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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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94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54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三十四章 反常


    儘管明面上的奏折還未送到,但展破寒的密折還是先抵達了京城。皇帝隨意瀏覽著那經過精心修飾的密折,臉上卻冷笑不已。若不是為了維持天家的體面,他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只需一道聖旨將風無昭打為叛逆即可。賀家雖然已經勉強失去了往日的威勢,但尾大不掉,朝中還不知有多少官員與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不得不在表面上維繫著風無昭的尊榮。

    皇帝深吸一口氣,整整忙活了兩個時辰,也該歇口氣了,他不動聲色地掃視了那個至高的位置一眼,緩步向殿外踱去。剛剛免罪調回勤政殿的汪海不敢怠慢,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展破寒,若不是朕還用得著你,哪會容你到今天!皇帝冷哼一聲,顯然很不滿意,他並不認為自己當年的旨意有什麼不對,一個貧家出身的侍衛,朕給他機會已經是分外恩寵,他居然還敢懷有異心,實在是忘恩負義。

    然而,如何安置展破寒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儘管皇帝知道他不敢有叛逆之心,但這種野心深重的人不能再留在西北軍營了。此次若不是自己還留有底牌,此人就真的要倚靠風無昭來一次真正的奪權了,只看他能下狠心欲除去段致遠便能明白,這等人物還是栓在自己身邊的好,也許只有用高官厚爵才能攏住他的心。如今善戰的將領越來越少,若是換了太祖年間武將如雲的盛況,自己殺一個邊將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眼尖的汪海瞧見一個小太監擠眉弄眼地朝自己做著手勢,陡起疑惑,悄然離開皇帝身旁。「怎麼回事,沒瞧見皇上忙活了好一陣子,連散散心都不得安寧。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看我不好好教訓你這個沒眼力的奴才!」他低聲訓斥道。

    那小太監一臉委屈的樣子,不過他哪敢在汪海面前拿腔作勢,「汪公公,奴才有幾個膽子敢打攪皇上。剛才有人看見坤寧宮裡鬼鬼祟祟似乎有陌生人的影子,那是皇后寢宮,看守的禁軍不敢擅入,因此才來人請示皇上。」

    汪海心中一跳,頭彷彿又大了一圈,他久侍帝側,即便先前得罪,但又怎會不知道皇帝的態度。這等事情他不敢隱瞞半分,隨手打發走了那小太監,疾步來到皇帝身後,輕輕喚了一聲。

    「什麼事情?」皇帝的語調中似有幾分不耐煩,「朕就是想清淨一回也不行麼?」

    汪海急忙陪笑道:「皇上息怒,適才有人來報,坤寧宮那邊似乎發現了有陌生人,負責守護的禁衛不敢怠慢,奴才也只得擾了皇上清淨。」

    皇帝的眉頭再次緊鎖了起來,皇后她又在算計些什麼,難道她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敢無視自己的警告?想到那次廢後時朝中不計其數的反對,他深深歎了一口氣,風無昭的叛逆行徑在這些官吏眼中,恐怕只是自保而已。為了避免有消息流傳在外,參加那次朝會的本就是僅限於部分大員,現如今對風無昭的處置也是一個難題。

    「傳朕旨意,駕幸坤寧宮!」皇帝冷冰冰地吩咐道。

    汪海連忙應了一聲,不用抬頭,他就知道這位至尊的臉色極其難看。儘管上次因為小事牽連受了罰,但汪海還是不敢有任何怨望之心。畢竟身處內宮,又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卑賤閹奴,在那等風波下能保住性命已是分外難得,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麼。想起那天被活生生打死的幾十個人,他至今仍覺得一陣心悸。

    坤寧宮中一片死寂,儘管皇帝撤換了所有的太監宮女,但以賀家以往的勢力,尋找幾個可靠的人還是相當容易的事情。一直頹廢消極的皇后在那天再次見到皇帝後,再度重新燃起了鬥志。儘管能做的極為有限,但女人的偏執讓她忘了所有的一切,迸發出最後的一點力量。

    賀家確實也曾養過不少奇人異士,然而,賀甫榮掌管家族以來,由於不屑這種暗地裡的勾當,裁撤的這等人不下幾十個,而皇后卻暗中將這些人籠絡在了自己手中,此事一直沒有幾人知曉。就是靠了這些人,她一直牢牢掌握著各處的動靜,這才能在後宮爭寵中沒有丟掉自己的位置。然而,最後一次的瘋狂和不謹慎終於讓皇帝的怒氣完全爆發,天威是什麼意思,一向養尊處優的皇后終於體會到了它的含義。

    應該是最後一次掙扎了,賀氏的嘴邊露出一絲不知含義的笑容。一會之後,皇帝應該就要來了,他也不想想,若是自己有心隱瞞,又怎會讓那些禁軍發覺皇后寢宮裡有陌生人?宮裡的侍衛至少有五分之一都是自己的舅舅使過的老人,其中頗有些能為自己效死之輩,天子之怒,可以赤地千里,難道自己這個皇后就真的非倚靠那飄渺的尊榮才可以成事?

    她悠閒地靠在椅上品著一杯香茗,拋開了嫉妒之心,此時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沒錯,她是比不上瑜貴妃的手段,那個女人連兒子都可以用作工具,可以肆意利用皇帝的寵愛,卻能夠將一切佈置得全無痕跡,這一點她做不到。然而,蕭家儘管結交了不少外援,卻遠遠及不上賀家的人脈。這些根深蒂固的關係不到萬不得已,就連皇帝也看不出其中的價值。

    「娘娘!」一個宮女慌慌張張地衝進殿來,意見主子臉色似有不愉,連忙跪地稟道,「皇上鸞駕朝坤寧宮來了。」

    「坤寧宮也是皇上常來常往的地方,用得著如此大呼小叫?」賀氏不悅地放下了手中茶盞,「若是讓別人看見了,豈不是笑話!來人,為本宮更衣。」

    皇帝一進坤寧宮,就瞥見了皇后賀氏盛裝的樣子,不禁一愣。自從那次軟禁了她之後,賀氏便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比以往更多了幾分死氣,如今突然改顏相待,顯然有某種變化已經發生了。

    「臣妾恭迎皇上。」賀氏恭謹地屈膝行禮道,臉上看不出一分一毫緊張或是不悅地神情。

    本是來興師問罪的皇帝也不好立刻發作,冷著臉受了一禮,若有所思地盯著賀氏看了半晌,方才開口道:「皇后今天的氣色似乎很不錯?」

    「承皇上吉言,臣妾今天是感覺人精神多了。」賀氏微一展顏,那分很少出現在臉上的笑容竟讓皇帝為之一呆,連一干太監宮女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賀氏進攻前本就是享譽京城的美人,不過自從正位皇后,她就換了一幅不苟言笑的面目,皇帝因此也愈發覺得她無趣,這才逐漸冷落了她。

    「你們都退下。」皇帝並不想讓旁人看見爭吵的情景,除了寸步不離的兩名心腹侍衛,其他人聞聲立刻忙不迭地退出了大殿。帝后相爭可不是他們這種牌名上的人能夠摻和的,即便只聽得一星半點,到頭來還可能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還是躲遠些好。

    「皇后應該知道朕的來意,先前來坤寧宮的究竟是什麼人?」皇帝直截了當地問道,「朕的旨意很清楚,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靠近坤寧宮半步,相信那些禁衛還不至於違逆聖旨。如果那幾個人是潛行而至,即為居心叵測,眼下的狀況你應該很清楚,不要逼朕走最後一步。」

    賀氏絲毫不在意皇帝的警告,橫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相反,她的臉上倒露出了幾分譏誚的微笑,「皇上是從哪裡聽說臣妾宮裡有陌生人的?這段時日以來,臣妾足不出戶,成天吃齋念佛的,倒也絕了那些胡亂的想頭。外間的事情臣妾一概不知,又何來陌生人之說?再者坤寧宮外可是駐紮了數以百計的禁軍,皇上又撤換了臣妾的貼身宮人,還有什麼是能夠瞞得了您的?」

    皇后矢口否認本就在皇帝的意料之中,然而,賀氏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極為奇怪,似乎還有更多隱藏的東西,連皇帝銳利的目光也無法穿透。身為萬乘之君,坐擁萬里江山,皇帝已經在這個至尊的位子上呆了幾十年,儘管並不完全是明察秋毫,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事情反常即為妖,更何況皇后是國母,只要沒有正式下詔廢後,她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朕知道那些禁衛中總有些人和外邊互通消息,不過,若是你指望他們能夠扭轉乾坤,那就太天真了。如今賀甫榮一家對無昭已是完全失望,斷不會為了他毀去家族唯一的希望,你能使用的不過還是以往那些手段而已。皇后,朕最後問你一次,剛才來的究竟是誰?」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后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的悲涼,瞬間又變回了那恭謹而謙卑的神色,「若是皇上執意不信,可以再次更換這些人,臣妾絕無二話。」

    「你既然執迷不悟,今後的事情朕也就無法保證了。」皇帝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結髮妻子,撂下了一句狠話,「為了江山社稷,朕不會拘於私情所限,至不濟來一個大義滅親也就夠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54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三十五章 籌備
  

    西北諸將彈劾風無昭的本章在京城頓時又掀起了軒然大波,知情的大員都閉上了嘴,唯有那些不知底細的低品京官議論紛紛。然而,這次彈劾在民間卻並沒有引起幾許浪花,因為,他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有人穢亂內宮的傳聞。儘管消息極其隱晦,朝廷對這些東西的管制又嚴,但自有悍不畏死者將這些事情傳播得有鼻子有眼。

    達官顯貴們對這種傳聞自然是不屑一顧,大多數人也害怕惹火上身,因此嚴令禁止府中上下議論此事,只有極少數人感到憂心忡忡。各王府更是完全閉緊了府門,盡量減少了和外界的往來,平日門庭若市的景象不復一見,竟是人人自危,唯恐遭了池魚之殃。

    風無痕已經好幾日沒到戶部視事了,一直告病在家休養。不管是陳令誠還是師京奇,亦或是郎哥那邊,分析出來的消息都是驚人的相似,皇帝又要有大動作了。對於一直珍惜著皇家尊榮的皇帝來說,他可以為些微的小過失而責罰自己的兒子,然而,一旦他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他絕不會讓有司處置。皇帝選擇的往往是忠心耿耿的珉親王或乾脆是動用私刑。這種有些瘋狂的偏執可以說是宛烈皇帝被後人詬病的最大缺失,甚至有人認為正是因為這一點才造成了凌雲今後血腥的二十年。

    「這奏章也算是一篇奇文呢!」師京奇嘖嘖稱奇地拿著那份傳遍朝廷的文章,「沒想到展破寒一介莽夫,居然能做出如此一篇花團錦簇的好文來,真是人不可貌相!」

    風無痕置之一笑,「我托舅舅去查了一下,展破寒曾經中過舉人,只不過京城的文試一直落榜,一氣之下才應了武試,輾轉之下才進宮作了侍衛,後來因緣巧合下才受了父皇密旨去了西北。那些軍中大佬誰會想到他原本是宮中一個小小的三等侍衛,又看他家世不濟,因此一個個都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如今怕是被他收拾過一番了。」他想起風無昭的處境,臉色不禁愉快了很多,對於這個一向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皇后嫡子,他可是沒有任何好感。

    「西北的狀況恐怕是已成定局,若是沒有把握,展破寒也不會貿然上本。聯名上奏這種事可大可小,一個不好就是一頂結黨營私的大帽子,那些將領倘若不是有把柄在人家手裡,也不會那麼聽話。」陳令誠沉吟地捋著自己的鬍子,瞬間又轉變了話題,「倒是街頭巷尾的傳聞值得重視,說得那麼真切,卻偏偏漏了人名,這不是存心把事情鬧大嗎?」

    風無痕苦笑著搖搖頭,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躲避在家裡,連安郡王風無方也安分地呆在府中,想必現在那些皇族們也是同樣的苦惱。內宮向來只有朝廷命婦和他們這些皇族能夠出入,其餘鮮有能獲准進入者,也難怪他們個個心驚。

    「依著父皇的性子,斷不會容許這些流言蜚語壞了宮廷名聲,到時又是一番徹查。前幾日我還聽說他老人家去了皇后宮裡,不知說了些什麼之後,便臉色鐵青地出來,又撤換了坤寧宮周邊的所有禁衛,連伺候皇后的太監宮女也換了一批。如今後宮的傳聞已經夠多了,現在又鬧了這麼一出,連母妃也有些糊塗了。」

    後宮的事情原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陳令誠和師京奇對視一眼,同時選擇了沉默。空穴來風必有因,更何況此事肯定還有後續,也許還會牽扯出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也說不定。陳令誠是曾經見過皇后的人,根本不信這個一貫善妒的女人會輕易倒下,因此警惕之心從未打消過。

    「算了,我現在也沒空處理這些事情。」風無痕無可奈何地道,他怎會不知眼前兩人不肯說話的理由,「倒是越家托付的事情得上點心,否則我收受了他們這麼多禮物就說不過去了。他們的手也確實伸得長了些,難道就不怕替家族招來麻煩?唉!」他想起那天接到的信件就感到一陣頭大,倭國的生意除了越羅兩家,其他的現在都只是分些殘羹剩飯而已,成不得大氣候,他們居然還想把那些人擠出去,獨佔所有的生意,實在是貪心過了頭。

    陳令誠和師京奇也頗感越家此舉欠妥,然而,想起越家的金錢後援,他們也想不出拒絕的道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各家王府都有他們的生財之道,如今這勤郡王府除了京裡的賺錢買賣之外,便只能靠越羅兩家了,畢竟皇帝賞賜的莊園出產有限。

    「殿下若是真沒法子,怕是只能請那位魏文龍來商議一下了,此人倒是真正不凡的商賈,比起京城裡面那些個守舊的老人來說強太多了。」陳令誠建議道。僅僅兩個月時間,魏文龍便籌資盤下了不少生意,鬧得京城原本聲名顯赫的幾家巨賈人人自危。若不是礙著魏文龍的靠山太硬,恐怕他們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嗯,反正父皇已經知道了我和魏文龍之間的交易,那就請他有時間過府一敘吧,這種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甚明白,還是托了行家的好。」風無痕可沒把握能壓制那些為利所趨的商人,只得另尋高明。

    再次來到勤郡王府,魏文龍只覺得一身的輕鬆,攀附上了一位皇子對商賈而言意味著什麼,他作為權貴家的附庸瞭解得分外清楚。前次風無痕的安排就讓他淨賺了不少銀子,此次不知又有什麼好事。他想著想著,臉上的笑容就不禁曖昧了起來,這位七殿下倒是和別個不同,哪位皇子敢這樣明目張膽地結交商賈?看來自己真的是遇見寶了。

    「魏老闆,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再度見面的時候。」風無痕甫進門就有些調笑地和魏文龍打了聲招呼,魏文龍連忙起身行禮,兩人隨意寒暄幾句,這才分賓主落座。風無痕命幾個丫鬟奉上香茗,德方立即知機地將所有閒人全都領了出去,只有冥絕一臉肅然地立在主子身後。

    大廳裡轉眼間只剩下了三人,魏文龍也見怪不怪了。京城的權貴無人不知風無痕身邊有個冷面侍衛,而且是形影不離的那種,知情者甚至暗自打聽起冥絕的秉性來,希圖通過他來攀攀門路,不過全碰了大釘子。冥絕就仿若風無痕的影子,除了王府中的熟人,他向來是不單獨見任何人,恨得不少人牙癢癢的,可惜風無痕就是喜歡冥絕的脾氣,一直都是寵信有加。

    「草民還未謝過殿下上次的帶挈之恩,若非如此,草民近日也抽不出如此財力盤下那麼多買賣。草民知道殿下不輕易見客,也怕壞了殿下的名聲,因此也不敢貿然過府拜訪,請容草民拜謝恩典!」

    魏文龍起身欲下拜道謝,卻被風無痕笑吟吟地扶了起來。「魏老闆這是何意?本王也一樣借重了你的力量,不必如此在意。想父皇乃一代明君,自然需要四方輔佐,商賈之流雖然向來不為朝廷所重,卻也是缺之不可,本王不過是做一個順水人情罷了。」他眼神炯炯地盯著魏文龍,「只要魏老闆不要忘記了本王的一番苦心就好,別的答謝之辭也就免了。」

    魏文龍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方才再次開口道:「殿下今日召見草民,不知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不過有事要請教魏老闆而已。」風無痕微微一笑,「本王有個朋友想要在一地拓展一下買賣,無奈那個地方本就是商家雲集之地,他雖然財大氣粗,畢竟不能仗勢欺人,因此想討教一下如何才能不露痕跡地獨佔買賣。」

    這話說得實在隱晦,不過魏文龍還是輾轉聽出了其中真意,他是轉手過一筆的人,怎會不知道風無痕說的是倭國的生意。不過這事還真是不好辦,他也得好生打算一下。

    風無痕滿意地看著魏文龍為難的模樣,這個問題並不好答,若是他能脫口而出,反而有敷衍之嫌。何蔚濤倒是真正好運道,連個小舅子也能成才,估計其他達官顯貴不嫉妒都不行。魏文龍哪還顧得上風無痕的銳利目光,法子他倒不是沒有,無奈很多都上不得檯面,若是輕易抖露出來,一旦這主兒翻臉,應景兒就全是證據,他可不想冒險。

    「殿下,恕草民直言,如今的巨商大賈,個個後頭都有靠山,若是想在官面上壓過他們怕是不容易。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若是地方官能夠出一把力,那可是比京裡的什麼權貴都強。」魏文龍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語句,「不過京中豪門中支持的商賈實在不少,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過頭,只能暗地裡打壓,分寸火候都是最要緊的。」

    風無痕瞅著魏文龍似有些受驚的神情,心中卻轉著一個主意,不過,何蔚濤陰晴不定的臉又浮現了出來。這個老狐狸絕不會輕易把這麼個財神爺出讓的,看來不能和他太過親近了,否則何蔚濤也許會向蕭雲朝抱怨,那時自己就不好做人了。

    魏文龍見風無痕沒有半分不悅之色,也就放鬆了心情。兩人又靠近了些,開始低聲商議進來,不時能聽到一陣笑聲傳出。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56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三十六章 套問
  

    與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其他事件相比,章叔銘的陞遷便顯得微不足道了。九月末,翰林院以章叔銘德才兼備,整理典籍有功之名請求封賞,章衍又暗地上書為義子保奏,言辭頗為懇切。皇帝不忍掃了老臣的面子,因此格外施恩,竟是對章叔銘連升兩級,任翰林院侍讀,從五品。章叔銘畢竟也是飽讀經書的學子,謝恩之時和進退之間極為有序,也讓皇帝暗暗點頭。

    章叔銘既已陞官,范衡文和李均達便不好在翰林院再呆下去,更何況掌院學士唐曾源一直對兩人冷眼相待。好在有了風無痕的承諾,兩人的心緒才好了些,否則天天面對著一干勢利小人的同僚,還真是難提起精神來。不過勤郡王府兩人倒不太好意思再去,畢竟如今風頭正緊,為了自家小事,范李二人還不至於貿然求見。

    然而,吏部的文書來得卻相當快,也不知風無痕托了哪位大佬引薦,兩人各得了外放的差事。雖只是兩個中等小縣,但比起在京中苦熬資格,外官的陞遷便要容易多了,畢竟吏部尚書蕭雲朝是風無痕的母舅,屆時的考評想必不會故意為難。得了文書的那一刻,范衡文和李均達不禁相視一笑,神情間暢快不已。

    兩人家境都只是小康而已,因此到京城就是為了科考,之後進入翰林院更是兢兢業業,也從未好好逛過京城。此次一旦得閒,兩人交卸了翰林院的差事,不禁感覺一身的輕鬆,也就相約好好遊玩一番。想起離開時同僚詫異的眼神和艷羨的臉色,范李二人都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十年寒窗苦讀,不就是為了能出人頭地,那些在編修和修撰位子上輾轉的低品京官怎會不羨慕兩人的外放?

    「衡文兄,今次能夠外放,也不知幾時才能回到京城,想起這一年多來的種種,實在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李均達舉起手中酒杯,慇勤地勸道,「不過,幸好你我至交一直未變,否則一人逢此劫難,應對失措之後,前程就真的完了。」

    范衡文惘然地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卻想起了當日和何叔銘相識的情景,那時兩人是何等投機,言談之間引為知己,哪會想到如今竟是如同陌路。「世事無常,莫過於此,七殿下說得不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就權當之前是一場遊戲好了。」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眼中閃過一絲水光,「均達兄,只望你我相交能之始至終。」

    李均達臉上不由現出異色,范衡文這話實在是沮喪得很,不過想想他和章叔銘的糾葛,他只能深深歎了一口氣。上好的酒菜一盤盤地送上來,兩人卻誰都沒有動筷的心情,只是一杯杯地灌著悶酒。兩人今日也是一時起意,逛著逛著就出了城,見著水天閣的牌匾,這才決定填填肚子,想不到最終還是擺脫不了那種惆悵。

    水天閣的老闆薛舜僑自兩人踏進門起就暗地留了心,雖然范李兩人官卑職小,但他還是認出了他們。他背後的主子早就注意到了章叔銘的異動,對那個狡猾書生的野心和手段也是讚賞不已,連帶著范衡文和李均達也得到了幾分重視。

    「兩位公子,瓊漿雖好,這樣猛灌可是有傷身體,兩位還是淺嘗輒止一番為好。」薛舜僑笑容可掬地來到范李二人桌前,輕聲勸道。

    范衡文不解地抬起頭,見眼前人穿戴打扮俱是與普通掌櫃和夥計不同,不由疑惑地問道:「我等只是借酒消愁而已,多謝這位先生提醒。請問您是?」

    「須知舉杯消愁愁更愁,兩位還是不要如此恣意的好,本店佳釀的後勁可是一等一的,到時說不定要在下送你們回府了。」薛舜僑微笑道,「在下姓薛,乃是水天閣的東主,今日偶爾來此地看看,誰想卻遇上了兩位青年才俊。」言罷就是一揖,神色間甚為禮敬。

    范衡文和李均達俱是不善言辭的人,頓時紅了臉。兩人雖是讀書人,禮數卻一向周到,雖知薛舜僑是商人,但聽他言語清雅,倒也沒有輕視之心,雙雙立了起來,拱手還了一禮。李均達率先開口道:「薛老闆實在是客氣了,我等哪當得起才俊二字,不過是駑鈍之才而已,勉強掙了個功名,實在不值一提。倒是薛老闆經營了如此一番產業,實在是令人佩服。」

    「哦,兩位都是上科的才子?」薛舜僑裝出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臉色更為恭謹,「想不到今日水天閣迎來了兩位貴客,真是蓬蓽生輝。此地的景致算不上最好,兩位可否移步樓上的包廂?」他見兩人似有為難的模樣,連忙又應承道,「今日也算有緣,就算在下做東請這一頓,兩位公子務必賞臉。」

    范衡文和李均達拗不過薛舜僑的盛情,只得跟在他後面上了三樓。這裡的景象和二樓截然不同,一派富貴華麗的模樣,想來平素也是接待達官顯貴。兩人都只是小小的窮京官,不禁相視苦笑,若是讓他們倆掏腰包,那微薄的俸祿哪經得起這等折騰,今兒個就算是欠這位薛老闆一份大情好了。

    甫才坐定,薛舜僑就高聲招呼道:「來人,將最好的酒菜送上來,吩咐廚子好生巴結著,若是兩位客人滿意,回頭我重重有賞!」身邊伺候的夥計哪還有不知機的,一個勁的點頭答應著,連掌櫃也跟了上來,唯恐東主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這次上的就不是起先的普通菜餚了,在薛舜僑的刻意安排下,山珍海味無一不缺,而且更是不惜取出了珍藏已久的茅台。范李二人只是在當初的瓊林宴上品嚐過這等佳釀,此次再飲卻已時過境遷,不禁感慨不已。酒酣之際,薛舜僑趁勢詢問兩人姓氏來歷,范衡文和李均達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都吐露了出來。

    「原來兩位公子年紀輕輕,竟然都已金榜題名,實在是難得。此次又獲准外放,十年之後,說不定就是封疆大吏,薛某先前實在是孟浪了。」薛舜僑笑吟吟地舉杯道,「今日就借這難得的佳釀,祝兩位仕途如意!」

    范衡文和李均達連忙道謝不迭,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兩人哪裡聽過這許多奉承話,心中得意至極,已是帶了幾分飄飄然,幸好他倆都是穩重的人,面上還能維持著幾分淡然的模樣。薛舜僑覷著兩人神色,盡揀好聽的話說,又是不是慇勤地勸酒。范李二人在樓下本就灌了不少,哪經得起這番厲害的瓊漿,不一會兒功夫,醉意上湧,口舌間便有些不自在了。

    薛舜僑哪會放過這等大好機會,連忙再次小心翼翼地搭話。剛才的言語間,他早就得知范衡文比較耿直,因此自然是以他為突破口,套問起他和章叔銘之間的關係來。范衡文本就是心中憤恨,有人詢問怎會放過,苦水一桶桶地就倒了出來。說到動情處,這個堂堂男兒幾乎掉下淚來。薛舜僑心中暗自不屑,這個年輕人顯然未經歷過官場的詭詐,就算外放,恐怕也未必討得了好去,不過這可不是他關心的重點。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范李二人和章叔銘的交情深淺,薛舜僑便無心再和這兩個書獃子打交道了,隨口吩咐了一旁伺候的掌櫃和夥計幾句,他便匆匆下樓去了。連兩個相交甚好的朋友都能夠為了前程捨棄,枉論一個女子,章叔銘的野心還真是如同主子所料一般。不過,那位唐學士夫人舉止實在是怪異,難道她和主子是一個想法?薛舜僑連忙搖搖頭,將那些奇怪的想法打發走,自己只是耳目,這等需要思量的事情自有人管,自己只需把事情詳詳細細地報上去就好。

    范衡文和李均達迷迷糊糊地醒來時,駭然發覺兩人已是睡在一間裝飾精美的客房中,宿醉後的頭隱隱作痛。好半晌,兩人才省起之前的事情,不禁自嘲酒量不濟。正在左顧右盼的時候,兩個夥計推門進來,手中還捧著熱水毛巾以及茶水之類,一見他倆已醒,臉上便堆起笑來。

    「兩位公子,昨兒個薛大老闆見你們醉了,因此特意吩咐騰出一間客房來供您倆歇宿。小的早上來過一回,見公子還未睡醒,便不敢打擾。這裡是剛沏好的濃茶,解宿醉也許有效。」那夥計說著便遞過茶盞來,另一人也忙著擰了熱毛巾。

    范衡文和李均達的宅中雖也有小廝使喚,但因是臨時找的,平日不甚會看眼色,伺候人更是毛手毛腳的。今日見兩個夥計如此伶俐,對薛舜僑的觀感便又強了幾分,當下收拾完了,隨手便賞了他們兩個銀角子。兩個夥計平日也見過不少權貴,並不把這點小錢放在眼裡,但老闆的吩咐在先,臉上還是擺出一副驚喜的樣子,倒也滿足了兩位窮翰林的一點子心思。

    范李二人相視一笑,昨日的宿醉雖然丟人,不過也多虧了那些美酒,他們終於擺脫了心結。京城已經沒有幾天好呆了,兩人同時轉過這樣一個念頭,也許此後就得天各一方掙前程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56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三十七章 血色
  

    僅僅幾日,京中的流言蜚語便有愈演愈烈之勢,皇帝的性子便再也耐不住了。內務府是幾乎用過篩子的方法把宮內大大小小的太監宮女都查了個遍,累了個倒仰,亂七八糟的結果倒有不少,讓各宮嬪妃心驚膽戰。原本持身正的只不過是看個笑話,那些低等嬪妃就不同了,她們居於深宮多年,皇帝臨幸的次數卻是極為有限,有些個耐不住寂寞的便有不清不楚的行為,竟是連六宮都太監平日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畢竟誰也不知道她們將來是否會得勢。

    然而,心中最是不安的卻是風絕,這麼多年來能一直保住這個位置,就是因為他察言觀色的功夫以及在皇帝面前表現出來的忠心。無論是身份還是經歷,一切都是天衣無縫,所有知情者都死了,自然不會留下一點痕跡,唯一的破綻也許就只有那個女人了。不知為什麼,一直只是把女人當工具的他竟會對她生出感情,甚至敢冒天大的風險與之私通,以致珠胎暗結,為此甚至還設法讓皇帝再次臨幸了她,竟成了一段孽緣。

    皇帝已經不像以前那麼信任他了,風絕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這段時日以來,不管他的差事做得多利落,皇帝的面上總是淡淡的,即便賞賜得再多,他還是心中難安。光他自己參與偵辦的朝廷官員案件就有百餘件,那些往日深得寵信的,祖輩功勳彪炳的,甚至還有後宮嬪妃母家的,皇帝一句話就將他們打落雲霄,又何況自己?

    風絕望著明月苦笑一聲,自己才三十出頭就熬到了一等侍衛的官階,若是從科舉出頭是絕不可能這麼快走到今天的,但是,自己的榮寵都是皇帝的賜予,一旦那位至尊收回一切,那最好的結局就只可能是玉石俱焚,而最壞的可能就是自己仍然奈何不了他。不過,好像幕後還有一隻推動一切的手在操控著,希望自己真能看到那一天。他的心中瞬間又充滿了鬥志,反正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就看自己是否有命搏到最後吧!

    六宮都太監石六順慢吞吞地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一幫神色各異的大小太監。自從搜宮的那一天起,處置的各色宮女不下幾十人,若是家中沒什麼背景的,多半是大棍子打死了往外面抬。至於行為不檢的低等嬪妃也抓出不少,罪行輕的則是黜落到浣衣房為奴,重的則是一條白綾或是一杯鴆酒了斷一切。他這個六宮都太監是忙活得不可開交,還要抽出時間來應付後宮幾位有頭有臉的娘娘,幾乎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不過,收穫也著實不小,光那些女人孝敬的金玉首飾就價值上千兩,他真切地體會到了權勢的好處。若不是先前的整肅,他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小心翼翼,唯恐落人把柄。

    「石總管,前面就是儀心宮了。」一個太監湊上前來,輕聲提醒道。

    「小兔崽子,我在宮裡熬了這麼多年,還會不知道儀心宮?裡頭住的不是皇上曾經寵幸過的萍貴人?」按照規制,宮裡的各色貴婦只有獲得了妃的封號才能稱為娘娘,因此許多一輩子才掙了一個貴人或是嬪的女人只能一輩子住在荒僻的地方,老死只能看到頭頂那片狹小的天空。儀心宮在整個內宮也算得上是不錯的地方,要不是萍貴人曾有一段時間深得聖眷,僅憑她的位分決計不可能住到這裡來。

    不過,今日的萍貴人卻沒了往日的風光,臉色慘白自是不用說,連一向視若珍寶的指甲也被掐斷了,白皙的手掌上儘是血痕。「石公公,這真是皇上的旨意麼?難道他真不顧惜往日的恩情?」她哀哀求道,「臣妾要見皇上,那些流言都是有人污蔑的,還請公公代奏!」

    石六順冷冰冰地瞥了地上的女人一眼,神色中卻並沒有同情之色。後宮中承恩澤的嬪妃並不算很多,萍貴人的容貌出身都還過得去,封號卻始終沒往前挪挪,為的就是她的不識抬舉。偶爾使使小性自然是無傷大雅,但在後宮這個百花爭艷的地方還玩弄這一套無疑是自取其辱,也許皇帝是真的厭煩了她的貪婪,這才借此機會一了百了。

    「萍貴人,奴才只是奉旨行事,皇上交待賜您白綾和鴆酒,奴才只有辦完差事去繳旨的分,哪敢胡亂代奏?萬一皇上怪罪下來,奴才微末之身可是擔當不起。」石六順硬邦邦地回絕道,臉上卻是恭謹而謙卑的神色。

    萍貴人恨不得一把將這個閹奴掐死,往日皇帝臨幸頻繁的時候,石六順巴結得分外慇勤,此時卻撇得一乾二淨,簡直是最最卑劣的小人。她左思右想也無法弄清楚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那件事情如此隱秘,照理不可能有人知道,想起之前宮裡的流言,她終於悲哀地發現,自己只不過是網中的一條小魚罷了。

    看看身前的白綾和鴆酒,萍貴人慘然一笑,舉起那杯劇毒無比的鴆酒,一連道了三個「好」字,然後一飲而盡。片刻之間,一縷鮮血自她嘴旁緩緩滲出,她的神色也變得猙獰而怨毒,一雙業已突出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幾人,彷彿要將他們吞下一般,幾個膽小的太監不禁嚇得後退了幾步。

    「人都已經死了,你們害怕什麼?她是自找的,若是安享富貴尊榮,哪來的今日這一劫,還得累及家中父母,可惜啊!」石六順的公鴨嗓子在幾人身後傳來,「好好收拾一下,皇上那裡還等著回話呢!」

    幾個太監面面相覷,見石六順緩步離去,方才省起此言的真意,面上不禁大喜。萍貴人怎麼說都是得過寵幸的嬪妃,此次獲罪自然應當抄沒一切物品,那些御賜的物件理應繳回內庫,但一些普通的金銀珠寶還是不少,石六順既已發話,無疑是默認了他們可以隨意處置這些東西。一幫原本還存著一絲猶豫的太監立即開始翻檢起來,不一會兒,個個的懷中便揣滿了各色財物,臉上都洋溢著貪慾的光芒。

    石六順懶得理會屬下的那點心思,反正最後少不了他的那一份,也就用不著自己再去插手。他一直琢磨著皇帝的意思,那些流言蜚語怎麼想怎麼古怪,若不是熟悉宮闈的人,斷傳不出這等東西來。可是,宮裡的奴才哪有這等膽量,況且這些隱秘事替主子藏著掖著還來不及,就算無意間撞見也是被滅口的份,除了位分極高又別有所圖者,沒有人會幹這等蠢事。

    他無意中想起那天皇帝去過坤寧宮後的反應,額頭頓時滲出了冷汗。儘管一再告訴自己那不可能,但他還是禁不住想起皇后以往的舉止。這種先造輿論再舉大棒的方式不是她經常使用的嗎?這些年來,後宮裡不知有多少有罪或是無辜的嬪妃莫名其妙地被賜死,皇帝只是間或插手一下,平日都是不聞不問,這次突然如此大張旗鼓,難道還是已經失勢的皇后在作怪?

    石六順驚疑不定地回勤政殿繳旨,皇帝卻沒有吩咐其他的事情,只是令他退下。身為六宮都太監,要管的事情著實不少,然而此時的石大總管一點都提不起精神,皇帝的奇怪態度讓他有幾分慌張,本來處置嬪妃時的一絲得意全都無影無蹤。什麼品級,什麼頭一份的榮耀,沒了皇帝的恩寵,他和普通奴才有什麼兩樣,因此就算拼了老底也得保住位子才行,這是歷來六宮都太監的經驗。

    「娘娘,宮裡鬧騰得實在太厲害了,您真的不打算插手?」柔萍輕輕地揉捏著瑜貴妃的玉頸,不解地問道,「這些日子各宮嬪妃老是在您這裡轉悠,顯然是想讓您向皇上討個情。宮裡那麼多人,哪會沒點錯處,這麼下去可了不得。」

    「柔萍,這些事情今後少摻和。」瑜貴妃冷冷地答道,「本宮知道你一向和她們宮裡的幾個人交好,不過你需得記著,本宮的決斷不會有錯。如今皇上是藉機整肅宮闈,誰要是撞上了活該倒霉。本宮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兩個兒子著想,何苦趟這渾水?天威難測,更何況是誰挑起這風波尚且沒個准,本宮可不想讓人抓了錯處。」

    柔萍訕訕地應了一聲,也就絕了心底的那些想頭,跟著蕭氏那麼多年,她哪會不知道主子是說一不二的角色,等閒不能違逆的。剛才那番話已是逾越了本分,幸好她一向得寵,換了旁人早就發落了。

    主僕兩人一坐一立,許久沒有出聲。突然,瑜貴妃深深歎息了一聲:「柔萍,本宮一直將你留在身邊,其實也是耽誤了你的終身。你的容貌品性都是上上之選,若是有中意的人,本宮可以替你去求皇上恩旨,等閒京官諒也不敢怠慢了你。」

    「娘娘!」柔萍停下了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要奴婢伺候了?」

    蕭氏無奈地搖了搖頭,「如今宮裡風波迭起,皇后身邊的霧衣曾經何等風光,到頭來卻連個好下場都沒有,本宮不想寒了身邊人的心。你若是真有意嫁人,本宮怎能強留你?」

    「奴婢甘願一輩子服侍娘娘!」柔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已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即便嫁人,萬一有個什麼變故,奴婢也不見得有什麼好下場,還不如守著娘娘來得乾淨!」

    蕭氏看著身前的心腹侍女,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看來本宮有一點比皇后更強,你比霧衣聰明多了!」她欣然讚道,「柔萍,你好生記著,如果有那一天,本宮絕不會虧待你的。」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57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三十八章 立場
  

    曾經門庭若市的賀府已經有幾分衰敗的景象,這些日子來,光賀甫榮下令遣散的下人就佔了在冊奴僕的三成。除了本來的家生奴才和一些老人,外頭薦來和當初見賀府勢大而賣身投靠的幾乎都被篩了個乾淨。用賀甫榮的話說,只能共富貴的下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能度過如今的患難才是真理。整肅一番後,如今的賀府倒是嚴謹了許多。

    賀甫榮身披一件寬大的外袍站在院子裡,眼神正對著身前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心中卻想到了賀家的將來。如今爵位是保住了,但所有可以倚靠的官職卻幾乎都丟了個乾淨。有爵無職的貴胄在京城中一抓就是一大把,除了一丁點尊榮可以說是毫不起眼,想不到自己也會淪落到這一步。賀家這個三等承恩公的爵位還是靠皇后掙來的,一旦皇后真的被廢,家族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爹,外頭門上的幾個人我都打發了。不過如今人手一下子少了,剛才賀貴來稟報說有些差事都派不下去。」賀莫彬輕聲打破了父親的沉思,憂心忡忡的模樣看得賀甫榮一陣心痛。雖說次子一向不熱衷宦途,只是鍾情於典籍的書生,但畢竟比起其他兩個兒子要得用的多,如今一眾俗務壓在他身上,賀莫彬一個不諳世事的書獃子頓時憔悴了許多。

    「彬兒,有些事情你須得強硬一些,不必聽賀貴那個奴才胡說八道。」賀甫榮轉過身來,臉上是深深的疲憊,「賀家早年不過就是三四十個下人,家務照樣料理得井井有條,何曾出過差錯?倒是後來家大業大之後,那些人都懶散了下來,成天只想著摟錢,其他苦差事就一個個推三阻四的。我是一直沒空管這些,只得隨他們折騰,賀貴也樂得逍遙,他這些年來收受的好處恐怕也不少了。如今不同往昔,你待會拿出少爺的身板,好好訓斥他一番,若是再這麼搪塞,他這個總管趁早走路。其他不想接差事的一律遣散,賀家不養閒人!」

    賀莫彬欽佩地看了一眼沉著的父親,心中暗自讚歎,儘管丟官去職,但父親餘威尚在,如果有起復的那一天,自家就又有希望了。「爹教誨的是,孩兒記下了。」他彎腰施了一禮,正待離去,卻被賀甫榮再次叫住了。

    「上次你說的流言,宮中可有定論?」賀甫榮不安地問道。京中的流言蜚語愈演愈烈,成了困擾他的一大心病,空穴來風必有因,他可不信普通宮人能傳出來這等消息。

    「沒有,只是孩兒隱約聽說皇上似乎在整肅宮闈,似乎處置了不少人。」賀莫彬思量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對於這種事,他向來留心不多,因此只是知道個大概,不少消息倒是從府中下人那裡聽來的。

    「嗯,此事不可等閒視之,你吩咐下去,嚴禁府裡的人談論這些事情。若有犯者,莫要怪家法無情!」賀甫榮的神色異常嚴肅,「絕不能讓人從這上頭抓了賀家的把柄!」

    賀莫彬先是一愣,隨即躬身應是。儘管有幾分不解,但對於父親的意思,他哪敢違背,立刻轉身傳令去了。在他的心中,還是那種閒雲野鶴的日子最為逍遙,可惜,如今的勢頭由不得他作選擇,除非他真能放任家族毀滅。

    賀甫榮長歎一聲,他不是不知道那些留下的人在想些什麼,但是否有起復的那一天,他心中根本沒底。天威難測啊,那位至尊的心中在想些什麼,恐怕就是他身邊最親近的瑜貴妃都未必能猜度到,枉論他們這些臣下?每日裡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即便如此,還是動輒見罪,萬劫不復,帝王心術,又豈是等閒?

    正在長吁短歎之際,他突然又看到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定睛一看,正式剛剛離開的賀莫彬,只見他神色間早沒了一貫的鎮定,嘴巴開合了好幾次才勉強開了口,聲音竟有幾分顫抖,這種反常的舉動不禁將賀甫榮本就不平靜的心吊了起來。

    「爹,皇上,皇上微服駕到!」

    賀甫榮不由大驚失色,皇帝在這等時刻駕臨賀府,是禍是福只在他的一念之間,究竟是什麼大事?「快,快帶我去見駕!」他剛一催促兒子,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穿戴,若是這幅打扮去見皇帝,一個不好就是失儀之罪。但若是先去換了衣服,一來一去又是不少時間,總不能將皇帝撇在外間吧,慢君之罪可是罪過更大。

    正在彷徨之際,眼尖的賀莫彬已是望到皇帝的人影在院子另一頭出現,急忙拉扯了父親幾下,自己先行跪倒在地。賀甫榮一見更衣是肯定來不及了,只得無奈地整整衣冠,伏跪迎接,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只聽頭頂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兩人已是可以瞟見皇帝的足尖,額頭細密的汗珠頓時滲了出來。

    「和林,這院子倒是頗為清雅,真正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啊!」皇帝感慨地環視四周的景致,「平身吧,你年紀也大了,不必如此拘禮。」

    賀甫榮哪敢造次,若是從前倒也罷了,如今還是規行矩步的好。「罪臣謝皇上恩典,只是一來尚未老邁至此,而來罪臣又為待罪之身,無官無職,萬萬不敢廢了禮儀,還是跪著回話才是規矩。」賀莫彬卻是難得面君,壓根連偷看都不敢,身子伏得極低,額頭的汗珠滴在青石地上,頓時激起一陣微小的聲響。

    皇帝洒然一笑,「沒想到你還是老樣子,也罷,朕不勉強你。這個年輕人是你的次子賀莫彬麼?朕倒是沒見過幾次,印象不深,聽說和海從芮一樣是個書癡?」

    「正是犬子莫彬,他的功名是自己考的,只不過後來不願出仕,領了一個翰林院的閒差事四處亂逛,哪比得上海大公子的博學多才?書癡二字卻是謬讚他了。」賀甫榮打點著語句,唯恐中間有什麼差錯。

    賀莫彬心中有幾分不服,書癡二字是他最希望的評價,父親居然把這誇獎往外推,實在是讓他不忿。然而至尊在前,父親自然只能謙遜,況且他對海從芮確實心中佩服,因此只是撇撇嘴,所幸臉朝地下無人看見,否則又是一場風波。

    「好了,你就不用如此誠惶誠恐了,再這麼下去,和金殿奏對又有什麼不同?」皇帝似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朕今日微服出遊,只是想單獨和你說說話,僅此而已。」

    賀甫榮敏銳地感覺到了皇帝的弦外之音,連忙輕輕觸碰了一下猶自發呆的兒子。賀莫彬也是心思靈動的人,隨即叩頭告退。轉眼間,院子裡除了皇帝的兩名貼身侍衛,再也看不見任何外人。

    「賀甫榮,你知道朕今日來此的用意何在麼?」皇帝的聲音突然轉冷,「探望一個新近獲罪的朝臣,若是傳揚出去會有什麼結果你應該清楚。「

    「啟稟皇上,罪臣一定會約束家中大小不得將此事外瀉。」儘管知道這種事情決計瞞不了多久,賀甫榮還是硬著頭皮答道,「罪臣知道如今賀家能一息尚存,全賴皇上恩典。皇上來意,罪臣不敢擅自揣測,只盼能為皇上分憂。」

    「按理說來,你犯下了如此重罪,朕完全可以將賀家從京城世家中抹去,但最終還是保下了你,為的只是你還有一點是朕看重的,那就是你的忠心。」皇帝緩緩行到賀甫榮身前,居高臨下地道,「你應該很清楚,朕的皇后和五皇子都幹了些什麼!雖然你也有為虎作倀的時候,但畢竟還曾經是股肱之臣,朕還有用你之處,否則,如今你還能如此逍遙?」

    賀甫榮頓感冷汗淋漓,背心都似乎濕透了,家族的榮辱,眾多族人的性命前程,的確都取決於皇帝的心情和決斷而已。都是那個偏執瘋狂的女人害了他們,還有就是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若非他的貪婪無義,莫斐又怎會命喪千里之外?

    「一旦朕處置了風無昭,皇后便絕不會善罷甘休,如今的流言多半出自她的手筆,朕不想再這麼放任她下去了。賀甫榮,朕現在要問你的就是,賀家究竟準備如何自處?」皇帝狠狠地甩出一句話。

    皇帝的話裡大有轉機之意,賀甫榮的心不爭氣地快速搏動起來。「罪臣乃是皇上的臣子,自然以忠君為己任,斷不可能為了家中不肖子弟而愈陷愈深,還請皇上明鑒!」

    「你果然沒有讓朕失望。」皇帝似乎對賀甫榮的態度還算滿意,不過,這等誓言並沒有什麼約束力,要真正解決皇后那邊的勢力,辦法只有一個。「不過,倘若朕執意廢後,你真有把握約束賀家這一陣營中的人?」

    這句話說得卻是重了,賀甫榮權衡再三,終於咬咬牙道:「皇后已失仁德,其賢不能服眾,自然不應再執掌六宮,罪臣並無意見。只是那些往日擁立五殿下的人未必如此想,萬一他們一意孤行,罪臣並無十分把握能勸服他們。」

    「朕並沒有真正廢後的打算,畢竟史書中輕言廢後的大多是昏君庸主,朕可不想千秋萬代後擔此罵名。」皇帝的神色輕鬆了些,若是賀甫榮輕易答應,事情反倒不正常。

    賀甫榮奇怪地抬起頭來,卻瞥見皇帝的眉頭微微上揚,似乎已是下定了決心。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58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三十九章 棄子
  

    「賀甫榮,朕知道你在擔憂些什麼,不就是立何人為儲君麼?如今朕還算得上是春秋鼎盛,談論身後之事為時尚早。」皇帝冷哼一聲,面上帶出了無窮的寒意,「你也無須擔心沒了後宮的支持賀家就會在朝爭中處於下風,皇后實在是過於糊塗了,朕思量你們賀家不會沒有另一個曉事的女兒了吧?」

    賀甫榮將皇帝的每一句話都掰碎了細細品味,竟得出了一個極為意外的結論,難道這位至尊的意思竟然是要讓賀家再出一位嬪妃?他顧不上失儀,逕直抬起了頭,只見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顯然已料準了他的反應。

    「你為官多年,雖說政績一般,不過也算是安分守己,小心謹慎。」皇帝看著賀甫榮尷尬的樣子,自顧自地說道,「不過上次的事情實在太過冒失,朕倒是沒聽說過身為堂堂極品大員,把自家的東西落在那種人手中的。朕倒是派人去查探過那兩人的底細,結果卻是出乎意料。如果朕沒弄錯的話,你恐怕不是為了殺人這種區區小事找上他們倆的吧?」

    賀甫榮頓感眼前一片漆黑,那件事情沒有成功便告夭折,他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儘管皇帝拿到了那枚扇墜,但畢竟和那件事比起來還算輕的。如今皇帝笑瞇瞇地開口問出來,究竟是何打算?

    他正準備開口,卻被皇帝揮手止住。「朕只不過好奇得很,為什麼身為臣子,卻有那麼多人想要打聽君王的隱私?蘇常本是前程似錦,朕也向來器重於他,偏偏他蓄養死士倒也罷了,居然還勾結那個人。你想知道的是不是這些隱秘事?」皇帝的面上充滿了譏誚,「這個名字在朝中一直相當於禁忌,你真的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罪臣萬死!」賀甫榮終於醒悟到自己舉止的可笑,連連碰頭謝罪道,「罪臣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以致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伏乞皇上開恩!」對於皇帝的處置,他沒有絲毫的把握,但想及適才皇帝提到的另一件事,他的心中又湧出了一點希望。

    「朕若是真的追究此事,就不僅僅是將你革職而已。」皇帝隨手折下旁邊小樹的一根枝條,一邊揉捏著,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此事到此為止,但若是你再犯,後果如何就不用朕再提醒你了吧?」他滿意地看著賀甫榮驚惶的神色,「忠君乃是本分,若是你今後不存私心,輔臣之名自然是少不了你的,用得著那麼膽戰心驚走獨木橋麼?如今看來,還是無痕聰明,萬事只有捨才能得,他的那點小心思可惜沒幾人學得會,你也是一樣。」

    賀甫榮反覆琢磨著皇帝話中真意,駭然發現皇帝對風無痕的恩寵彷彿不在往日幾個奪嫡有望的皇子之下,心中不免懊悔不已。他是把這位七皇子得罪得狠了,若是不下大功夫,恐怕是難留一個好印象。不過如今最緊要的是再著力探探皇帝的口氣,希望他開始那句話不是玩笑才好。

    「皇上隆恩,罪臣感激不盡。罪臣膝下只有一女雪茗,深通《女訓》《女則》,容貌也算過得去,至今尚未婚配。罪臣本想藉著賀家家名將她許配名門,可這丫頭卻以家門逢難為由執意不允。如若皇上不棄,願將此女送入宮中侍奉灑掃,以贖罪孽,懇請皇上允准。」

    不愧是號稱不倒翁的賀甫榮,皇帝心中暗讚,面上卻仍是淡淡的。他早已過了醉心於女色的年紀,即便納了賀甫榮之女,不過是為了重新籠絡賀家的勢力,順帶將不知好歹的皇后和風無昭孤立起來。不過,賀雪茗的美貌在京中名門淑媛中也是頂尖,納進宮中總是賞心悅目,算起來自己也已經好幾年未曾在世家中選妃了。想起當初見到瑜貴妃蕭氏時的驚艷迷戀,皇帝暗自長歎,自己畢竟是老了。

    「既然你有心讓她入宮,朕自然會有恩賞,不過如今你尚未起復,封號上也許便要委屈些。」皇帝思量半晌,徐徐說道,「既然她曾讀過《女訓》和《女則》,朕便還要叮囑一句,皇后的教訓在前,若是她自恃母家威勢,朕也不會容情。」

    「皇上教誨,罪臣謹記在心,之後定會教導小女一番。」賀甫榮聽得皇帝答應,心中不禁大喜,當年要不是皇后醋意太甚,而且賀雪茗的容貌無法和瑜貴妃蕭氏匹敵,再者其人年紀尚幼,因此也就絕了送她入宮的念頭,沒想到今日賀家還能再出一位娘娘。「皇上待賀家有天高地厚之恩,罪臣定當盡心竭力報效皇上,絕不辜負聖恩。」

    該說的都已經交待,該做的也已經達到了預先準備的效果,無論是皇帝還是賀甫榮,都對於這次會面極其滿意。對於皇帝來說,沒了賀家的輔助,皇后便猶如唱獨角戲一般翻不出大風浪來,風無昭也就沒了後援。而對於賀甫榮來說,賀家的再次崛起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只要皇帝一道恩旨,一切便迎刃而解。

    送走了皇帝,賀甫榮這才感覺到整個人如同打鬥過一番,渾身浸透了汗水。一直跪著的雙腿早就失去了知覺,腰更是根本直不起來,還是靠著賀莫彬的攙扶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間。儘管身心俱疲,但他還是難掩眉宇間的神采,今天的收穫實在太大了。他打發兒子去下封口令,這才躺倒在床上開始沉思。

    看來御座上的至尊對於蕭氏那邊太過強盛的勢力已經開始提防了,賀甫榮暗自打起了算盤,即便皇后失勢,自己的女兒也能填補後宮的位置,若能懷上龍種那是最好,如若運氣不佳,不妨動動其他皇子的腦筋,比如說那個皇族中最年幼的十二皇子。長久未曾全力開動的思想再次全力開動了,此時的賀甫榮,已經完全恢復了他在朝堂中自信從容的模樣。

    回到勤政殿的皇帝望著桌上那堆積得足有一尺高的奏折,深深歎了口氣。然而,他很快瞥見了大殿一角的熟悉身影。「石六順,朕讓你辦的事情都怎麼樣了?」皇帝突兀地問道。

    石六順狼狽地現出了身子,要不是因為皇帝突然回宮,他根本來不及接駕,也不會弄得這樣躲躲藏藏,想不到一眼便被揪了出來。「奴才未能及時接駕,皇上恕罪……」他抬頭偷偷瞟了一眼,見皇帝似有幾分不耐煩,連忙將話題轉了回去,「皇上吩咐的事情,奴才已經辦妥了,只不過涉及宮人實在太多,無法一一道來。」

    「嗯,你的差事辦得不錯。」皇帝點頭道,「寧可錯殺,絕不能放過那些傷風敗俗之輩。況且殺一儆百,也好讓那些膽大的收斂一些。」

    皇帝蘊涵著殺氣的語調讓石六順不禁縮了縮脖子,心中暗暗叫苦。自古伴君如伴虎,曾經深得寵幸的萍貴人一旦失寵,也只不過是一杯鴆酒了斷,更何況自己這個太監。他在萍貴人面前裝得人模狗樣,只不過是為了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罷了,畢竟她人都要死了,奈何自己不得。在其他嬪妃面前,石六順卻始終是謙卑的模樣,奉承話一堆堆地打疊逢迎著,因此好處一直少不了。

    「奴才只是奉旨行事,差事辦好了只是分內之事。這些天處置的人多了,宮裡頭有時候會有些閒言碎語,奴才也只當他們是胡說八道……」他正要接著往下說,卻發現上頭氣氛不對,背上承受的目光似乎突然銳利了許多,皇帝動怒了,石六順的心中轉過這樣一個念頭。

    「石六順,那些敢嚼舌根的全部交由慎刑司處置,實在是膽大妄為!」皇帝突然咆哮道,「朕還沒有追究是誰私自傳言宮闈之事,他們居然還敢有怨望之心,看來朕先前還是寬縱了他們!換作是先帝,他們就該一個個全都杖斃,留著也是禍根!」

    石六順的身子又伏低了些,先帝爺的傳說他怎會不知道,在當年的老人口中,至今仍流傳著當年整肅宮廷時的慘景。足足幾百個小太監全都被活活打死,為的就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流言。然而,在朝臣眼中,那位至尊維護了宮闈的體面,至於殘暴兩個字則是壓根沒提過。他們這些太監閹奴,根本就連人都算不上,士大夫們又怎會為他們的冤死而鳴不平?

    「奴才謹遵皇上旨意。」石六順叩頭答道,這次他拿到了更大的權限,伴隨著的也是更深的戰慄,下一次是否也會輪到自己呢?

    看來這次雷厲風行是對的,皇帝不悅地看著面前的奏折,心中卻想著之前的事情。只有血腥的震懾,才能讓那些已經慣於放鬆日子的人重新拾起恭敬之心。似乎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展現一下帝王的手段了,皇帝冷笑一聲,隨手拿起一本奏折,提起硃筆狠狠地批了下去,耀眼的紅字彷彿彰顯著奏折主人可憐的將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6:59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四十章 交底
  

    對於西北諸將的彈劾,皇帝很快作出了明確的批復,革去風無昭署理大將軍之職,另委安郡王風無方為新任大將軍,即日赴任。儘管風無方的爵位沒變,但誰都知道,只要西北建功,這位炙手可熱的王爺晉封親王是指日可待的事。待交接完畢後,著風無昭立刻回京述職。朝臣們心中都很清楚,所謂的述職無疑是借口,可以想見,風無昭這次回京之後,要再出京城恐怕就難了。宗人府隨意找一個借口就可以將其軟禁,不出意料的話,這位身份最為尊貴的皇子在奪嫡之爭中落馬已是鐵板釘釘的事。

    然而,坤寧宮中的皇后仍然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她並不知道賀府發生的變故。自從那天皇帝來過之後,看守坤寧宮的禁軍全部撤換了一批,不僅如此,她的身邊現在時時跟著兩個皇帝派來的心腹太監,竟是形同監視。往日稍有不如意便會大發脾氣的皇后對這種情形卻未置一詞,完全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讓深知她秉性的皇帝心中極為不安。

    皇后賀氏斜倚在一把寬大的靠椅上,神情舒緩,似乎並不在意身後炯炯的目光。該佈置的早已吩咐下去了,現在自己能做的,只不過是等待而已。她端起手中的茶盞,輕輕品了一口,眉頭立刻緊蹙了起來,「這茶是誰沏的?好好的茶都被糟蹋了!連火候都不會掌握,以後別的分寸哪能拿捏的好?」

    一個年輕宮女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神色中儘是不安,她早就知道皇后是個難伺候的主子,卻沒料到一杯茶就能讓她發作,今後的日子還真是沒法過了。

    「起來吧,本宮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賀氏正眼也不瞧那宮女一眼,自顧自地說道,「如今是什麼時候本宮清楚,怪不得你不上心,下去吧!」

    那宮女也不懂座上的主兒話中真意,如蒙大赦地叩頭退出。皇帝派來的兩名心腹太監對視一眼,心中疑惑不已。皇后最近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反常了,想起皇帝的吩咐,兩人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只要一天沒有下詔廢後,皇后就是六宮之主,萬一她抓著個由頭整治自己一番,皇帝是絕對不會為他們說情的。

    與賀家交情密切的幾個朝臣都接到了賀甫榮的密信,對於他們來說,這個短短幾天中接到的第二封要函了。不過,看了信之後,幾乎每個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有些謹慎的人立刻省出要變風向了。於是乎,大動作變成了小動作,小動作變成了沒動作。既然明確了皇帝的態度,他們可不像那些不怕死的言官敢犯顏直諫,連賀家都能丟卒保車,他們犯不著把自己搭進去。

    皇后好不容易收攏的一干人便這麼改變了陣營,少有幾個有義氣的還想著寫一道奏折虛應故事,但立刻被別人勸了回來,寫迄的本章也只得立刻毀棄。如今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局勢,賀家既然能出一位新娘娘,性情不好的皇后自然便不值得為之竭盡忠誠,況且風無昭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賀甫榮密信中隱晦提到的事情讓賀氏這一陣營的朝臣全都感到寒心,因此分頭碰了碰之後,這些人全都進入了蟄伏和觀望狀態。

    京城暗潮洶湧,西北大營也同樣不得安生。儘管安郡王尚未抵達,但信使加急送來了朝廷的公文,諸將已是心中惶然。展破寒又同時得了皇帝密諭,知曉的遠比其餘諸將更多,然而,他卻更為不安。皇帝沒有照先前的旨意任命他為大將軍倒也罷了,畢竟朝廷的慣例擺在那裡,沒有一個庶民出身的人能居此高位的道理,但將他調回京城卻不同,那相當於剝奪了他的兵權。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十餘年才訓練出破擊營的這些將卒,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輕言放棄。

    可是,憑自己的這三萬人馬,如果西北無主,尚可以有一番作為,但安郡王風無方可不是普通人,單是當初在福建剿倭時的狠辣,就可見他並不甘於像風寰傑那樣一味韜光養晦。他一旦到了西北,諸將對自己的背後中傷決計少不了,那時就算沒有皇帝密旨,自己也休想在大營再呆下去。難道真的要冒險起事?

    展破寒無奈地搖了搖頭,儘管無數次思量過這個誘人的想法,但理智告訴他絕不可行。莫說無糧無餉,就是親信一旦得聞自己反叛,恐怕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跟隨,枉論軍中其他虎視眈眈的將領。自己能收到皇帝密旨,難保其他人就沒有,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只能接受了。「真正好手段啊!」展破寒仰天歎道,「倘若我生於權貴之家,又怎會如此令人擺佈?」

    風無昭自被軟禁後就沒見過外人,展破寒防範得不是普通的嚴密,一日三餐皆是親信送去,一步都不許他離開大帳。這位身份尊貴的五皇子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主兒,署理大將軍只不過是自己想出來的由頭,若是換了平常,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這個沒上過戰場的皇族掌管西北大營。如今一旦被囚,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起初幾天,風無昭還能端起皇子的身板,對那幾個送飯的親兵呼三喝四,好不神氣。然而,他很快就發現了這些人和自己身邊奴才的不同,他們看自己的眼光就如同在掃視一件死物,那種冰寒無比的氣息很快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曾經試過以死威脅,然而,這種在旁人眼中嚴重無比的大事卻沒有激起一絲波瀾,送飯的親兵絲毫不理會他的叫囂,直截了當地打落了他手中的破碎瓷片。自那時起,風無昭就知道,沒有父皇的旨意或是其他變故,自己是不可能走出這裡了。

    展破寒再次走進大帳的時候,幾乎認不出眼前那個鬍子拉碴,眼神空洞的頹廢男子就是不久前意氣風發的風無昭,眼神中不由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天家子弟,一旦淪落成塵,也不過如是。「末將見過五殿下。」他微微躬身行禮道。

    風無昭眼神一亮,瞬間又黯淡了下去,「你還來幹什麼,若是要看本王的笑話那就免了。橫豎都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想必回京也不過如此。」他冷冷地甩出一句話,「怎麼,難道是父皇有旨意了麼?」提到「父皇」兩個字,風無昭的神色異常複雜,對於那個既敬又恨的父親,他實在是有太多的心思存在心底。

    「皇上已經下旨,由安郡王掌管西北大營。」展破寒微微一笑,彷彿是毫不在意地說道,「抵達即日交接印璽,而後五殿下就得回京了。」他掃了一眼風無昭微微色變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道,「末將也會隨五殿下一起回京述職,這也是皇上的旨意。」

    風無昭終於動容,不過卻是一陣瘋狂的笑聲:「展破寒,你費盡心思出賣了本王,到頭來還是換不了父皇的信任!怎麼樣,大將軍的位子到底輪不到你坐吧?哈哈哈哈!」他一個勁地大笑著,絲毫不顧忌自己此時的處境,「回京述職,你一個小小的統領需要述職?恐怕踏進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天牢吧?別以為父皇不知道你在本王的這次舉動中充當了什麼角色!」他的笑聲嘎然而止,陰森的臉上猙獰無比,「你記著,只要本王不死在這兒,你就休想討得好去!就算作鬼,本王也要拉上你!」

    展破寒不由皺緊了眉頭,這等天潢貴胄最是記仇,雖然他並不怕這些,但返回了京城,若是風無昭來上一嗓子污蔑,屆時皇帝也不一定保得下來。自己的根基本就在西北,若是什麼準備都沒有就貿然留在京城,恐怕下場比風無昭還要淒慘。然而,他並不想讓風無昭瞧了笑話去。

    「五殿下未免將話說得重了些,末將只不過是奉了皇上旨意行事,若有得罪也是出自公心。倒是殿下的幾個心腹頗為有趣,若非他們將您的大計戳穿,末將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掌控局勢。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想不到殿下費盡心思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展破寒的臉上現出一縷譏誚的笑意,「若是五殿下執意想歪曲末將的苦心,那就悉聽尊便好了。」他又是躬身為禮,疾步退出了大帳。

    展破寒的話如同烈火般炙烤著風無昭的心,即使曾經想到過這個問題,他還是無法相信一向忠心耿耿的霍叔其會在關鍵時刻背叛。實在是太荒謬了,自己給了他信任和富貴,甚至還允諾了官職,一向更是待之如同兄弟,他居然會出賣自己?風無昭不是沒有想過展破寒意圖挑撥,但自己已是階下囚,即便回到京城最好的結果也是永遠軟禁,他犯不著用這種假話蒙騙自己,看來十有八九是確實了。

    風無昭無言地在帳中轉著圈子,母后一定不會甘心於自己失去立儲希望的,就憑她那不服輸的性格,說不定會冒死一搏,事情也許還會有轉機。霍叔其,若是你真的背叛我,那這個時機就選擇得太愚蠢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屆時大不了魚死網破。他又發出一陣長笑,刺耳的聲音在帳中迴盪,連看守在外面的一眾親兵也覺心悸不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7:00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四十一章 前夕
  

    聽說了皇帝的旨意在朝議上無人反對之後,皇后賀氏徹底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的家族恐怕已經拋棄了他們母子倆。想到堂兄賀莫斐莫名其妙的身亡,她知道已經老邁的叔父不可能放過事情真相,風無昭的所作所為怕是讓老人真的失望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無論是兒子或自己,亦或是一向精明的賀甫榮,都已經深深陷進了一個蓄謀已久的圈套中了。

    她還能倚靠什麼,總不成讓手中唯一的一點籌碼去刺殺皇帝吧?賀氏苦笑一聲,頹然坐下,還是令他們去保護無昭好了,這樣也能留下自己的最後一點血脈。身後的兩個太監早已被她的人暗中制住,此時作聲不得,只能憤恨而驚恐地看著這位名義上的六宮之主。

    這本就不是什麼完美的計劃,無非是垂死的掙扎罷了,賀氏心中很清楚,後宮裡沒有任何人靠得住,唯一的心腹霧衣已經死了,她就斷了最後一根支柱。外間的幾個重臣都是當年祖父曾經鄭重托付過的,因此她才派人前去聯繫,希圖保住風無昭的前程。巧舌如簧再加上誘之以重利,幾個貪慾重的就應承了下來。至於那些迂腐而清正的,她則是以君臣大義曉之,畢竟立儲以嫡乃是古禮,也是立國安邦的大事,對於這些固守禮制的大臣來說,皇后的這一激無疑是很有效的。

    然而,賀甫榮終究是棋高一著,不知是皇帝和他做了什麼交易,那些本都答應了上本保奏的人最終全都偃旗息鼓了,連個響聲都沒有。賀氏原先想以宮闈秘事作為掩護,順便還可以清理一下那些狐媚惑主的賤人,把皇帝的精神集中到這邊,外間的事就能徐徐圖之。誰料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被料準了,現如今竟是滿盤皆輸的結局。無昭,怪就怪你沒有皇帝的命吧,作母親的已經盡力了,賀氏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抬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皇后重病的消息在京中並沒有激起多少波瀾,朝官們都知道這位國母的氣數怕是不長了,小老百姓更關心的還是另一件事。自從幾天前皇帝宣佈將納賀甫榮之女賀雪茗為妃之後,街頭巷尾就流傳起賀家將要東山再起的傳聞來。蕭氏這一陣營的人全都亂了方寸,蕭雲朝更是往宮裡跑了三次,卻全被瑜貴妃派人擋在了外頭。

    「陳老,你怎麼看?」勤郡王府中,風無痕也是滿臉凝重,「父皇先是打壓賀家,現在又把他們捧了起來,莫非為的就是制衡這一條路?」

    「皇上這一手實在是高明至極,說是畫龍點睛恐怕也不為過。」陳令誠搖頭道,心中想到的卻是皇后的重病,「蕭氏一族如今的勢力過大,朝中不能沒有與之抗衡的勢力。再者,一旦皇后逝去,原本將賀氏一門團結在一起的勢力就會土崩瓦解,屆時朝政必受衝擊。皇上納賀雪茗為妃,無疑是給了賀家又一個希望,畢竟皇上如今勉強也算得上春秋鼎盛,說不定還能給賀氏一位皇子。」

    陳令誠那句「勉強也算得上春秋鼎盛」實在是大膽了些,到了外頭就夠得上大不敬的罪名,因此在座幾人全是面如土色,只有當事人本人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風無痕輕咳了一聲,這才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氣氛。「聽說母妃那裡已是分外不滿,舅舅幾次入宮都沒見著人。我這段時間一直告病,也未入宮請安,此次舅舅傳話過來,讓我設法見母妃一次,免得外間人胡思亂想。」

    「殿下去見娘娘一次也好,皇上的心意娘娘其實應該最清楚,此次托詞不見,恐怕還有別的原因。」師京奇一直不認為皇帝會撇開諸多年長的皇子而偏愛一個尚未成年的風無惜,畢竟國賴長君的道理那位至尊應該明白。帝王心術不是他們能夠完全揣測得清楚的,因此就只能依賴瑜貴妃了。

    「好吧,我明日就進宮一次。」風無痕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的心中始終壓著一塊不明所以的大石,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暗中威脅著他。一直在爭權奪利的漩渦中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流,他的神經已經變得過分敏銳了。

    凌波宮中,瑜貴妃滿意地看著風無痕,知道自己這三年沒有走錯棋。她那些拒客的舉動原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蕭雲朝為人不夠精明,若是他能像何蔚濤那般,自己也能放心托付大事,如今卻只能靠無痕了,畢竟他是自己的兒子,而且在皇帝面前也能說得上話。

    「無痕,難道你也認為母妃是在吃醋麼?」瑜貴妃一臉笑意地看著兒子謹慎的坐姿,「這次進宮應該是你舅舅來請你救急吧?」

    「母妃說笑了,兒臣自然知道您不可能像其他娘娘那般只想著父皇恩寵。」風無痕在母親的目光直視下有些尷尬,隨即又挺直了身子,「兒臣只想知道母妃今後有什麼打算?畢竟外間偏向蕭家的一眾大臣全都瞧著您,舅舅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再者父皇的這次納妃過於突然,內中深意我等雖然能夠猜中七八分,但畢竟無法完全揣摩通透。」

    「無痕,看來你真的是大有長進了。」蕭氏淡然一笑,剛才的遊戲之色頓時無影無蹤,「本宮跟了你父皇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多疑自負,即便他再寵愛的妃子,一旦危及社稷,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皇后是他的結髮妻子,雖說她和我爭鬥多年,手中更是沾滿罪孽,如今只剩下一口氣的模樣卻仍是讓人唏噓不已,也是皇上的一個警示。」

    「蕭家的勢力壯大得太快了,當然,你也是一樣,從一個微不足道的病弱皇子到如今的勤郡王,你的機敏練達讓你父皇很是嘉許,但同時也招來了他深深的疑忌。莫說是皇上,就連本宮也很難相信你能憑一己之力走到今天,所以你今後的路上將會有無數雙猜度的眼睛注視著。無痕,回去告訴你舅舅,讓他好生韜光養晦,皇上如今身子康健,最忌諱的就是朋黨太強,亂了朝政。他若是聰明,就不要再插手許多不該管的事情。」

    ……

    風無痕走出凌波宮的時候,心中已是一片平靜,從初聽母親分析狀況時的震驚到後來的無動於衷,他經歷了太多這樣的過程,彷彿心已經死了。母親那麼冷靜地娓娓道來,似乎早已忘記了當年的恩怨,這才是他分外不能忍受的。不過自己不是也一樣虛偽麼?為了保住性命和其他的東西,也許是榮耀,也許是地位,更多的或許是自尊,他無數次做出了冷酷的決定,無論是對自己或是對他人。

    不知怎麼回事,他居然再次來到了明方真人的居所。自己有多久沒到這裡來了?風無痕苦笑一聲,似乎是那位奇怪的老人讓自己無須再來的吧。儘管也算是勤政殿的偏殿,但這裡著實沒有太多人,但他心中清楚,這裡隨處隱著的高手怕是不少。然而,不知從哪裡湧出的衝動讓他再次向那條熟悉的路走了過去。

    仍然和以前一樣無人阻攔,那種靜謐讓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慢,終於,他看到了那個人影,明方真人明亮的眼睛正視著他,彷彿早已預料到他的到來。「進來吧,外邊那些人不會記起你來過這裡。」他似乎知道風無痕的顧慮,「若是你不來,也許貧道也會找上門去。」

    風無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個老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他分外摸不透,倘若他真有那等神通,又為何心甘情願呆在皇宮裡,山野對於這種修道士來說不是更合適麼?他不敢將自己的疑問說出來,只是默默地跟在明方真人後面進了殿。

    這裡仍然猶如以前一樣樸素無華,與宮中的其他華美大殿相比,竟是別有一番情調。風無痕無心在此久留,畢竟他是一時性起才走進了這裡,即便明方真人保證不會有人發現,但那種過於神跡的說辭實在是令人無法相信。「真人,您究竟有什麼事?宮裡人的眼睛都瞧著這裡,我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被父皇疑忌。」他直截了當地問道,面色也是有些難看,他甚至懷疑是明方真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讓他懵懵懂懂地來到這裡。

    「無痕,你難道不想知道凌雲以後二十年的氣運麼?」明方真人並沒有理會風無痕的質問,淡然道,「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貧道就知道你本不是屬於宮廷的人,當年的星變貧道早已看在眼裡,這才沒有在皇上面前揭穿。你果然不負星象中的預示,幾乎掌握了每一個機會,如今的地位雖然有不少幸運蘊含其中,更多的卻是你自己的心機,貧道沒有說錯吧?」

    風無痕只感到渾身一陣惡寒,一直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東西被無情揭穿,換作任何人都無法自處,更何況是一直提防著破綻的他。「真人,您無須再打啞謎了,那些玄妙的事情即使您說出去,也無人會相信。什麼二十年的氣運,什麼天命,我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朝廷的氣數,社稷的安危,俱是決之於天子之手,決之於權臣之手,難不成老天爺還會降天雷劈打昏君,劈打奸臣麼?」他的話說得刻薄至極,絲毫不顧忌這位師長的顏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6 17:05
無痕篇 第四卷 亂局 第四十二章 落定
  

    明方真人微微一笑,彷彿風無痕的揶揄並不是針對他的。「你就是直說貧道是騙子也並無不可,用不著如此憤世嫉俗。幾年的皇子生活讓你磨去了不少稜角,想當年,貧道看到的是一雙清澈的眸子,而不是現如今這雙充滿了世故和猜忌的眼睛。」他自顧自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也罷,那都是你的選擇,貧道沒道理說三道四,今次用秘法召你來,只不過是為了一件事。」

    剛剛說出那些話後,風無痕就覺得後悔了,不說皇帝對這位老人的信任,就憑他教導過自己的那些時日,信口開河就未免太過了。不過,明方真人後面的話讓他將一切都拋諸腦後,究竟是什麼事讓他用這種法子相召?

    「皇上曾經問過貧道究竟是立長還是立幼,貧道以不能干涉朝政回絕了這個問題,想來這就是皇上如今最為難的事。」明方真人歎息一聲,表情突然變得無比嚴肅,「皇上如今雖然身體還算康健,不過陽壽卻已經不長了,不出五年,就有一道關坎,若是能平安度過,還能再添五年陽壽,若是不能,恐怕就會撒手西歸。」

    風無痕聽著這些不能外傳的話,頓感心驚肉跳,他實在是不明白這位老人為何偏偏對自己談起此事,緊張之下,手心已是被指甲刺出了血,嘴唇也已經咬破。這些消息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後果如何不堪設想,明方真人究竟想要幹什麼?

    「一旦皇上崩逝,貧道也會跟著被迫殉葬,這是早已注定的事情。不過,有一件事貧道一直沒有對皇上說實話,對皇位有覬覦之心的並不止一干皇子,還有其他人也在暗處虎視眈眈。只要到了新君即位,所有的衝突都會瞬間爆發,那也是你最危難的時刻。」明方真人侃侃而談,似乎談的只不過是些微小事。

    「無痕,貧道沒有傳你多少保命的法子,但九煉陰陽罡想必在將來能救你一次,現在也只不過是讓你少受疾病困擾而已。凌雲的社稷已經傳了幾百年,但這一次的劫難不是來自外敵,而是朝堂之上,恐怕你應付起來也會分外吃力。也許皇上臨終之前會給你權力,但是,你要小心了,一切都隱藏在黑暗之後,貧道能告訴你的只有這麼多了。」

    這回風無痕真的是昏昏沉沉地出了宮,今天聽到的話實在太多太亂,幾乎讓他無法理出思路。四人官轎雖然平穩,但他仍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與明方真人後面的那些話相比,來歷被窺破只是小事一樁罷了,若是那老人有心揭穿,也不會等到今天。真像那種算卦的神棍啊!風無痕不禁想到師京奇曾經轉述過的經歷,難道世事就真的如此巧合?

    皇帝納妃的事情雖然傳得沸沸揚揚,但賀雪茗入宮的動作卻辦得並不張揚。雖然也是走了一系列的儀式,但比起皇帝當年冊封瑜貴妃的盛景,這次冊妃只能說是委屈萬分了。賀甫榮心知是自己官職未復的緣故,不由感到萬分對不起女兒,平日嬌生慣養的姑娘轉瞬就要應付後宮中的明槍暗箭,而且連個可以托付的可靠人都沒有,他又怎會不擔憂?然而,這是重振賀家的唯一一條路,因此在女兒的眼淚面前,他的態度始終是強硬而冷漠的。

    宛烈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九,吉日。賀雪茗就在這一天踏進了皇宮,封號惠妃。若是賀甫榮仍在其位,她至少可以得一個貴妃的封號,無奈此時賀家還未起復,皇帝封她為妃已是看著那一家子背後的份量。為了安撫那一幫臣子,皇帝特賜鍾和宮為惠妃寢殿,一連三天都駕幸那裡,又讓後宮好一陣議論。

    賀雪茗也是冰雪聰明的人,自知位分不及他人,入宮時間又短,連著幾天去了其他嬪妃宮中拜訪,希圖能套個交情。無奈宮中嬪妃都是眼高於頂的人,又沒有幾個識好歹,如今見賀家失勢,竟是都冷眼相待,德貴妃蘭氏更是乾脆利落地將賀雪茗擋在了門外。倒是韻貴妃為人本分,留她攀談了一會,又吩咐宮女送了回禮,然而賀雪茗還是察覺到了這位貴妃娘娘的落寞。

    只有瑜貴妃蕭氏真正慇勤接待了這位惠妃娘娘,她很清楚賀雪茗入宮的情由,因此也就沒有擺面上那一套架子,執著惠妃的手問長問短,竟是毫不避忌。惠妃早從父親那裡聽過蕭氏的厲害,一直不敢過分交談,神色中也是恭謹居多。一場攀談下來,賀雪茗才真的領教了蕭氏的厲害,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體態容貌,蕭氏都遠勝於自己的那位堂姐,怪不得十幾年來獨得寵幸,因此她也愈發小心起來。

    好容易熬到了拜訪結束,賀雪茗已是感覺到了一身冷汗。儘管出身世家,也曾看過不少鉤心鬥角的場面,但這種後宮貴婦間的交鋒她還是第一次經歷。蕭氏綿裡藏針的話語,和藹卻又暗藏玄機的神色,都讓她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想到入宮前父親的殷切囑咐,她甚至有一種荒謬的感覺,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雛兒憑什麼和別人鬥?

    賀雪茗抓緊了手中的帕子,強忍眼中的淚珠,竭力控制著情緒。她是振興賀家的工具,同時也是家族唯一的希望,倘若自己輕易倒下,那皇帝和父親之間的交易就泡湯了。她並不希圖皇帝的寵幸,那位已經現出老態的至尊並不算是少女心中的佳偶,然而,她必須接受他的愛撫,他的恩寵,他的每一滴雨露,因為,家族需要一個新的皇子來承繼希望。

    新年又將來臨,然而,和民間的喜氣相比,皇宮中的裝飾雖然華美,卻並沒有幾分過節的氣氛。儘管處於深宮,但嬪妃們都清楚,風無昭已經被押送回京了。蕭氏和蘭氏等得寵的嬪妃都在密切注意著皇帝的一舉一動,對風無昭的處置直接牽涉著後宮嬪妃的位置,還有坤寧宮將來的歸屬,她們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自從被囚進宗人府起,風無昭就在等待著皇帝的到來。自己做出了這等謀逆大事,想必父皇不問個明白是不會輕易論罪的,他抱著這個最後的希望。與風無方交接的時候只有他們兩人在場,他本以為能從風無方嘴中套出些話來,誰料這位安郡王口風異常緊,除了幾句根本沒有用處的安慰之語,竟無一分一毫的實在話。展破寒一「護送」他進了京城便不見了人影,而他這個皇子卻只能在宗人府的院子裡仰望天空。

    皇帝終究沒有來,只是命人送來了一道冷冰冰的旨意,革去風無昭盛親王之爵,永禁其於宗人府,遇赦不赦。這道無情到極點的詔書頓時讓風無昭陷入了絕望,當夜就意圖自盡,若不是看守的兵卒提防得十分嚴密,一位尊貴的皇子就悄無聲息地殞命了。消息傳到皇宮後,皇帝極為震怒,嚴命宗人府防著風無昭尋死,甚至又加派了心腹看守。

    當夜,坤寧宮中的皇后賀氏終於陷入了彌留之際,皇帝猶豫再三,終於再次踏進了皇后寢殿。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具消瘦得無法辨認的軀體,蠟黃的面容彷彿昭示著賀氏之前遭受的所有淒苦,氣息已是微不可聞。

    「皇后還有多少時辰?」皇帝扭頭問道,「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莫非你沒有用過藥麼?」他惱怒地問道。儘管夫妻情分已斷,但身為六宮之主的賀氏淪落到如此模樣,卻是這位至尊無法容忍的。

    沈如海心中一跳,「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從月前便不肯進食,都是宮女們強自給她灌了一些吃食,這次維持到現在。微臣又一直用參湯為娘娘滋補元氣。若非如此,怕是娘娘連新年都過不了。」他最怕皇帝的遷怒,雖然帝后不和滿朝皆知,但明面上皇帝當然要作作樣子,只求不要真的為難他就好。

    「也罷,你們都退下,朕要單獨和皇后待一會。」皇帝臉色一連數變,最後沉聲吩咐道。沈如海如蒙大赦,連忙告退,一眾太監宮女夜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儘管誰都猜不透皇帝的用意。

    皇帝無言地注視著賀氏,僅有的一絲溫情逐漸冒了出來,從結髮時的恩愛到之後的形同陌路,她變了很多,然而自己又何嘗沒有錯?這個女人若是嫁給普通男子,也許能平淡地度過這一生,然而她是一國之母,善妒和無德,光這兩項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安居尊榮,也許這也是命數吧。

    「無昭,無昭……」賀氏突然喃喃自語道,聲音幾乎無法辨認。皇帝苦笑一聲,死到臨頭還在惦記著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女人護犢的天性。「不要殺他,照哥哥,不要殺他,我求你了,不要殺他……」賀氏再次囈語道,聲音愈來愈低。

    一句話又讓皇帝想起了往昔的恩愛,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輕輕俯下了身子,輕輕說道:「朕絕不殺他,你放心走吧。」

    皇后的身軀一震,眼睛竟睜開了幾許,用那極為黯淡的眼神看了丈夫最後一眼,臉上現出了最後一絲光彩。

    宛烈二十三年一月二十九,皇后賀氏在坤寧宮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謚曰「孝仁敬」。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3:34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一章 鬧事
  

    轉眼已是宛烈二十六年,這幾年風調雨順,百姓無不額手稱慶,各地的賦稅也及時了很多。邊關亦是平安無事,守著西北大營的安郡王風無方甚至在私下給風無痕的信中埋怨了一番無聊。盛世的歌舞昇平中,也有那麼一絲陰影的存在,朝廷上的最大兩派勢力儘管明面上還能維持著一點體統,背地裡的鬥爭卻一刻都未曾平息。

    三年前皇后的喪儀可謂是極盡哀榮,皇帝最後還是念及了結髮恩義,因此在謚號上並未多加為難。一應禮制齊全,絲毫沒有削減之意,倒讓一眾大臣心中吃驚。真正的知情者都清楚皇帝此舉的用意在於撫民安國,畢竟皇后已經逝去,再追究她生前的過失也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在喪儀中得利的還有賀甫榮,皇后崩逝後僅僅四個月,皇帝就命人下詔,赦免賀甫榮及其家人,依舊還其文淵閣大學士之位,至於其子賀莫彬,則直接授了戶部主事,三年之中連升數級,直接登上了戶部左侍郎之位。原本因賀甫榮被黜而鬱鬱不得志的門生故舊,則是逐漸官復原職或是重新啟用。終於,賀氏一族在賀雪茗入宮之後,重新立在了朝堂之上。

    托了家族的福,再加上賀雪茗謹慎而溫恭的態度,她在宮中的日子過得也逐漸愜意起來,光是皇帝每月的臨幸就僅次於瑜貴妃蕭氏,讓其他嬪妃殷羨不已。這位惠妃娘娘又刻意和眾多嬪妃交好,一段時日下來,除了德貴妃蘭氏,她在宮裡得了眾多嬪妃的好評,蕭氏更是待其甚厚,絲毫沒有架子。須知皇后崩逝後,皇帝即下旨由瑜貴妃權攝六宮事,雖然並未正式冊後,但在眾人眼中,蕭氏正位中宮無疑是指日可待的事。

    權衡再三,皇帝最後還是將展破寒調離了京城,讓他心中有太多荊棘的人呆在身邊並不是最好的法子,守陵大營的總兵比起西北的一個小小統領,已經是優越太多了。屆時任期一滿,升轉是極為容易的事。況且為了安撫這位悍將,皇帝還破例特許展破寒從破擊營中挑選了五百名親兵一同調任,甚至還允准了他自行指定下任統領的請求。對於武將來說,這可算是天大的殊遇,若不是邊關武將中善戰者愈來愈少,皇帝決不會如此輕易地答應這種條件。然而,眾多朝臣皆猜測安郡王風無方在背後促成了這件事。

    新任大將軍風無方輕而易舉地掌控了西北軍營局勢,讓一眾原打算看笑話的皇族大為失望。在這些人眼中,西北軍營中全是些驕兵悍將,風無方要駕馭這些人顯然要吃過一番苦頭才行。誰料風無方甫至西北,便取得了破擊營的支持,彈壓起來毫不費力,再者西北的那些將領本就是被展破寒嚇怕的人,哪敢對新任主將無禮,因此風無方雖說不能如指臂使,但令行禁止還是能做到的。

    水玉生煙如今已是成了聞名京城的酒樓,雖說底樓仍是經營著茶館的營生,但吸引人們的卻是樓上的美食佳餚。魏文龍不惜血本請來了好幾位手藝精湛的大廚,甚至還在大堂中設了幾位歌女彈唱。別處的酒樓飯莊也不時有賣唱的女子出入,但大多流落風塵已久,庸脂俗粉的,自然引不起客人興趣。而魏文龍則是別出心裁地讓幾人以輕紗覆面,對外則是宣稱這些女子都是些家道中落的良家女子,一時又吸引了不少人。儘管來往的輕薄公子不少,但礙著魏文龍背後那位何大人的臉面,也沒有人敢隨意壞了規矩。

    這天,樓上高朋滿座,賓客們大多是衣著光鮮,至不濟也是一身讀書人打扮,普通的販夫走卒壓根不敢上這種地方來。饒是如此,找一個好座位也是難上加難,不少桌子上都坐著兩撥不相干的人,人雖不少,卻並不嘈雜。靠窗的雅座上,一個孤單單的人影坐在那裡灌著悶酒,儘管知道他那裡空著三個位子,但無論是掌櫃還是夥計,人人繞著走,就連上樓的賓客也竭力躲得遠遠的,誰也受不了那股寒氣。

    那位仁兄不是別人,正是冥絕。儘管身負護衛重責,但每月總有幾天歇息的時候,風無痕便把這位心腹侍衛趕出去散心。誰料冥絕一向是個冷人兒,哪耐煩和不相干的人兜搭,因此一來二去,他倒是愛上了水玉生煙的酒食,再者掌櫃和老闆都是熟人,不啻有什麼麻煩事。每月來的次數多了,無論是這裡的常客還是跑堂的小二,都熟悉了這個喜歡喝悶酒的男人。若不是他一身生人勿近的氣息,上前攀談的人絕少不了。

    冥絕隨手搖了搖酒壺,眉頭立時皺了起來。如今他的酒量愈來愈大,這小小一壺酒實在是經不起什麼折騰。若不是他懶得招惹麻煩,早就讓掌櫃送上酒罈來。人說一醉解千愁,無奈他卻是千杯不醉的主,只能永遠困於人間愁苦。他伸手將壺蓋翻轉了過來,不一會兒,一個滿臉堆笑的小夥計出現在他的跟前,只不過笑容裡怎麼看都有些勉強。

    「爺,還是老規矩,一壺碧江寒?」他乍著膽子問道。

    冥絕無言地點點頭,那小夥計連忙拿著酒壺開溜,站在這個男人身邊不減壽命才怪,真不知道那位王爺怎麼會看重他,小夥計氣悶地想道。小心翼翼地從掌櫃那裡接過一個酒壺,他不無嫉妒地又看了冥絕一眼,這種美酒居然當水一般地糟蹋,實在是暴殄天物,真不知道這人有多少錢。心中胡思亂想,他的腳步不免就有些不穩,經過一張桌子旁邊時,他不小心絆了一下,頓時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壺美酒頓時四濺開來,旁邊好幾桌的客人身上都沾滿了酒液。

    闖禍了!小夥計腦中剛轉過這個念頭,一隻腳便狠狠踩踏在了他身上,來人氣勢洶洶的模樣立時讓他心中叫苦不迭。「小兔崽子,沒長眼睛麼?這種平地上也能摔跤?污了我們的衣裳,你賠的起麼?」

    說話的是一個趾高氣昂的公子哥,身上衣裳極為華貴,只是被那酒漬污了一大塊,連連他的臉上也著了好幾滴酒液,看上去頗可笑。那小夥計哪笑得出來,死命掙了幾下,無奈那青年公子顯然不想放過他,腳下倒多了兩分力氣,痛得小夥計幾乎哭喊出來。

    「公子,小楊剛才是不小心,您的衣服小店一定賠,還請您高抬貴手,饒過他才是。」李僑連忙上前打躬作揖道。他如今雖也管著下面的茶鋪生意,但重頭戲卻是放在了樓上,畢竟魏文龍和風無痕皆關照過,因此他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楊雖然闖禍,但他是這裡的夥計,因此即便不知道那位囂張公子的來頭,他還是站了出來圓場。

    「你算什麼東西?」那年輕人看上去像是第一次來京城,因此言語間毫不客氣,「小爺的衣裳可是江寧織造制的,你賠得起麼?就算把你這破酒樓拆了,恐怕也不得小爺這一件袍子錢!」

    這話卻說得過頭了,原本一片嘩然的賓客頓時安靜了下來,就連幾個遭了池魚之殃的也都回到了原座,似乎毫不在意地繼續喝起酒來。知情者更是暗中偷笑那青年的不知天高地厚,就憑他那點勢力,想向何蔚濤叫板?只有冥絕若有所思地朝那人看了兩眼,隨後又自顧自地喝起酒來,桌上原本空空如也的酒壺竟然神奇般地又滿了,只不過旁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倒也沒發現這點小動作。

    那年輕人絲毫沒感覺到四周諷刺的目光,反而更加洋洋得意起來,倒是他的幾個同伴覺察到苗頭不對,拚命朝他打著眼色。無奈此人是一向自負的主,在家鄉橫行慣了,哪會理睬這些?「小爺撂上一句話在這裡,若是要放他一馬,可以,只要你拿一千兩銀子賠這袍子就行!」

    這話一出,原本還能強自克制情緒的李僑也火了,他看過的貴人也不少,沒見過哪個像眼前的年輕人那麼無理取鬧的,更何況這是魏文龍的產業。只見他臉色陰沉,冷冷地甩出了一句話:「閣下愛怎麼辦怎麼辦好了,反正小楊是酒樓的夥計,若是磕著碰著小老兒沒法向東家交待,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話音剛落,樓下便傳來一個清朗有力的聲音,「李掌櫃說得好,我魏文龍的地盤,誰敢鬧事的就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不要到頭來進了順天府還不知道情由!」眾人忙把目光投向了樓梯口,只見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氣宇不凡地走上樓來,笑吟吟地向所有人微微作揖。

    「魏老闆說得極是,這小哥雖然有錯,但那人顯然是借酒鬧事,還是請順天府尹楊大人來處置得好!」一個賓客滿臉諛笑地巴結道,「這『水玉生煙』的招牌哪是尋常人能夠褻瀆的,您老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魏文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眼睛卻瞥見了窗邊的那個人影,眉頭不禁一皺。他對冥絕也是熟悉得很,不過這位七殿下身前最得用的侍衛屢屢光臨他這酒樓,除了喝酒就沒交待過其他事情,這究竟是什麼名堂?自詡聰明的他都快糊塗了也沒得過一個滿意的結果,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只聽一聲怒吼道:「小爺我砸了你的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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