,之前種種就是白費功夫,你有把握一定能幫忙解脫困境?」後面一句話說得異常嚴肅。

    「殿下難道現在還拿我當外人?」越起煙正色道,「雖然嫁給殿下之前是為了家族的利益,但現在我既然已經踏入王府的門,那便與王妃她們沒什麼不同,都是殿下的妻妾。一旦殿下失勢,我們連同著遭殃,這種日子好過麼?起煙雖不能說是博學古今,通曉天下,但畢竟能為殿下分憂,就算沒有十分把握,也可解惑一二。」

    「好!」風無痕讚道,越起煙的話無疑化解了他對這位妻子最後的疑慮,略一沉吟,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原由說了出來。越起煙本就是福建人,因此也就免去了一番解釋,儘管她對郭盧二人並無什麼好感,但既然已深知丈夫身邊人單力薄,就不得不設法保住兩人。

    「戶部尚書賀甫榮既然已經被免,皇上卻遲遲不宣佈繼任者,想來是怕母妃那邊的勢力太大。」越起煙小心翼翼地拿捏著話頭,「誰都知道戶部侍郎越大人現在是我父親,也是殿下名義上的岳父。倘若算上與蕭大人走得甚近的刑部尚書何大人,可以說就有三部尚書為母妃撐腰,再加上朝中零零碎碎的勢力,恐怕母妃背後已經有了半壁江山,這就是皇上遲疑的原因。殿下只要看看皇上是否會在九卿會審前定下新任戶部尚書人選,就能得知其心意一二。」

    「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啊!」風無痕頗有些雲開霧散的感覺,「原來是我這邊認為可用之人太少,父皇那邊卻顧慮母妃勢力太強。如此一來,郭盧二人豈不危哉?」

    「郭大人和盧大人是否岌岌可危,全在皇上一念之間而已。皇上如今托詞不見殿下,只是不想招來朝中大臣議論,以免生事,另一者也是對殿下有些疑慮。倘若換了別人,見殿下大違平日行徑在福建大放異彩,又會怎麼想?其實,皇上一直在護著您呢。不是起煙說大話,郭大人和盧大人的處置,皇上定然是高高放起,輕輕落下,決計不是傷筋動骨的。」越起煙的臉上神采飛揚,自信滿滿地道。

    風無痕起先只是聽過就罷了,畢竟師京奇這些天又幹起了分析邸報的差事,到時與他和陳令誠商量後應該會另有所得。後來卻聽得怔住了,越起煙對皇帝的瞭解並不算深刻,但卻直指要害,對於那位至尊來說,自己這裡的只不過是小事,略略制衡一番也就是了,重要的是西北邊塞,更是朝中蠢蠢欲動的其他大臣。這個體悟讓他的額頭禁不住滲出了冷汗,如果自己不識好歹地去交接大臣,恐怕皇帝那裡立刻就要動起來了。

    「起煙,你真正是女中諸葛。」風無痕發自內心地讚賞道,「那你現在說說,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人既然已經到了京城,殿下自然應該去探視一番。當然得和他們說說場面話,比如說上書謝罪什麼的,要緊得是讓郭盧二人認失察之罪。皇上要給的無非是薄懲,倘若他們倆一味抵賴,加上先前的事,皇上一怒之下恐怕就不會那麼簡單了。現在只是讓皇上消消氣而已,殿下不妨也再上個折子請罪,把事情攬一點在身上也就完了。」

    風無痕點了點頭,突然執住了越起煙的手,「看來我真是沒有看錯人呢,起煙。」他彷彿又想起了在淨緣寺中討價還價的情景,「幸虧我沒有拒絕這樁婚事,若是將你當作普通世家女子看待,恐怕就真的委屈你了。起煙,往日紅如得空時常常幫我整理些文書,現在她要照顧兩個孩兒,你就接她這個差事吧,也能幫幫我的忙。」

    越起煙臉上露出喜色,她並沒有因為風無痕將自己和紅如相提並論而感到不高興。恰恰相反,短短的王府生涯中,讓她明白了紅如在這位年輕皇子心目中有多重要,如今他默許了自己今後的地位,正是一種信任的表現。自己終於真正被人接受了呢,越起煙心中思量道,儘管不是因為夫妻之情,但她已經滿足了,也許那種信任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14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十一章 做戲
  

    大理寺卿明觀前實在有些弄不明白,風無痕在這種緊要關頭居然敢大搖大擺地前來探視郭盧兩人,就算不避嫌也得有個度啊。更何況郭漢謹和盧思芒經此一劫,何時能東山再起還是未知數,值得這位皇子花這麼大心思,冒這麼大風險?

    話雖如此,明觀前為官多年,謹言慎行的道理還是懂的,風無痕提出要求後,他只是微微為難了一陣就下令屬下放行。不過,他也暗示風無痕自己會密折上奏此事,畢竟皇帝耳目眾多,藏著掖著反而惹人反感。

    儘管算是牢獄,不過風無痕踏進這裡的時候除了難言的壓抑外倒沒有什麼其他感覺,空氣中甚至還瀰漫著一股熏香的氣味,看來大理寺這些犯官的待遇著實不錯。幾個獄卒雖不知道風無痕究竟是何方貴人,但見連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明觀前都恭恭敬敬地陪著,愈發覺得此人身份非凡,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唯恐差事有什麼閃失。

    冥絕謹慎地護在風無痕身後,畢竟是牢獄重地,因此風無痕也不能大張旗鼓地帶滿從人,徐春書幾人就留在了廳前,只有他跟了進來。雖說防著刺客和意外,冥絕還是沒忘了主子的吩咐,幾錠十兩重的紋銀不動聲色地塞到了獄卒懷裡,讓那些人驚喜萬分,神情中又多了幾分諂媚。

    郭漢謹和盧思芒也沒料到只不過是他們抵達京城的第二日,風無痕就親自前來探視,忙不迭地起身行禮,連話都哆嗦著說不全。明觀前見狀隨即和這位皇子客套了幾句,以自己公務繁忙為名趕緊溜了,至於幾個獄卒也知機地退開了去,頓時房間裡就只剩下了四個人。

    不待吩咐,冥絕就如同門神般守在了門口,銳利的眼神四處掃動,他可不想有什麼不長眼睛的四處亂闖。郭漢謹和盧思芒見四下無人,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激動,「殿下,請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啊!」盧思芒也顧不得什麼官體,連連碰頭道,「我和老郭這輩子也沒這麼倒霉過,竟是什麼怪事都被我們碰上了。熬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登上了這個位置,卻連連遭逢大難,如果此次皇上嚴厲查辦,我等二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風無痕連忙攙起兩人,神色卻溫和得緊,「漢卿,綸倫,你們不必如此。即便不說當初在福建時你們兩人的功勞,這次的事情本王決計不信與你倆有關,最多只不過是失察之罪而已,斷不會有性命之憂。父皇乃寬厚之主,明察秋毫之處又豈是我等為臣者能夠揣測,只要你們上書服罪,他老人家體恤你們的功勞,應該會從寬發落才是。」

    郭盧二人起先聽得糊塗,這裡又沒有外人,風無痕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官面文章,然而,兩人在官場廝混多年,很快就辨明了這位殿下話中的真意,難道此話不僅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別人聽的?一想到這一點,他們就感到脊背一陣發涼,額上也沁出了冷汗,幸好兩人剛進牢獄,心情沮喪之下沒了談論的性子,否則若是話中有什麼不敬,那就是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多謝殿下提醒。」郭漢謹誠惶誠恐道,「下官二人一定盡快將伏辯折子寫迄,姚大人無辜命喪福建,下官確有罪責,無可辯駁。」他說著說著,還不時掏出帕子拭淚,一副痛悔當初的樣子,「只求皇上能看在下官在福建有一點微勞的份上,准許我等戴罪立功,余願足矣。」

    風無痕暗中點了點頭,心中嘉許郭漢謹的玻璃心肝,自己只是微一做作,他就能接上話頭,不愧是老奸巨猾之人。盧思芒哪會落於人後,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殿下放心,下官也是識大體的人,絕不敢逃避罪責,讓殿下為難。」

    風無痕見戲唱得差不多了,仰天長歎一聲道:「朝臣中以為本王主使此次刺殺的不在少數,想來也是本王在福建太過張揚招搖了,以至招人嫉恨。不過姚大人之死雖然無辜,但他居然敢宣淫於縣衙之內,不識官體,不守官箴,實在是大失朝廷體統。幸好方志海頗懂分寸,報上朝廷時隱瞞了此事,只是單獨呈報了本王,否則傳揚出去,百姓不知該如何看待!」

    兩人醒悟到風無痕這話恐怕是說給暗處窺伺的人聽的,連忙附和不已。只聽風無痕又繼續道:「朝臣中有的忌憚本王在福建的勢力,甚至暗地裡送了一個『福建王』的稱號,卻不知本王如若真的有心經營福建一省之地,又豈會不和母舅通氣?蕭大人乃是吏部尚書,一句話就可以換一個人選,又何必讓姚慕同去福建任巡撫?宋峻閒乃是出名的方正之人,若是說他和本王來往甚密也是有的,但要讓他死忠本王,你們認為可能麼?可惜那些人只是盯住本王不放,卻不想想福建之前的局面,真是可惜可歎啊!」

    饒是郭漢謹和盧思芒深悉幕後實情,也被風無痕這半真半假的話語唬得一陣迷糊,半晌才清醒過來,暗讚這位主兒做戲都是全套。兩人又豈會落於人後,也接著感慨了一番,弄得在銅管旁偷聽的密探一陣糊塗,他幹這一行也好多年了,倒是沒見過兩個待罪之囚不是和自己的主子商量如何脫罪,而是態度誠懇地認罪,真是見鬼了。不過,他可不敢隨意曲解這些話,監聽的不止他一個,到時所有的東西整理好會一併呈交給皇帝聖裁,他得抓緊時間才行。

    出了大理寺的門,風無痕這才鬆了口氣。悶在府裡已經太久了,該辦的事情又已經結束,是該鬆散一下筋骨了。他瞥了一眼眾多的從人,揮手召過徐春書,低聲吩咐了幾句。對於主子的意外要求,徐春書有幾分訝異,不過他思量了一下身邊的人手,還是答應了下來。於是,風無痕在大轎中更換下了皇子的華服,這才將轎子和一些隨從打發了回去,只留下徐春書等幾個穿著便服的侍衛。

    相比其他幾個跟隨風無痕已久的侍衛,仇慶源卻覺得一陣興奮。回京之後,他和另外三人被獲准扈從勤郡王,也就交卸了宮裡的差事。在這幾個人看來,王府侍衛雖然不比皇宮侍衛尊榮,但規矩卻少得多,也沒有那麼多上司管轄。徐春書本就是個寬容的上司,除非必要,否則一般很少責罰下屬,風無痕給的賞賜也往往並不小氣,因此他們已是分外慶幸能留在王府,畢竟皇宮裡的侍衛也並不容易得到陞遷。

    京城的大街上還是那樣的熙熙攘攘,風無痕微笑地看著不遠處的幾人正為了貨物的價錢而爭吵不休,一旁的兩個妙齡少女則在挑選著一盒盒胭脂水粉。對於他們來說,朝堂上的事永遠是遙不可及的,倘若沒有當年的事情,自己恐怕也在過這種日子吧?

    他自失地搖搖頭,趕走了這種荒謬的想法,如果還在那個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挨餓受凍,然後如普通人一般結婚生子,碌碌無為。眼下的生活雖然危機四伏,但卻適合他躁動不安的性子。要是按著一般人的邏輯,他是不是該派人去尋訪那個真正皇子的蹤跡,然後殺人滅口?只可惜他連當年自己來自哪裡都不曉得,實在是諷刺。

    「喂,你們聽說了嗎?那位名聞京城的美人唐大小姐要出閣了?」路旁一個中年人神秘兮兮地道,「聽說就是今天,最近也不知是怎麼搞的,那些大家閨秀一個接一個地嫁人,恐怕那些公子哥兒全都恨得牙癢癢的。」

    唐大小姐,風無痕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名字,莫非是唐見柔?雖然從未見過這位號稱京城第一才女的大家閨秀,但卻聽別人提過多次,甚至還有幾個舉子在倚雲閣發生的那次糾紛。不過他隨即釋然,此事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關心那麼多作甚?左右張望了一陣,風無痕瞥見路旁有一處還算乾淨的茶館,信步踱了進去,後面的幾個侍衛對視一眼,連忙緊跟上前。

    茶館的牌匾上題著「水玉生煙」四個字,雖不是名家手筆,但也是俊秀挺拔,頗有幾分意境。再看裡邊三三兩兩坐著幾個茶客,顯然現在並不是生意好的時候。見到有可上門,夥計便欲上前招呼,卻被掌櫃一手阻住。此人五十來歲的年紀,頭髮已經花白,精神卻還抖擻,看那架勢,似乎也就是這小小茶館的老闆。

    「這位爺,峽州碧峰、雨前龍井還是君山銀針?」掌櫃點頭哈腰地上來巴結道,他這茶館開了多年,眼睛最是毒辣,富貴中人沒一個逃脫得了他的眼睛。眼見這位公子衣著氣度均是不凡,後面還跟著幾個護衛,顯然是大家子弟。

    「隨意吧,只要你的火候掌握得好,什麼名茶都一樣。」風無痕臉色淡淡地說。

    「那是,爺真是內行之人。」掌櫃連忙奉承道,他哪會不明白這些豪富之家的品格,什麼貢茶嘗不到,今天無非是一時性起罷了。他也不用夥計,自顧自地忙活了起來,倒叫那幾個茶客一陣詫異,誰都知道這位掌櫃雖然茶藝精湛,但卻很少親自動手,今兒個真是奇了。幾個好事的忙打量起風無痕一行來,只看了一眼,那幾個侍衛銳利的眼神便射了過來,嚇得幾人趕緊回頭,敢情是世家公子哥兒要嘗鮮,怪不得掌櫃如此巴結。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15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十二章 喜變
  

    好一會兒,掌櫃親自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過來,裡面竟只有一個通體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幾片碧綠的芽兒上下漂浮,看起來好不自在。這回風無痕倒是驚訝了,須知這等玻璃器具向來是西夷進貢之物,中原並無出產,說是價值百金也不為過,這掌櫃只不過是守著一家小小茶館,哪來的如此財力?

    掌櫃似乎看出了貴客心中的疑慮,這才開口道:「這位爺,這個杯子是小老兒幾年前救了一個番邦人後的報酬,一直藏著掖著,今兒個也好歹遇著個配使它的客人,因此拿出來獻獻寶,還請爺不要見笑。」

    風無痕也不多話,輕輕抿了一口,不禁稱讚道:「茶好,沖制地也算精妙,芳而不郁,茶香內斂,想來不是凡品吧?」他頗有深意地瞅了一眼滿臉堆笑的掌櫃,「你今兒個可是大費心思了,只是這個杯子和那點茶葉,恐怕就不是一筆小帳了。」

    掌櫃狡黠地一笑,「小老兒早就知道爺不是普通人,只是獻個慇勤而已。爺若是不喜歡,那就撤了重沏,小老兒這裡什麼名茶都有,只求您能多坐一會兒,幫著鎮壓一下。」

    風無痕本能地嗅出一股子陰謀的味道,不過既然掌櫃年紀已經不小,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過於出格的事,況且徐春書幾人都在場,諒這小老頭也翻不了天去。「既是如此,那我就領了掌櫃的好意,只不過別指望我能擋得了什麼麻煩。」他洒然一笑,「如果真有什麼大麻煩,到時我茶錢照給,人可是不留的。」後面一句話頗帶了點玩笑的意思。

    那掌櫃也是識相,見風無痕似乎是要散心的樣子,因此也不敢打擾,正要離去,卻聽得風無痕突然問道:「你這小店今天的生意似乎不怎麼樣?」

    「爺難道不知道,今天大家聽得唐大小姐出閣,別說年輕人,就連一些老漢也湊熱鬧去了,這裡當然就冷清了,往日人可真是不少。」掌櫃見風無痕發問,連忙上前答道,「待會花轎就要從此路過,圍觀的人絕不在少數。」

    「唐大小姐究竟是嫁的誰家公子?」風無痕有些好奇了,今天聽到這麼多人議論此事,想來夫家的門第應該也不錯才是,否則以唐見柔父親唐曾源的性子,怎肯把愛女嫁給他,畢竟人家是堂堂翰林院掌院學士,在士林中也算是鼎鼎有名的。

    「聽說就是那位探花大人。」掌櫃興致勃勃地道,「何大人中了探花,又進了翰林院,唐大小姐的父親既是上一科的主考,又見探花郎是青年才俊,女兒又對其有心,哪會輕易放過。聽說何大人早就下了定,只等著迎娶這天,今次終於趁著良辰吉日要成婚了。」掌櫃說得是眉飛色舞,要不是那一頭已經半白的頭髮,風無痕幾乎是要以為他也對唐見柔仰慕已久。

    不過這個消息著實讓風無痕心中一驚,倚雲閣那一次,范衡文和何叔銘就是為了唐見柔的事幾乎撕破了臉,想來何叔銘在家鄉已經已經定過了親事,如今卻另攀高枝,若是那愣頭愣腦的范衡文趁著今天鬧事,恐怕事情就要大條了。正思量間,只聽得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傳來,原來是新人的花轎快過來了。

    頓時街上湧滿了行人,大家都想一觀風采。只見那大紅花轎捂得嚴嚴實實,一點縫都沒有,倒讓有心一睹美人風采的人們大失所望。說來大家閨秀本就是難得一見,更何況唐見柔這個名動京城的才女,無奈唐府護送花轎的家丁都是人高馬大的壯漢,眾人也只能乾著急地湊湊熱鬧,倒是坐在馬上的新郎惹來一陣殷羨的目光。不過想到人家是堂堂探花郎,圍觀的閒漢也只能自歎不如,誰要他們要權勢沒權勢,要錢財沒錢財呢?

    風無痕臉露嘲諷地見一幫人在那廂擠來擠去,卻突然看見門口晃過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冥絕,趕緊把那個人拖進來!」風無痕叫道,「他若是不肯,打昏他也無妨!」話音剛落,冥絕便飛速地掠了出去,門口的幾張凳子也在他的身形閃動下倒在了地上。

    掌櫃瞠目結舌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怎麼都不明白這位公子哥兒怎麼會對一個路人感興趣,正要開口時,冥絕已是把人挾了進來。果然,風無痕看得不差,那人正是范衡文,大概是冥絕封了他的啞穴,因此他只能手足亂掙,直到見了風無痕方才鎮定下來。

    風無痕也懶得管那些茶客詫異的目光,直接命冥絕解開了范衡文的穴道。范衡文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這才沙啞著嗓子低吼道:「殿下,你為什麼攔著我?那個畜生,他明明已經訂下了親事,卻還敢迎娶別人。我,我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殿下」兩個字一出,茶館中頓時鴉雀無聲,一眾人等都用不安的目光打量著那位貴人,後面那些同樣驚人的話倒沒激起幾分波瀾。要不是冥絕冷峻的樣子阻止了大多數人的靠近,上來請安問好的絕對不少。「子煦,你去守住大門!」風無痕沉聲吩咐道,隨後又轉向了范衡文,「你這個莽撞的傢伙,你知道如果剛才貿然衝上去的話會有什麼後果麼?」見四周閒雜人等實在過多,他低聲對掌櫃道,「你這裡有淨室麼?」

    掌櫃早就傻了眼,本以為風無痕只是豪門世家子弟,誰知竟有這等尊貴的身份。待到回過神來,他就不禁慶幸自己撞到寶了,待會看來一定能順利過關。因此風無痕的話一出口,他連聲答應,一把扯過身旁驚疑不定的夥計,吩咐他看好茶館生意後,這才帶風無痕幾人向後院走去。徐春書卻沒有挪動身子,等風無痕他們不見後,他方才冷眼警告道:「我家主子不想今天在這裡的事情洩漏出去,各位都是聰明人,倘若不想被順天府請去問話,就不要出去胡言亂語!」

    眾人本就害怕皇家威勢,一個個噤若寒蟬地連連點頭,怕事的幾個甚至丟下茶錢就溜了出去,想到范衡文剛剛開口說的話,誰也不想摻和進官家的事情裡去,巴結權貴的心頓時無影無蹤,一時間其他人也紛紛離座而去。倒是兩個夥計一臉的興奮,似乎毫不在意,看得徐春書心中疑惑,警惕的眼睛四處掃射,唯恐漏了什麼可疑之處。

    不到一年的時間,風無痕就發現范衡文似乎蒼老了許多,以往的書生意氣已經很難在他的臉上看到,相反疲憊之色盡顯無遺。「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何叔銘和你應該關係不錯,他和唐小姐的婚事你難道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范衡文冷哼了一聲,「那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我真是後悔認識了他!要不是我一意請家父為他作媒,又怎會害了表妹的終生?」他一個堂堂男子漢,眼中竟然湧現出了水花,「那次他和我表妹梅雪琴私定終生,因為他家境窘迫,怕雪琴家中父母不允,苦苦哀求我幫他一把。也是我心腸一軟,執意求了父親代他說項,這才定下了婚事。想不到他為了攀上高枝,竟然誣賴雪琴的閨譽,一意退了婚事。可憐我那表妹也是性子剛烈的,幾乎投繯自盡,若不是發現得早,一條性命就葬送在他的手裡!」

    儘管早知道何叔銘熱衷功名,但風無痕卻料不到個中有如此隱情,不過,就憑唐曾源一向嚴謹的家風,斷不會將女兒嫁給這樣的人,難道還有其他的蹊蹺?風無痕若有所思地問道:「本王且問你,是否去唐家說明過此事?」

    一說到唐家,范衡文更是火冒三丈,「什麼書香門第,什麼士子典範,那唐曾源根本不配!我一連去過三次,每次他都是避而不見,只派一個管家就將我打發了。那個狐假虎威的奴才還說我是因為心懷嫉妒,故意詆毀他家新姑爺的名聲,對我多加嘲諷,幾乎沒派家丁將我亂棍打出!哼,這些豪門,壓根就看不起我們這些新登科的進士。」說到後來,范衡文也禁不住黯然神傷,想來是觸碰到了心中痛處。

    「何叔銘新近登科,在朝中又無外援,是誰為他提親的?」風無痕轉到了正題,「唐家雖說不比那些豪門,但至少不會輕易將小姐許人的。」

    范衡文從未想過這一點,一時之間不禁愣了神。不錯,自己和李均達東奔西走,試圖討一個公道,可是為什麼就沒想到何叔銘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能量?論官職,他只不過是小小的一個翰林院修撰,論身份更是和名門公子差得極遠,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令人膽寒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了瞧風無痕的臉色,他囁嚅道:「殿下的意思是說何叔銘背後的靠山很硬?」

    一個書獃子模樣的人能想到這上頭,風無痕也頗感此人可用。「不是本王說,而是事實。唐曾源既然避而不見,說明他已經知道了這些,如果這樣他還答應了這門婚事,背後有什麼交易就不言而喻了。」風無痕陡然想起之前唐見柔邀何叔銘同游圓柘寺的經過,心中竟有一種難言的悸動,難道從那時起就有陰謀?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15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十三章 閒事
  

    皇帝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中密報,臉色卻逐漸緩和了。對於每一個兒子,他的心中都少不了提防,因此即使風無痕曾經發過毒誓,他總還是有那麼點不安。無痕在福建的出色表現既讓他這個當父親的欣慰,潛意識中又有一種深深的擔憂。不過,眼前的密報至少暫時讓他放下了心,無痕還是識大體的,自己一向對他的栽培看來沒有白費心思。

    然而,密報上一筆帶過的姚慕同之事卻讓他深感意外,之前儘管知道此人乃是被刺身亡,但無論是正式的奏折還是其他流言,都隱瞞了那次風流陣仗。而此事從無痕口裡說出,可信度至少有七八分,他絕不會在自己下屬面前信口開河,如此看來,之前彈劾姚慕同的諸多奏折恐怕也是真實的。皇帝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陰冷,風無言居然為了一己之私而推薦這種人,吏部還對其考評甚佳,真是天理難容。

    立在空曠的勤政殿內,皇帝感到一陣深深的孤獨和寂寞,身為萬乘之君,既要提防著朝臣還要看著那幫逆子,他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了。如今天下雖然還維持著太平,但只要一個小小的火星,也許就會激起燎原大火,這也是他不想對風無昭動武的原因。風絕是向他建議過煽動西北士卒,但這種皇家醜事怎能假手外人?當初他不惜讓刺客對風無論動手也是為了熄滅言官攪起的漩渦,這次也不例外,然而,身處軍營,要倣傚上次行刺殺之事談何容易,說不得只能便宜旁人了。

    范衡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風無痕的話讓他見識到了京城的殘酷。他不過是分到了一個翰林院編修的差事,苦熬資格也可能永遠上不了四品,何叔銘巴結上了唐曾源這門親事,轉眼就陞遷有望,還怎麼會記得表妹的深情?官場的深淺讓他這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畏懼了,然而,風無痕的那句笑吟吟的「莽書生」中似乎還有幾分讚賞,那位尊貴的皇子甚至還讓他轉告病重的表妹,將來為她另擇一門親事,感動得范衡文道謝不已。

    踏進自己陋宅的正廳,范衡文才看見李均達神色不安地等在那裡,見他進來不禁大喜。「衡文,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就擔心你跑去鬧事,聽說今天順天府來了不少人為這次婚事保駕,你要是闖出些什麼大禍來,前程可就全沒了!幸好幸好,真是老天保佑,阿彌陀佛!」一向不信神佛的李均達居然念起佛來,可見心中有多麼焦急。

    范衡文心中一寬,自己還有這樣熱心的朋友,還有什麼可以埋怨的?七殿下說得沒錯,像何叔銘這樣心術不正的人,即使和他表妹成了親,將來也會連累家人,出賣朋友,還是及早扯清的好。「均達兄,勞你操心了這麼久,都是愚弟之過。你放心,從今往後,何叔銘這人與我再無瓜葛,我只當不認識此人。均達兄也不用再為此事奔波了。」

    李均達先是一愣,隨後一臉釋然的表情,若不是為了朋友之義,他不會也不敢去向那些高官討一個公道,如今范衡文既已心死,那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兩人在廳上計議了一陣將來的打算,也就各自歇息去了,這幾天兩人四處奔波,著實是累到了極點。

    儘管風無痕好言勸慰了范衡文,但他自己心中卻另有一番計較。回京之後,為了避免麻煩,他只是遣小方子去聯絡過那兩個人,看來有必要親自去見見他們倆了。冥絕眼見著主子在這茶館的淨室中已是坐了一個時辰,心中也覺怪異,只是不敢前去打擾,然而,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震天的喧嘩聲,打破了這種難言的寂靜。

    「是誰在外面吵鬧?」風無痕惱道,四下一看,他才發現自己不是在王府中,想必是剛才想得太專注了,茶館裡吵吵鬧鬧也是常有的事,可匆匆進來的仇慶源卻讓他大吃一驚。

    「殿下,外間有人鬧事!」仇慶源一臉的不忿,「徐大人正和那些人理論,他們蠻不講理地準備四處砸東西!」

    風無痕猛地想起掌櫃起先狡黠的臉色,這才醒悟起自己恐怕是被那個奸猾的老頭當作擋箭牌了。不過,既然承了他的情,一點不管未免就太過了些,還是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好了,如果真是什麼大事就袖手算了,犯不著惹一個大麻煩。

    徐春書冷眼看著那個氣焰囂張的中年人,不知是哪家豪門的家奴,仗著主子的勢在這裡鬧事,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換了尋常人,可能就會讓他欺負了,可是自己豈是那麼容易相與的?「光天化日,尊駕如此胡來,難道就不怕我把你扭送順天府?」

    那中年官家儘管相貌平平,但一雙陰騖的眸子卻顯現出此人一向的秉性。今天本就是為了這間茶館而來,此地掌櫃不過是個普通老頭,想來找不到什麼幫手。可是眼前這人一看便不是易與之輩,剛才幾個幫兇被他連消帶打地弄得沒了脾氣,難道真是官面上的人?他轉念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家老爺高居尚書之位,今天又是為了他小舅爺來辦的事,等閒小官壓根不在話下。他的底氣頓時又足了起來。

    「什麼胡來?這老闆欠我家老爺紋銀一千兩,說好了拿這茶館抵債,豈容得抵賴?這位仁兄,別仗著有幾分本事便在這裡攔著,就算到了順天府,也是我們這有理!」

    躲在徐春書背後的掌櫃壯著膽子叫道:「爺,您別聽他們胡說,這些人都是仗勢謀奪小老兒的店舖,您要請公子為小老兒作主啊!」

    徐春書心中暗罵這掌櫃的多事,看來從一開始就是他設計好要拿自己這幫人頂缸的。不過這些橫行霸道的人他也看不慣,剛要開口反駁,卻瞥見風無痕在幾個侍衛的簇擁下從裡間走了出來。他連忙躬身行禮,並低聲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道來。

    中年管家何良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風無痕,臉色也從倨傲轉為了平和,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諂媚。儘管他並沒有見過眼前的少年,但就看那幾個護衛模樣的男子,他就知道這個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還是盡量不要起衝突的好,他暗地打算道,即便老爺再位高權重,也不會為了自己一個奴才而和其他顯貴翻臉,先弄清他的來歷要緊。

    誰料竟是風無痕先開了口:「你是刑部尚書何大人府上的管家?」

    何良聽了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本能地感覺到一股不妙,「回這位公子的話,奴才的老爺正是何大人,公子和我家老爺是熟識?」

    「熟識倒是未必。」

    這句話說得何良鬆了一口氣,然而,緊接著的那句話卻讓他發起了呆。

    「只是我舅舅和何大人是至交好友,一直對我稱道何大人的諸多好處,只不過一直抽不出空前去拜訪一番,倒也是一件憾事。」風無痕輕描淡寫道。

    如此大的口氣幾乎讓何良噎著,然而,他對自家主子的瞭解不可謂不深,等閒官員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唯一一個交往甚深的就是當今皇帝的准國舅爺,吏部尚書蕭雲朝了。他的心陡然一緊,難道眼前的少年就是傳聞中的那個人?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跪下叩頭:「奴才何良給七殿下請安,請恕奴才剛才的冒犯!」他深深伏低了身子,心中暗罵那位舅爺多事,自己居然倒霉地撞見了一位皇子,這下說什麼都晚了。

    何良身後的幾個幫手全都嚇傻了,七殿下?這種老百姓用來消遣的茶館中竟然能讓一位皇子光臨,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俯伏在地,心中打起了小鼓,唯恐自己遭殃。躲在徐春書身後的掌櫃儘管有心理準備,當下也是愣了神,半晌才退後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想起自己打得是一位天潢貴胄的主意,他就感到心驚膽戰,街頭巷尾的傳聞他又不是沒聽說過,這位七殿下可不是容易唬弄的主兒。兩個小夥計是早在何良跪倒的時候就趴下了,兩人只是普通百姓,年紀又小,因此反應倒是最快。

    何蔚濤畢竟算是權大勢大的顯貴,風無痕也懶得和他家的一個奴才計較,「既然你能認出本王,那你倒說說看,究竟是誰看中了這個茶館?別用你家老爺來唬弄本王,他是勞心勞力的人,不會有這等閒工夫。」

    「是我家老爺的小舅子魏文龍魏爺。」何良低聲稟告道,「魏爺看中了這裡的市口,準備造一處酒樓,憑著倚雲閣的招牌,定能在京城裡打響名頭。」

    「哦?」風無痕倒是眼睛一亮,他原就聽過魏文龍的名字,與一般達官貴人府裡的小舅爺不同,他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人,「用意原是好的,他難道就不能和老闆好好商量?此地是老闆辛苦打拼下來的,你們剛才無疑是強盜行徑,若是被御史參上一本,是何大人領罪還是那魏舅爺領罪?」

    要不是你突然冒出來,那些御史怎麼會管這種閒事?何良心中暗道,可哪敢掛在嘴邊,連忙應了聲是。只聽頭頂上又傳來一個聲音,「本王也聽說過魏文龍的名聲,你回去和他說一聲,得空了來一次,本王在王府恭候,就看他賞不賞這個臉了。」

    這種不陰不陽的語調聽得何良冷汗直冒,好在風無痕看不見他的臉色,這才沒丟了醜。「奴才一回去就稟報魏舅爺,一定讓他盡早拜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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