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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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708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4:42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章 密會
  

    雖說已經幾近八十高齡,但氓親王風氓致卻仍沒有卸下宗人府差事的意思。作為目前皇族中輩分和年齡的最長者,他的日子無疑是過得極為愜意,膝下又是兒孫滿堂,時時享受著天倫之樂。不過不知出於何種考量,風氓致的幾個兒子都只是在宗人府領著不多的月例,平日開銷多半倚賴各地的莊園和皇帝不時的賞賜,在朝中等閒絕不露面,便是差事也是第一等的優裕閒差,因此無論在什麼局面下都能屹立不倒。

    然而,這一日深夜,風氓致府中卻來了一位貴客,只見來人輕車簡從,黑袍遮身的模樣,便知不是尋常角色。風氓致也是異常謹慎,不僅遣了心腹人等在側門守候,甚至早在白天就將這邊的所有人手都撤開了去。等到來人進了院子,立刻便有王府的親信護衛扈從,急匆匆地直奔了書房。

    書房中只有風氓致一個人在焦急不安地等候,他一見那人進來,便急忙迎了上去,而後親自將門鎖好。為了以防萬一,他把所有能安排的親信都布在了外邊,吩咐他們不許任何人打擾。儘管他知道一向不會有外人深夜拜訪,但預作防範卻是必須的。匆匆交談幾句,兩人便交換了一個眼色,風氓致徑直走到書架邊,看似隨意地撥弄了幾下,兩旁的書架立時無聲無息地移開了去,露出一個小小的台座來。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上面的那把鑰匙,這才轉過身來。「沒想到這麼事隔多年,居然還是得翻出當年的舊案。唉。你若是不提起,我都想刻意地將其淡忘。隨方,你真地確信最近的這些事情是那個人做的?」風氓致本就蒼老地臉上一片悲淒。彷彿憶起了往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王之家難道就一刻太平都保不住麼?」

    那黑袍人歎息一聲,隨手將外袍脫下,只見他一頭幾近花白的頭髮,僅僅比風氓致年歲稍小一點,正是兩朝元老海觀羽。他和風氓致平日往來甚少。今天卻突然碰頭,所議地自然不是小事。兩人同時盯著那鑰匙看了半晌,海觀羽才黯然開口道:「當年的事情變化得太快,誰都沒想到顯親王風寰宇敗落得那麼快,因此我覺得沒必要再將此事鬧大,誰料抄撿蔣家時卻跑了那個人,現在想想實在是蹊蹺。」

    他見風氓致臉色大變,連忙安慰道:「王爺也不必過於憂心,當年你受先皇和麗貴太妃托付在前,受了皇上旨意在後。自然不能徇私情而忘國法。雖說成王敗寇乃是常理,但畢竟皇上乃是先皇御口親封的太子,顯親王斷不能因失勢而行謀逆之舉。此事決計與你無干。」

    風氓致頹然地搖搖頭,「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未涉朝政,為的便是避開這些糟心的事情,想不到這垂暮之年卻仍逃不過去。隨方。你也不必勸慰與我,橫豎我只是一個保管者,擔地責任不過是雞毛蒜皮。此事若真的揭出來,只怕是你的性命難保。雖說你那兩個孫女俱已成年,但海從芮可離不開你,你真的打算不計後果?」他本就奇怪海觀羽突然極為認真的態度,此時見這位老相臉上帶著幾許死氣,心下已是瞭然。

    「王爺,你也把自己說得忒不值了。」海觀羽彷彿沒聽見風氓致的敲打,「我也老了,快進棺材的年紀還有什麼好怕的,只要沒人興風作浪敗壞了江山社稷,壞了我那兩個孫女的好日子,我早一點入黃泉又有什麼可沮喪的?」他深深凝視著風氓致地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王爺,既然鑰匙已經拿出來了,你可以把它交給我了吧?」

    風氓致掙扎半晌,這才將鑰匙遞了過去,但只一接觸海觀羽的掌心便縮了回去。「不行,我不能讓你這麼莽撞行事,畢竟不止是當年你對先帝的承諾,還有我也同樣接受了這托付。若是直截了當地向皇上言明,再加上東西地佐證,恐怕一段密辛不知又要牽涉到多少人。暴怒的皇上可不是平時充滿理智的君主,出了差錯你我均是千古罪人。隨方,倘若不是萬不得已,此事不可輕率啊!」風氓致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海觀羽仍然是坦然自若的模樣,但內裡卻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地擔憂。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風氓致手中的鑰匙,目中的決心依然是那樣堅定。對峙良久,風氓致只得無奈地將鑰匙送到了海觀羽手中,「算了,說不過你,但你不要忘了一件事情,那個地方不是你一個人的印鑒能夠進去的,我這個宗正還要陪你一趟才行。」他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和年齡絕不相稱的狡黠。

    風無痕自然不知道在氓親王府還有這麼一出奇特的會面,這一夜他好容易抽出空來和幾個妻子說說話,雖然總不能一起溫存,但這樣時刻已是難得,幾塊點心,一壺香茗,只有五個人的夜晚顯得溫馨而又愜意。

    「若欣,宮裡老是在流傳你那天晚上的舉動,聽說你深夜闖了母妃的寢宮?幸好父皇沒誤會你我鬧彆扭,否則你這一來可是要吃苦頭了。」風無痕見海若欣消瘦的模樣,心中不禁有些愧意,但其他妻子也在,他也不好表現得太過了,只能調笑一番。

    果然,海若欣頓時賭起氣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手中的點心往茶盤中一擲,這才氣呼呼地抱怨道:「你還敢說?若非我在父皇和母妃那裡將事情說得十二分嚴重,再加上把那兩個傢伙帶了去,你如今能這樣得父皇信任?得了便宜還賣乖,早知道就該讓你在病榻上多躺幾日!」

    其他三女不禁掩口失笑,風無痕這段時日風頭正勁,也連帶著讓她們幾乎忘卻了當初的驚惶。如今她們是整天應付那些誥命貴婦都嫌沒功夫,海若欣這個正牌王妃更是累得幾乎趴下,只能在其他人面前抱怨幾句。雖說是眾女共侍一夫,但大家都知道現在是稍不留心就會萬劫不復,因此誰都無心鬧家務,整個王府也算得上是鐵板一塊了。

    「姐姐說得對,殿下一康復就知道拿我們說笑,也不知道當初人家的辛苦。「海若蘭不屑地一撇嘴,「要不是姐姐和我在外邊替你奔波忙碌,哪來如今的安生日子?你可得弄清楚,京中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權貴,你若是真躺幾個月,誰都會把你忘在腦後,「哼!」她大約是想起了蕭雲朝前後各異的嘴臉,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便和姐姐海若欣咬起耳朵來。兩人也不知說起什麼好笑的事情,嘻嘻哈哈樂成一片。橫豎此時都是些貼身丫鬟伺候著,也用不著考慮儀態,因此風無痕也由得她們瞎鬧。

    越起煙微微一笑,這才開口道:「這些天來殿下靠得確實都是我們姐妹,如今您是左一個綵頭,又一個犒賞,就連直隸總督這等差事也得您來拍板,怎麼也得分一點好處給我們才是吧?」她瞥了其他三女一眼,伸手攬過身邊的紅如,「便是那些跑腿辦事的也比不得我們,若是累著了您可賠不起!」紅如先是一愣,隨即也附和著連連點頭。

    這番話說得海氏姐妹極為意動,兩人本都是不喜歡俗務的人,海若蘭是一向圍著女兒打轉,海若欣更是一向好玩,碰到棘手的事情大多交給沉靜的越起煙,實在不行甚至還會拉上紅如,只有此番自己出馬,這才體會到為人處事的不易。她們都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小姐,儘管心中再有溝壑,自然也及不上在商賈交易中長大的越起煙,也比不上在鉤心鬥角的深宮飽嘗人情冷暖的紅如,因此對這些時日的苦痛分外不滿。

    風無痕苦笑著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好了,你們說什麼我依著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別說是天上的星星,就算我把月亮摘下來也無不可。」他這句話剛剛落地,便聽得海若蘭咕噥了一聲「沒誠意!」她在王府這幾年性情開朗了不少,因此說話也不像以前那麼遮掩,時常也學著姐姐毫無顧忌一回。

    眾女笑成一片之時,風無痕也沉浸在這難得的一刻之中,不過他自然不敢放縱自己一直被這種兒女情態所迷,因此只是陪著樂了一陣子,便問起幾位妻子正事來。這些天來往王府的貴婦著實不少,套交情的遠遠多過為丈夫求官的,據他想來,以她們的眼光,以妻觀夫之下,怎麼也應該拿出幾個人選來才是。

    四女面面相覷了好一陣子,海若欣便示意越起煙代為回答,畢竟每次她都在旁邊觀察,看得應該最細。越起煙心知丈夫最近一直圍著此事打轉,自然不敢賣關子,沉吟半晌便說起自己的感受來,紅如也隨著越起煙的講述而不時補充,海氏姐妹倆則是不斷地對那些貴婦做出種種苛刻的評價。若是不知情的人遠遠看去,這個妻子智囊團還真是顯得有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5:16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5-19 17:13 編輯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一章 人選
  

    儘管曾經對父皇說過可以在皇族中挑選一位長輩充當直隸總督,但風無痕知道,這只能是最後的選擇。皇族子弟除非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或是忠心確保無虞者,皇帝才能放心使用,否則只有閒置一條路可走。

    正是因為如此,來訪的皇族貴婦雖多,海若欣等幾女也只是略略應承,並未十分留意,反倒是一位一品誥命夫人令幾人記憶猶新。

    說起來四女如今都是頂尖的欽命貴婦,平日見過的誥命夫人也不知有多少,海氏姐妹更是凌波宮的常客,因此等閒女子決計入不了她們的緣法。但那位湖廣總督畢雲綸的夫人馮氏實在是給她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無論是對答還是儀態,落落大方自是不用提,最難得的便是她那種舉重若輕,不卑不亢的模樣,讓見慣了奉承的幾女大為驚異。有如此識大體的妻子,她們不禁對那位湖廣總督極為好奇。

    風無痕一邊聽著幾個妻子的陳述,一邊卻想著這個熟悉的名字。對於湖廣雲貴那塊地方,他的注意力從來並不高,只因那些地方民風彪悍,尋常官員根本無法勝任,因此安插人手或是培植勢力便沒有必要了。不過在那種地方為官者,若非一等一的貪官,便是一等一的能員,凌雲立國以來,殺的極品大員中多是那幾省的封疆大吏,而從那幾省入主中樞的官員也不在少數。

    他眼睛突然一亮,若是沒有記錯的話,畢雲綸曾經是醉香樓的常客。當年翠娘曾經提起過此人,那時他不過署理湖廣佈政使,六年之內居然能官至總督。陞遷之速便是原任直隸總督衛疆聯也只是堪堪匹敵。

    「起煙,你覺得那位畢夫人馮氏舉止言談可是大家出身?」風無痕臉色凝重地開口問道。若是此人與朝中勢力瓜葛太深或是對己不利。那便是才幹再佳也不能過分重用,否則父皇那邊就第一個通不過。

    「不是大家閨秀絕出不了這等人才,至不濟也是世家之女。」越起煙給出了一個中肯地評價,「不過普通的大小姐最多是溫婉可人,亦或是不識外務。絕不可能像她這般有見識。若非如今乃非常時刻,我們姐妹還想回拜一次呢。」她這話一出,其他三女也連連點頭贊同,看得出來,那位畢夫人馮氏深得她們的認同。

    風無痕這下愣了半晌,他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如此有大才地妻子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時常流連於風月之所,不過,這也愈發激起了他地好奇。思量片刻,他便微笑道:「既然你們如此說。回訪一次也無妨,不過四個一起去便太張揚了。你們幾個商議一下,派出一人去也就罷了。若是真的投緣不妨請那位畢夫人來家裡坐坐。也好陪你們解悶。」

    四女盡皆大喜,嫁入皇家束縛實在太多,那些貴婦又往往是只知阿諛奉承,嘴臉實在可憎得緊。難得碰見一個合緣法的,自然想留著說說話。她們商議了一陣,海若欣這個王妃自然不能輕易去見,如此一來,越起煙便又得了一個綵頭,笑吟吟地應允了下來。

    風無痕卻在琢磨著讓小方子再去郎哥那邊打探一下消息,若是沒有人托一把,這個畢雲綸斷不會陞遷如此之速。想那章叔銘攀上一個人脈甚廣的義父,並結下了一門金玉良緣,也不過只升到淅江按察使,此人能在剛過三十之齡便官至總督,實在是異數。

    由於只是進京述職,因此畢雲綸也顧不得什麼排場,只是住在早就購下的一處小院中。雖說他在湖廣鎮守一方,年紀輕輕便官至總督,但在京城一比便什麼都顯不出來。這等天子腳下,便是阿貓阿狗興許也是權貴之物,極品官員還得分成三六九等,枉論那些世襲爵位地豪門子弟?因此一得了直隸總督出缺的消息,他便大為意動。聽說了京中的流言之後,夫人馮氏更是斷然上了勤郡王府,回來後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說是和幾位王妃言談甚歡,樂得畢雲綸心中極為慶幸。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馮氏雖說出身也算世家,但家族早已敗落,因此對於丈夫的前程分外熱衷。她從小便在母親的要求下熟讀詩書,琴棋書畫也略有射獵,但最主要的還是言談舉止。果然,此次拜訪的幾位貴婦都對她很有好感,無形之中便為丈夫的仕途增加了幾分砝碼。她知道丈夫每回京城一次就必定不會忘了那個著名的風月之地,也曾經藉機吵鬧過兩次,只是最後在丈夫悄悄透露了內情之後便止息了。仕途險惡甚至比戰場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她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幸畢雲綸僅僅止於逢場作戲,至今連妾侍都未納過,這也算對她地一個不小安慰吧。

    勤郡王側妃越起煙拜訪畢雲綸夫人馮氏的消息立時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誰都知道風無痕行止謹慎,斷然不會輕易讓自己的妻子交接外臣妻室,因此不少有心人便猜測起其中內情來。不過,畢雲綸地履歷上乾乾淨淨,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極為出色,便是吏部尚書蕭雲朝也找不出差錯,因此謠言雖多,卻動不了此人的根本。

    只是一次試探,風無痕就感覺到府邸門前冷清了不少,心中不禁暗笑。這些來訪的官員中,求官的和巴結地差不多五五之數,如今別人以為自己心目中有了人選,有些人便打了退堂鼓,自己的耳根也能清淨一下了。然而,入夜時分,當范慶承苦著臉前來稟報門上多了幾個黑木箱子時,他的臉色怎麼都好看不起來。

    看那幾個箱子沉重的模樣,風無痕便能斷定其中必是黃白之物,送禮的總不成拿幾箱石塊來胡鬧吧。幾個小廝上前打開之後,掀開上面覆著的幾匹綢緞一看,裡邊那燦爛奪目的顏色幾乎晃花了他們的眼睛。蹊蹺,風無痕立刻湧起了一陣荒謬的感覺。這年頭居然還會有人如此不識輕重,送禮的多半不是送銀票亦或是產業奴僕,誰會這麼明目張膽地送這些東西?風無痕心中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有人栽贓陷害。也無怪乎他這麼敏感,上次中毒便是托了這些東西的「福」現在他是已經被嚇怕了。

    還是范慶永在一旁解釋,送禮的乃是理親王府的總管,聽說是為別人求直隸總督的差事。這個莫名其妙的說法立刻讓風無痕愣了神,理親王這個名字實在不陌生,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當年若不是此人花銀子走通了蕭雲朝的門路,姚慕同那檔子事情壓根就不會有,自己也不會應付得那麼狼狽。可一個閒散的王爺哪會突然拿出這些貴重之物,而且連一點避嫌的道理都不懂,未免太過可笑了。他略一思量,便知道這件事又是棘手得緊。

    理親王風懷章乃是皇帝的堂兄,雖說從來不理政務,但皇帝看在他一向還算安分的份上,向來是優容有加,逢年過節的賞賜都比普通皇族更豐厚,甚至連長子的名字都是欽賜,因此在京城的日子也算逍遙。此刻,王府上更是多了一位貴客,如今天子駕前炙手可熱的勤郡王風無痕突然造訪,讓闔府的下人都有些慌了手腳,理親王更是親自來迎,給足了風無痕面子。

    僅僅打量了一番周圍景致,風無痕便知道這位皇叔並非生活極為優裕之輩,大廳的陳設甚至有幾分寒酸,那幾個下人更是上不得檯面,面對貴客竟是畏縮得很。他心中盤算了一會,面帶微笑地寒暄了幾句,便示意理親王風懷章打發走那些伺候的人。

    「皇叔,昨日夜晚您可是遣人往我府中送了幾箱禮物?」風無痕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您可知道,這讓侄兒分外難做,如今府外窺伺的人愈來愈多,您這些東西在門上一擱,豈不是給您老也添了麻煩,父皇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

    風無痕推心置腹的神情立即讓理親王的臉紅了,他本就是受人之托,但又不好親自登門,權衡再三才讓總管出馬,誰料那個沒見識的傢伙剛剛上任沒多久,什麼人情世故都不甚明白,居然把東西扔在門上轉頭就回來了。「無痕,這事是本王做得孟浪了。」風懷章盡量讓自己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意,「不過也是卻不了的情,否則本王也不會讓你難做。如今皇子中你的聖眷最佳,想來也會有大位之分,本王尋思著……」

    話未說完就被風無痕匆匆打斷,「皇叔,此等說法萬萬不可,我和父皇情雖父子,名為君臣,這大義名分絕不可逾越。」他被理親王的言辭嚇了一跳,這種話傳揚出去怎麼都不是個好名聲,「皇叔,我也和您直說好了,父皇派的這個差事並不是我可以決定的,最後人選仍要請他老人家御斷,您若是有合適的人知會我一聲也就是了,送禮之事萬萬不可。」

    理親王見風無痕臉色凝重,心中未免有些不快,然而風無痕接下來又低聲道了另一番話,這讓他神情一振。這些年來他做得都是些穿針引線的差事,至今府邸還是一片蕭索的景象,上次為了姚慕同請托蕭雲朝辦事的那一遭更是差點引來了大禍,想來也是心中不甘。他佩服地看了這個年輕的侄兒一眼,這才佩服地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無痕,本王已經老了,以後還要靠你多多提點才是。」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5:19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二章 轉機
  

    理親王派人給風無痕送禮的事自然瞞不過耳目眾多的皇帝,他僅僅是皺了皺眉頭而已,未置一詞。不過,當風絕稟報了風無痕回訪理親王府,並派人退回了所有東西之後,皇帝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下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給兒子出了一個大難題,但只有讓風無痕能夠扛住各種壓力,將來才可能在更亂的情勢下站穩腳跟。

    就在數日之前,風絕交上了一封奇怪的信件,上面分明寫著他的四個兒子已經結成了一黨共謀進退。雖然事情早在皇帝意料之中,但他還是感到一陣顧然和無奈。風無言、風無候、風無景和風無傷,這四個人就佔了如今皇子總數的將近一半,而且均已成年分府。若是他們真的有什麼異動,稍不留心,社稷便有傷筋動骨的危險。看來這些孽障真的不容自己善始善終了,自己身子還康健的時候就算計至此,那將來還不知會如何鬧騰。

    「啟稟皇上,鮑大人有密折送到。」汪海捧著一個密匣,匆匆進殿稟報道。

    皇帝眉頭一揚,心中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論理淮安之事已經告一段落,但鮑華晟遲遲未歸,並屢次密折陳情要查清真相,這讓他有些懊惱。朝中大事紛亂,他雖然駁回了海觀羽辭相的折子,但由於那次毫無顧忌的談話,君臣間未免有些隔閡,鮑華晟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在淮安攪和便顯得有些不智了。皇帝自忖自己查了那麼許久仍沒有半點消息,足可見幕後之人並非等閒,倘若淮安之事真是出自那人的手筆。鮑華晟斷然查不出什麼名堂來。

    然而,一掃奏折內容,皇帝便知道自己低估了鮑華晟的決心。奏折足足有上萬字。而且全是鮑華晟親手抄錄,一手漂亮地小楷中條理分明地記錄著他調查到的一切。這位右都御史也是精細人。明裡遣了差役四處打探尹家的人際交往,暗地裡卻換了平常打扮走街串巷,做起了小本生意,一來二去便和尹家周圍地百姓話起了家常。

    鮑華晟本是寒家出身,也沒有什麼架子。那些尋常百姓又怎會分辨得清楚,因此一個月下來竟是讓他把尹家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尹千杉這個名字很快便引起了旁人地談興,鮑華晟在得知此人很可能事先就逃出了火場之後,立刻上了心,下令那些差役著重注意此人的去向。最終,他得知這個人有可能逃往了京城。

    「好大的膽子!」皇帝突然冷笑道,侍立在一旁的石六順和汪海全都嚇了一跳,兩人對視一眼又全裝成了若無其事的模樣。「敢情是想到了燈下黑地那一招,只可惜碰到了鮑華晟,耍弄這點小聰明就太過了!」

    他瞥了一眼身邊的兩個太監。沉聲喝道:「你們兩個出去,把風絕叫進來!沒有朕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

    石六順和汪海連聲應是。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大殿。他們知道,只要風絕一出馬,鐵定又有人要倒霉了。這年頭,皇帝信任的人沒幾個。

    享有密折直奏之權的臣子,寵信最深的除了海觀羽就是鮑華晟,連賀蕭兩人都得靠邊站,不知道那個冷面無情的右都御史又發現了什麼弊病。

    兩人心中同時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皇帝最近召見風絕的次數似乎愈來愈多了,不是又有什麼腥風血雨吧?

    風絕一進殿便俯伏在地,不敢仰視。他知道最近自己的差事都辦得不甚得力,若非皇帝無人可用,恐怕也不會容忍自己到現在。可他實在氣悶得很,從來不知道有人居然事事都能料敵機先,不露出一點馬腳也就算了,還時常累得自己撲空,因此往往交差不得。

    「風絕,朕今天有另一件事情要交給你!」皇帝地聲音冷漠而又森然,「倘若你能將功贖罪,那之前的失職朕也懶得追究,但若是你再出什麼紕漏,那你應該知道是什麼下場!」

    「屬下一定盡心竭力。」風絕重複著那句曾經說過千百倍的話,神色間掠過一絲異色,倘若今次再沒有任何建樹,那他就得思量脫身之法了。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想將自己地性命葬送在這深宮之內,至少不是現在。

    皇帝又吩咐了幾句,這才令風絕退去。看著大殿的門再度關閉,他突然想起了海觀羽上次的建議,不錯,皇家密探雖然遍佈朝臣府邸,但往往只是佔了一些微末小職,根本無法打探各家官員大的舉動。海觀羽居然如此不避嫌疑地要求自己派一個可靠地人為他伺候筆墨,無疑是表示一種坦蕩之意。

    究竟派誰去好呢?皇帝又開始思量,自己身邊可靠的無非就是那些太監,按照禮制,以海觀羽的官位

    資歷年紀,應該也夠得上讓太監伺候的資格,就給他派兩個手腳利落的人吧。既然盤算清楚,皇帝便高聲喚了石六順進來,吩咐他去挑選兩個伶俐的小太監,到時教導完之後送到海府。

    石六順立時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應承了一聲便匆匆辦差去了。在宮裡伺候的那些小太監哪個不想分派一個好主子,否則一輩子被人使喚不算,還得被別的太監踩在頭上。只不過有頭有臉的角色宮裡統共就這麼幾位,跟了一個氣性不好的主子被活活打死的下場更慘,因此去海府伺候無疑是一個優差。照他的想法,自己先前收的兩個小徒弟倒是可供驅使,與其讓他們在宮裡一步一步地磨,還不如遣出去來得實在。

    在理親王那邊理順了頭緒後,風無痕終於知道這個差使有多燙手。

    凱覦直隸總督這個位子的各方神聖都有,而要把這些人全都壓服了,拿出一個最終可以讓皇帝點頭的人選,現在看來比登天更難。這一天」卜方子又為他帶來了郎哥那裡的消息。果然,畢雲綸是醉香樓的常客,每年入京丟在那裡的銀子便不下數萬,換取的東西則更多,因此每每能避開許多凶險,一帆風順地陞官發財。也幸好畢家家境相當不錯,雖然不是什麼世家,但銀錢方面的進項卻源源不斷,因此他在任上也沒有大肆搜刮,倒是留了一個不錯的官筏。

    「殿下真的看中了此人?」陳令誠見風無痕愣愣地思索著,不禁開口問道,「若是真的有所決斷不妨讓他過府一談。湖廣總督在總督那一級官員中算不得頂尖的,畢雲綸又沒有投靠賀蕭兩家,一直游離在外,殿下何不乘勢留他效命?」

    風無痕一副苦惱萬分的樣子,搖頭道:「父皇的心意我還沒有十分把握,即便真的推薦了此人,也不能太過明目張膽地和他往來。唉,如今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這個身份不尷不尬的,還真是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旁邊的師京奇心中一動,這位主兒可是從來沒有表現出這個意思,今天倒是奇了。雖說自從風無痕病癒後便與往昔有些不同,但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在明處實在大違他當初的用意,難道他真的想去爭什麼?

    「殿下,既然接了這個燙手的山芋,您想要放手恐怕不可能了。」

    師京奇笑道,「除非您想讓皇上龍顏大怒,否則還是只得繼續下去。說實話,最近那些來訪的官員中不乏有才幹者,殿下可是莫要錯過了,機會難得啊!」

    風無痕哪會聽不出心腹字裡行間的用意,但他實在不能芶同那等齷齪嘴臉的官員中能找出幾個能員,不禁搖頭道:「真正有風骨的人絕不會摻和到這些人當中,緒昌恐怕要失望了。這些人熱衷宦途之心太切,容易淪為牆頭草之流,我可不敢用此類人。」

    「殿下這就錯了。」陳令誠突然趨前一步,鄭重其事地道,「如今的大勢就是巴結權貴才能高昇,隨波逐流才是大勢所趨,那些清高的有幾個能出頭?朝中的清流不過只有監察院那等御史,而鮑大人雖然清正,卻不迂腐,你沒看無論哪家權貴的喜慶日子他的家人都會送禮麼?殿下莫要忘記了,郭漢謹和盧思芒當年也是此類人呢。」

    一席話說得風無痕呆若木雞,許久才察覺到自己最近的心境變得太亂,許多事情都有些操之過急了。此次遴選直隸總督,雖然要挑一個中正的人選,但篩下來的大可留為己用,或是著意拉攏,自己怎麼變成那等迂腐之輩了?須知親賢臣,遠小人雖是有理,但自己眼下的目標不同,自然得收羅各色能用的人物,連皇帝都不見得能做到這一點,自己又何苦和前程過不去。

    「陳老,多謝提醒,我這些時日實在是有些迷茫,因此行事頗有些不著門道。」風無痕誠懇地謝道,又轉向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師京奇,「眼下確實正是招攬人手的機會,那些藉機打秋風的也不必都回絕,你讓范慶承看看有什麼起眼的角色,合適的不妨就留下來。至於官員我雖沒有時間一一接見,但那些品級不高的,緒昌你可以抽空見見,說話謹慎些就行。總而言之,父皇如今態度未明,我也不得不伺機自保,將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師京奇和陳令誠對視一眼,隨即點頭應是。陳令誠沉吟半晌,突然開口道:「殿下,您最好能抽空見見宋大夫,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況且也有別的本領。」他突然止住了話頭,彷彿不欲多說,好半天才迸出幾個字,「總而言之,他是老夫舊識,殿下不妨好好結交一下此人。」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5:36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三章 不合
  

    陳令誠不提起,風無痕幾乎要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在府上。宋奇恩替他診病的那幾日,他是著實吃盡了苦頭,因此對這個古怪到極點的人並沒有什麼好感。雖說他已從幾個妻子那裡得知陳令誠似乎和此人有舊,但一直沒往心裡去,自古醫者多重交流,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然而陳令誠頗有幾分蹊蹺的言辭卻讓風無痕起了興趣,能讓這個醫術精湛,見識不凡的老人如此稱道的,究竟有什麼樣的本事?

    若是依著宋奇恩本來的脾氣,這種透著富貴奢華的王府一天也不想多呆,可是這次偏偏碰著一個比他還要不講理的。冥絕以風無痕病情不明為由,死活不讓他離開,為此兩人在暗地爭鬥了好幾場,可最終還是不分勝負。一來二往,宋奇恩對這個和自己一樣冷冰冰的人一點辦法都沒有,敢情是一物降一物,他算是栽在冥絕手裡了。不過,陳令誠為他額外大開方便之門,王府中的藏書任他翻檢,宋奇恩也倒不愁寂寞。

    這一日,他還是照舊研究幾本已經幾近失傳的醫術典籍,正看到妙處的時候,突然察覺房門被打開了。宋奇恩自忖在王府只有兩個人會沒事逛到這裡,因此頭也懶得抬,但片刻之後他便察覺到一陣不對勁,其中一人的腳步虛浮,似乎大病初癒,而陳令誠和冥絕都是習武之人,斷不會有此隱疾。抬頭一看,宋奇恩不禁愣了一愣,他倒是沒想到一府之主風無痕會來此。只看冥絕在背後似笑非笑的模樣,他就知道今天怕是不容易矇混過關。

    「宋先生,多虧你妙手回春。本王才逃過一劫,只是一直未得空閒。竟冷落了先生,實在是心中愧疚。」風無痕長揖為禮,神色間顯得甚有誠意。

    宋奇恩明知他言不由衷,但此刻自己的死對頭就在人家背後,他也不好露出過分地神態只得勉強露出幾分笑容。「草民只是盡人事。知天命,殿下不用記懷。不過如今殿下既然已經痊癒,是否能放草民回去?」果然,他一開口便是要歸去。

    「難道先生對此地或不滿麼?」風無痕眉毛一揚,目光裡閃著奇特的光芒,「若是王府中有什麼人得罪了你,先生儘管說出來,不用有顧忌。雖然不能完全倣傚古來貴人的禮賢下士,但本王自信還有那心懷肚量,王府地方寬敞。像先生這樣地大才,本王又怎能放過?若是先生執意只為平民診治,大可居於王府。本王也決不會阻攔先生行善積德。」

    風無痕自以為這話說得天衣無縫,誰料宋奇恩卻氣了個半死。他平生做事只憑自己喜好,哪會輕易給陌生人看病,什麼行善積德更是屁話。可是若真要推托。勢必態度強硬,屆時得罪了權貴不算,回去還得遭人嘲笑。那個冰塊能輕易找到他的隱居之所,不用想也知道乃是有人透露了音訊,想到那一對狡猾地狗男女,他便恨得牙癢癢的。

    沉默半晌,他方才勉強答道:「草民天性疏懶,不識禮數,行止間一舉一動都是山野閒人,絕不適宜居於王府這等富貴之地。殿下強留草民下來,不過是為王府平添笑柄,這又是何苦呢?」要宋奇恩這般咬文嚼字地說話已是痛苦萬分,他可不想一輩子就賣給別人。

    雖說覺得此人矯情,但風無痕想起陳令誠的言語,心下未免不死心,正要再勸時,卻聽得身後的冥絕突然發話了。「宋大夫,殿下好心好意留你下來,你一再推辭,是不是太過分了?哼,你若是能鬥得過我,自然可以離開這裡,否則就好好留在王府中享福得了,你那間茅屋都快開天窗了,哪裡還住得下人?」

    宋奇恩見冥絕當面就拆他的台,不禁惱羞成怒,出言反譏道:「當初若非見你苦苦哀求,態度懇切,我怎麼會隨你回來?茅屋雖破,還可容身,總比你這樣與人為奴好!」兩人本是一見面一言不合便要動手,今天風無痕在場,兩人便只能鬥起嘴來,只是他們都是直爽地性子,因此兩句話下來便彼此瞪起了眼睛,眼看這種古怪的氣氛便要成為另一場風波的源頭。

    風無痕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人劍拔弩張的場面,一時之間竟愣了神。冥絕生性冷淡他是知道的,宋奇恩的古怪也早就領會過,誰料這兩人聚在一起竟似八字不合,僅僅兩句話便要大打出手。「冥絕,你要幹什麼?」風無痕突然叱喝道,「宋先生怎麼也算王府的客人,你怎可如此無禮?」

    「冥大人恐怕是將我當作囚犯了!」宋奇恩冷冷丟出一句話,話音剛落,只見冥絕就一言不發地撲上前來,兩人竟是又回復了以前每次打照面的情景。大約是在房內打鬥,身旁又站了一個身份尊貴的風無痕,他們誰都不敢過分恣意,打得也是縮手縮腳,只是雙方肚子裡都憋著一股氣,誰都不願意停手。

    風無痕還沒見過冥絕這麼出格的舉動,起先還窩著一肚子火,但看到後來,他算是看出了一點門道。兩人地拳腳輕車熟路,顯然就是有過多次這樣的經歷,怪不得很少說話的冥絕會一點都不給這個宋奇恩面子。不過再鬧下去,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場了,畢竟宋奇恩是自己地救命恩人。

    「統統給本王住手!」風無痕大喝一聲,情不自禁地用上了自己多年習練出來的九煉陰陽罡,兩個鬥得正歡的人頓時愣了一愣,身上分別中了對手一記狠的,同時落在了地上。無論是宋奇恩還是冥絕,都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剛才那一下著實不輕,但比起風無痕突如其來地那一聲帶來的震動還要輕些。兩人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同時轉過了頭。

    「殿下,屬下剛才冒犯了。」冥絕深深低下了頭,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剛才一時衝動的後果,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見宋奇恩那副嘴臉,他的心火就會上來,也許是那次去請這個傢伙的時候吃了太多苦頭。

    風無痕無奈地看了狀似恭敬的冥絕一眼,臉色冷淡地對宋奇恩道:

    「宋先生,本王的侍衛自會管教,不過你剛才也實在魯莽了些。本王留你也是一番好意,這樣,再讓你考慮三日,若是屆時你真不答應,本王也不勉強。」話雖說得冠冕堂皇,但風無痕已是動了殺機。宋奇恩剛才的身手讓他大為戒懼,這等精通毒術,又武藝精熟的人才若是不能收歸己用,便只有滅口一途。

    王府的動靜自然瞞不過朗哥和翠娘,兩人聽說宋奇恩撞到了剋星,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不過,這也了卻了他們的一樁心事,畢竟有宋奇恩這麼一個知根知底,卻始終不肯入伙的人在身邊呆著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風無痕若是有本事將他收服,那以後自己這邊又多了一個幫手。

    不過眼下兩人還不能過分放鬆,這些時日京城裡行蹤詭異的人多了不少,皇家密探更是遍佈各處。所幸醉香樓的生意本就分配到了各個姑娘頭上,再也沒有起先的無知和張揚,畢竟床第間的閒話總不能追根究底,因此和京中的官府勢力倒是沒有干礙。至於那些從女人身上得了消息,受了好處的官員自然不想斷了一根上線,因此護得更牢。雖然朝中大佬只是偶爾光顧,但上至六部侍郎之類的中樞要員,下至普通低品京官,誰都知道醉香樓每個姑娘的入幕之賓都身份不凡,只要掏得起銀子,能弄到的消息就實在太多了。

    不過那些各色消息也同樣再度回到了朗哥他們手中,其中就包括吏部郎中左煥章的異動。透露這一點的不是別人,正是左煥章本人,由於陞官心切,他來往這邊的次數著實不少。雖然他每次在醉香樓度夜都極為謹慎,但一旦醉酒,說話便沒有那麼顧忌了,更何況還有美女陪侍在側,幾次下來,他陸陸續續把自己的很多勾當都露了出來。

    儘管有蕭雲朝這個當朝國舅坐鎮吏部,但那些貪財小人自然不可能放過吏部那塊肥肉,左煥章在吏部為官多年卻始終不得蕭雲朝青睞,陞遷更是渺無音訊,若非家境殷實,便是日子都過不下去。一氣之下,他哪會放過風無景送出的誘惑,當下便答應了這位殿下的安排,除卻大筆銀兩不算,還見到了幕後的三皇子風無言,得蒙重用的信心就愈發足了。

    朗哥和翠娘得到這個消息後,本能地感到一陣不對勁。儘管知道身為健在皇子中最長者的風無言有很大的野心,背地裡也拉攏了不少勢力,但現在往來的都是些小臣便未免有些奇怪。左煥章雖然品級還低,但在吏部好歹也能說得上話,若是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扶助一批低品官員,那目標應該很容易達成。

    想通了這一點的兩人自然不敢等閒視之,風無候的府中養了不少能人異士,這些人倘若真闖出什麼亂子來,京城勢必又要清洗一次,那他們辛苦創建的基業就全完了。眼看那四個皇子已經連成了一線,甚至有蠢蠢欲動之勢,兩人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將所有消息整合起來,然後送去了勤郡王府。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5:37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四章 欲動
  

    暗潮湧動的永遠不止那些皇子,那些當年奪嫡倖存下來的皇族也同樣蠢蠢欲動。儘管他們安分守己多年,但並不代表著這些心高氣傲的天家子弟能永遠心甘於風花雪月。權力的誘惑曾經使他們瘋狂,但皇權的壓迫又讓他們一個個收斂起鋒芒,韜光養晦地在皇帝的威權下掙扎。畢竟像風無方這樣受重用的還是少數,皇帝的兄弟或子侄輩中,絕大多數人襲著一個親王或郡王的爵位,空有尊榮而沒有實權,只能看著別人在朝堂上廝殺。

    能夠壓服這些人的氓親王已經老了,將近八十的年紀讓本來不怒自威的老人顯得格外孱弱。宗人府宗正的位子雖然重要,但只不過徒富尊榮,除了管理皇族子弟便沒有半分實權。如今皇帝也是老了,倘若這些人不趁這個機會為自己爭取一點權勢,那新皇登基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一日,京城一處不起眼的茶樓中,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奇怪的客人。他們都是從偏門進入事先預訂好的包廂,每人後面都或多或少地跟著些從人。而這些裝扮各異的跟班則是一個都沒有進入茶樓,全都在附近的不少小店中或是外面的攤販那裡蹲著,顯然是充當了眼線的角色。

    座上的一共四人,年歲都至少已是四五十出頭,卻一個個都一言不發,臉色凝重得彷彿可以凝下霜來。整個房間內透著一股沉悶的氣息,再加上那黯淡的裝飾和沉重地臉色,足以讓普通人望而卻步。一個頭髮花白的瘦高個實在忍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道:「喂,當初是誰說要奮起而戰,不能這麼不死不活的。現在怎麼全都啞巴了?今兒個大伙冒了多大風險,一個不好就把辛苦經營地這番產業全都搭進去了。還不趁早商量好大家回去幹活!」

    剩餘三人你眼望我眼,當中的理親王風懷章終於開口道:「今日我等聚會,本是莊親王發起,只是他至今未到,我們還有什麼可說地?如今大勢已是如此。若是魯莽抗爭,說不定連本都保不住,我如今是看穿了,老了,享享清福算了!」

    瘦高個立即不樂意了,他本就是個氣暴性子,這些年礙著皇帝的權威忍氣吞聲,早就心懷不滿,因此莊親王風懷起一提此事,他就立馬答應了下來。「我說五哥。你怎麼這麼沒志氣?成天幫那些小字號的跑腿辦事很威風麼,你實在是太沒用了!」他也不顧風懷章難看的臉色,又繼續諷刺道。「大約前幾日皇帝跟前那個小七子到你那裡跑了一趟,給了你不少面子,你可別忘了,人家是為了避嫌去你那裡退還禮物。以前可有記得你這個伯父麼?」

    其他人的臉色頓時都黯淡了下來,這些年他們不再管事,一個個都是閒散王爺,甚至連以前在外做官地門人都一個個混得沒人樣,等閒陞遷不得。就是有兩個稍微出頭的也改換了門庭,巴結起那些個新貴來,幾乎忘了自己這些主子。此時聽得瘦高個如此冷嘲熱諷,誰能忍耐得住?

    風懷章身邊的胖子便有幾分不忿,「九弟,你這話未免太傷人了,眼下誰能說可以抗衡皇帝的權威,那是不要命了!就連那幾個小崽子也不過背地裡鬧鬧,誰敢當面和老爺子過不去?五哥不過是為了彌補生計,這才拉下老臉為他人穿針引線,你們誰沒有憑著王爺的身份做過這種事?如今我們的莊子壓根不夠養家餬口,不另尋生路貼補家用怎麼行?虧你還封了一個青郡王,品秩爵位比你低的皇家子弟多了去了,還不是照樣安分餬口?」

    「他們那叫胸無大志,沒有謀劃哪會有好結果!」眾人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哼,緊接著便是這句話。四個王爺本就是驚弓之鳥,齊刷刷地回轉頭來,風懷章的臉色甚至一片慘白。

    「二哥,你晚來了不打緊,可也不該這般嚇唬我們這些人。」青郡王風懷德一見莊親王風懷起熟悉的身影,神色頓時輕鬆了許多,「不過你這話實在說得好,我們若是自己都自輕自賤,甭想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能尊重我們這些老傢伙。好歹這王爵是先皇欽賜地,皇帝若是想奪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九弟說得好!」風懷起拍掌讚道,他瞥了一眼其他三人不豫的臉色,又沉聲道,「各位都是皇族,身上又襲著王爵,難道就這麼甘心讓別人騎在頭上作威作福麼?須知朝廷地那些官員也不是鐵板一塊,若是讓他們見識到我們這些人的力量,未必不能扭轉乾坤!各位,榮華富貴還是清苦度日,你們應該很明白其中的差別才是!」

    雖然這些話很是蠱惑人心,無奈下頭坐的都是老油子,哪會為區區幾句話所動。風懷章剛要出口質詢,那胖子便又搶在了前頭。「都是姓風地,誰不是天潢貴胄,太祖爺的一脈?要說榮華富貴,我們都是王爵,平日也自有些孝敬,銀子勉強是夠使了。二哥,你讓我們這些人冒著丟腦袋的危險跟著你幹,怎麼也得露一點底才是!」他本來瞇縫著的眼睛突然完全睜開,目光中滿是狡猾。

    風懷起愣了一愣,轉而大笑起來,刺耳的笑聲在這不大的房間中迴響,眾人面面相覷間不禁有幾分懷疑。「各位,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不管事的王爺,自然不能給你們承諾。」他見其他人都有些失望,口風一轉,言語又變得自信滿滿,「想必你們也猜過我為何會貿貿然召集大家前來這裡,不瞞各位說,此地我經營已久,皇帝的鷹犬決計不會發現這邊,再說他的注意力早就被那些小的吸引了,對我們這些老不死絕不會在意。」

    他突然停頓了一下,滿意地看著眾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不是幹大事的材料,但並不代表著沒有人可以充當這個角色,今日我只不過是代為邀請各位,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說到這裡,他故意賣了個關子,果然,幾位王爺全都驚呼一聲,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二哥,你別開玩笑了,誰都知道你是我們幾個的主心骨,怎麼還會有別人?」風懷德不服氣地問道,「除了你,我可是誰都不服!哼,如今皇族中的老骨頭就我們幾個,哪裡還找得出能作主的,你總不會說氓親王那個老頭會幫我們吧!」

    「風氓致當然不可能!」莊親王露出一個不屑的冷笑,隨即重重地擊掌三下,一個黑影頓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諸王何曾見過如此詭異的情景,不由驚駭欲絕,風懷章甚至一屁股倒在了椅子上,作聲不得。

    「在下奉家主之命來見各位王爺,失禮之處還請見諒。」天一單膝跪下行了一禮,隨後不卑不亢地站起身來,「在下只是個跑腿的,具體事情如何還請莊親王告訴各位。」

    「二哥,此人,此人是誰?」風懷章指著天一,結結巴巴地問道。

    他是被那神出鬼沒的身法嚇怕了。轉念一想,倘若皇帝身邊也有這樣的人,今日的事遲早會傳揚出去,那他就什麼都完了。

    莊親王見眾人都有異色,連忙解釋道:「你們不必驚慌,我能將他帶來,自然就證明了此人身份。我等一直無法齊心協力做大事,不就是因為少了一個有魄力的人在前頭指引麼?」

    「二哥的意思是說這個人背後的主兒能有這能力?」風懷德還是有些懷疑,「究竟是何人能得你如此推崇,不妨說出來讓我們幾個兄弟長長見識!」他對於莊親王的態度很是不滿,言辭中未免有些譏誚。一旁的胖子卻看到了天一眼中閃過的一絲寒光,心中不禁一悸,他算是見多識廣的人,因此並不像風懷德這般莽撞,只是不住打量著上頭兩人的臉色。

    莊親王風懷起臉色一冷,見天一無動於衷的樣子才輕鬆了些,厲聲斥道:「九弟,難道你還信不過我麼?我也不囉嗦了,你們看過此物就明白了。」他走近幾步,從懷中掏出一物,神秘兮兮地給眾人一一看過,又輕聲嘀咕了幾句。只見眾人的臉色由鄙夷不屑到逐漸緩和,最後全都定格在了目瞪口呆上。

    天一冷眼旁觀,只見剛才還自矜驕傲的一群王爺全都露出了震撼之色,甚至有人幾乎嚷出聲來。看到這些醜陋的嘴臉,他的心底自然不屑得很。適才叫囂得最起勁的風懷德已是滿臉堆笑,彷彿完全忘記了自己說過什麼。

    「好了,大家既然已經都知道目標,我就不多說了。如今我們的力量雖比不上別人,但好歹那位已經經營了很久,大家也有些暗藏不露的實力保本,不過,為了將來能夠奪回我們應得的東西,各位還是不要吝嗇的好。有了他暗中的支持,相信那些乳臭未乾的小子不見得能應付過去!」莊親王的臉上頓時現出猙獰之色,頗為可怖。

    「沒錯,各位王爺,主上已經說過,我們不必硬拚,只需積攢實力,厚積薄發,到時趁皇帝大行之際發動,定能收到奇效。」天一冷冷一笑,吐出了臨行前主人吩咐他說的話。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但心中都知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不由都點了點頭。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6:22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5-19 17:14 編輯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五章 發落
  

    儘管府中等著接見的人仍然絡繹不絕,但風無痕心中已是有了計較。朗哥送來的消息讓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無論是師京奇還是陳令誠,意見都是出乎意料的一致。風無言大約是估摸著無法在大員上佔到優勢,因此打起了下頭官員的主意來。此計雖然好,但微末小吏人數再多,也難敵權臣一語之威,除非他們也能一朝爬到朝堂上的高位,無奈父皇的身子骨是否能撐到那一天還是未知數。然而,風無言那邊的幾位兄弟既然已經發力,自己便不能再坐視,橫豎父皇意味未明,只有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權衡再三,他還是屬意畢雲綸,只是此人陞遷之途分外可疑。朝堂之上黨爭不斷,地方上也是以朋黨區分官員所屬,等閒絕不容易陞官,風無痕怎麼都想不通他一帆風順的緣由所在。萬一把一個對頭送上了直隸總督的高位,那便是後悔都來不及了。依著陳令誠的玩笑話,皇帝似乎有處置賀甫榮和蕭雲朝之意,實在不行還不如讓兩者其中之一去就任這個直隸總督,還可以博眾人之笑。這種兒戲之語風無痕自然不會當真,但心中卻覺得一陣意動,只可惜如今情勢複雜,父皇對兩人再不滿也斷不會出此下策。

    又一次走進勤政殿的風無痕已經沒有了曾經單獨奏對的勉強和驚慌,最近一段時日,他單獨來這的次數甚至比幾個權臣更多。深受寵信並不是空穴來風,連他自己都覺得父皇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期許和讚揚。但深處卻蘊含著另一種他看不透地複雜。

    「原湖廣總督畢雲綸?」皇帝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嘴角邊突然浮現出一股耐人尋味的微笑,「那麼多走門路送禮的你偏偏看中了此人,朕該說是你目光銳利還是該說巧合呢?」

    風無痕心中一跳,臉上不由現出了愕然的表情。父皇這突如其來的話究竟是何用意?他自忖此次未收一份半點地賄賂,行事也算堂堂正正,提出的人雖說還不能讓各方滿意,但至少已是精挑細選過的。應該不會有太大的爭議。他只得硬著頭皮問道:「兒臣自認並無私心,父皇如果認為不妥,兒臣回去後再思量一番就是了。」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無痕,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畢雲綸陞遷如此之快,背後會有名堂麼?」他也不待兒子回答,又繼續問道,「觀人一看其表。二看其往日地作為,三則要看背後隱藏著的各種勢力。他年過三十就已經官至總督,倘若不是有人護著,怎麼可能這麼順利?朕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和朕打馬虎眼呢!」

    心頭的一點懷疑得到了證實。風無痕頓時輕鬆了許多。「兒臣只是忘加猜度,怎敢在父皇面前賣弄?既然如此,那兒臣應該就可以繳旨了。」他輕吁一口氣,知道這件事合了父皇心意。只看畢雲綸早不來京城,晚不來京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述職,顯然就是精心安排好的。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明白。看畢夫人馮氏的架勢,不像是很有把握的樣子,難道父皇是把此人當作暗棋使的?

    「此事就到此為止好了,不過你對外先不露聲色為佳。免得給自己招惹麻煩。」皇帝沉吟片刻後答道,隨後他又深深看了兒子一眼,突兀地問了一句,「海老愛卿既然已經復相,依你所見,對賀蕭兩人還應該怎麼處置?如今朝上的大多數官員已經身陷黨爭,無法自拔,朕有心把一些能員遣往地方,留下那些好事地讓他們自己爭鬥,只是露了痕跡未免不妙。」

    風無痕揣摩著父皇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答道:「父皇難道是想把那兩人黜往各省?只怕朝中各勢力會作他想,萬一其他凱覦大權的人暗中打算,轉眼間朝局又得大亂。」皇帝今天的舉動讓他分外驚奇,心中隱隱約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在勤政殿中挑燈苦讀,父皇不時從旁指點地時候,難道皇帝已經真的在安排身後之事?想到了明方真人那個五年之約,他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不以為意地一笑,「朕自然不會打發他們到地方任職,那樣一來豈不是給那些地方官們平添煩惱?不過,如今雲貴不太平,緬陽族上次攪出一次刺殺,跟著又有其他部族的蠢蠢欲動,也該派個朝廷大員過去看看了,賀甫榮既然年長,老奸巨猾的他對付那些蠻子自然不在話下那麼作為欽差處理雲貴事宜便沒有什麼不便了。」

    皇帝瞅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風無痕,又緊接繼續著道:「至於蕭雲朝麼,朕也有意打發他到西北軍前去轉一圈,這幾年安郡王風無方立功不少,朕雖然一直厚加犒賞,卻沒有加封他的爵位,正好讓蕭雲朝作為欽使走一遭,算是給風無方一個天大的面子。」

    皇帝言語間就滴水不漏地將京城最富實力地兩個極品大員派了出去,風無痕除了佩服和膽寒,找不到別的感覺。大約是他目光中流露出了一星半點,皇帝似笑非笑地對兒子道:「約束臣下重要的是恩威並濟,這樣才能收到奇效,無痕,在這些事情上你還幼稚得很。考慮處置官員或是分配職位,要的不一定是公平,而是制衡之道,自古皆是如此。」

    風無痕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皇帝地教誨可不是那麼容易聽到的,此刻的機會分外難得,他恨不得表現出十萬分的聚精會神。父子倆又計議了一陣其他事情,皇帝這才讓兒子退下。

    直到出宮,風無痕的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靜。父皇這接二連三的舉動決不會是無的放矢,其中必有深意,然而,他還沒有膽量去揣摩這樣的心思,唯恐一個舉止失當而帶來禍事。一路上,他始終都在考慮自己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事到如今,退已經是無路可退了,只有努力爭取最大利益才是自己的出路。

    剛拐到西大街,風無痕便省起自家門前的盛況,當下立即吩咐轎夫隨從等改道從側門走,他是怕了那些走門路的官員,應付得不好只會惹麻煩,誰知側門處也是熱鬧非凡,一群衣著各異的人拚命向門上的幾個下人推薦自己,不少的人手中還揮舞著各種信函,口中甚至叫嚷著某某官員的名字。

    風無痕正後悔自己的失策,也不知是誰眼尖看到了那乘大轎,剛才還圍在門口的一群人呼啦啦地全擁了過來。不過,這些人也知道天家法度,所有人在離轎子十步遠處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一邊叩頭,一邊參差不齊地問安。

    眼看今次是躲不過去了,風無痕只得大大方方地出了官轎,面沉如水地問道:「你們大白天地阻塞了本王的王府,意欲何為?」

    那幫人壓根沒想到這位尊貴的王爺一下轎就是興師問罪,頓時都被嚇住了。面面相覷了好一陣子,他們才有些慌了,一個個都不敢言語。

    風無痕見這些人沒了氣勢,心下不禁輕鬆了些,隨意打量了一番,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中帶著一種身為皇族的威勢,當下就有不少膽小的把頭深深低了下去。

    「王府即便收人,也容不得你們這般做法,堵塞了側門,那些府裡的人如何進出?剛才本王聽見似乎有不少人有薦書,不過,王府的規矩是不收留沒有手藝或本事的人。」風無痕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一邊卻看見范慶承匆匆忙忙從側門出來,恭恭敬敬地請安後垂手侍立在一旁。

    「范慶承,這些人你篩選一下,如果能用的就留在外院分派一個差事,至於那些拿著各色薦書的,你知道該怎麼辦。」風無痕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在王府當了多年的總管,范慶承自然聽得出這點弦外之音,立刻垂首應是。剛才還大失所望的眾人頓時欣喜不已,勤郡王府難進這是京城有名的,他們剛才被風無痕一頓壬斥下來,早就沒了先前那點小想頭,誰料一會兒工夫竟峰迴路轉,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運氣。

    看著底下叩謝不已的人群,風無痕微歎一口氣,這都是之前陳令誠他們謀劃好的,只不過由范慶承宣佈此事換成了自己親自下令,鐵桶般的王府固然可喜,但稍稍收幾個奸細在外院,多少也能安一下那些人的心才是。眼下身上匯聚的目光中,不懷好意的太多,對於這等安插人手的事情,自己還是睜一隻眼閉一只眼的好,橫豎這種事情自己也幹過。

    范慶承這下可忙壞了,那些人本來自恃後台硬,誰料到了王府卻吃了一個閉門羹,眼下見風無痕對這個總管如此信任,一時之間都換了一幅臉色。范慶承乃是經歷過大變的人,無論是什麼樣的奉承或逢迎都來者不拒,但辦起事來卻是頂真的很。兩個時辰下來,幾十個人中竟篩落了一多半,恨得不少別有用心的人牙癢癢的。饒是如此,此次勤郡王府新進的下人也足足有二十幾人,遠遠超過以往。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6:38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六章 明消
  

    皇帝下了旨意,風絕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然而,往常明裡還算平靜的京城彷彿突然變了個模樣,不說那些衣著怪異的外鄉人,就連本地的一些小勢力也有不穩的跡象,甚至還有人敢不理會風絕這個密探首領。幾天下來,別說尹千杉的人影,便是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手下的密探也屢屢來報,不少本是進出自由的地方,現在他們這些身份超然的人只要一進去,身後左右就會跟了不少眼線,敢情竟是監視起這些皇家密探來風絕可不是傻瓜,如此作派明擺著是有人開始行動了,甚至手筆還不小。就連他手下從未出動過的人手也察覺到了有人窺伺的跡象,這點體悟讓這個向來大膽的人分外驚心。京城不比別處,若是沒有權臣或皇帝的首肯,絕不可能多出這麼些不知底細的人。他甚至開始懷疑起皇帝是否想重新整治一番自己的屬下,身在君側卻不知君事,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了。

    因此,他在稟報的時候多了一個心眼,各家王府的異動他已經從心腹下屬傳來的消息中隱約察覺到了一些,但卻沒有報給皇帝。他只是為沒有尹千杉的下落而伏地請罪,這種事情也是常有的,皇帝平時也就是訓斥一番,著他將功贖罪而已。

    但今天的氣氛卻比平時僵硬得多,皇帝只聽他說了兩句便勃然色變,立刻雷霆大怒起來。「還要寬限時日,風絕,你未免太大膽了!」

    大殿內滿是皇帝咆哮的聲音。「朕厘屢任你胡為,從不追究你的失職之處,沒想到你至今還是敷衍搪塞。妄圖矇混過關!身為朕地心腹卻不知為君父分憂,實在是罪不可恕!」

    風絕本能地感到不妙。剛想出口分辯求饒,就聽得皇帝道:「朕也不由你多說,再給你十日時間,若是找不到那個人,自己提頭來見!」

    說到這裡。皇帝突然頓了一頓,滿懷深意地看了風絕一眼,隨即發落道:「今次你失職之罪不能不罰,念在你多年還有微勞的份上,杖責四十,自己好好悔過!」

    話音剛落,風絕就感到背後多了兩個人影,立時不敢動彈。儘管心中怒火高漲,但他面上絲毫不敢顯露,甚至只能畢恭畢敬地叩頭謝恩。

    隨後便被架到了大殿外一間昏暗的房屋內。僅僅看那幾個掌刑侍衛地架勢,以及皇帝變臉之快,風絕就知道這一劫算是跑不掉了。今次皇帝只是藉機警告自己必須忠心耿耿。不得妄動,以後若是再犯什麼過失恐怕就連腦袋都保不住了。在皇帝眼中,忠犬是不能有一點異心的,甚至連自己地思想都不能有。風絕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表現已經讓這位至尊分外警惕。

    他壓根來不及掙扎就被繩索緊緊捆紮在春凳上,嘴中更是被塞入了一塊軟木,以防慘叫聲驚了聖駕。身後兩道有如實質的目光讓他連提聚功力都不敢,只能直挺挺地俯著身子,那兩個影子侍衛儘管他從未見過真面目,但他們的實力絕不是一個人可以對抗的。

    突然,風絕感到雙股間一陣劇痛,原來是那兩個掌刑地侍衛已經開始動手了。儘管他的身子是多年練武粹練過的,但也被這幾下悶棍打得懵了,良久才從嘴中迸出一串音符,不過被軟木塞著,聽上去有如嗚咽。一旁的一個太監高聲報著數,僅僅十幾棍下來,風絕的背部便已是鮮血淋漓,找不到一塊好肉。饒是他這等硬漢,額間的冷汗也早已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口中更是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沉重的悶哼。

    四十杖下來,風絕已是渾身癱軟,期間更是昏厥了一次,但那幾個觀刑的人可不會有什麼憐憫的意思,當下就有人用涼水將其潑醒。刑畢之後便有人將他拖到殿裡,雖然風絕暗地憤恨,但還是只得強忍劇痛跪地謝恩。皇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令汪海取來一瓶金創藥,算是御賜給臣子的恩賞。風絕心中不由痛罵不已,一邊被責打得體無完膚,一邊還有十日地期限,這根本就是定了他的死期。

    不說風絕這邊滿腹怨氣,海觀羽也是忙了個頭暈目眩。自從皇帝駁回他辭相的折子起,本來冷清了許多地門庭再度充斥滿了各色人物,連蕭雲朝和賀甫榮也接連上門拜訪了他兩次,言語間一片悔意,彷彿完全是受了他人蒙騙而讓他們兩黨的官員上了那些彈劾奏折。這些海觀羽還都不以為意,偏偏皇帝在這個時候讓石六順送來了兩個小太監伺候,這項殊遇可是好久沒有的奇聞,頓時來拜訪的人走動得更勤了。

    海從芮這幾日是壓根就沒法出去會文訪客,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官,對宦途險惡只是知道一個大概,但據府中幾個護衛地說法,光是暗中窺伺的人就有不少。一來二往,他也懶得出門,最多閒來請幾位交好的文友到自家府上小聚,日子也過得相當愜意。

    海觀羽卻不樂意了,眼看兒子如此悠閒,自己卻還在憂心於如何應付那件事,心中的憋悶就別提了。鬧到最後,他也懶得再管那些煩人的官員,直截了當地命下人把兒子當作了擋箭牌。海從芮也不好去和父親爭議,只得苦著臉接待起那些心懷鬼胎的朝臣來。

    誰料由於近來心事太多,海觀羽又已經年邁,雖然已是七月盛夏,但他還是感了風寒,一連幾天都只能在病床上掙扎。外界的謠言頓時又是傳得滿天飛,不僅皇帝覺得心煩意亂,就連群臣也是大為吃驚。那些摻和過前一陣子彈劾的官員更是把心都提了起來。萬一皇帝以此事遷怒於他們這些人,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海觀羽這一病,風無痕則是最關心的一個,不僅直接請陳令誠去診治,還接連讓海氏姐妹去了兩趟。為了避嫌,他自己倒是不敢輕易上門,只能在家裡焦急不安地等待消息。

    「都和你說了爺爺沒有大礙,看你那幅沉不住氣的樣子。」海若欣見丈夫不斷地踱著腳步,心裡不由也急躁起來,「上次我和妹妹去探視時,爺爺只是臉色潮紅,咳嗽多了些,應該沒有大礙。你再這麼走下去,我都要急死了。」

    雖然海氏姐妹和陳令誠都說海觀羽只是小恙,但風無痕卻總覺得心神不寧,彷彿會出什麼大事,因此片刻不敢放鬆了精神。「若欣,如今海老相爺一身關乎重大,若是有什麼閃失,朝局轉眼便是大變,因此輕忽不得。」他無奈地搖頭道,「你以為我這麼多閒功夫,不去理事就在這裡瞎轉?」

    海若欣啐了一口便不說話了,她雖然聰明,但對於朝中事務遠沒有越起煙和紅如熟悉,因此也懂得藏拙,不想受人恥笑。現在風無痕還沒拉到多少得力的幫手,商議時也就不避自己的幾個妻子,經常是幾個人再加上陳令誠和師京奇一起計議。

    越起煙正想插話,突然見陳令誠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臉色異常凝重,當下就愣住了。其他人也瞥見了這位太醫院副醫正奇怪的模樣,心中不由都有些惴惴然,唯恐海觀羽那邊出了什麼大事。

    「陳老,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要為老相爺銀針刺穴通通血脈麼?」風無痕的神色極度不安,「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你可是很少露出這般神態,難道真是出了什麼大事?」風無痕連珠炮似的發問道。

    陳令誠迷茫地歎了一口氣,「皇上剛才微服駕臨海府,一干人等將海府門上那些官員都逐走了。老夫正在為海老相爺診治,幸虧皇上知道我和殿下的關係,先讓我回來,否則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他停了一下,然後重重地強調道,「皇上今日彷彿心中有事,因此和海老相爺的談話估計是至關重要,絕非一時興起才駕臨海府。」

    其他人頓時都愣住了,倘若只是小病,斷不會驚動聖駕,可若非前來探病,皇帝微服去海家又是為了何事?海若欣和海若蘭已是胡思亂想了好多可能,眼睛也變得有些朦朧起來,她們是海家的女兒,生死榮辱都離不開娘家的興衰,此刻已是完全亂了方寸。

    「你們不要急!父皇駕臨海家還不知是福是禍,若是此時考慮錯了,那可是自亂章法。」風無痕急忙勸慰兩個妻子道。他一邊說一邊目視陳令誠,「父皇來之前可有人前來通知或是知會?這麼大的事情,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

    陳令誠搖頭道:「連一個淨街的人都沒有,因此海府上下都嚇了一跳,不過海老相爺卻很鎮靜,似乎知道這件事。」他突然想起了海觀羽漠然的反應,心中不禁開始懷疑起來,「我想皇上也許是老相爺請來的,應該是為了什麼機密大事。」

    陳令誠這麼一說,其他人立時信了八分,不過各人心裡還是沉甸甸的。這正在生病的當口,海觀羽究竟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需要這麼著急?風無痕想著皇帝捉摸不透的心思,發覺自己還是太稚嫩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6:49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七章 暗打
  

    這一次皇帝在海府逗留了很長時間,將近三個時辰後,這位至尊才從海觀羽書房中出來。儘管面色沒有任何變化,但只要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那目光中深深的陰霾和憤恨。皇帝的車駕剛剛離開,海觀羽便開始伏案疾書,這樣一來,他的告病折子想必不會被駁回了。

    皇帝微服駕臨海府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的各大員處流傳開來,再加上皇宮中流露出的幾許消息,人們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皇帝准了海觀羽告病的奏章後,這幾日借由小過錯杖斃了好幾個小太監,脾性也越來越暴躁,朝堂上若是有大臣不長眼睛地觸犯天顏,立刻就是一頓嚴厲的斥責,連蕭雲朝和賀甫榮這等權臣也絲毫不給面子。

    兩位極品大員的察言觀色功夫也是一流,碰了兩個釘子後便不再自討沒趣,反而約束了屬下官員不要隨意招惹皇帝發怒。如此一來,朝堂上的氣氛便顯得僵硬而緊張,就連風無痕這般聖眷極隆的皇子也不敢輕易開口。人人都在猜測海觀羽究竟對皇帝說了些什麼,然而,無論是海府還是皇宮,竟然是一絲一毫風聲都打聽不出來。

    賀甫榮思量著女兒臨產之期將近,心思也就沒完全放在此事上,吩咐通政使水無涯盯著些情況,也就撂開了手。蕭雲朝自忖最近並無得罪海觀羽之處,衛疆聯又已經去了兩廣,應該不會殃及池魚,幾天下來見沒有動靜,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不少。只有風無痕幾次去海府探病都被擋在了外頭。連海氏姐妹都無法進去,他心底的疑惑不免愈來愈深,只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只得在府裡乾著急。所幸師京奇竟然在這次上門拜訪地人中發現了幾個能幹的幕僚,又順便拉攏了一些中立的官員。風無痕這才稍稍感到安慰了些。

    三日之後,靜默了許久地監察院再次開始了動作,誰都沒想到這個刺頭衙門在鮑華晟遠走兩淮的時刻居然還不得安寧。兩個在監察院呆了十年地御史一前一後上了彈劾的奏折,矛頭直指目前權傾朝野的兩位大員,正是無首輔之名。但卻擔著首輔之實的賀甫榮和蕭雲朝。這一擊讓兩個大人物全都慌了神,御史彈劾的罪名很簡單,但卻把兩人逼到了死處。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圖謀不軌,這三條罪名無論放在誰地身上都是死路一條,兩黨的官員更是驚慌失措。

    一向門庭冷落的左都御史馮之繁的府上頓時熱鬧了起來,鮑華晟既然不在京城,監察院的差事自然是他領著。這些年來已經年邁的他很少管屬下御史的事情,因此人們幾乎要淡忘了這位老臣。然而現在的這一擊若沒有此人的首肯,兩個根本算不上年輕氣盛的御史怎會輕易彈劾賀甫榮和蕭雲朝,須知這兩個御史平日可都是沉著穩重地角色。

    馮之繁也是老奸巨滑。上門的人一個不落地接見,但實話是一句都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儘管眾人對他地揣著明白裝糊塗極為不滿,但礙著他的資歷和秩位。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得。

    這年頭誰都知道監察院乃是皇帝的風向,得罪不起是真。

    據宮中傳出的可靠消息,皇帝地態度也很曖昧,看了折子後既非龍顏大怒,也非陰沉焦躁,只是似笑非笑地道了一聲好,便將奏章留中不發。當夜,皇帝甚至沒有臨幸任何嬪妃,只是在勤政殿中獨自歇宿。

    這個不祥的預兆頓時令賀蕭兩家坐立不安,宮中兩位位分尊貴的娘娘也受了波及,幾近臨盆的賀雪茗甚至幾乎昏厥過去。

    也不知是有人想要渾水摸魚還是落井下石,幾個不識好歹的低品京官也上了奏折,跟在後面瞎起勁,這風波鬧得更是大了。就在人們認為先前口水仗中吃過虧的海氏門生也會上書附和時,那些人卻全都保持了沉默,這種不尋常的態勢讓有心人更為留意。

    風無言本想趁此機會清掉一些兩黨的羽翼,見此微妙的狀況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如今一身繫著上百官員的榮辱,還有其他三位兄弟的期望,因此小心翼翼變成了他一貫的作風。慕容天方更是將自己的人脈發揮到了極致,門生弟子時時傳來各色消息,正因為他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風無言在他的提點之下才沒有做出錯誤決斷。

    風無候手下的各色人等也是傾巢出動,竭盡全力地收集著消息。對於位分尊貴而不掌實權的他來說,若是能趁機大撈一把則是最好,若是不能也

    無所謂,眼下他還乘著風無言這條大船,自然是以保駕護航為第一要務。

    與亂成一團的朝臣親貴相比,風無痕這邊卻是要輕鬆許多,甚至還有品茗談天的雅興。雖然皇帝沒有再單獨接見他,但想起前不久的談話,他還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了皇帝的心意。不就是借此機會讓賀蕭兩人出京麼,居然能鬧得這麼大,想必皇帝一定是藉機敲打那些心懷鬼胎的重臣,順便清理一番那些不識風色的出頭鳥。

    風無清甫進內院就瞧見風無痕悠閒自得的模樣,焦躁的心頓時安定了許多。對於這個七弟,他是感激到了極點,禮部的差事雖然不甚重要,但體面卻是第一位的。如今那些從不拿正眼瞧他的朝廷官員都是恭恭敬敬的,上門巴結的也不在少數,誰都知道他和風無痕關係密切,先前甚至還能勞動這位炙手可熱的皇子為他進言保奏,因此言行都熱絡起來。

    「七弟,如今外面都快鬧翻天了,你居然還能有此雅興?」風無清打了一聲招呼,風無痕卻是只笑不語。旁邊的小方子立時命人搬來一張籐椅,服侍他坐下後又趕忙奉上了一碗冰鎮酸梅湯。

    「六殿下,外頭暑氣重,您先喝一碗酸梅湯消消暑。」小方子表現得很是慇勤,在外人面前,他的一舉一動都合著身份,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胡來。

    「你這小猴子倒會巴結人,這麼會看眼色,怪不得你家主子如此寵信。」風無清調笑了一句,輕輕端起碗喝了一口,一股清涼之氣頓時走遍五臟六腑,剛才因為趕路和焦躁帶來的熱意頓時全都無影無蹤。「還是七弟有福,如今旁人都是忙了個昏天黑地,誰能享這般清福。連我這個只兼了閒差事的皇子也比你忙碌些,你真是羨煞人了。」風無清的臉上明明白白地掛著殷羨之色。

    「六哥,如今暑氣太重,攪和在裡頭未免和自己過不去,須知清靜自然涼。」風無痕語帶雙關地說,一邊愜意地品了一口碗中的酸梅湯,「就如同這消暑的聖品來說,一碗足矣,兩碗便傷了脾胃,這東西乃是收斂的玩意,不可多飲。」他深深地看了風無清一眼,似乎再等著他的反應。

    風無清先是一陣茫然,隨即哈哈大笑道:「好你個七弟,說話拐彎抹角,難怪別人說你精明,敢情我竟是白擔心了一場。」他也不顧那酸梅湯冰冷刺骨,咕嚕咕嚕地連喝了三大口,這才解氣地放下了碗,「橫豎我是跟在你後面的小卒,你都不擔心,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最多只是打回原形而已。不過老這麼閒著也不是辦法,你若是有什麼需要你六哥幫忙的不妨直說,方正我這張臉已經丟盡了,也不怕什麼閒話麻煩。」

    要說起先幫風無清在皇帝面前請求差事,風無痕只不過是基於一時的同情,利用的成分並不大,真正的目的一是為了收人心,二是為了向父皇表明心跡。如今見到這個六哥如此銘記在心。他的心中便多了幾分溫情。

    「六哥此話便說得過了,都是兄弟,你我現在又是一體。你若丟了面子,我臉上也不好看,怎會讓你去做那些打探消息的事情。六哥不妨把真性情擺出來,誰請你去逍遙,跟著去就是了,不必有什麼顧忌,至於話麼就真真假假地胡扯幾句,反正也無人會去追究。你那風流閒散的性子是京城眾官都知道的,只要不出格,父皇那邊也不會有閒話。」

    風無清仔細琢磨了一陣,頓時大為開懷。這些日子他是只在府中廝混,很少再去外邊拈花惹草,性子雖然收攏了些,無奈習慣已經養成,一時還真是渾身不得勁。如今聽得風無痕這般說話,他已是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率性而為的事,即便父皇也不會插手。

    「六哥,如今局勢之亂恐怕是本朝一時無二,言行舉動雖然得合著你平日的性子,但還是得謹慎小心,以免為奸人所乘。」風無痕又稍稍提點了一句,目光中滿是期許和溫情。

    兩兄弟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輕鬆的笑意。如今這情勢,唯有拋開一切才能無所顧忌,成天縮手縮腳地只能讓皇帝疑忌,反倒是把什麼都露在表面更佳。想起自己之前韜光養晦時的辛苦,風無痕已是完全明白了,凡事三思而後行即可,厚積薄發才是他這個皇子的處世之道,一味低調只是愚人之舉而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6:50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八章 覲見
  

    與御史對賀蕭兩人的彈劾來說,直隸總督的大位初定便只是小事一樁了。八月初二,皇帝召見了湖廣總督畢雲綸,這個兆頭便讓所有人明白,空缺出來的那個位子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雖然從王府的幾位王妃時不時召見自己妻子的架勢看出了一二,但真的事到臨頭,畢雲綸仍是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同是總督,一個居於帝側,靠近中樞,一個卻是在偏遠之地管理剽悍的百姓,幾乎是天壤之別。因此一聽得皇帝召見,他便打點起了十二分精神,竭盡全力地想在聖駕前留一個好印象。

    「畢雲綸,勤郡王風無痕大力向朕舉薦你,朕也看過你的履歷考評,才幹算是上上之選,不過陞遷太速並不是好事。若是依著朕以前的性子,像你這樣年輕的官員還得好生在地方磨練一番才是。」皇帝邊說邊打量著畢雲綸的臉色,見他仍是一副恭謹的模樣,不禁暗中點了點頭,「不過如今直隸總督既然出缺,便不能再拖下去,否則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務堆積起來也不好處理。朕看你也還算合適,只是須知為官需先修心,萬不可謀私利而忘國法。」

    皇帝起初的一句話讓畢雲綸心底涼了半截,他雖然年輕,但也是官場廝混多年的老手,自然知道磨練是什麼意思。不少年輕才俊就是被吏部以磨練二字搪塞,死死壓在地方而終生不得進入朝廷中樞,因此他雖然已是封疆大吏,卻仍然想要調回來。如今機會就在眼前。皇帝卻突然冒出一句磨練,他怎能不心驚膽戰?所幸他自制力尚佳,沒有露出異常。皇帝後面一句話更是來得及時,這樣才沒有露出馬腳。

    待皇帝的話說完。畢雲綸便利索地叩下頭去。「皇上教誨,微臣銘記在心,片刻不敢忘記。微臣以陋才而得以屢次陞遷,免不了旁人加以悻進的評語,因此只能殫精竭慮以報皇恩。絕不敢有他想。」他說得聲情並茂,最後竟是忍不住伸手拭淚,「皇上先前委以湖廣兩省地重任,已是天高地厚之恩,微臣唯有治理勤勉,讓轄下百姓得享太平安樂而已。至於調任之事,微臣願聽皇上調派,定不敢忘國法而循私情。」

    一番對答算是毫無破綻,即便是挑剔的皇帝也找不出錯來,因此對自己的眼光更為滿意。「朕知道你地政績官筏一向不錯。此去直隸就任需得更加努力,不得有半分懈怠。」他見畢雲綸叩頭應是後,方才繼續訓誡道。「你既然即將為直隸總督,朕便不得不提醒幾句,朝中黨爭愈演愈烈,地方上也有不少官員都陷了進去。朕看著痛心得很。既為臣子,便得遵守人臣之道,以忠臣、直臣、純臣為己任,絕不能視君父為無物,只求一己之私利。」

    這幾句話雖然不重,但畢雲綸卻是聽得汗流浹背,他已是聽出了其中的警告之意,因此立刻把自己表白了個分明。「微臣只知有皇上,只知有社稷,絕不會從旁人之命。微臣定當謹守人臣之道,惟死而已。」

    皇帝見畢雲綸誠惶誠恐地模樣,心知已是震懾了他,言語便緩和了許多。「勤郡王妃她們對你夫人很是滿意,說她識大體,有大家風範,閒時你可以讓夫人去王府多走動走動。那幾個也都是頂尖的貴婦,眼光自是不凡,能看重你的夫人也是緣分,不用因避嫌而刻意疏遠。該謹慎的地方你不妨小心行事,該放開的地方就放手而為,你如今還年輕,前途如何現在斷言還太早,因此得分外經心,知道麼?」

    畢雲綸已是感動得滿臉熱淚,皇帝也沒有計較他御前失儀地模樣,又安慰囑咐了幾句便讓其退去。對於這個兒子也同樣看中的年輕人,皇帝也早有期許,只希望他能如己所願,好好地把守住直隸的大權,也好方便將來自己行事。

    直到回府,畢雲綸還在琢磨皇帝最後的幾句話,心底從糊塗到明瞭。他起先一直不明白皇帝把此事交給風無痕的用意,現在算是知曉了幾分。讓自己的夫人不避嫌疑地來往王府,這顯然是示意自己不必顧忌和風無痕的往來。明裡訓誡自己不得陷入黨爭,這邊暗中的意思又不同,他算是領教了皇帝的莫測心意。

    既然皇帝已經開口,他也就拋開了先前的顧忌,第一次攜著夫人馮氏一同拜訪了勤郡王府,讓外人大吃一驚。而王府門上地幾個下人也從未見過畢雲綸,此時見王妃那裡的常客馮氏和一個男人同來,哪還會不知怎麼回事,連忙飛一般地跑去通報。

    風無痕情知此人昨日才見了父皇,今日這般不避嫌疑地前來必是心有所恃,說不定是父皇透露了什麼,因此毫不遲疑地吩咐下人將這一對夫婦領進來,一面差人去請幾位妻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畢雲綸,因此一見面便不由暗中讚歎一聲。

    只見此人氣宇軒昂,儀表堂堂,正是古人所謂偉丈夫的模樣。他又想起先前得到地消息,不由微微一笑。青樓楚館的那些鶯鶯燕燕,當然是最愛這等人物,說不定有些消息便是倒貼也要讓畢雲綸知道。

    剛剛寒暄了一陣,馮氏便被海若欣等四女派來的丫鬟請走,正廳上頓時只剩下了風無痕和畢雲綸。兩人都是初次打交道,因此言語格外謹慎,試探來試探去的半天沒有結果,最後還是畢雲綸先轉到了正題。

    「殿下,大恩不言謝,下官也就不囉嗦了。」畢雲綸沉聲道,「昨日皇上召見,提點良多,其中不無殿下地好意,因此下官這才攜賤內來訪。下官既然即將赴任直隸,也想請教殿下幾句。直隸算得上是天子近郊,權貴太多,一個不好就會得罪人,不知殿下可否不吝指點一番?」

    風無痕把畢雲綸的幾句話掰碎了思量,終於意會到這是父皇送給自己的一份大禮,心下不由更為驚訝,但於情於理,畢雲綸的問題他都不能放任不管。他沉吟片刻,這才謹慎地道:「畢大人,正如你所說,直隸乃是天底下權貴最多的地方,王公貴族們往往在直隸各地置有莊園,因此就是那些豪奴便足以讓普通官員頭痛不已。你這次就任總督乃是皇上欽點,因此有些人可能會心懷不滿,你赴任前不妨去拜一下山頭,先把禮節做足,如此別人便抓不住你的把柄。」

    他見畢雲綸點頭答應,又接著建議道:「自古為官最怕身邊人貪贓,本王觀夫人的儀態舉止便知她不是這等淺薄的人,因此此事就要著落在你身邊的幕僚或是隨從小廝身上,一定要立起嚴厲的規矩來。若是你持身得正,哪怕在小事上得罪了那些大員,他們未必找得到錯處。另外一點便是最重要的……」風無痕突然閉口不言,顯然是想到了什麼關礙。

    畢雲綸不禁有些奇怪,抬起頭來看著風無痕,只見這位殿下露出了為難之色,彷彿在衡量那句話是否該說。他知道此事關係重大,起身就是一揖,「殿下有什麼話需要教誨,請儘管直說,下官一定謹記在心。」

    眼見畢雲綸的態度極為誠懇,風無痕不由心中一動,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皇帝關照了此人一些不為人知的話,當下也就不再猶豫。

    「現在朝中勢力最大的便是賀蕭兩黨,不附賀家,便附蕭家,當然,若是本為海氏門生便另當別論。尋常小官尚免不了作此抉擇,又何況你這個總督?父皇既然揀了你作直隸總督,便決不希望你陷入黨爭,但旁人定不會輕易放過你。你若是想坐得牢靠,不妨讓人放出風聲去,說你領了父皇密旨,其中內容可以含糊其辭,總而言之要做出那等假象,旁人忌憚父皇權威,便不敢妄動。」

    畢雲綸已是聽得瞪目結舌,半晌才迸出幾個字來。「殿下此言豈不是要讓下官欺君?」他萬萬沒想到風無痕居然如此大膽,這一個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豈可如此兒戲。「若是傳言到皇上耳中,事情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風無痕淡然一笑,「本王怎敢有欺君之舉,畢大人不妨回憶一下父皇是如何交待的。你的職責是拱衛直隸,保護京畿安全,行事有違章法又如何,重要的是不負父皇信任!」

    幾句斬釘截鐵的話說得畢雲綸如同醍醐灌頂,頓時清醒過來。想到皇帝交待差事時的鄭重其事,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責任之重,那變通便是無可奈何的事了。「下官謹受教了,定不會辜負皇上信任,殿下期望。」他邊說邊俯身欲行大禮,慌得風無痕立刻將其扶了起來。

    「總而言之,畢大人不妨放開手腳,只要能讓父皇滿意,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風無痕語帶雙關地敲打道。果然,他滿意地從畢雲綸目光中看到了一絲野心和慾望。

    送走了畢雲綸夫婦,風無痕感到異常暢快。人不可能無慾無求,只要能始終將畢雲綸握在手中,那此人還是不會背叛的。對於剛才那個建議,風無痕不禁露出幾分冷笑,皇帝眼下確實不會在意這等小事,但倘若此人懷有異心,應景兒便是證據。畢雲綸,就看你是否真的識相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06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十九章 失望
  

    身在淮安的鮑華晟本已打算回京,誰料還未上路便又遇到了一樁大案。淮安知府錢創斐居然在他準備離開的前夜無聲無息地死在家中,最可疑的是身邊侍寢的小妾雲娘居然對此一無所覺。雖然衙門的差役很快封鎖了消息,但謠言還是傳得滿城風雨。對於尹家之事本就心有不甘的鮑華晟見此狀況,立刻上了奏折,在他看來,這件事情應該與先前的大火有所關礙,因此不想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皇帝接到鮑華晟表章的時候卻是大為失望,對於現在已經焦頭爛額的他來說,有一個可靠忠心的臣子在身邊無疑是最大的安慰。海觀羽雖然可信,但上次見他後得知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因此皇帝震撼之餘,對這個兩朝元老不禁也有些惱怒,因此很快就准了他的告病折子。至於賀甫榮和蕭雲朝,他則是早計劃打發他們出京,因此也不是商議大事的人選。之前的彈劾又用到了默默無聞已久的馮之繁,現在宣他進宮則會使這個年邁的老人成為眾矢之的。如此一來,皇帝在諸多臣子中竟是找不到可以商議事情的人選。

    石六順和汪海日夜伺候在帝側,對於皇帝日漸暴躁的脾氣深有體會,因此分外戰戰兢兢,唯恐出了什麼差池。這些天來,僅是獲罪被打死的小太監就有十幾人,還不算其餘送到慎刑司的人。勤政殿和乾清宮裡的宮女太監幾乎恨不得屏息止氣,畢竟自己的性命要緊,其餘邀寵的心早就淡了。

    朝議上。皇帝冷冷地看著噤若寒蟬地朝臣,目光中威嚴的氣勢讓不少人都低下了頭去。起初的那些彈劾奏折還如同雪片似地,後來這些官員都發現皇帝態度未明。因此賀甫榮和蕭雲朝遭彈劾的影響雖大,卻沒了開始地聲勢。

    「怎麼。都不說話了?難道除了挑他人的錯處,你們就找不到別的事情?」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諷刺的微笑,「朕現在倒是看不明白了,諾大地江山居然沒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們這些當官的勞心。成天只知道鉤心鬥角,朝廷真是白養了你們這些人!」

    皇帝這句話不可謂不重,然而此時正是人人自危的當口,誰敢站出來招惹皇帝的怒火,因此朝臣們仍然低著頭一聲不吭。幾個皇族也都是你眼望我眼,目光交擊中帶著不少別的意味,卻是始終沒有人出列奏事。

    風無痕本是打定了緘默的主意,無奈皇帝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後竟落在了他的身上,頓時讓他如坐針氈。他怎會看不出父皇眼中的期望。

    但一來他壓根找不出可以上奏的事情,二來此時站出來無疑眾矢之地,因此臉色變幻不定。猶豫了好一陣子。

    他知道父皇正在憤怒的火頭上,若是尋常雞毛蒜皮的事情還是不要獻醜得好,當下他便挖空心思想起能上得了檯面地好消息來,當然。祥瑞之類的騙人把戲他可不敢拿來蒙騙父皇。半晌,他眼睛一亮,彷彿想到了什麼。

    「啟稟父皇,兒臣有事要奏。」風無痕出列跪下,臉上滿是笑容,「昨日戶部得到兩江總督秦大人來報,說是富商地主們感念連年豐收太平,樂輸西北軍糧一百萬石。秦大人已經將一應捐糧人等具表上書,想必上書房還未來得及奏報,因此兒臣便搶先報上了。」

    江南乃是賦稅重地,朝廷的稅收幾乎將近兩至三成皆來自此,因而皇帝聽後不由大悅,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不由微皺了眉頭。「朕知道那些胥吏的名堂,往往是硬著攤派,那些富商地主哪裡是真地樂輸了,秦西遠此話未免有些不實吧?」

    風無痕沒有料到父皇雞蛋裡邊還要挑骨頭,一愣之下立刻省出了其用意,連忙笑著答道:「秦大人當初任陝甘總督時,那些當地富商不是一樣感恩戴德,樂輸軍糧,足見其政績之佳,因此百姓安居樂業之餘,才會有餘糧獻於軍前。況且秦大人為官多年,斷不會為博聖眷而作此等虛妄之語。父皇若是不信,兒臣這邊還有那些富商地主聯名書寫的奏折,只不過言語粗陋,恐怕不足御覽。」

    皇帝方才舒展了眉頭,命石六順接過風無痕手中的黃綾封皮的奏折,專心地翻檢了起來。也不知秦西遠是作何打算,這奏折竟不是那些富商地主之流請人代為謄寫,而是實實在在出自號稱江南第一富商的凡家掌舵人凡准曦之手,因此字裡行間是帳目一清二楚,而那些頌聖請安的話則是老套得令人吐酸水。不過皇帝看重的乃是此事是否真是自願,對於那些細枝末節倒也不在意。通篇讀罷,皇帝已是面呈喜色,眉宇間的陰沉之色彷彿也淡了許多。

    「好,不愧是秦西遠,沒有辜負朕的眼光,好!」一連兩個好字從皇帝口中吐出,無疑是分外難得,更何況前一刻這位至尊還在火頭上。

    誰都知道秦西遠是皇帝親手簡拔上來的能員,因此幾個湊趣的官員立刻便跟在後面吹捧起什麼神目如電,明察秋毫來,心情正好的皇帝也懶得駁斥,只是一笑置之。

    「秦西遠已經官至總督,也沒什麼可以另外恩賞的,吏部先記功一次吧。」皇帝雖然極為高興,但不欲以此事為臣下開一條邀寵的新路子,因此本來想加厚封賞的興頭也就淡了。「諸臣工,無心插柳種下的功績,朕決不會埋沒,至於那些靠盤剝百姓來邀功的,朕也絕不姑息。今日朝議就到此為止,你們回去不妨好好想想!」

    群臣沒料到皇帝臨去還是發作了一通,頓時完全沒了起先奉承的勁頭。剛才還巴結得頗為起勁的幾個臣子更是耷拉著腦袋退出殿去,他們可沒忽略幾個大員鐵青的臉色。風無痕則是心中一笑,剛欲轉身離去,卻聽見石六順在後面叫了幾聲,連忙回過頭來。

    只見這個六宮都太監滿臉諛笑地走近前來,必恭必敬地先行了一禮,隨後言道:「七殿下,皇上讓您到勤政殿去,說是有事交待。」

    風無痕不由一愣,父皇最近都沒有宣召自己單獨進宮,今日突然又這般行事,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想起先前皇帝在海府呆的那幾個時辰,心中立時一緊。他答應了一聲後,便發覺身邊各處投來了幾道或是嫉妒或是懷疑的目光,就連舅舅蕭雲朝的眼中也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神采。

    風無痕跟在石六順後面,熟門熟路地走進了這禁宮之中,神色中再也沒了當年初醒來時的震撼和殷羨。那一隊隊看似精銳的禁衛,卻一多半是京中的貴介子弟,希圖靠這個混一個前程,以後再轉為外官。風無痕心中清楚,凌雲的社稷,正如同朽木一般,非猛藥不足以振作。積弊之下,世家只知道貪權,尋常官員只知道貪墨,至於平民百姓則是欲求溫飽而不可得。若是真讓自己坐江山,那又該如何是好?風無痕的心裡突然轉過了這個念頭,連自己都唬了一跳。曾幾何時,本是只求自保的他有了這樣貪婪的想法?

    「無痕,你剛才做得很好。」待兒子跪下禮畢,皇帝便突然開口道,神色間滿是疲憊和失望,「朕已經老了,想起當年的勵精圖治,卻每每有力不從心的感覺,沒想到讓這些官員鑽了空子。如今朝堂上是群魔亂舞,竟是找不到什麼乾淨的地方。「哼,總有一天,這些人會把凌雲的江山社稷全都敗壞了!」

    父皇異常刻薄的話並沒有給風無痕帶來幾多震動,最近每次單獨奏對,父皇都要老調重談一次,彷彿借此宣洩心中的憤怒。「父皇息怒,吏治敗壞自古皆有,如今雖然百官中多半不合您的心意,但好歹監察院還算是乾淨的。馮大人和鮑大人不也鎮住了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麼?」

    風無痕違心地勸慰道,「父皇應該以龍體為重,莫要為小事傷了身體,須知朝廷內外可都是靠您支撐下來的。」後面一句話卻是他的真心之語,倘若真是如明方真人所說,父皇一旦有所不測,那除了遺詔中指明繼位的皇子,其他人都有滅頂之災的危險。

    皇帝長長歎了一口氣,大約是聽出了兒子的意思,頹然地倒在龍椅上,父子倆對視良久卻沒有再出一言。皇帝炯炯的目光始終集中在兒子身上,那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生生地讓風無痕出了一身燥汗。正當他想要開口打破這難言的沉寂之時,皇帝卻突然開口了。

    「無痕,若是讓你在諸皇子中選擇一個儲君,你會選誰?」皇帝匪夷所思的問話讓風無痕大驚失色,自古君王立儲無不咨之以心腹重臣,亦或是皇族長輩,再不然就是以得寵后妃的位次定奪,從未有向自己兒子詢策的道理。風無痕自忖聖眷雖佳,卻位置尷尬,不上不下的身份擺在明面上,因此絕沒有摻和這等事的資格。

    只見他驚惶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父皇,立儲之事關乎國本,兒臣萬萬不敢胡言亂語,還請父皇恕罪。」他深深地伏低了身子,等待著可能隨之而來的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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