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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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703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43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二章 重逢
  

    皇帝還未對四川的事情做出最終決斷,吏部就在請示了這位至尊之後,接連發出了數封公文,甘肅布政使郭漢謹和山東布政使閔致遠就在公文上羅列的進京述職名單之中。相比郭漢謹的欣喜若狂,閔致遠則是喜憂參半。當初以為攀上了四皇子就能有好日子過,想不到京城局勢風雲突變,風無候本就不是最得寵的皇子,如今地位和權勢更是一落千丈。自己此番進京若能保住山東的位子已是天大的幸事,萬一調一個苦缺那便是再尋門路都來不及了。

    因此,郭漢謹進京的途中是快馬揚鞭,恨不得插翅飛到那裡,原本要用去一個多月的路程,他僅僅用了二十三天便抵達了京城。雖然只是在甘肅為官一年多時間,但風無痕幾乎是認不出他了,不僅頭髮乾枯,人也彷彿瘦小了一半似的,面上已是留下了如同刀刻一般的皺紋。換了旁人,怎都不會相信此人幾年前還是一副白淨的模樣。

    「漢卿,真是苦了你了。」風無痕情知郭漢謹一去吏部報到之後便先造訪自己的府邸,心下也有些感觸,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愧疚,「甘肅乃苦寒之地,因此布政使一職向來是乏人應徵,本王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會向皇上保奏,讓你戴罪立功。所幸你為官謹慎,風評也相當不錯,這次也許就能換一個差事了。「郭漢謹的身子已是有些哆嗦,儘管早知道事情如此,但經風無痕這麼明確地說出來。他還是幾乎難以自制。「殿下,若非您屢次相助,下官早就只能回鄉務農了。大恩不言謝。請受下官一拜!「言罷就伏跪於地,深深俯首叩頭。「漢卿!」風無痕想不到郭漢謹竟會突然作此姿態。心中一驚,慌忙將他扶了起來,「當年福建之事你是遭了池魚之殃,那幫兇手本是衝著本王來的,誰料本王僥倖逃過一劫。卻竟連累了你和綸倫。說起來你們倆也是替人受過,該是本王感謝你們才是。」風無痕略有些心痛地看著郭漢謹蒼老的模樣,「本想讓你起復後尋一個好缺,但一來從頭開始太過緩慢,二來你居官多年,再為一介小吏也不合適,本王這才向父皇薦了你地甘肅布政使。綸倫如今也是重新歸了老本行,不過在淅江按察使任上卻比你舒心得多。」

    郭漢謹含笑點頭,這才和風無痕分賓主坐下,閒話起甘肅的風情來。他是獲罪起復的人。初到那裡也不甚順心,幸虧風無痕早知會了西北大營地風無方,托他不時照應一下。那幫地方官員也皆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打探清楚這位布政使地底細後,頓時全丟了那幅難看的嘴臉,辦事慇勤自不在話下。甚至還有不少人試圖通過郭漢謹巴結上京城的蕭家,畢竟甘肅的缺實在清苦。因此都想設法挪一挪位置。

    兩人談了好一陣子,郭漢謹方才明白如今京城的局勢,臉色也隨之凝重了下來。他和盧思芒本不是什麼清官,在福建地時候地皮也刮得不少,不過自從投靠了這位七殿下後,銀錢方面沒了後顧之憂,事事也就以大局為重。若是換了從前,他定是將四川布政使的位子視作撈錢的大好機會,如今卻是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壓力。

    「好了,漢卿,謀劃的事情本王自會慢慢商議,至於你卻要好生作一番打算才是。」風無痕見郭漢謹似乎有些疲憊,也就不欲多說,「四川的局面到時本王再和你細說,你緊趕著來京城也著實辛苦了,回去暫歇一晚,免得面聖時沒了精神。」

    郭漢謹也實在倦到了極點,若非心頭還有一點迫切的希望撐著,早就一頭倒下睡去了。聽得風無痕這句話,他也不再客氣,恭恭敬敬地辭了出去。臨出門時,他卻正好碰見了陳令誠,這位正牌名的太醫饒有興味地瞧了郭漢謹好一陣子,這才開口道:「郭大人,老夫看你臉色晦暗,五臟六腑似乎都保養得不甚好,回去可得好生調養一陣子,否則到時日理萬機可是撐不住的。」

    郭漢謹哭笑不得地點點頭,心中卻有一點竊喜,若非風無痕在陳令誠面前露過口風,他也不會遭人調笑。如此看來,那事情恐怕真能有七八分的希望。一股暈眩之感不停地衝擊著本就疲累不堪地郭漢謹,因此他也顧不上再說什麼客套話,拱手為禮後便匆匆離去。

    「這傢伙的官癮還是這麼厲害!」陳令誠一進正廳便撂出這麼一句話,「看來殿下真是沒找錯人,若是常人,放了甘肅那種地方,心中說不定會懷恨在心,如今看來,郭漢謹雖不是清官,卻是一等一的能員。就看這一年多來他地頭髮都有些灰白的模樣,可見是花費了不少功夫的。」

    風無痕連連點頭,顯然認可了陳令誠的話,隨即想到了另一件事,忙詢問起其他幾位進京述職地官員情況來。蕭雲朝此次完全是有備而上,事先就作好了相當的打算,因此爽快地答應了風無痕。若是不能將郭漢謹調到四川,也會設法為他轉一任肥缺,因此風無痕也想從這些官員中挑出一個人選。為了防止衝擊到過於強勢的官吏,這個人必須要好下手才行。

    閔致遠絲毫不覺自己已經成了別人謀劃的對象,一路行來不緊不慢,看在那些隨從眼裡便頗有幾分拖延時間的感覺。不過他也知道輕重,吏部的文書上寫著令他七月二十日之前趕到京城,現在正值酷暑,只要能準時進京,路上多耽誤幾天便沒什麼打緊的。

    等到他前往吏部報到時,方才發現自己竟落在了最後一個,無論是甘肅布政使郭漢謹還是江蘇布政使左凡琛,亦或是另兩省的巡撫,全都比他到得早。吏部左侍郎米經復雖然仍是帶著那一成不變的笑臉,言語中卻是讓他心驚膽戰。

    「閔大人,這大熱天的,路上怕是不好走吧?如今看來山東似乎太過偏遠,閔大人這幾年在那邊卻是受委屈了。」直到出了吏部衙門,米經復皮笑肉不笑的說辭仍在閔致遠耳邊響著。空穴來風必有因,他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別人要拿他開刀的感覺,因此只得忐忑不安地朝風無候的府邸趕去。

    對於閔致遠這個人,風無候雖然給了他很多機會,明面上卻始終待他淡淡的。周嚴曾經問過這位皇子其中原由,風無候只是回答了一句話:「閔致遠其人,貪婪卻有智,可以用而不可信,只有給他一種疏離的感覺,內中卻牢牢控制住他,才可能將其用在妙處而不傷自身。」

    此時此刻,風無候面對閔致遠不安的臉色和試探,神情卻輕鬆得很。「達方,本王看你是過於疑神疑鬼了,本王手下沒有幾個出色的官員,也就是你還算爭氣,一步步掙到了布政使的位子。平常考評,本王也向吏部打過招呼,他們不至於連這一點都不明白。蕭家如今雖然勢大,但還不至於把持朝政。地方大員調任或是升轉,畢竟還需父皇點頭,他們想要一手遮天的話是不可能的。」

    閔致遠不停地點著頭,心中的大石卻始終沒有放下。他知道這個主兒向來是舉重若輕,自己在他眼中的份量如何,並不是「出色」兩字就能夠形容。這些天潢貴胄都是一個理兒,要用你的時候能將你捧到天上,但他們要是想廢棄一枚棋子,那便如同天羅地網,根本沒法逃避。

    「殿下所言極是,是下官多慮了。」閔致遠的臉上掛著謙卑的笑意,「下官從山東來,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孝敬殿下的,都是一些土特產,還請殿下笑納。」他偷眼覷了覷風無候的臉色,見主子微微點頭後,這才起身吩咐早就候在廳外的幾個下人將東西抬了上來。

    風無候瞥著下面的幾個黑漆漆的大箱子,不置可否地努努嘴,也沒出口問是什麼東西。「達方,既然你如此有心,本王也就不客氣了。」他隨口喚了身邊侍立的貼身長隨,令他找人先把東西送到庫房上,然後交由周嚴去處置。

    看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將東西抬了下去,風無候方才繼續道:

    「你這次進京述職的事本王會替你盯著,不用過分操心。好歹本王還擔著個親王的名分,吏部也不會為這點小事拂了面子。你一路也辛苦了,儘管回去歇息就是,萬事有本王擔待。」言罷便端起了身旁的茶盞。

    閔致遠見了這送客的意思,忙站起身來,又打疊了一堆逢迎話送出去,這才躬身告退。辭出門外時,他方才感覺自己的官服竟似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全數濕透了,想來開始在廳上便早已失儀。幾個貼身奴僕見主子如此狼狽的模樣,心下都詫異不已。

    直到上了官轎,閔致遠才好生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水,儘管廳裡擺放著眾多冰盆,但這般言語交鋒下來真是比打仗還累。誰說四皇子不學無術,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妄自揣測!天家子弟若是等閒,早就在奪嫡之爭中敗下陣來,只希望他能撐到最後,那說不定自己還能更進一步,畢竟冷門皇子身登大寶的經歷也曾發生過。想到這裡,他不禁瞇起眼睛樂呵呵地暗笑起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45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三章 滅口
  

    泰慊同被軟禁在府中已經足足幾個月了,儘管家中還是那些使慣的下人,但從他們躲閃的目光中,這位曾經在四川呼風喚雨的巡撫大人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末日將近的感覺。四川總督郝淵盛是個彌勒佛似的好好先生,等閒不插手民政,只是約束軍營,時而配合一下西北軍營的動向而已。正是因為如此,有蕭雲朝作為後援的他才是四川真正的土皇帝。

    若非那帳簿失蹤,他也不會如此恐懼,只恨那個一向倚為臂助的師爺竟然在關鍵時刻攜了東西外逃。他實在弄不明白,錢這東西是世間第一妙物,居然有人無動於衷?在他全力追緝之下,人是找了回來,可東西卻再也沒了蹤影。直到今日,他還是無法確定帳簿是否已經流傳了出去。

    泰慊同知道,自己還是太貪心了,蕭家那邊對自己一直都是倚重有加,自己也巴結得不錯,換作旁人有這麼一棵大樹,又怎會另投他主?

    可是,他永遠忘不了三皇子風無言那無處不在的勸說,什麼蕭家勢大,自己只是錦上添花,是否存在都無關緊要:什麼幼弟贏弱,不足以托付國事;什麼賢王良臣,共理國事……就是這麼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和無數的承諾之後,自己動搖了,秘密投向了這位號稱「賢王」的殿下麾下,沒有人知道,除了風無言自己。

    泰慊同茫然地曝曬在陽光下,絲毫未覺身上淌下的汗水。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時光倒轉到幾年之前。如果蕭雲朝不知道他腳踏兩隻船的內情,說不定還會拉他一把,但若是被發現了……他幾乎無法想像那位國舅爺暴怒地神情。

    劇烈的陽光下。他已經覺得頭暈目眩,但仍舊沒有回房的意思。

    幾個伺候已久地貼身長隨靠上前來,想要將老爺攙扶回房,卻被他一把揮了出去。「滾開!用不著你們多事,我自有分寸!」儘管已經卸下了官職,但泰慊同為官多年。餘威尚在,幾個長隨只能行了一禮,訕訕地退了開去。

    倘若能逃過一死,流放邊疆或是囚禁牢獄,自己何時才能看見這天府之國的陽光?泰慊同瞇著眼睛看著湛藍沒有一絲雲彩地天空,一股難以抗拒的暈眩感立刻衝了過來,終究是老了。多年養尊處優的泰慊同從未在烈日下站這麼久,他實在有些吃不消了,身子也搖搖欲墜起來。

    本就在旁邊伺候的幾個下人連忙衝了上來,一把托住了老爺的身子。四人合力將泰慊同抬到了花廳地春凳上。一個機靈的小廝趕著從房中取出了西夷進貢的香水,小心翼翼地抹在老爺的太陽穴上。泰慊同終於醒轉了過來,神色間卻仍是一片茫然。以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吩咐道:「你們都退下,我要靜一靜。」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終於還是依著主子的意思,一個個躡手躡腳地退出了花廳。只餘了泰慊同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春凳上發呆。府裡早就傳說老爺是躲不過這一災了,若非泰夫人劉氏大力壓著,恐怕流言蜚語還要猛烈。即便如此,有著別樣心思的人還是不少。畢竟,這要是查抄泰府,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就得全部造進冊子,屆時還不知發落到哪個主子手裡。這些往日在府裡過慣了好日子的下人怎會沒有恐慌,若非門外有大隊官兵看著,就算泰府給他們開了贖身文書也跑不出去,恐怕早就有人開溜了。

    即便如此,府裡還是得有人出門採買,但出去的人身邊總是跟著幾個虎背熊腰地兵卒。本來總督郝淵盛衡量再三,派了幾個人往府中送些時蔬肉食什麼的,但泰慊同口味刁得很,廚子烹飪的東西稍有不合口味,便以絕食要挾。郝淵盛無奈之下,送菜之餘,只能讓泰府地廚子親自出來採買專供泰慊同食用的菜蔬,不過護送的兵卒可是一點不含糊,全是身手敏捷的老手。

    廚子錢鬼提著菜籃,心不在焉地走在集市上,不時裝模作樣地挑揀著各色蔬菜肉食,他地心神早就放在了早幾天的離奇遭遇上。那次,護送的兵卒不小心一個疏忽,讓一個路人撞翻了整個菜籃,手忙腳亂地收拾完之後,回府卻已經晚了。在準備午飯的時候,他從菜籃子裡找到了一枚玉墜,不用細看,他便分辨出那是自己送給老婆的東西,當下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之所以被人稱為錢鬼,就是因為他為人嗜錢如命,泰慊同正是花了大價錢,這才從綸遠樓將他請到府中作廚子。所以他倒沒有府中下人

    的顧慮,橫豎沒有簽過賣身文書,到時泰慊同一倒台,他最多另謀高就而已。雖然愛錢,但對於家裡的漂亮老婆,錢鬼還是相當體貼的,時不時買些新鮮飾物,這個玉墜也是其中之一,那種奇特的紋路和顏色被賣家吹噓得天下獨一無二,因此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有人在用妻子的安危威脅他,錢鬼不是笨蛋,立刻就想到了這一點。然而,這種沒根沒底的事情說不得准,誰會相信他的鬼話,更何況他連一點確實消息都沒有。就在第二天,他又在菜心中找到了一個耳環,那上面還銘刻著金匠的名字。錢鬼終於恐慌了,他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幹什麼。因此,他藉故遣走了小伙房所有打下手的夥計,讓他們到大伙房去操辦府中其他人的飯食,自己則是單獨在裡邊搗鼓。每次烹飪之前幾乎是將所有材料翻了個底朝天,就怕出了什麼紕漏。

    連著幾天收到了不少老婆身上的飾品,他終於陷入了完全的噩夢之中。直到昨天,他在一塊豬肉中找到了一個蠟丸,裡面只有薄薄的一張紙條,說是要讓他設法幹一件大事。若是答應,許以千金酬勞,若是不答應,便要對他的老婆下毒手,到時連他一併除去。對方約定的暗號是只要錢鬼答應,今日便將束髮的頭巾換作藍色。錢鬼思量再三,最終迫於性命的威脅和銀錢的誘惑,還是只能咬牙戴著藍頭巾出了門。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幫兵卒也就只能注意是否有人和錢鬼交談,別的也顧不上了。郝淵盛是個謹慎人,儘管知道錢鬼只是個廚子,但還是吩咐部屬分外留心,畢竟此案已是驚動了聖駕,到時連自己一起牽連進去便是得不償失了。不過那些兵卒跟了那麼多天也沒見有什麼異常,心下早就放鬆了,他們根本沒有料到,有人已經通過錢鬼打起了泰慊同的主意。

    左顧右盼的錢鬼醒覺手肘被人捏了一下,轉過頭就看到一個毫不起眼的漢子和他擦身而過,菜籃子裡也好像多了什麼東西,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心情緊張的他壓根不敢看裡頭究竟是什麼,腳下反而加快了步子,幾乎是用跑的來到一個菜攤面前,隨意抓起一把青中帶紅的辣椒,連聲問道:「這個我要了,多少錢?」

    幾個兵卒起先見錢鬼步子加快,還以為他想溜,聽了他後頭的話,心情頓時又放鬆了下來,便靠在另一個菜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不時發出一陣哄笑聲。錢鬼見別人沒有一絲懷疑,原本提起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也就順著人群採買起需要的東西來,眼睛卻還不停地四處掃視著起初的那個人。然而讓他失望的是,直到重新跨入泰府,他還是沒有發現可疑的蹤影。

    門上的檢查雖然細緻,但也不可能將肉類若是蔬菜切開掰碎了,因此當然是一無所獲。那些把守的兵丁也習慣了這種例行搜查,無非是裝個場面,見沒什麼違禁的物事便揮手放行,倒讓心懷鬼胎的錢鬼虛驚了一場。直到進了廚房,他才真正吁了一口氣,連忙翻檢起菜籃來。果然,他找到了不屬於自己採買的東西,一塊碩大無比的火腿。

    他小心翼翼地將東西翻轉過來,左看右看卻仍是看不出什麼底細,立刻省出名堂還是在裡頭。果然,用刀仔細試過之後,他謹慎地將火腿剖開,找到了一黑一白兩個蠟丸。幹過一回的他捏碎了白色蠟丸,再次找到了一張紙條。第一句明明白白地寫著,讓他將黑色蠟丸中的東西用水化開,然後加在泰慊同的食物中。

    錢鬼已經完全嚇傻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落在手中的是這麼一件要掉腦袋的差事。即便泰慊同已經革職,但畢竟是當過官的人,自己下手謀害於他,只要被人發現,那便是鐵定難逃一死。儘管老婆的生命和銀子的誘惑很大,但對於一向還算安分守己的他來說,冒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他翻來覆去地將那張簡短的紙片又看了幾遍,終於又看到下面還有另外一些註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明那黑色蠟丸中的東西只是會讓泰慊同身體虛弱,絕對不會有任何跡象,而且決計查不出任何死因,他只要做完這一頓飯後不動聲色便成。若是他敢洩漏出去,便殺了他的妻子,然後把他碎屍萬段。看到這裡,錢鬼終於打定了主意,橫豎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別人手中,還是干一回好了,否則也是一個死字,再說還有那不菲的酬金。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48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四章 探病
  

    四川總督郝淵盛得了泰慊同病危的消息,不禁大驚失色。本來嘛,自己身為統管一省軍政的封疆大吏,放任巡撫胡作非為就是一條失察之罪,因此他早就備好了謝罪折子,只是希望處分不要太重就行。如今出了這樣的紕漏,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泰慊同知道的東西太多,有人意圖殺人滅口。

    匆匆趕到了泰府,郝淵盛才發覺府中的上下人等個個哭喪著臉,這幅情景又是讓他心中一跳,暗自後悔沒有再派幾個人進府看著。不過,他是知道泰慊同底細的人,若是滅口的真是京城來的人,那自己寧可擔待了罪名也不能讓事情鬧大,否則這官就乾脆別做了。

    泰夫人劉氏平日也會過郝淵盛幾次,此時見總督大人親至,一邊偏身行禮一邊抹著眼淚道:「郝大人,請您給妾身作主啊!老爺突然病成這樣,一定有人暗中謀害,請您一定得給我們泰家一個公道!」她是大家閨秀,眼圈雖然是紅紅的,但撒潑的事情自然做不出來,憔悴的臉上仍帶著一絲堅決的神情。

    郝淵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才吩咐旁邊侍立的一群丫鬟僕婦道:

    「本官有要事和你家夫人商量,你們全部退下,未得允許不能放任何人進來!」

    此時此刻,誰敢違逆這位通省最富權威的總督大人,那幫下人情知自家主子也有要事和郝淵盛商議,連忙施禮退去。至於那個原本在床邊為泰慊同把脈的大夫也知機地找了個借口,急急忙忙地溜出門去,他只是一個小人物。哪敢在這裡多事,到時別說診金,就連命都保不住。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弟妹。如今泰老弟落得這幅模樣,你還是得節哀順便才是。」

    郝淵盛見屋中再無閒雜人等,說話也就不避諱了。他見劉氏一臉驚駭欲絕的神情,微微歎了口氣,緩緩解釋道:「就依著連大人他們彈劾泰老弟地罪名。即便押送京城恐怕也難逃一死,就連你們家其他人怕也是要流放邊疆。如今看這情形,上邊的大人物是想清理乾淨這邊的污穢,免得牽連甚廣,所以你就不要再嚷嚷什麼公道天理了!」

    劉氏也是聰明人,思量再三便聽懂了郝淵盛地弦外之音,心底不由悲憤欲絕。「郝大人,照您這麼說,老爺這次是救不回來了?您和我家老爺共事多年,雖然他有時做事是過分了些。但對您還是禮敬有加的,難道您就不能看在同僚地分上,救他一次?」

    「弟妹。不瞞你說,如今我是自身難保,又有何德何能護得了泰老弟?」郝淵盛搖了搖頭,顯得疲憊而蒼老。「弟妹是大家出身,自然應該知道如今朝廷黨爭愈演愈烈,四川乃是富饒之地,他們又豈會放過這個地方?偏偏我又不屬任何一黨,平素也很少不管事,這才能偏安於總督之位,否則誰能容得下我?泰老弟這次是被作法當了靶子,他如果不死,朝中的不少人就得跟著跌倒,他們不動手才是怪事!」郝淵盛罕有地露出了幾許怨憤,看在劉氏眼中更為失望。

    「心蓮,你不要再糾纏郝大人了!」床榻上傳來一個微不可聞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竟發現泰慊同已是悠悠地醒轉了過來,連忙靠了過去。

    「郝大人,我以往自視甚高,事事總是獨斷專行,也沒顧得上你的感受,是我失了上下之禮。」泰慊同艱難地吐出一句話,臉上的灰白之色更顯死氣,「如今你還不計前嫌地教導賤內這麼多道理,實在是讓我無地自容。」

    郝淵盛見泰慊同出氣多入氣少地樣子,心知他撐不了多久,連忙好言安慰道:「泰老弟,我本就是不管事的人,你就不必多說了。這次的事情一出,我的總督位子怕也是要挪挪地方了,四川這天府之國我也一樣呆不下去。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勸你,不管手中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萬不可隨意拿出來意圖一搏。皇上此次的處置頗有深意,萬一觸怒聖駕,弟妹和那幫侄兒侄女可就難保性命了。留得他們在,泰家也許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你萬萬不可自誤啊!」

    泰慊同本還有些不以為然,聽到最後卻不禁悚然動容。他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大病實在蹊蹺,出於怨恨,頗有那種把東西遞送京城的打算。

    如今聽得郝淵盛的勸慰,已是心緒大亂,人家說得沒錯,即便能報復成功,自己地兒女就算全毀了。他瞥了一眼身

    旁的妻子,果然發現那張平日養尊處優的臉上佈滿了愁容,顯然已是明白了郝淵盛地意思,頓時感覺到心揪了起來。

    「多謝郝大人提醒,我明白了,斷不會因為一口氣而連累了妻兒。」泰慊同長長歎了一口氣,眼中的死志更堅了,「若非這次的重病,我也早已決意自裁,只是希望皇上能放過我的妻兒,不要讓他們流落邊塞受苦,余願足矣。郝大人,心蓮她是大家閨秀,受不起那等委屈,倘若我死了,還望大人能上書為她和孩子討個情,我這廂感激不盡!」泰慊同也不知從哪裡來地力氣,竟然掙扎著翻過了身子,逕直在床上叩下頭去。

    郝淵盛大吃一驚,連忙扶起了已經虛弱至極的泰慊同,重新安頓他躺下。「泰老弟,你既然信得過我,那就放心好了,弟妹和侄兒他們我定會竭力保全,至於你的那幾個侍妾卻沒有法子了。」他鄭重地保證道,旁邊的劉氏不禁心中一寬,臉色也略微放鬆了些。

    「那些女子用不著去管,橫豎她們也是看中了我的權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切聽天由命便是。」泰慊同漠不關心地道,彷彿平日那些寵愛至極的姨太太們只是一件可以隨意丟棄的物品,「郝大人,我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到此地來,東西在哪我到時告訴心蓮,一定讓她轉交於你。」

    這句話一出,無論是郝淵盛還是劉氏全都愣住了。郝淵盛壓根沒有想到泰慊同這麼快就完全領會了自己的來意,心中已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儘管明面上是從未與京中權臣交結,但一個總督能穩穩地坐了那麼多年,沒有後台是決計不可能的。他早接了密信,要他設法從泰慊同那裡拿到可能危及那人的其他證據,這才處心積慮地賣好,想不到卻被泰慊同一語道破。不過目的既然已經達到,郝淵盛也顧不得許多,滿臉堆笑地又敷衍了幾句,過了一會便匆匆辭了出來。直到上官轎時他方才發現額上已是滿頭大汗,連官服都濕了。

    「老爺,你剛才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劉氏一見郝淵盛離去,連忙坐在榻邊,神色異常地問道,「難道郝大人也是在圖謀你?」

    泰慊同已是臉色轉冷,「為官之道,無非是欺上瞞下,他郝淵盛和我只是普通交情,怎會輕易賣這麼大的人情?你看他後來的樣子,無疑是默認了心中算計。」他關切地看了妻子一眼,隨即又繼續道,「如今我既然壞了事,你就算想回娘家恐怕也會遭人冷眼,所幸我把不少銀兩都藏在了外邊,包括那些至關緊要的來往書信。有了這些東西,你應該有能力把孩子撫養大。」

    劉氏已是垂淚不止,「老爺,你別說了,妾身一定會照你的話做,孩子將來一定會成才的!」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嘴唇也在那種強大的壓力下被咬破了,「只要妾身還活在世上,將來泰家的子孫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不,你千萬別這麼想!」泰慊同連忙出口阻止,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個倔強的人,但朝中的局勢豈是她能輕易勘透奧妙的?「心蓮,你只要照顧好孩子就行,別的什麼都不要告訴他們,萬萬不可心存報仇的意思。我本意和你一樣,但現在看來,一意孤行只會失去最後一點希望。你到時要時時注意,如遇萬不得已,無論是改嫁還是給孩子改名換姓都無不可,只要能保住泰家這點血脈,又何惜我的名聲!」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些話,泰慊同已是咳嗽連連,眼珠也凸了起來。

    「老爺!」劉氏大驚失色地扶住了丈夫不斷顫抖的身子,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記住,東西在……」泰慊同掙扎著說出了一句完完整整的句子之後,又噴出了一口鮮血,劉氏的身上和被褥上,頓時濺滿了觸目驚心的一片鮮紅色。劉氏也顧不得那許多,低聲重複了一遍後便高聲叫道:

    「來人,老爺的病又犯了!」

    足足折騰了一夜之後,那個成都城內頗有名氣的大夫終於束手無策了,泰慊同也就在這天夜裡不情願地逝去。臨死之前,他竭力伸出手試圖抓住什麼東西,最終卻只能無力地落下,留下了孤單的妻子和兩男一女三個孩子。

    消息傳到京城,頓時又是一場風波,蕭雲朝無可奈何地發現,自己再次慢了別人一步。先前好容易扳回的優勢,又有消磨殆盡的感覺。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51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五章 計議
  

    泰慊同的死訊在本就不平靜的朝中投下了另一塊巨石,皇帝固然是雷霆大怒,就連許多朝臣也是議論紛紛。如此節骨眼上,雖說是重病,但細細想來實在蹊蹺,泰慊同平日身體康健,斷沒有輕易大病的道理。

    勿庸置疑,眾人的矛頭頓時都指向了蕭雲朝,這位地位尊崇的國舅爺一氣之下,乾脆告病在府中養息,倒叫依附於他的一干官員心中惴惴然。

    最心急的卻是風無痕,對於四川的局勢,他是經常從綿英那裡得到密報,因此事先就得了消息,但萬萬沒有想到父皇的動作如此之快,居然搶在他之前就先把蓋子掀了起來,一時之間被動異常。舅舅蕭雲朝不是個辦事的材料,這一點他也清楚,可他不顧大體地告病卻讓其他人得了空子,恐怕母妃此時已經在凌波宮氣急敗壞了。

    本是聽了吏部指令進京述職的各省大員頓時沒了方向,眼下的情況擺在那裡,皇帝的精力早就被四川這個賦稅大省吸引了過去,哪裡抽得出空來接見他們?於是乎,這伙幾乎都有從二品以上官銜的封疆大吏只能四處拜起門子來。他們都知道朝廷黨爭一起,各地的官員幾乎就得換一撥,若是門路強的倒還好,如果是後台不硬,那到時派一個苦缺便是十有八九的事。

    一聽說了朝上的那檔子事,郭漢謹本來還算舒緩的心立刻提了起來。他是在西北任上嚇怕了的人,此次風無痕給了他這麼大希望,甚至已經是打了包票。再出什麼紕漏那就不是普通的失落。因此他這幾天幾乎是泡在風無痕地王府,就是想弄清楚接下來的每一個舉動。

    瑜貴妃一連派人催了三次,蕭雲朝都以抱恙推辭。這種明顯的謊話讓權攝六宮地蕭氏徹底坐不住了,背地在凌波宮裡將哥哥罵了個狗血淋頭。無奈后妃不能干預朝政。她也不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宮,因此只得再派人給兒子送信。風無惜雖然日日進宮請安,但從未涉足朝政的他實在派不出什麼用場,一來二去蕭氏也是煩了,深深懊悔自己當年地寵溺。如今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風無痕的身上。

    果然,風無痕來得也快,送信的出門不過一個多時辰,這位勤郡王便匆匆地進宮請安。時值正午,雖然已是過了盛夏,但京城還是酷熱難耐,風無痕出來得雖急,但一身郡王正裝卻是一絲不芶,官轎裡又是悶熱不已,踏進凌波宮時。官服的後背已經全濕透了。

    一時禮畢,蕭氏遣開了一眾伺候的太監宮女,只留了柔萍在身側。

    當下便令兒子脫去了一身厚厚地官服。嗔怪他不用這麼生分。風無痕只是置之一笑道:「母妃,兒臣雖與您是骨肉至親,但畢竟有上下之分,禮不可廢。如今事屬非常。兒臣也不得不分外小心,否則若是讓人抓著這個把柄,未免沒趣。」

    說到正事上,蕭氏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無痕,還是你知機曉,事,你舅舅行事也太不知輕重了!皇上如今是看在本宮面子上不便加罪,若是換了別人,還不當場發作了?泰慊同一死,他的嫌疑最重,不好好上書辯解謝罪,反倒告病在家,你說他是不是糊塗了?哼,平白無故地讓親者痛,仇者快,他還真是好大的氣度!」蕭氏一肚子氣發作出來,言語中頓時刻薄無比,要不是她自重身份,恐怕就要破口大罵了。

    「母妃息怒,舅舅應該是已是氣不忿而已,有人勸勸就會回心轉意。」儘管自己都不太相信,風無痕還是勉強出言寬慰道,隨即便探聽起父皇的心意來。誰料蕭氏心煩的也是這一點,往日皇帝就算有什麼軍國大事羈絆,也時常駕幸凌波宮,今次竟是連著數天沒來過一次。眼見著後宮嬪妃中流言四起,怎不叫一向君恩深重的蕭氏心急如焚?

    即便是風無痕本已經認定父皇是各拿了賀蕭兩家一名官員做法震懾百官,此時此刻,他也有些亂了方寸。蕭家的勢力能遍佈朝野,靠得就是自己母親的玲瓏手腕和千般風情,蕭雲朝不過是硬被推到位子上的,論起影響來遠遠不及蕭氏。倘若母親一夕失寵,風無痕幾乎不可想像那種淒涼地後果。

    思量再三,再佐之以府中幾人的分析,風無痕還是只能把他的判斷道出,即使再沒有把握,他也必須穩住母親,畢竟自己才剛起步,無論人手或是地盤都極為有限。「母妃,父皇絕不會因為泰慊同地死而怪罪蕭家,但舅舅最近的作為實在令人失望,若是不能及時令其振作,恐怕就要弄假成真了。」

    風無痕將身子靠近了些,又低聲對母親稟道,「父皇本意應該是整治一番如今朝廷官員中愈演愈烈的貪賄之風,順便警告一下賀蕭兩黨不要忽視帝王權威。但現在情勢突變,父皇已是有騎虎難下之勢,若是不能及時挽回,恐怕就要趁了別人的心了。」

    蕭氏聽出了兒子地話外之音,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凝重了起來,泰慊同的死決計不是哥哥所為,這一點她分外肯定。以蕭雲朝的個性,想的是錄皮煎骨更多一些,至於滅口卻是絕不至於,畢竟泰慊同只是外圍官員,知道的內情並不多,犯不著為了一個區區布政使而失了皇帝寵信。能幹出這種天衣無縫的勾當,還順理成章地栽贓嫁禍的,便只有三皇子風無言了。

    「如今就算將事情攤開了,對我們這邊也沒什麼好處。」冷靜下來的蕭氏自然不會做出那種自暴其短的蠢事,「都是你舅舅事機不密才會鬧出現在的局面,只要不被他人所乘就好。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適時也應當給那位自命不凡的傢伙一點教訓,免得他以為我蕭氏一族只會忍氣吞聲!」蕭氏的眸子中射出一點寒光,顯然已是動了真怒,「賀家想坐享其成,本宮就偏偏不讓他們如願,無痕,你想個法子讓孫雍也也遭點劫難,注意別弄出人命來。要一個死人自然容易,但在皇上眼皮底下鬧出點事情來才是真正的風波。本宮倒要看看,他們賀家該如何應對!橫豎已經亂了,再添上一把火也無不可!」

    風無痕心中一寒,連忙答應了下來,母親這時候的狠辣表現頓時讓他想起了當年的遭遇。想來那些與她做對的妃嬪,一定得有在後宮淒慘度日的準備才是,德貴妃蘭氏恐怕是得遭殃了。既然事情都商議得清楚明白,風無痕也就不想在凌波宮久留,略略又閒聊了兩句便告辭退去。

    「柔萍,本宮當年是否真的太過分了些?」蕭氏見兒子已經離去,突然問了侍立身側的心腹婢女一句。「若是本宮從小就栽培無痕,也許今日就不必這麼操心了。」

    柔萍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只得訕訕地答了一句,「七殿下也是娘娘的骨肉,如今您疼他愛他也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分別。」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無力,但天家之事豈是她這種下人能夠胡言亂語的,因此只得敷衍過去。

    「是嗎?倘若本宮將他也捧在手心裡,恐怕如今又是一個不識大局的無惜。」蕭氏冷冷甩出一句話,「無痕能有今天全是憑了心底的一股氣,本宮能從他眉宇間看出來那種野心和企盼,他這種人是不可能用親情圈住的。」她彷彿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現如今皇上對他還算信任,將來也許會委以輔臣之任,因此他也絕離不了蕭家,這才是他真正敬本宮這個母親的理由。」

    風無痕自然不知道母親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此時正急匆匆趕往蕭府。雖然幾次求見都被擋在了外頭,但今天卻是再也顧不得了。他讓冥絕前頭開路,自己跟在後頭徑直往裡邊闖。那些小廝家丁礙著風無痕皇子的身份,又都知道他是蕭雲朝的外甥,因此只是略略阻攔一番便只得無奈放行,更何況冥絕這個大冰塊在前面作先鋒。不到一盞茶功夫,風無痕便面色鐵青地站在了舅舅跟前。

    儘管心下懊惱外甥的妄為,但蕭雲朝還是不得不定下心來聽風無痕把話說完。這幾天他一個人躲在房中,除了送飯的小廝,竟是誰都不見,就連府中的幾個幕僚也全吃了閉門羹,頗有鐵了心的意味。然而,只有蕭雲朝自己知道有多麼惶恐,只是怕別人亂了自己心志而已。說起來他好久沒有這樣獨處了。

    然而,聽風無痕轉述完妹子的話之後,蕭雲朝這才如夢初醒,自己的權勢地位都是妹妹在宮裡掙來的,一旦漣漪有什麼差池,自己就真的完了。他也顧不得使小性子,如小雞啄米般地連連點頭,就差沒催風無痕趕緊行動了。

    與蕭雲朝這個舅舅打了這麼久的交道,風無痕已是摸透了他的性子,知道有的時候不必理會他奇怪的脾氣,直截了當地說清楚反而更佳。想來母親派來的人也是不敢得罪這位國舅爺,只得悻悻而歸,自己先前則是不想鬧出這麼大動靜而已。現在既然事情都已經議定,那便應該盡早通知四川那邊,還得安排一下人手。只有像先前風無言那般做得了無痕跡,才有可能成功激起另一陣風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52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六章 開導
  

    由於泰慊同已死,為了防止再出什麼意外,皇帝當即下旨將孫雍押送京城,暫由四川布政使胡南景署理巡撫一職,四川總督郝淵盛降一級留任。蕭雲朝的重返朝廷讓蕭氏一黨的眾官都鬆了一口氣,而皇帝沒有繼續追究泰慊同的死因更是讓賀甫榮那邊的人頗有微辭。然而,誰都知道,選擇這種時候撕破臉是最不理智的行為,因此都默默忍了下來。

    至於三皇子風無言則是最無可奈何的一個,先前對泰慊同下手的正是他派出的人。事後錢鬼這個廚子為了避嫌,仍舊若無其事地呆在泰府,直到劉氏在泰慊同死後將其遣出。雖然也想殺人滅口,但思量再三,風無言的那個心腹最終還是沒有動手,而是吩咐郝淵盛將這家人秘密監視了起來,準備等風頭過後再作打算,畢竟這個時候選擇滅口並不明智。

    誰都沒有想到,風無言在暗地裡的動作居然如此囂張有效,四川總督郝淵盛早在泰慊同之前就已經是他的人,只不過一直韜光養晦,因此很少派上用場。此次,這位總督大人趁著泰慊同臨死而趁機賣好,果然成功取得了他最擔心的一些東西。至於劉氏及其子女,風無言倒沒有斬草除根的心思,動作太大容易招人疑忌,更何況慕容天方一直教導他行事要正,他也不願意為了幾個微不足道的人壞了自己的名聲。

    左凡琛到京城也已經三天了,鑒於那種緊張的局勢,他也不敢隨意出門。甚至連賀府也只是投了一張帖子。皇帝本就忌諱結黨過盛,賀蕭兩家的勢力日漲雖是有這位至尊放縱地關係,但自己一個小小地方官還是謹慎行事的好。然而。在大舅子金襄才家中沒有找到兒子左晉煥卻讓他頭痛萬分,交談之中。他方才知道兒子嫌氣悶,早就搬了出去。

    聽那位古板岳父的意思,自家兒子到後來竟是連一個照面都沒有,只是三天兩頭吩咐人送來一點東西。大概是不知父親已經抵達京城地消息,左晉煥至今還沒見過父親的面。

    不過。左晉煥能得中二甲傳臚,左凡琛地岳父金祈北和大舅子金襄才還是相當高興的,言談間頗有欣慰之意,連帶著左凡琛也忘了這些天的不快而展顏微笑。兩邊正在感慨之際,一個家人急匆匆地奔來報道:

    「啟稟老太爺,老爺,姑老爺,表少爺回來了!」

    年近古稀的金祈北忙不迭地吩咐道:「這還要通報什麼,快去請他進來,沒看這邊都等急了麼?」他使勁一敲自己的枴杖。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那下人本是想藉機賣乖,誰料老太爺氣性不好,當頭便發作下來。

    只得訕訕地答應了一聲,一路小跑領人去了。說來也巧,左晉煥想到多日沒到舅舅家請安,又被風無痕教訓過不能失禮。這才有些不情願地上門拜訪。進了大門才知道父親也在這兒,心下便有些慌了神。畢竟多年地經歷讓他實在是怕了那個嚴厲的父親,幸好今次自己進京沒有犯什麼大錯,一頓責罵怕是可以逃過了。饒是如此,他還是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又正了正衣冠,這才大步走了進去。

    「見過父親!」左晉煥進了大廳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有些畏縮,恭恭敬敬地向父親行了一禮。左凡琛冷哼了一聲,「怎麼不見過你的外公和舅舅?敢情得了功名便無法無天,連禮數都不懂了麼?」

    左晉煥不禁額頭冒汗,趕緊又向外公和舅舅行禮問安。兩位娘家的人卻沒左凡琛這麼矯情,見了寶貝的外孫,金祈北雖然古板,但還是欣慰不已,不由責怪起女婿來。「凡騾,晉煥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一點小事用得著你這麼教訓?他不過是見到你被嚇怕了,平日禮數可是從來不缺。好好一個孩子,在你手裡調教得這幅畏縮的樣子,將來如何為官?」

    老人的聲音又提高了些,「孩子是得教導沒錯,但也不能像你這幅老是死板著臉的樣子,你看看人家七殿下,不過幾句話就將晉煥帶到了正路上,這才是大氣,是見識。二甲傳驢豈是容易地事情,如果我沒記錯,你當年也只不過考了個二甲第二十四名而已。」金祈北的眉頭也似舒展了開來,「總而言之,晉煥還沒分派官職,但畢竟已是要做官的人,你地教導便得循著為官之道,不可再拘泥於平日的形式。」

    對於岳父的話,左凡琛向來是言聽計從,金祈北雖然已經致休,但當年曾經官至東閣大學士,對於朝廷局勢往往能一針見血。除此之外,老人的識人之明也是朝野皆知地,否則也不會將寶貝女兒嫁給左凡琛,須知他當

    初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如今雖然官至從二品,畢竟離著朝廷中樞還遠。但老爺子至今仍不後悔,因此見了外孫高中才如此得意。

    「岳父大人所說甚是,我平日教導兒子確實太過了些。」左凡琛臉上也有幾分尷尬之色,自己的兒子要靠別人點化,說出去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幸左晉煥還算爭氣,家中老母本來最近身體不佳,被這個喜訊一衝,居然身子也康健了,若非礙著到京城路途遙遠,恐怕也得一起跟了來。

    「晉煥,為父也沒想到你能這麼快就踏入宦途,因此一向在這方面提點甚少。「左凡琛似乎有些感觸,眉宇間甚至有幾許落寞摻雜在其中,「你剛剛殿試得中,還不清楚仕途險惡之處,因此將來更要萬分謹慎。我這個作父親的雖然不是什麼朝廷重臣,地盤也就是江蘇那一塊,但凱覦這個位子的人也不少,你若是懂事,就好生收斂一下性情,別讓他人鑽了空子。「左晉煥暗地裡撇撇嘴,顯然對父親的話不以為然,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個小孩子,實在是太小看他了。這些天在京城,來往於海府和勤郡王府之中,雖然對有些大局的東西還是懵懂,但並不代表他絲毫不知道仕途險惡。風無痕彷彿是不經意間已經對他透露了泰慊同見罪的經過,甚至還讓郭漢謹這位新近歸來的宦海老人循循善誘地對他解說了不少經驗之談,因此若是論道理,他懂得著實不少。但在父親跟前,左晉煥還是不敢頂嘴,畢竟左凡壤積威仍在,只得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而已。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左凡琛哪還會看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只得歎了一口氣。他不是不知道兒子已經接近羽翼豐滿,但還是不期望他在官場上像自己一樣投靠任何一黨。他品級還低,待到新君登基時再作打算就要穩妥得多了。

    橫豎廳裡沒有外人,一應僕役也全都退下了,左凡琛也就準備再好好敲打幾句。

    「晉煥,我知道你對七殿下心存感激,不過如今情勢複雜,他又是蕭大人的外甥,你夾雜在其中,為父的立場就很尷尬了。」左凡琛竭力讓自己的話顯得平和一些,而不是仗著父親的身份咄咄逼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和七殿下有太深的瓜葛,賀大人已經和我暗示過多次,顯然已經十分不滿,若是開罪了他,你將來的宦途也並不好走。你和七殿下只要維持著面上的交情也就足夠了,時時到勤郡王府徘徊,換作皇上也會心生疑忌,對你的前程也不利。」

    左晉煥見外公和舅舅也露出了認同的神色,本就不滿的情緒便再也忍不住了。「父親,您說的話雖然有理,但如今朝中局勢已經如此,不附賀家,便隨蕭家,要不就是和其他一些朝廷重臣交好。我剛剛入仕,只可能得一個六七品的小官,若要按部就班地陞遷要等到什麼時候?父親已是賀氏一黨中的人,賀大人也斷不會忽視朝野的清議而破格提拔我,更何況吏部還掌握在蕭大人手裡!與其慢慢地磨資格,還不如讓我試一試自己是否真有資格得權貴青睞。」

    「七殿下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並不想父親因為這一層關係而為難,但我自己的仕途,我自己可以作主!」最後這句話讓左凡琛悚然動容,看著兒子自信而煥發光彩的神情,他第一次感到,這個一向頑劣而桀驁的兒子,真的已經長大了。雖然任性的脾氣還沒隱去,但至少他已經站在自己的角度開始考慮這些問題,身為父親足可為之驕傲。

    一向在這種場合三緘其口的金襄才終於發話了,儘管他在朝中的官職並不顯眼,只是一個從三品的光祿寺卿,但父親餘蔭仍在,交遊又廣「對於朝局,他的認識並不膚淺。「姐夫,晉煥這孩子的話也有道理,依我之見,大可不必拘泥與父子同道這一條。賀大人若是問起,你不妨直說,如果他連這一點雅量都沒有,那就證明他的心眼太小。父子同朝為官,卻各執不同觀點的多了去了,同室操戈的也不少見。只要你們父子和睦,晉煥能有出息,你也還在鼎盛之年,不愁沒有大展宏圖的機會。「左凡琛驚訝地望著座上的老少兩位金氏的當家人,臉上掠過一絲明悟。兒子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恐怕是拉不回來了。朝廷的黨爭一時之間不會有結果,自己就坐觀其變好了,到時若是真的有大變化,說不得就要做一次對不起人的事情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54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七章 報復
  

    孫雍押送進京的過程可沒有那麼順利,在路上,這位號稱博學的學政大人死活不肯披枷帶鎖,甚至不惜以死要挾,頗有一點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倨傲。也難怪他的態度囂張,一直被軟禁府中的他並不知道京城有怎樣的風波,只是一廂情願地認為憑著自己與海家和賀家的關係,沒道理就因為小小的貪賄而落馬。

    負責押送的兵卒不敢造次,正好連玉常等三位御史也要回京面聖,因此郝淵盛派出的人在請示了他們之後,單獨為孫雍準備了一架滑竿,這才解決了問題。連玉常雖然心中不屑,但知道泰慊同的死已經讓皇帝頗為不滿,因此也不想在小事上再出紕漏。正是因為如此,他只得慢騰騰地跟著押送隊伍一起前進,四川至京城千里之遙,若是出了什麼事情誰都脫不了干係,他實在不想再讓鮑華晟操心了。

    越是怕出事情,麻煩越是厲害。只不過出發了十天,別雍便因為疲累而上吐下瀉,整隊人只得在經過城裡時找了一個大夫診治,無奈這種病也不是藥石短時間就能夠奏效的,他們便只能將大夫一起帶上了路。

    幾個兵卒背地裡甚至暗罵別雍的嬌貴,若不是有上司彈壓著,也許有的人便當面發作了。這些當兵的可不管什麼後台,在他們看來,車裡的那個人不過是個囚犯,沒資格擺臭架子。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來的時候連玉常等人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待到回去時,跋山涉水的艱難他們算是徹底領會到了。古來四川學子要進京趕考,往往要提早好幾個月上路。翻山越嶺走棧道不是件容易地事,即便早有準備。還時有人耽誤了應試。好在川漢子的滑竿功夫著實不賴,儘管比不得普通官轎的穩健,但搖晃之間地速度卻是不慢,饒是如此,他們也足足耽擱了不少時間。

    眼看著進了直隸。快要到京城的時候,孫雍卻再次出了狀況。本來身體就虛弱地他突然重病不起,那個從四川的一個小城裡找的有名大夫再也坐不住了,直截了當地告知連玉常等人,孫雍可能撐不到京城。

    這當頭一棒讓這些人全驚呆了,不用想皇帝的震怒,就連賀家和海家到時也可能給他們扣上各種帽子。為了自己的希望和前程,連玉常連夜吩咐人往京城求援,並直截了當地再次延請名醫,想方設法地保住別雍地性命。

    要說孫雍的病。自然離不開有人暗地裡做的手腳,但是,能在這麼多人手環伺中做出這樣的舉動。實在是令人無法置信。連玉常第一次感到無助,他在監察院呆了這麼久,也查辦了不少大案要案,始終和陰謀打交道。但對於這種置人於死地的勾當,他見識得還是不夠。一個個名醫應召而來,在兵卒虎視眈眈下把脈診治,最後卻一個個無可奈何地搖頭離去,連玉常只感到希望愈來愈渺茫。

    不過,名醫終究是名醫,多虧了這些人的折騰,孫雍至少在幾天之內性命無虞。不管是針炎還是補藥,亦或是各種偏方,只要能用的,連玉常都只能讓他們試試,前提是不能讓人死了。好在那些名醫也都是知道分寸的人,所用的藥方大多符合中庸之道,沒人會為了一點虛假的名聲亂下猛藥,畢竟還是自己地性命要緊。拖了將近十天,皇帝派來的太醫終於抵到了,連玉常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來的是太醫院地正副醫正,沈如海和陳令誠兩人同時出動的架勢也讓三個御史大吃一驚,心中都明白了皇帝的惱怒。兩人都是杏林老手了,把了脈之後便在一起商議起如何救治來,根本不理會旁邊侍立的一干所謂「名醫」那幫人見了太醫院地兩個頭頭,往常的倨傲和自命不凡早就沒了蹤影,畢竟對於他們這些醫者,能進太醫院無疑是最大的榮耀,更何況這兩位都擔著品級的正副醫正。

    孫雍的病本就是陳令誠的手腳,因此裝模作樣地查看了一番,便拿出了自己的方子。而沈如海也不負醫正之名,第一眼就看出這位前任學政中了毒,雖然不甚明白究竟是什麼毒藥,但憑他多年行醫的經驗,方子上羅列的藥材還確實與陳令誠的有五六分相似。兩人商量了許久,最終取了一個折衷的藥方,照陳令誠後來的敘述,無非就是讓倒霉的孫雍多折騰一陣子而已。不過中毒之事兩人卻是極有默契,在連玉常面前緘口不言,只等著屆時回京面聖時再作計較。

    等到他們這

    隊長長的人馬進京時,已經是深秋時分,朝中的明爭暗鬥始終未曾消停。只不過孫雍的意外讓蕭氏一黨抓著了機會,雖然沒有在朝堂上立即發難,但正如同當初蕭雲朝被詬病一樣,賀甫榮也被流言鬧了個心煩意亂,不得安生。

    至於風無言則是更加背運,淅江巡撫方明漸也是這次進京述職的人之一。比起其他同僚的步步陞遷來,他足足七年呆在巡撫的位子上未曾挪動,心底已經夠委屈了。無奈江南賦稅重地,風無言本就在那裡經營過一段時間,哪敢輕易放手?然而蕭雲朝卻偏偏要和他做對,以方明漸在淅江巡撫任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由上書皇帝,要求升方明漸為陝甘總督,原陝甘總督秦西遠則調任兩江,接替即將致休的兩江總督。這突如其來的一招讓風無言頓感頭昏眼花,卻還不敢當場反對。

    此時,方明漸便坐在風無言的府邸中,一臉的無奈和沮喪。在江南那個煙花之地呆了這麼久,一想到要去西北就任陝甘總督,他就覺得頭皮發麻。風無言的臉色更是難看,蕭雲朝轉瞬間就來了這一手,怎麼想都是打擊報復。西北軍營的安郡王風無方可不是吃素的,又向來和自己不搭調,方明漸還不知何時能夠調回來。偏偏秦西遠乃是皇帝的親信,和賀蕭兩家都沒什麼往來,自己即便想上書反對也沒有理由。

    「殿下,如今之計,下官究竟應該如何是好?陝甘總督雖是正二品大員,但那兩個省卻沒有什麼出彩的物事,即便經營得當也得不到幾分好處。「方明漸終於艱難地開口道,「再者,看蕭大人的架勢,浙江巡撫一職恐怕是有了屬意的人選,此次不提出來估計是擔心殿下反對。江南士林對殿下都是心有好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怕是要出亂子的。」

    風無言煩躁地在書房內踱著步子,不用方明漸提醒,他就已經心亂如麻了。一大堆的事情摻和到一起,即便他再能幹,再有法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欠缺了一個強勢後台的他仍然是那麼力不從心。朝廷上如今群魔亂舞,偏偏自己的舅舅工部尚書蘭成益告病在家,連帶為數不多的蘭家其他官員也都觀起了風色,沒有一個使得動的。

    「顧不了那許多了,郝臣,如今之計便是一定要穩住陣腳。」風無言不得不先勸慰好了方明漸,現在站在他這邊的地方官員雖說不少,但像他那樣的封疆大吏卻著實沒有幾個,只能謹慎行事。「陝甘總督也算要職,雖然清苦了些,但熬上兩年便能再次升轉。秦西遠不是如今入主兩江了麼?」

    方明漸聽著這些言不由衷的話,心卻往無底深淵沉去,風無言無疑是變相說明這個任命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了。他上次見過剛從甘肅回來的郭漢謹,深深震驚於他的蒼老和疲憊,再想到那邊的民風彪悍,更是平添了幾分恐懼。不過事已至此,看來他是真的要在那個苦寒之地待上幾年了。

    風無痕這邊卻是極為興奮,蕭雲朝只要不躲在後頭,他那幫部屬們自然會想出不少好主意。如今可好,淅江巡撫的缺算是空下來了,即便郭漢謹去不了四川,去江南之地好好享受一下也是不錯。郭漢謹想起自己前一段時間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情景,也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如今朝中形勢瞬息萬變,誰都說不清會變成什麼樣子,因此後援和情報才是最重要的。幸運的是,對於風無痕這麼一個不算強勢的皇子來說,兩者正好什麼都不缺。

    「殿下,您真的打算四川不行就讓下官去淅江?綸倫如今正在淅江任按察使,殿下何不設法讓他再升一步?」事隔多年,對於當初的一點恩怨,郭漢謹早就拋諸腦後,反而設身處地地為盧思芒著想起來。畢竟盧思芒還在正三品轉悠,也該陞遷了。

    「漢卿還真是貪心,不說你們倆都是獲罪起復的人,本王如此做只會落人話柄。就算綸倫真的能升至布政使,上頭壓著的兩座大山也不是那麼容易逾越的。本王總不可能讓他直接躍至巡撫,因此還是先安分一點好。四川卻不同,那邊的勢力格局已經打亂,正是趁機安插人手的機會,而且不似淅江這般容易讓別人心生忌憚。若是你真能就任四川布政使,本王絕不會讓你去淅江作一個傀儡。淅江雖是好地,卻不是那麼容易立足的。」風無痕嘴上寬慰著郭漢謹,心中卻仍在反覆計算著朝局。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55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八章 蠱惑
  

    儘管進京時間不長,但善於巴結的閔致遠還是隱約得知了朝中近況,心中的憂慮更盛。布政使雖然和巡撫同級,但論起職權卻差了一截,甚至可以說是巡撫的屬官,他想著那個位置已經很久了。原還指望靠著四殿下奪得巡撫之位,如今看來能把手裡的布政使握住就要額手稱慶了。

    官場上不甚得意是真,但閔致遠為官這十幾載搜刮的銀錢著實不少,因此在京城的花銷雖不能說是一擲千金,但也毫不吝嗇,往往邀約一眾同年或是同鄉出沒於酒樓飯莊。久而久之,在那些低品京官眼中,這位閔大人無疑已是成了財神爺的化身。

    今日的水玉生煙之內,閔致遠又約了幾個同年飲酒作樂,預先佔了二樓雅座的臨窗位置,又吩咐人用屏風隔開一個小小的包廂。三樓的位子往往會有不少權貴屬意,因此他不想太過顯眼。掌櫃李僑已是見慣了這位大人,因此額外吩咐夥計慇勤相待。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閔致遠雖說和蕭家沒有什麼瓜葛,甚至可以說是敵對的那邊,但他畢竟是從二品的大員,魏舅爺經營的這個小小酒樓犯不著擔一個慢待客人的罪名。

    閔致遠再次展現出了他慷慨大方,酒樓中最好的美酒佳餚不斷地送上來,看得那幫同年眼珠都瞪了出來。京城裡最窮的就是他們這些低品官員,平時擔著個不甚重要的差事,成天被長官呼來喝去,好處卻是最後一份的。就連外官送地冰炭敬也從來沒份。因此,這些人中清苦的居多,還要粉飾門面。家裡往往比普通百姓還要精窮。如今看得如此美酒佳餚,不少人已是心中稱羨。只是面上仍竭力擺著一副從容的樣子。

    「各位,我難得回京,今次就藉著機會和大家聚聚,也是我們同年一場地緣分,先乾為敬!」閔致遠笑吟吟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其他人連忙附和著奉承了一番,忙不迭地動起筷子來。

    阿諛奉承之間,閔致遠不動聲色地探聽起朝中情況來,這些低品京官拿了人好處,哪還會藏著掖著,再者他們所知有限,也不怕權貴找上門來。因此不少人便半醉半醒地說起其中隱情來,七嘴八舌的抱怨也不時夾雜在其中。更多地卻是不想摻和在達官顯貴的陰謀裡頭,只是埋頭於杯盤之中,吃喝得滿嘴流油。哪裡還有半分官體?

    閔致遠強忍著心中厭惡在眾人之間周旋,若不是自己想從他們口中問出點有用的東西,哪有功夫搭理這些貨色。簡直就是丟了朝官的臉面。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和鄙夷。不過,他地面上還是帶著那一成不變的微笑,慇勤地勸酒逢迎,把這些不得志的官員說成是厚積薄發。

    為人排擠的英才,一句句精心設計的逢迎話甩過去,這些很少和極品大員打交道的小吏很快就放下了戒心,在酒的作用下一點點透露出各個衙門的流言蜚語來。

    酒酣之際,閔致遠告了聲罪,獨自先離了席。他卻沒有走多遠,直接在旁邊找了張僻靜的桌子,叫了一壺濃茶解酒。成天和這些人攪和在一起,他幾乎覺得自己都快變成鬱鬱不得志的人了。倘若這次不能安然過關,或者另外得一個好差使,那少不得又要在京中等待空缺,淪落成剛才那些人地模樣也不過是遲早的事。世事無常,風水輪流轉,這話還真是沒錯,閔致遠恨恨地低聲罵了一句,又想起了風無候的承諾,心情卻仍是七上八下地。

    「咦,這不是達方兄麼?」耳邊想起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言語中帶有的些許譏誚之意讓他立刻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自信地臉。

    「緒昌!」閔致遠驚訝地叫道,隨即又省起幾年前的那次會面,「你還在京城?」當年師京奇落魄的樣子讓他心中解氣,雖然最終迫於七皇子的壓力而離開,但在他的想法中,這位桀驁自負的莽書生早應該回鄉去了。這種人在京裡只會得罪權貴,斷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每次想起師京奇當初對自己的冷嘲熱諷,他便恨得牙癢癢的。

    「怎麼,達方兄見到我如今衣著光鮮的模樣似乎很奇怪?」師京奇也不徵求主人的同意,逕直坐了下來,隨口招呼身後的冥絕一起坐下。

    閔致遠這才開始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來,與五年前比起來,師京奇不僅沒有蒼老,反而更加精神熠熠,眉宇間神采飛揚,看在心生嫉妒的閔致遠眼裡,便是儼然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態。「原來緒昌兄如今發達了,怪不得說話也硬氣了不少,如今不知在哪裡高就呢?」閔致遠的語氣便有幾分酸溜溜的,但還是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神氣。京裡的情況他也清楚得很,師京奇頂多便是找了一個不錯的差事,絕沒有為官的可能。

    師京奇哪還會不瞭解閔致遠的惡劣秉性,否則當初也不會嘲笑他不學無術了,不過說起這傢伙巴結的功夫還真是一流,否則也不會輕而易舉地從道台爬到布政使這一級。「哪裡是什麼高就,達方兄未免太高抬我了。」師京奇洒然一笑,「你難道沒看見我身邊的這尊大神麼?」

    師京奇嘲諷的話語引起了閔致遠的好奇,他這才注意到坐在師京奇身側的那個男子。不看還好,僅僅瞥了一眼,他就覺得心底直冒涼氣,那種冰冷殘酷的氣息是他從來沒有見識過的。驚惶失措的他甚至以為是仇敵派來的奪命殺手,氣機緊鎖之下,他便是連呼救也辦不到,只能左顧右盼,希望能找到一個救星。然而,四周空出了不少位子,但那些吃喝談笑的人卻彷彿見慣了這一幕,絲毫未曾理會不斷釋放著寒意的冥絕。

    師京奇見冥絕的殺意已經奏效,也不想繼續把事情鬧大,含笑給了身邊的冰塊一個眼色。冥絕微微哼了一聲,離座而起,隨意在二樓的角落找了一個位置,自顧自地吩咐夥計送上酒來,當然,能吸引他的還是水玉生煙的招牌美酒碧江寒。

    「緒昌,你,你剛才是什麼意思?」閔致遠見冥絕離開,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說話也流利了許多,「那個男人是誰?我可是朝廷命官,難道你還想著報復?」

    「達方兄的氣量未免太過狹窄,我可是沒有一點怪罪的意思,你可是堂堂山東布政使,我哪敢得罪?」師京奇好笑地看著閔致遠瞬息萬變的神情,這才繼續道,「那位是敝上的貼身扈從,乃是皇上欽賜的一等侍衛,因此對你存有些許敵意也是在所難免。還望達方兄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

    一等侍衛!閔致遠的表情立刻轉為了愕然,京城有資格讓一等侍衛作為扈從的就只有皇族,更確切地說,通常情況下就連皇子也不會具有如此殊榮。聯想起當年的情況,他很快得出了一個令人驚訝的結論,師京奇這幾年竟然一直呆在七皇子府中。

    「沒想到緒昌如今已是攀上了七皇子,真是可喜可賀啊!」閔致遠用極為諷刺的語調說,「當初一向自命不凡的你居然會捨棄功名前程的誘惑甘心在王府作一清客,實在是不可思議啊!」他裝模作樣地搖搖頭,似乎很是惋惜,心中卻已是嫉妒地發了狂。須知如今七殿下已經是蕭氏一黨的中堅,儘管繼承皇位也許無望,但無論是權勢還是地位都比自己的主子更為耀眼,這叫他如何不嫉妒師京奇的好運?

    「我哪裡比得上達方兄的陞遷之速?」師京奇調侃道,「殿下仁德,這才收留了我,如今只不過是混一口飯吃而已,處理的也不過是有關文書事宜。今日既然相逢,不知達方兄是否有興趣到勤郡王府去拜訪一次,殿下應該會很高興的。」這次雖是偶遇,但師京奇可不會放走這麼好的機會,也應該讓閔致遠這個老對頭嘗點小苦頭了。

    突如其來地聽到這種邀請,閔致遠頓時神色大變,心中既欣喜又擔心。早就聽說蕭雲朝對這個外甥言聽計從,若是能得到他的信任,那自己的位子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地保住,說不定還能夠更進一步。然而,他又想起了風無候懶散的表情,高漲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究竟是答應還是拒絕呢?

    師京奇滿意地看著死對頭複雜的神情,又添了一把火道:「當然,倘若達方兄想要拒絕,我也絕不讓你為難。」他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可惡的笑意,彷彿很是得意。

    閔致遠本能地感覺到對方幸災樂禍的情緒,立刻答應了下來:「七殿下有請,我又怎敢推辭?還望緒昌為我引見才是。」儘管話中非常客氣,但他還是狠狠瞪了師京奇一眼,隨即大笑起來。想讓他上圈套可沒有那麼容易,不管如何,只是稍稍造訪勤郡王府一次,應該不會引起四殿下的不快才是。閔致遠暗自把這次拜訪定性為禮節性的造訪,但內心的渴望還是依舊高漲,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呢。

    師京奇故意流露出一種不易察覺的遺憾表情,隨即起身道:「既然達方兄有意,就請跟我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水玉生煙,同時默契地忘記了角落中的冥絕。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56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二十九章 神通
  

    風無候饒有興味地聽著屬下的密報,臉上露出了不可琢磨的神色。

    「這麼說,閔致遠確實去了本王那個七弟的府邸?他倒是挺會鑽營的,連老七那麼謹慎的人也不例外呢。」話雖如此,他卻絲毫沒有動怒的表示,這讓侍立一旁的周嚴十分不解。

    「殿下,閔致遠枉顧您一直的栽培,竟然在這種時候到勤郡王府去,其心可誅!」周嚴的神色有些不以為然,「此事若是傳揚出去,那些一貫忠心於殿下的人恐怕就會有所動搖,至少應該嚴厲訓斥他這種背地裡的勾當!」

    「你真的認為這樣做有用嗎?」風無候收起了臉上懶散的表情,正色道,「不說本王麾下像閔致遠這樣品級的地方官本就不多,單單就他拜訪老七這件事,最多算是禮貌而已,本王用什麼借口去干涉?還是你認為本王什麼時候有了可以和蕭家抗衡的本錢?」

    周嚴頓時啞口無言,為了出一口氣而自損士氣,確實不是什麼好法子。風無候一向暴躁易怒的背後卻隱藏著如此深的心機,說出去誰會相信?「是屬下考慮欠周了。」周嚴低下了頭,思索半晌又進言道,「但七殿下選在這種時候接觸閔致遠,屬下不得不懷疑他的用心。就憑他最近幾年逐漸膨脹的勢力和皇上的信任,足以讓他在朝中立於不敗之地,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風無候搖搖頭,愜意地品了一口茶,「敬之。對於老七的舉動整個朝中看得懂的沒有幾個,你就不必瞎琢磨了。再者,閔致遠地脾性你還會不知道?只要別人拋過一個誘餌。他總會上鉤的。山東布政使這個位子雖說不上有多重要,但畢竟油水很足。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所以才四處賣好。不過這個人確實得好好盯緊一點,雖然他是靠本王起家地,但難保不會因為他人的引誘投過去。眼下卻不必太緊張,奪嫡之爭尚未塵埃落定。閔致遠應該知道如何決斷,畢竟跟了本王,倘若事情有成,將來就跑不掉一個輔臣地位子。」

    幾句可以說是大逆不道的話嚇得周嚴面如土色,幸好四周沒人,剛,剛報事的下人也已經退去。「殿下,雖說是在王府,您還是小心為上,如此話語若是傳揚到皇上耳中,那可是要犯忌的。」周嚴可不想因為幾句話毀掉一直以來的謀劃。

    「敬之還是這麼謹慎。放心吧,本王有分寸。」風無候頭也不回地道,眼中閃過野心勃勃地光芒。「在父皇眼中,強者為尊這句話也是鐵律,否則他大可立即將蕭氏冊為皇后,這樣便可輕而易舉地將老十一立為儲君。之所以讓蕭氏權攝六宮卻不封後。正是考慮到已經年長的諸皇子。群雄逐鹿,勝者為王,最後能倖存的也許可以勉力和無惜一拼。可惜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哈哈哈哈!」

    風無候這陣突如其來的大笑讓周嚴感到心中一片冰冷,皇子們一旦潰敗,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奪去爵位,軟禁終身,更糟糕的則是乾脆利落地被清楚。皇朝傳承至今,這種弱肉強食的做法便從來未曾改變過。

    而他們這些主子後面的走狗呢,一朝功成萬骨枯,即便輔佐的主子登上了御座,也可能不得好下場,萬一主子失敗,那他們便只有喪命的份,一個不好還可能落得抄家滅族地結局。

    與此同時,另一個也應該歸在喪命那一類中的人卻依舊活得好好的,儘管面貌已經和當年大不相同,但霍叔其比之在五皇子風無昭身邊當差時更逍遙自在。神通廣大地母親輕而易舉地給他找到了另外一個差事,伺候的就是朝中的新貴章叔銘。這位當年的探花郎通過父親章衍地鼎力扶持和岳丈唐曾源的門生弟子的不斷運作,短短幾年間連升數級,從內閣侍讀一路陞遷至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前途絕對無可限量,誰能想到這個讓京城的名門公子羨慕不已的新貴,幾年前只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

    「老爺,剛才老太爺那裡有信來了,聽說這次能謀一省按察使的位子。」霍叔其早改了姓氏,不過是當初盛親王府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家奴,誰會認真搜索,因此海捕文書早就撤了。他頂了一個叫杜彬的名頭進了章府,很快就憑他多年在王府裡淬練出來的經驗本事,很快得以重用,章叔銘僅僅考察了他一個月,便直截了當委了他總管的差,更是將不少機密大事交給他去做。

    「杜彬,此事可有其他人知道?」章叔銘雖然大為意動,但出於謹慎,還是不得

    不多問一句,「老太爺還有什麼別的囑咐麼?」

    杜彬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答道:「回老爺的話,此事除了奴才,沒有其他人曉得。老太爺那裡只是囑咐老爺行事小心些,莫要讓那些眼饞的人抓住把柄。這次朝廷似乎要調動不少地方官的官職,老爺的名字混在裡頭,應該不會激起什麼異動。」

    「那就最好。」章叔銘沉著地點了點頭,短短幾年能奮鬥到如今的地位,靠得無非是章家和唐家根深蒂固的人脈以及自己靈活的手腕。為了前程,一個姓氏算什麼,一個未婚妻又算什麼,只論自己如今擁有四品的官職和美貌有才的妻子,就是一個普通的探花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自己還年輕,為官之路還長著呢!

    「另外,老爺,聽內院的丫鬟說,太太最近一直悶悶不樂的,似乎身體不太好,是否要請一個大夫?」杜彬小心翼翼地問道,目光卻偷瞥了一下主子的臉色,似乎想確定什麼。

    果然,章叔銘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語氣也強硬了不少。「哪有此事?簡直是胡說八道!杜彬,你好好去清查一下,哪個丫頭僕婦敢背後嚼舌根,若是找出來重責三十,立刻攆出去!主子的事情也敢胡亂傳言,我章家可是家法森嚴,哪容得下這種不知好歹的奴才!」章叔銘說得義正詞嚴,彷彿他生來就是在這個名門長大的一般。

    「奴才記下了,一定好好盤查,絕不會放任這些流言。」杜彬心領神會地點頭應道,隨後躬身一禮後退下。

    章叔銘露出微微的冷笑,別人看不出這個總管的真面目,他又怎會不瞭解其中奧妙?作了唐家這幾年的女婿,他算是瞭解岳母大人的手腕了,不管是府中上下的奴僕還是唐曾源本人,根本就是揉捏在她手中的玩物而已,枉論自己那個對母親敬畏懼怕的妻子?杜彬,只看這個姓氏就能覺察出其中的警告之意,只是她可以放心,再還沒有建立起足夠的勢力前,自己一定會安安分分地作一枚稱職合格的棋子。

    杜氏漠然地立在房內,毫無表情地聽完了杜彬的回報,彷彿其中談論的不是自己的女兒。「嗯,我知道了,杜彬,章叔銘那裡你必須再盯緊一些。這個人野心太大,駕馭得不好便容易傷到自己人。多年的處心積慮才找到這樣一個符合所有條件的人,不能就這麼糟蹋了。至於小柔那裡,你照他的話去做就是,用不著憐惜。不能管好丈夫是她的失職,整天哭哭啼啼的樣子算怎麼回事,那些琴棋書畫都白學了麼?」

    杜彬彷彿對這位太太指責自家女主人的言語毫不在意,低頭應了聲是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老爺這些天回府都晚了些,每次都是滿臉疲憊地歸來,我打探的時候他都說是應酬。我尋思著會不會太太鎮壓不住他,他就出去尋野食了?」

    杜氏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起身踱了幾步,這才轉過頭來道:

    「看來我要和小柔好好談談,別的姑娘家嫁了一個有才有貌的郎君就夠了,她卻還挑三揀四地嫌別人人品不好,也不想想自己當初迷戀地和什麼似的。實在不行就只能挑兩個懂事的過去伺候了,好歹章叔銘也已經是四品官了,沒兩個通房的也不成體統。」

    杜彬這回卻不插話了,雖說暗地裡有親,但他早從母親那裡得知了杜氏一向的為人秉性,因此一直守著緘默這一條,多報少說,但顯然今次杜氏並不打算讓他這麼容易過關。

    「杜彬,我讓你跟著章叔銘可不是想讓你做一個簡單的耳目,否則也不會煞費苦心地為你安排身份。」杜氏走近了幾步,頗有深意地瞥了瞥低著頭的年輕人,「你還年輕,自然不會想著一輩子這麼混下去吧?若是能讓章叔銘格外另眼相看,也許能更進一步也說不定。」杜氏繼續蠱惑著,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說話的對象已是捏緊了拳頭。

    「多謝夫人提醒。」杜彬恭謹地答道,語調卻沒什麼變化,「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讓夫人的夙願得以實現。」他的頭更低了些,「總而言之,為了達到大家一直以來想要達成的願望,即便再卑微的事情,我也會勉力去做。」

    屋裡頓時瀰漫著一種奇特的氣息,無論是杜氏還是杜彬都沒有再出一言,兩人默契地都沉入了往事的回憶中。對於這些執著於陰謀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從以往的經驗教訓中提取未來的計劃是家常便飯,因此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4:58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三十章 發作
  

    被病痛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孫雍雖然撿回了一條性命,但隨即面對的就是皇帝的雷霆之怒。俯伏在御階之下,他渾身都在戰慄,四周沒有任何人可以倚靠。若是說以前作為臣子最希望的就是能單獨奏對的話,那此刻他就分外希望有別人可以分擔皇帝的怒火。

    「孫雍,彈劾你的奏章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買賣生員,徇私舞弊,收受賄賂,甚至還在風月場上洩漏考題,你的膽子著實不小啊!」

    皇帝幾步踱到別雍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曾經號稱博學的臣子,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沒有廉恥心的小人。

    「皇上,皇上,罪臣冤枉啊,那都是有人誣陷,罪臣,罪臣飽讀聖賢之書,決計不敢做出這種事情!」孫雍連連叩首,大聲辯解道。這是唯一的希望了,若是能僥倖讓皇帝相信自己的無辜,那便能逃出生天,否則,便是一死都難得全屍。

    「冤枉?」皇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聲音也變得譏誚無比,「孫雍,你未免太小看朕了。證據確鑿,你仍然意圖抵賴,看來你確實是膽大妄為。怪不得連玉常的奏折裡直言不諱地說留你一命是天大的禍事。」

    孫雍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恐懼,伏跪在地下的身軀顫抖得愈來愈烈,哆嗦得彷彿寒風中的乞丐。然而,他的雙目中卻閃現出無比怨毒的情緒,連玉常,這個名字就如同毒蛇一般噬咬著他的心。還有那些個收了他大筆銀子的權貴,事到臨頭就全都成了縮頭烏龜,想將他一人拋出來頂罪。他們通通該死。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既然已經自忖必死,孫雍也就鐵了心。

    皇帝決絕地態度意味著無論是海觀羽還是賀甫榮都沒有為他求情。這種體悟讓已經丟棄了一切希望。「四川貪賄之人不止罪臣一個,全天下的貪賄之人更不止罪臣一個。不說其他。罪臣買賣功名的銀錢所得,其中七成都用來打點京城地大員,上至賀家,下至其他經手的官員,他們收受地賄賂遠比罪臣更多!即便是海老相爺。罪臣也曾經送過一部書,其中十頁俱是用銀票綴入,總價二十萬兩!」孫雍已經瘋狂了,他在官場受挫甚少,這次栽了一個無法翻身的跟頭,恨不得將所有人全數攀咬進去。

    皇帝的臉色頓時陰暗下來,本來還掛在嘴邊的一絲諷刺笑意無影無蹤,眼睛中時而閃現出狠厲的光芒。「孫雍,朕不想聽你說什麼朝官貪賄成風!你大約是想著海觀羽和賀甫榮都沒有為你求情是不是?朕早就在朝上明確說過,四川之事絕不姑息。絕不寬縱,即便你是皇親國戚,也難逃律法!朕今日見你本想是給你一個悔過地機會。如今看來是不用了,就憑你剛才大放厥詞,胡亂攀咬的本性,留著你的性命也無用。」

    不屑地瞥了這個醜陋小人最後一眼。皇帝厭惡地揮了揮手,沉聲喝道:「來人,將孫雍帶下去!」

    「皇上!」孫雍高呼一聲,還想說什麼,突覺身上一麻,瞬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徒勞地瞪著眼睛。

    「既然你不想為自己留一個全屍,朕也無話可說!」這是孫雍從皇帝那裡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雖然皇帝沒有追查孫雍先前大病的經過,但賀甫榮心中仍然惴惴不安。此事不是他經手操辦的,但難保手底下那些人沒有擅自行事。他算是明白前一段時間蕭雲朝為何負氣在家養病了,這種事情根本說不清楚,只能吃一個啞巴虧了。想來這一次又是平手,他忿忿不平地放下手中茶盞,立起身來,深深歎了一口氣。

    「爹,水大人來了。」賀莫彬輕聲稟報道,唯恐驚了父親的思緒。

    「你先讓下人帶他到書房等候吧。」賀甫榮吩咐道,「我還有話要對你說。」賀莫彬微微一愣,隨即答應了一聲,行到門口對一個小廝吩咐了幾句,又匆匆轉了回來,垂手等待父親示下。

    「彬兒,這些天戶部有什麼異動?」賀甫榮盯著兒子的眼睛,不緊不慢地問道,「你最近老是徘徊在家裡,似乎很少到衙門理事,難道就真的這麼空閒嗎?」

    賀莫彬哪敢正視父親,臉上的神色一連數變,好半晌方才囁嚅地開口答道:「我是見父親最近心緒不佳,怕您動了肝火,這才告假在家料理。我是想您年紀大了,朝廷最近又都是一團糟地事情,萬一您身體不好,應付不過來,其他官員恐怕就要失了主心骨……」

    話還沒說完,賀莫彬就感到臉上重重地著了一掌,不由踉蹌了幾步,幾乎跌倒。他震驚地抬起頭來,對上的卻是賀甫榮閃著怒

    大的眼睛。「彬兒,你都已經官至戶部左侍郎,做事怎麼還如此不知輕重,太讓我失望了!」賀甫榮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我已經垂垂老矣,本就不及蕭雲朝正當盛年,這份家業和朝中那些依附賀家地官員遲早要交由你來統御。如今重要的不是我的身子,而是朝中的大局!」

    賀甫榮瞥了一眼兒子地腫起老高的半邊臉,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是有幾分憐惜,但出口的話依舊毫不留情。「戶部才是你的正經差事,我丟了戶部尚書,蕭家那邊卻平白無故地多了一個越千繁為臂助,此消彼長之間,你以為皇上為什麼將你破格提拔上來?好好想想,別耽誤了自己的前程,我這個老頭子算得了什麼,賀家如今只能靠你支撐了!」

    幾句話如同醍醐灌頂般地讓賀莫彬醒悟了過來,滿嘴的苦澀。

    「爹……」他想說什麼卻發覺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臉上的傷處更加火辣辣了。

    「好了,我剛才也過火了些,但都是為了你好。」賀甫榮走近前去,仔細地打量著兒子的臉,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待會吩咐下人好好用冷水敷一下,免得到了戶部被人看出名堂來。彬兒,記住,即便我這個作父親的有什麼萬一,你也算是朝中的高官,自然可以代替為父集結賀氏一黨的官員,記住端起你這個國舅爺的架子來!」賀甫榮炯炯有神的目光直透兒子的心房,一雙大手緊緊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去吧,不要讓我失望!」

    賀莫彬點點頭,躬身一禮後方才離去。賀甫榮只聽得他在外間大聲還著貼身小廝,似乎緊趕著往衙門去理事。「彬兒這脾性,不敲打一番實在不行,唉!」他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幾句,這才往書房趕去,水無涯這個通政使管的就是四方陳情,難道又有什麼不妥?賀甫榮只能暗自希望不要再有誰捅簍子,如今棘手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賀大人。」水無涯一見此間主人進房,便忙不迭地起身行禮,賀甫榮也不客氣,含笑受了他一禮,便分賓主坐下。水無涯也懶得寒暄,見書房門已經關上便低聲報道:「大人,今兒個下官從宮中得了消息,皇上私下見了孫雍,最後鬧得很僵,是幾個侍衛把孫雍架下去的。」

    賀甫榮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孫雍不過是想撿一條命而已,想必再三抵賴,這才觸怒了聖駕。他若是聰明就應該好生認罪,伏辯折子寫得好還能有一條生路。唉,還是一個飽讀經書的人,連這麼一點道理都不懂,他這個學政算是白當了。」儘管收受的好處並不少,但賀甫榮言語中卻毫不留情,橫豎已經是棄子,諒他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水無涯卻沒這麼鎮靜,他臉上的駭色再也掩飾不住了,幾步衝到賀甫榮跟前,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透露了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大人,下官得到的還有其他消息。孫雍那個混帳向皇上告發了大人和其他收受他銀錢的官員,還把海老相爺也牽扯了進去!」他竭力抑制住已經微微顫抖的雙手,勉強把話說完。

    砰——賀甫榮重重一掌擊在書桌上,人也霍地立了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孫雍會如此瘋狂,這要牽扯到多少朝廷官員。想必皇帝早就知道四川選拔生員和舉子時的舞弊之事,只追查別雍一個人本就是為了避免風波太大,然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卻把一切都搞砸了。「皇上,皇上是什麼態度?」賀甫榮狠狠地問道,「皇上是龍顏大怒還是閉口不談?」

    水無涯顧不得擦拭額頭沁出的冷汗,忙不迭地答道:「皇上似乎是訓,斥了孫雍一番,然後就下令侍衛將他架了下去。不過,皇上並沒有說是信還是不信,怕是難以決斷。」

    賀甫榮不滿地瞪了水無涯一眼,號稱和內宮不少太監有交往,居然就得到了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消息。不過他知道,此人急匆匆地趕來,就是因為他自己也從中撈了不少好處,這才憑著通政使的權力,壓下了四川士子千辛萬苦送到京城的不少文書,因此分外焦急。

    「海老相爺那裡得了消息麼?」儘管自己心中同樣極為不安,但賀甫榮面上還是淡淡的表情,似乎並不放在心上。「別雍敢攀咬這位兩朝老相,怕是活得不耐煩了。海老相爺平日也許不顯山不露水,但他可是門生滿天下的宰相,孫雍一介門生居然誣陷恩主,想必到時與海府交好的其他官員也不會放過他!」話雖如此,但賀甫榮知道,自己得趕緊動起來,否則若是真的逼皇帝下了決心,他可經受不起再一次劫難。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5:07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三十一章 驚濤
  

    在朝中經營了數十年,海觀羽的人脈自然不會遜於賀甫榮。畢在皇帝發作別雍一個時辰之後,在家休養的他便收到了密報。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這位兩朝為相的老人失神了好一回,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居然狠狠地摔碎了手中茶盞,顯然是憤怒至極。

    聞訊而來的海從芮見狀也大吃一驚,在他印象中,父親處置任何事情一向是從容不迫,很少露出這種不能自制的情緒,今兒個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位沉浸在書堆裡的海大公子雖然很少理事,但還知道深淺,匆匆吩咐下人收拾完那些碎片,便斥退了所有閒雜人等。

    「爹,究竟怎麼回事?您年紀大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發這麼大脾氣?」海從芮有些不解,一面揣測著老爺子的心情,一面覷著他的臉色,「剛才到底是什麼消息?」

    「要是有人污蔑我貪贓,我還能像平時那樣,那傳揚出去,我這個宰相就真的和天上的神仙一樣無慾無求了!」海觀羽臉沉如水,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話,他偏頭看了看兒子,「你今天來得倒快,如今沒有女兒需要操心,怎麼,也不留戀你那些寶貝典籍了?」

    父親一轉話題,海從芮不免有些尷尬,乾笑了兩聲,這才輕聲道:

    「還是父親瞭解我的脾氣,明日有個文會,京裡不少名士都要參加。我的俸祿有些不夠用了,想到帳房支一些銀兩,怕您老反對,所以才來提一聲。想不到正好撞上這事情。」他見父親臉色不愉,趕忙岔開道,「究竟是誰這麼大膽?父親為官清正。朝野皆知,皇上又怎會相信您貪賄?」

    海觀羽冷笑兩聲。頗有深意地看了兒子兩眼,那種奇怪的目光頓時讓海從芮心中發毛。「還會有誰?我平日自詡識人,想不到居然有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門生,說出去都是丟人現眼!你平日裡和他會文也不少,居然沒能看到此人本性。實在也是白讀了這麼多年書!」海觀羽一肚子地火沒地方出,竟全撒在兒子身上。

    海從芮一時摸不著頭腦,好半晌才想起那個人的名字。「爹,那時你也誇他是得意門生,還說什麼精通典籍,飽讀詩書,我哪分得清這些,不過孫大人的才學還是確實好地。」話音剛落,他就見父親的臉色愈發難看,連忙閉了嘴。

    「他都誣賴我收了他二十萬兩銀子。還提什麼才學,根本就是偽君子!」海觀羽地聲音又提高了些,狠狠地訓斥道。「從今往後,你交接那些名士也得小心些,別把那些虛有其表的往家里拉。我如今還未致休,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到時連你一起都沒法擔當!」

    海從芮只得低頭應是,見父親一時無話後方才悻悻離去。這等時候,即便他手頭再緊也不敢開口,幸好這次會文只是結識幾個朋友而已,應該花費不大。

    海觀羽還在想著剛才的密報,孫雍即便再傻也應該知道皇上對海家的信任,那胡亂攀咬便是最無用的行為,他應該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才是。可是,二十萬兩銀票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有過這樣地銀錢往來。可恨密報上偏偏把這一點描述得極為模糊,也不想想自己雖然年紀一大把了,送禮的人是不少,但絕不會把這種大事忘在腦後。如果是赤裸裸的構陷那是最好,倘若真有這麼一回事,那勞什子的銀票究竟在什麼地方?

    海觀羽直覺地把兒子的嫌疑排除了出去,他絕沒有這種膽量,更何況海從芮只是個書獃子,壓根沒什麼使用銀錢的地方。那是門上管事海青或總管海寧?海觀羽搖搖頭,二十萬兩銀票不是一個小數目,若是他們經了手,不露聲色是不可能的。海觀羽陡地想起庫房堆著的不少土特產,那些都是成批的東西,下人也就是拆個幾盒或幾箱驗看一下,會不會在那裡面?

    海家這邊為了莫須有的銀票鬧了個雞飛狗跳,勤政殿中地皇帝也是臉色陰沉。審一個小小的別雍卻牽扯上了海家,這是他事先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賀甫榮倒也罷了,他那群人中本來就是逐利,貪贓地確實不少,一時也清不乾淨,皇帝也不想現在就亂了朝堂,橫豎留著他們也就是為了將來的安寧。但海從芮不同,對於這個兩朝老臣,皇帝有著極高的信任,倘若連他也背著自己幹一些不清不楚的勾當,那就太讓他寒心了。

    「屬下參見皇上。」風絕恭謹地叩首行禮道,「消息已經傳到海老相爺府上了。」

    「噢?」皇帝彷彿是不經意地抬

    起了頭,但眉宇間仍可見一丁點異樣地情緒,「海觀羽反應如何?」

    「整個府邸都似乎在翻檢什麼東西,聽說海老相爺幾乎將庫房都翻轉過來,所有的下人都在忙活。」似乎是想起了海府上忙碌的景象,風絕一貫冷漠的臉上竟帶了幾許笑意,隨即醒覺到自己的失儀,慌忙低下了頭。

    皇帝卻沒有注意到這些,臉上反而掠過一絲輕鬆。風絕不芶言笑的秉性他是知道的,既然能讓他莞爾,估計事情是八九不離十了。海觀羽聽了消息便開始搜檢府中,估計連他自己也拿不準此事。別雍的話裡是說將銀票綴入書中,若是真的巧合,海觀羽沒發現也有可能。只要這位宰相沒有欺騙自己,事情就好辦多了,只要將孫雍明正典刑便可解決一切。

    「賀府和蕭府有什麼動靜麼?」皇帝想起那鬥得不亦樂乎的兩家,眉頭頓時又皺了起來。朝臣的鼓噪幸虧被這兩家分了去,否則自己要得一個清淨還真是不容易。所幸兩家雖然內鬥不止,但手底下的能員還是不少,為了怕對方抓著把柄,行事倒也不敢太出格,朝廷中樞卻也太平,只是地方上便不好約束了。

    「回皇上的話,通政使水大人下午去了賀府,不知議了些什麼。蕭府最近也是神神秘秘的,兩家似乎都在打什麼主意。」由於早得了皇帝允准,因此風絕言語間便沒有多少忌諱。

    「他們計議的不就是如何分配地方上的那些權力麼?」皇帝冷笑道,「隨他們去好了,只要直隸總督和兩江總督牢牢控制在朕的手中,其他地方就隨便他們折騰好了。」

    風絕心中一動,他知道皇帝並不信任他,那為什麼還在他面前提起這些?他深深地伏低了頭顱,知機地不發一言。兩江和直隸的重要固然勿庸置疑,但其他各省諸如四川還是相當重要的地方,難道皇帝真能隨意任這些臣子放恣?

    「你退下吧,最近盯緊一點,務必不能出一點紕漏,否則提頭來見!」皇帝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風絕立即叩首答應,隨後起身退了下去。

    空蕩蕩的大殿中頓時又只剩下了皇帝一人,但他心中明白,自己的身邊永遠都少不了猶如影子的兩名侍衛。自從登基之前的那次遇刺起,他便不再信任一般人的守護,除了那兩個人。凌雲自開國以來流傳下的影子侍衛無疑是最好的護佑者,倘若他不是君王,決計想不到天下還有這般奇妙的事情。有了他們,自己的安全自可無虞,就不知道那些逆子是不是敢真的走那最後一步了。

    「貪賄?真是笑話,海老相爺為官清廉是人盡皆知的,別雍此舉無疑是將自己逼上絕路!」風無痕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污蔑,他不屑地聳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殿下絕不可等閒視之。」師京奇的臉色卻不那麼輕鬆,甚至還有些凝重,「不論真假,這對海老相爺的名聲都有很大的損害,況且您又是海家的別女婿,因此一個不好就會牽連到王妃和蘭妃,就連您也會遭到麻煩。」

    風無痕狐疑地轉過頭來,卻見陳令誠也是一般臉色,琢磨了好一會才悟出此中奧妙。他閱歷尚淺,自然不像身旁這兩位能一眼看穿情勢險惡,但此刻既然經人提醒,神色已是不由大變。「你們的意思是即便父皇不追究,有人也會趁勢大造謠言,趁機陷害?這不可能!」

    「殿下可是認為賀家也是同罪,而蕭家不欲多事?」師京奇緊逼著問道,眉頭已是皺成了疙瘩,「須知對皇位有心者並不止賀蕭兩家,京城還有其他皇子和世家,再加上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幾位大員,只要有心興風作浪,即便皇上也無法輕易阻止。」

    風無痕終於明白了此中凶險之處,暗道自己實在太天真了。這些年的順風順水讓自己忘記了凱覦皇位的遠不止賀蕭兩家,父皇有那麼多皇子,突然殺出任何一個就是無法預料的變故。「如此說來,豈不是應該去通知海老相爺多作防備?」儘管已是海家的別女婿,但風無痕還是習慣了那個稱呼,反而是爺爺這兩個字很少出口。

    「海老相爺為官多年,這種事情只有比我們更能看透深淺,殿下無須過分擔心。」陳令誠安慰道,「反倒是我們這邊最近要格外小心,防著別人抓了把柄,這個難得的機會有心人可不會隨意放過。」

    風無痕點了點頭,心中卻想起了若欣和若蘭,海家能多年榮寵不衰,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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