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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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711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34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章 甦醒
  

    陳令誠既然已經言明了風險,其他人商議良久,終於艱難地得出了一個決定。由於之前已經用盡了續命地法子,因此眼下不能再拖,只能賭一賭了。然而,無論是四女還是師京奇,都對宋奇恩一臉無所謂的態度頗為不滿,若不是陳令誠暗中先打過招呼,他們無論如何都不信這個奇怪的人能救得風無痕性命。

    既然要開始正式用藥,王府上下便更忙碌了幾分,光是用來浸浴和內服的藥材就不下於上百種,那些普通的自然不在話下,也就是些乾薑、甘草、金銀花、綠豆、犀角、黃葳、遠志等等,全是不值錢的。然而,一味主藥卻是連太醫院的幾個人都難住了,這所謂的犀角並不難尋,可惡在宋奇恩標注的年份,非得三十年以上才能入藥,這就不好辦了。太醫院貯藏的珍貴藥材比比皆是,但偏偏犀角的存貨本就不多,枉論這三十年的貨色?

    沈如海本就對王府巴巴地在外邊請了一個大夫很是不滿,現在見這位怪醫開出的方子除了一味犀角,其它的都是平平無奇,不由更是懷疑此人本事,因此幾次三番在陳令誠面前委婉提起。陳令誠也不多話,只是讓他安心,到了最後還語帶雙關地說了一句:「橫豎是他擔的干係,沈大人就稍稍休息一陣好了,這等猛藥的法子,換作你我是決計不敢下手的。」沈如海這下才真正詫異了,風無痕待陳令誠甚厚,這是朝野上下誰都知道的。此刻這人卻說出這句話來,其中的隱情想必不簡單。

    他也不是傻瓜,弄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樂得在王府松乏一下身子,畢竟這些天來實在是忙壞了。

    那味犀角最終還是瑜貴妃蕭氏賜下地。海若欣攜著妹妹進宮一遭,只是在這位母妃面前略略一提,凌波宮上下就是一陣翻檢,最後還是柔萍終於把東西找到了。聽說王府又新進了一個大夫替兒子診治,蕭氏心中不放心。又額外叮囑了幾句,母子情深的感覺讓不明深淺的海氏姐妹一陣感動,因此叩謝事畢便匆匆回府。

    既然諸事齊備,宋奇恩也就開始泡製起份量諸多地藥材來,他的秉性本就怪異,這期間除了陳令誠和兩個粗使地小廝,竟是把其他人全都轟了出去。當然,那個冷著臉的冥絕卻始終站在院子裡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宋奇恩也不去理他,彷彿沒這個人似的。

    整整忙活了四天。宋奇恩的不斷施藥加上陳令誠精湛地針炎,風無痕終於悠悠醒轉了過來。從上一年的臘月二十八到正月二十四,他昏迷了幾乎快一個月。如今睜開眼睛,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入目的第一個人正是還在忙活的宋奇恩,仔細打量了兩眼,風無痕卻無論如何都認不出這是何人。心頭的疑惑不禁愈來愈盛。最最奇怪的便是此人分明見自己醒來,卻仍是自顧自地在那邊撮藥,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

    風無痕正想開口詢問,突然門外傳來幾聲腳步,他連忙艱難地扭轉頭一瞧,只見陳令誠手中捧著一碗湯藥,不緊不慢地踱了進來。還沒等他開口,陳令誠便瞥見了這邊的情形,臉上頓現喜色,那碗湯藥也幾乎濺了出來,所幸他的腳步還穩,隨意找了個地方放下東西,就幾步衝到了床邊。

    「殿下,你可是終於醒了,若是再拖個幾天,老夫非得被外邊地那幾個丫頭糾纏死!」陳令誠小心翼翼地診了一下脈搏,臉上的皺紋也好似舒展了開來,「老宋,你的本事還是和當年一樣,這種毒傷居然這麼快就拔除得差不多了,不愧是毒中聖手!」

    風無痕這才明白那個怪人原來是陳令誠地舊識,而且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想要開口道謝卻始終無法出聲,目光中不禁充滿了驚惶。

    「你的毒不過是才解了一多半,不要費心說什麼話了,那是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宋奇恩也不理會陳令誠地讚歎,趨前幾步看了看風無痕臉色,便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話,「再過幾天等毒素完全拔除了,想怎麼說都行。」

    陳令誠見風無痕青中帶白的臉色,情知他不滿此人說話的態度,連忙岔開道:「殿下確實得好生養息,在五毒珠下能逃得性命已是不易,萬萬不可輕忽。外邊那些人可都是急壞了,這些天就連皇上也連著派石六順來了好幾次,全被老夫擋了駕。你若是再不能見客,恐怕皇上或是瑜貴妃娘娘怪罪下來,老夫就真的吃罪不起了。」

    風無痕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誰料耳邊清清楚楚地傳來宋奇恩的一陣嘀咕:「當官的癮這麼足,說出去不被那些同道笑話死了!」陳令誠也變了臉色,連推帶趕地將宋奇恩逐出了屋子,這才開始餵食湯藥。

    為了穩定人心,陳令誠立刻風無痕甦醒的消息放了出去,王府眾多的下人頓時都放下了懸著的心,而外頭和衛疆聯正鬥得如火如荼的蕭雲朝卻著實感到麻煩。他和風無痕名為舅甥,實則隔著天大的分別,到時若是他不滿自己所為,恐怕本就不理不管的妹子更是會縮在後頭。他此刻最盼望的便是皇帝對海觀羽辭表的答覆,不論是准還是駁,至少能看出至尊的態度,否則今後的舉動便更難立得住腳了。

    然而,不管是海觀羽還是皇帝,似乎都壓根忘記了這道辭表,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一點風聲都沒有。海觀羽還是和之前一樣不去上朝,閒時換了便裝在幾個相好的老臣那邊串串門子,要不就是在府中伺弄花草,上門的門生故舊一個不見,一副凡事不理的模樣。皇帝則是閉口不言海觀羽之事,若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官員問起,一頓訓斥便是家常便飯,或是乾脆顧左右而言他,到了最後無人敢問。

    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蕭雲朝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如今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下和何蔚濤再商議了一次,當夜便派出幾個心腹家人往保定去了。

    御前官司打到現在這幅模樣,衛疆聯也是始料不及,雖然之前老師起復的消息讓他振奮不已,但隨後便傳來了海觀羽辭官的傳聞。他初時還不信,待到幾個同年都給了他肯定的回復,再加上派了心腹進京打聽的事情經過,無一不是揭出了事情背後的紛亂局面。衛疆聯也是多年官場廝混下來的一流角色,憐憫心一過,便有些後悔自己先前的作為。

    論法,那幾個佃戶抗佃就是觸犯了律例,雖然不當死罪,但也確實要受懲,再者此事最多只能牽連到保定知府常采節,要扳倒蕭雲朝談何容易。論情,蕭雲朝背後的那位是權傾六宮的妹子瑜貴妃,封後可能就是眼前的事情,兩個外甥一一都封了郡王,這在皇族子弟中也是一等一的榮耀,自己要和他斗真的是困難重重。

    「大人,您找我?」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衛疆聯回頭一看,只見那個他帶回來的小女孩正垂手站在那裡,臉上帶著深深的感激。大約是這些天在總督府養得不錯,本來面黃肌瘦的人看上去似乎稍稍胖了一點,只是從沒到過這麼富麗堂皇的地方,因此進府幾天了,眼睛卻總是不安分地四處亂瞟。

    「我記得上次你說過自己叫鈴鐺是嗎?」衛疆聯盡量讓自己顯得和藹一些,見女孩點了點頭,這才繼續道,「你知道和你爹娘一起的那些人都躲到哪裡去了嗎?」他是不得不把更多的受害者聚集起來。雖然從知府衙門調過來關押的佃戶也有十幾個,但只要聽說要告蕭雲朝,本來的勇氣就全丟到爪哇國去了,一個個畏縮得不成體統。衛疆聯派了手下的差役尋了好幾次,蕭雲朝的莊子自然不能進去,那些被管事逐出來的人應該也不少,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蹤影。

    「鈴鐺也不知道。」鈴鐺搖搖頭,似乎對自己沒能幫上這位好心的大人很是難過。不過,揉捏了一陣衣角,她突然抬起頭來,「我聽爹娘說過,莊上好些叔叔家的女眷都被管事叫去陪過夜,上次還說過看中了姐姐,租子又太重,爹娘就領頭去鬧,結果就……」她一下子又想起了當初的慘狀,不禁涼然欲涕。

    「哦?」衛疆聯雖然心中一動,但卻不準備插手這種事情,蕭雲朝只要推說一個管教不嚴就能搪塞過去,那豈不是白費功夫。能編排的罪名他幾乎是一個不落地全寫進了奏折,由於蕭雲朝暗地裡支使人明折彈劾,惱火萬分的他也毫不示弱,幾個同門一個個都上了折子,口水仗打到現在,是非曲直早就扔到了腦後,只是看誰的後台更硬,誰的聖眷更隆而已。

    「大人,您能不能先把我爹娘放出來,鈴鐺都已經很久沒看到他們了。」鈴鐺見衛疆聯許久未發話,心下焦急父母的處境,又添了一句話。然而,當她看到剛才還和藹萬分的衛疆聯突然露出猙獰之色,不由嚇住了,以為自己的話說得不對,立馬就跪了下去。她可是聽下人說過,這位大人的官比什麼知府還要大上好多,一句話就能救她全家,但也能殺她全家。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35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一章 栽贓
  

    衛疆聯無心和一個小孩計較,見鈴鐺嚇成那樣,臉色也就和緩了些,隨意又安慰了兩句,這才吩咐一個小廝領她下去。如今的情勢下,放人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律例豈是兒戲,他收留鈴鐺只不過是一時義憤,若是屆時要定她父母的罪,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隨意勸慰了這小姑娘幾句,衛疆聯便吩咐下人帶她下去,心中計較起之後的打算來。這年頭,地主奪佃,佃戶抗佃乃是常有的事情,他之前的奏章自然不會以這等小事為契機。但是,蕭雲朝盤剝百姓,縱容家人草菅人命這條罪名卻是坐實了。奈何要憑這個小小罪名動搖這位極品大員的根基卻著實不易,常采節,如何才能從常采節身上打開突破口呢?他苦苦思索起來。

    想著想著,衛疆聯的眉頭愈皺愈深,這個保定知府還真不是那麼容易入罪的。所謂死罪不過是幾個市井小民的傳言,一沒有書證,而沒有人證,那次常采節是嚇呆了,倘若他到時來一個矢口否認,輕而易舉地就能抵賴過去。「來人,傳本官憲令,讓保定知府常采節到總督衙門來,本官有話要問他!」衛疆聯突然出口喚道。一旁伺候的小廝低頭答應一聲,便匆匆快步離去。

    果不其然,何蔚濤和蕭雲朝派來的人一早就到了知府衙門,當著常采節的面撂清了干係。那個人乃是何蔚濤的心腹,因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兩位尚書托他帶地乃是口信。細細交待之後,常采節已是豁然開朗,臉上又恢復了從容自信的神情。「請回去轉告蕭大人。下官是個知道大體的人,此次捅了這麼一個大紕漏。已是無地自容。承蒙大人看重不棄,一定不會讓衛疆聯輕易得手。」

    他冷笑一聲,突然高深莫測地對那人道:「所幸蕭大人派你來得及時。衛疆聯自信得計,卻不知道他帶走地那些人不過是從犯,都是些起哄的角色。實在不足為懼。只要遣人警告幾句,他們絕不敢胡言亂語,螻蟻尚且貪生,又何況這些靠田地掙命地漢子?」他得意地看著身前那人詫異的模樣,「下官好歹也是官場上搏殺過來的人,遇事怎能不留後路?總而言之,衛疆聯此次定難過關,請轉告蕭大人看好戲便是。」他苦苦做作,為的就是能攀上蕭家這棵大樹,如今蕭雲朝果真派人前來。他又怎會不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

    待到常采節到了總督衙門,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地事,衛疆聯心中便有幾分不耐。然而。看到眼前那張臉上深深的畏懼,他的心便有幾分定了,看來常采節還未來得及和蕭家接觸,這等熱衷於仕途的人。只要能許他前程無憂,便能暫時為己所用。

    「常大人,之前你的所作所為大違官筏,想必你已經知道本官已向皇上呈交了彈劾的奏折?」衛疆聯不緊不慢地說道,眼角的餘光卻不時打量著常采節的神色。這句話一出口,常采節的額上便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一副誠惶誠恐地樣子,欲言又止。「你的知府衙門和總督衙門同在保定,你我雖是上下屬,卻份屬同僚,因此本官得知你被那些豪奴蒙蔽,心中也是痛心不已。」衛疆聯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

    常采節心中暗笑這位總督大人地做作,面上卻絲毫不露異色,連忙起身一揖謝道:「下官自知有罪,多謝大人教誨。」他突然咬咬牙道,「下官當時只是利慾熏心,一時犯了糊塗,這才做出如此有違朝廷律例的事情,若非大人當頭棒喝,下官一定會愈陷愈深。如今想來曾經的十年寒窗,心下已是慚愧萬分,無地自容。」

    衛疆聯見他如此做派自是心中暗喜,常采節乃是直接鎮壓這次佃戶鬧事的人,只要他能知機行事,自己地勝算便又多了幾分。人家的話說得這般誠懇,他也不好再拿著上憲的勢派來壓人,便借勢起身將他扶起,神態中已是大為緩和。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常大人若是真能彌補過失,本官一定具本保奏,皇上乃是明察秋毫的有道明君,定能察你心意,最多是罰俸便過去了。」衛疆聯口不對心地勸慰道,聽得常采節心中膩味。此事本就是這位總督一手挑起,現在又在自己跟前裝好人,實在是虛偽得很。不過眼下不是撕破臉的時候,自己官卑職小,未到關鍵時刻,斷不能和這等大員正面衝突,因此他連連點頭稱是,神色極為恭謹。

    衛疆聯見戲演得差不多了,便裝作不經意地說起提審的事情,常采節哪還會不知機,裝成痛悔的模樣,並一再請求自己陪同列席。居然如此輕易地便收服了此人,衛疆聯心下未免有些飄飄然,但他還是存著幾分警惕,直接開口要求常采節這幾日先留在總督衙門,早就預備好一切的常采節立刻一口應承了下來。他得到的消息更為精準,皇帝憂心直隸有些不穩的局勢,此次竟是直接派了監察院的連玉常下來,衛疆聯一點口風未露,只可能是他至今未得到任何風聲,相比蕭家的準備周全,這位直隸總督已然落了下風而不自知。

    直到開審的前一日,衛疆聯方才得知連玉常的到來,這位鐵面御史幾次的彈劾俱是聲勢非常,在朝中的聲勢也隨之大噪,隱隱有鮑華晟的接班人之勢。當下衛疆聯不免有幾分心虛,雖說他自忖乃是為民請命,但心底的小想頭瞞得過別人,卻未必能騙得了皇帝。就連這個目光犀利的連玉常他也沒有自信能輕易說服,因此在總督衙門見這位監察御史時,衛疆聯的神色間頗有幾分不自然。

    待到開審的時候,保定府頗有幾分萬人空巷地模樣。無論是貧苦百姓還是富商大賈,亦或是豪門世家,對這個案子都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畢竟保定乃是直隸重鎮。頻頻發生這種佃戶和地主間的衝突,對於貧富雙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衛疆聯神色自若地坐在公堂之上。論理這等案子用不著總督出馬,但月前他在街頭露面地那次已是讓不少人看到了真身,再者他左一個折子,右一個奏章的上表陳請,和蕭雲朝地御前官司早已是名噪天下。因此今日竟是親審此案。依著他的本心,不管能不能扳倒蕭雲朝,只要能藉著這次的機會造成一段佳話美談,他衛疆聯離入主朝廷中樞便更近了。

    連玉常和常采節一左一右地坐在兩側,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底下跪的幾個佃戶卻已經是瑟縮不已,他們何曾見過這樣地場面,不少人的腿已是打起了哆嗦。由於皇帝欽派了連玉常來此地監審,因此蕭雲朝莊子上的那些管事也不得不出席,一時之間,公堂之上竟是滿滿噹噹的。

    誰也沒料到。這次審理竟完完全全是一場鬧劇。當初在對峙中劍拔弩張,絕不退讓的佃戶,這次在公堂上竟全是一副膽小怕事的瑟縮模樣。看得底下圍觀的百姓都心生不滿,這和一般的小民有什麼兩樣?那幾個原本仗勢欺人的豪奴更是沒了一貫的囂張嘴臉,唯唯諾諾地問什麼答什麼,但只要說到抗佃時的衝突。便一口咬定只是口舌之爭,知府常采節是小題大做才將那伙佃戶抓了起來,決計沒有任何其他用意。

    連玉常冷眼旁觀,已是看出了幾分不對勁,心中暗暗埋怨衛疆聯的失策。他對蕭雲朝這等權臣沒什麼好感,反倒是對這位直隸總督一怒之下為民請命地行徑很是讚賞,眼下見衛疆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未免有幾分不忿。堂下議論的聲響愈來愈大,實在不耐的連玉常搶過桌上的驚堂木,狠狠拍了下去,巨大地聲響讓衛疆聯和常采節都嚇了一跳,那些剛才還發出巨大喧嘩的百姓更是噤若寒蟬,一臉敬畏地看著堂上的三位大人物。

    「這是直隸的事情,論理本官不應該插手,不過此事已是鬧到聖駕跟前,你們居然如此輕描淡寫地欲圖矇混過去,未免太小瞧衛大人了!」他瞥了一眼略有些不安的常采節,冷冷的目光掃視著公堂上跪著的諸人,重重冷哼了一聲,「本官就不多說了,即便你們再抵賴,想必當時械鬥的人證還在,細加盤查之後,你們還能瞞天過海不成?」

    他這句話剛剛說完,堂外便傳來了一陣喧嘩,剛才還將公堂圍得嚴嚴實實的人群頓時分開一條道來。幾個衣著破舊,神色間萎頓不堪的人出現在了公堂之上,為首的領頭跪了下去,後面頓時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參差不齊地道:「小人給大人請安!」

    堂上的眾人全都愣了,衛疆聯不悅地喝道:「此乃公堂,爾等何人,居然敢亂闖,難道不知朝廷律例森嚴,擅闖公堂者理當亂棍打出麼?」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堂外,「今日何人當值,竟敢胡亂放人進來,該當何罪?」

    還不等門外差役答話,那為首者重重叩了一個響頭,這才朗聲回話道:「大人,小人乃是當日領頭鬧事的石三,小女鈴鐺承蒙大人相救,感激不盡。」他也不看衛疆聯陡然色變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當日是我等幾人闖下了大禍,幾乎要放火燒燬了東家的房子,甚至不服管事的壓制,一意想要動手。誰知常大人派兵前來,小人等乃是貪生怕死的性子,便紛紛逃走,害得那些跟在後面起哄的兄弟被抓,如今投案自首,望大人不要錯怪了好人!」

    這番話是蹊蹺之上再是蹊蹺,衛疆聯頓時啞口無言,就連連玉常也是感到事情棘手。本以為已經將所有被抓佃戶都轉移到了總督衙門,誰料竟放走了主犯,如今他這麼一開口,頓時事情就全翻轉了過來。衛疆聯還希望這些人都是冒牌貨,但公堂外那鈴鐺淚流滿面的樣子決計做不得假,再看公堂上那些被捕佃戶的驚喜表情,他已然確定,別人已經佔了先機。

    常采節的臉上掠過一絲勝利的微笑,這些泥腿子容易買通得很,許了幾畝田地外加豐厚的犒賞,再加上威脅以家人性命,讓他們說什麼辦不到?這下子就讓旁邊的兩個大人物傷腦筋就是了,反正自己的干係已經撇清,斷然不會再牽扯進去,除非這些升斗小民不要命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37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二章 攪和
  

    又調養了幾日,苛刻的宋奇恩終於恢復了風無痕說話的能力,憋了這麼許久,他開口便問起陳令誠關於外邊的情況。儘管想敷衍過去,但陳令誠不郁的臉色便表明了一切,風無痕直覺地感到如今朝中的局勢似乎很不利。禁不住他的再三追問,陳令誠終於說出了蕭雲朝最近的作為,果然,大病初癒的風無痕立刻勃然色變,本就蒼白的臉更是顯得一點血色都沒有。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在病榻上的這些日子能發生這麼大的巨變。急怒之下,他猛地劇烈咳嗽了幾聲,幾乎又昏厥了過去。

    「喂,你若是想把我剛救回來的人弄死,就繼續刺激他好了。」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不用回頭,陳令誠也知道是誰。宋奇恩本就是脾氣古怪,此時見好不容易撿回一條性命的風無痕又有不穩的跡象,頓時難忍心中的惱火。只見他閃電般地伸手在風無痕背上連拍數下,剛才還似乎快要倒下的風無痕,此時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艷紅,突然張口噴出一口殷紅的鮮血。

    「還好,我剛才真是孟浪了。」陳令誠對自己的失態後悔不迭,關心則亂,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把這些煩心事說出來的,畢竟風無痕的身體還未痊癒。「殿下,老宋好不容易才救回你的性命,外頭的事情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你就安心先養一陣子。若是此時傷了身子。將來就是想挽回也來不及了!」幾句不輕不重地話恰到好處,風無痕自知此時就是激憤也毫無用處,只得顧然躺下。心中卻始終不得平靜。

    保定發生的事情早已傳到了京城,儘管大多數朝臣並不相信衛疆聯會如此不智。但僅從表面看來,此事的後果怕是無論如何都要由這位直隸總督承擔,就是連玉常怕也找不到真正地破綻。這陰毒無比的計策正是出自何蔚濤地手筆,在他看來,皇帝是否相信不要緊。只需讓各處官員懷疑衛疆聯是為了私利而扭曲事實即可,如此一來,三人成虎,皇帝便是再高明也會有幾分疑忌。衛疆聯能高居直隸總督之位,靠的就是海家的蔭庇和皇帝的信任,否則以他寒門出身的家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坐得穩這個炙手可熱地位置。

    在何蔚濤的授意下,蕭氏一黨的彈劾頓時少了,一副偃旗息鼓的情勢。這為刑部尚書甚至還在皇帝問起此事時假惺惺地為衛疆聯說了幾句公道話,頓時博得了海氏門下的好感。一直以來。他總是刻意和蕭雲朝保持距離,就是為了避開嫌疑,最後再施以重重一擊。精明如他自然知道要扳倒皇帝心目中的信臣。光靠小計謀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動搖其聖眷的根本才行。

    這陣風波正好遂了天一那位主人的心意,對於他來說,朝中的風波是愈大愈好。愈亂愈妙,因此他冷眼旁觀之餘,甚至還有添油加醋地意思。他在朝在野經營的日子雖然比不得皇帝,但在市井之中伏下的暗棋卻遠遠多於那位居於深宮地至尊,因此耳目靈通之處比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三皇子風無言和四皇子風無候的結盟便是他暗中促成,八皇子風無景和九皇子風無傷的窘境也是他的手筆,因此對於這四個心懷鬼胎,又緊緊抱成一團地皇子,他早已有了利用的打算。

    「如今朝中較大的勢力一共有四派,海氏一門雖然因為海觀羽辭相而居了弱勢,但影響力仍是不可匹敵;賀蕭兩家由於背後都有宮中勢力的襯托,推出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打擂台,但蕭氏一黨有七皇子為臂助,明裡便要略勝一籌;還有那四位結盟的皇子,雖然潛勢力都只是普通,但在一塊的力量卻仍不可小覷,中下層官員中的呼聲也不小。」天一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揀著一條條的道理陳述著自己的看法。換了平常,他一向只管報告不管歸納,現在卻不得已在主人的要求下一一道出自己的看法,心中不由忐忑至極。

    「能看出這些著實不易,不過風寰照的目光只集中在前三者身上,對於風無言他們卻不甚重視,若是一直這麼下去,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倒是撿了現成便宜,因此務必要把他們推到前頭來才行。」黑衣人滿意地看了屬下一眼,繼續說道,「天一,本座從來沒有瞞你任何事情,就連杜氏那邊的隱秘你也已經知曉,今後該如何做事你應該很清楚。」

    如此露骨的警告天一自然不會聽不出來,背上立刻冷汗淋漓。「屬下一定會盡力辦好所有差事,不負主上信任。」他連連碰頭,眼角的餘光卻不時瞟向黑暗中的主人,見沒有什麼異狀後方才放下心來。

    「罷了,你的忠誠尚屬可嘉,本座也沒有別的意思。這次關於風無言那邊的事情就全權交由你操辦。另外,如今除了六皇子風無清,諸皇子已經都捲了進來,他獨個置身事外可不行,要攪和就得熱鬧一些,群魔亂舞才有意思,你知道該怎麼做了?」黑衣人深深地看了屬下一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聽說如今各家權貴愈來愈囂張,養的奇人異士也著實不少,應該可以利用一下。」

    天一心領神會,但面上卻裝作仍在思索的樣子,好一陣子後才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主上聖明,屬下一定竭盡全力。」他深深俯首,心中卻仍在思索主人的身份。儘管跟了這個主兒十幾年,但除了那張永遠一成不變的臉,他幾乎不知道更多的東西。唯一清楚的便是座上人那犀利得近乎妖異的目光,幾乎可以穿透一切障礙。在這種人面前,賣弄永遠不如藏拙,幾次的教訓後,他已經學會了如何不露聲色地巴結奉承。

    「好了,你退下吧!」黑衣人揮了揮手,面上掠過一絲猙獰之色,他盼望已久的日子終於不遠了,多則幾年,少則幾月,他一定能活著見到風寰照的死期,淒涼無比的死期!

    六皇子風無清確實算是皇子中最悠閒的一個,成天和幾個知交談天說地,閒時則是翻閱各種典籍。論母親的家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太僕寺卿之女,家道最多只算是小康,朝中後援更是幾乎沒有:論自己的爵位,他至今仍只是郡王,後頭的幾個弟弟已經隱隱有蓋過他一頭的跡象,因此除了幾個混熟的親貴子弟,他在京城的權貴圈子裡幾乎立不住腳。饒是如此,身為皇子的他還是有自己的小想頭,父皇的心思誰都琢磨不透,到時萬一那幾個得勢的兄弟也像風無昭那般見罪,說不定大位會從天上掉下來,爭是不爭,不爭是爭,此事誰都說不準。

    因此,風無清名義上算是皇族中最清雅之人,但他和自己那位四哥一樣,對美人的嗜好也是無以復加。不過,他可比不得自命風流的風無候時時有佳人投懷送抱,府中姬妾並不算很多,只是最喜愛萍水相逢的艷遇。這種一夜風流的經歷他時常掛在嘴邊,也算是一個招牌式的習性。所幸他為人謹慎,從不兜搭貴婦,揀著那等容貌清麗的女子便心滿意足。

    這天,他又帶著幾個隨從在京城中四處閒逛,旁人只要一看架勢就知是名門子弟,因此都是遠遠地避開來走。百無聊賴地逛了好一陣子,風無清只是在一個破書攤上找到兩本滿是大篆的古書,但內容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他也是好奇再加上裝樣子,其實王府中的這等貨色堆了足足半個庫房,但常常翻閱的也只有零碎幾本而已。

    隨手將書丟給兩個跟著的小廝,風無清又瞇縫著眼睛打量起四周的女人來。如今雖然春寒猶在,離踏青郊遊還有一段時日,但好歹也有不少小家碧玉在外頭。一路行來,他已是碰上了好幾撥姑娘少婦,只是能看上眼的姿色卻沒有幾個,不是過於蠢笨就是未得靈氣,就是能得一夕纏綿也是無趣得很。

    突然,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悅耳的女聲,雖然隔著幾個人影,但風無清乃是見慣女子的人,自然能憑一點辨出形象來。待行到跟前,他果然發現自己所料不差,一個衣著樸素,布衣荊釵的少婦正在那裡買胭脂水粉,只見此女只是薄薄施了一層脂粉,眉如遠黛,唇似櫻桃,無論遠看近品都是恬靜溫柔的模樣,正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小家碧玉。大約是東西貴了,那少婦輕輕搖了搖頭,也不管那小販一臉可惜的樣子,邁著碎步便要離去。

    雖說風無清覺得此女正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心中也大為意動,但他已是看出這個少婦不是那麼容易到手的。須知小戶女子最重貞節,看她又帶著那等淡淡的幸福笑容,想必和家中丈夫公婆也相處甚佳,因此一時之間,風無清只是愣在那裡讚歎,倒也沒有追趕的意思。誰料趕巧不巧,那少婦行了沒多遠,前面竟出現了幾個地痞模樣的混混,色迷迷地攔住了她的去路,幾句搭訕的混帳話正好傳到風無清耳中。

    真是天助我也!風無清本還懊喪落得一場空,一見這等情景,也不待那少婦呼救,自己轉頭便吩咐兩個護衛上前救人。那兩人跟著風無清也有不少時日,英雄救美的差事也不知幫主子幹過多少,無非就是裝裝樣子的老一套劇情,讓主子出出風頭而已。此時哪還會猶豫,大喝一聲便衝了上去,一頓拳腳便打發了幾個不長眼睛的小混混,接下來的事情自然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41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三章 病癒
  

    風無痕自然不會關心風無清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他步出房間,重新面對陽光的那一刻,簡直感覺渾身舒坦。也不知宋奇恩究竟是怎麼想的,直到前一天還不允許任何除了陳令誠之外的人進這個院子來。若非陳令誠似乎和他交情不淺,風無痕心中的怒氣早就勃發出來了。所幸毒傷既然已經拔除乾淨,只要精心休養就可保無虞,因此他直接便衝進了書房。

    大約是還沒得到消息,書房中的幾人一見風無痕進來,全都呆在那裡一動不動,師京奇更是幾乎把手中的文書掉落在地上。也難怪他們詫異,老奸巨猾的陳令誠除了透露一點近況之外閉口不談風無痕的傷情,那個宋奇恩更是幾乎不出院門一步,因此他們即便心中鬱悶,也只能把自己泡在一堆公務裡,竭力彌補風無痕不在的影響。

    越起煙第一個回過神來,拉著紅如就迎了上去。這些天正主兒不在,海氏姐妹不得不再次拿起大家閨秀的體面,成天在外頭拜訪那些名門貴婦,打聽著各色消息,時不時還進宮去見見瑜貴妃蕭氏,一時忙得幾乎沒有在家的功夫。越起煙自知身份有別,也不想讓別人小瞧了,因此便向海若欣討了主意,把呆在房裡教導子女的紅如也請了出來一起處理公文,雖說是男女有別,但勤郡王府可用的書吏並不多,而且拿主意的大事還是得幾人商量著辦,因此在房裡隔了一道寬敞的屏風後,師京奇只得無奈地接受了這權宜之計。

    「殿下。您真的沒事了?」紅如不敢置信地看著風無痕消瘦地模樣,禁不住伸出雙手摸了摸丈夫的臉頰,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

    「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們。您知不知道,我們幾個都快急死了!」

    越起煙不待風無痕答話。也溫情脈脈地湊了上去,仔細打量了一番丈夫的臉色,這才吁了一口氣。「還好,看來真地是沒事了,冥絕把那個傢伙帶進府來時。我還以為又是一個江湖騙子。若不是陳大人打了包票,我們姐妹幾個決計不會放任他折騰這些時日。殿下,您若是再躺幾天,我們幾個就真的要被這些雜事累死了!」越起煙少有地露出嬌嗔地模樣。

    師京奇見勢不對,早就起身立了起來,也來不及行禮,躡手躡腳地就想往外面溜。在他看來,人家正是夫妻相見的溫馨時刻,自己就不要杵在這邊礙事了。誰料風無痕卻是眼尖得很,見他不聲不響地想走,連忙出口叫道:「緒昌別走,我今天可沒空敘情,還有事要問你們。」

    他對兩位嬌妻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這些日子苦了你們,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在病榻的這些時日已經耽誤了太多事情,若非你們幫著處理事情。恐怕如今就要一團亂了。」

    越起煙和紅如齊齊點了點頭,成婚多年,丈夫地性子兩人自然知道,不過心中的落寞卻還是無法排遣,畢竟別了那麼多日,風無痕一朝病癒,想到的首先還是大局,也不知在他心裡自己是什麼位置。話雖如此,兩人怎敢在剛剛離開病榻的風無痕面前露出這等小兒女之態,更何況師京奇還在旁邊,只得強顏歡笑,揀著能說的事說了幾件。

    風無痕也無心糾纏於細枝末節,聽了幾句便覺不耐煩,竟是直截了當地問道:「聽說舅舅和海老相爺的門下鬧了起來,此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師京奇和兩女俱是一驚,此事雖然闔府皆知,但先前已是立過規矩,因此沒有下人敢囉嗦半個字,那風無痕知情的緣由便只有陳令誠那邊了。三人暗怪陳令誠多嘴,但此時此刻,他們不可能再隱瞞,再者風無痕雖然問得情急,臉色卻是平和得很,想必是早有心理準備。

    師京奇略一沉吟,便先開口解釋了眼下情況,他記性絕佳,條理又是十分清楚,陳述間還不是背誦那些朝中流傳甚廣的彈劾奏章。足足說了半個時辰,他方才將事情原由道了個清楚,聽得風無痕臉色不由陰沉了下來。儘管早就知道蕭雲朝為人秉性,但他還是沒有料到此人會趁這個機會動手清除海氏羽翼。相反,對於海觀羽選擇了辭官,風無痕卻覺得這是意料之內的事情,即便這次能佔得先機,岳父海從芮不可能接任為相,那些海氏門生故舊中也沒有十足的中樞之才,因此還是激流勇退才是正道。

    「父皇對那些近來彈劾衛疆聯地折子作何反應,是刊進邸報還是留中不發?」風無痕一邊思索,一邊問道,「還有監察院,難道他們就一直在看好戲?那個彈劾衛疆聯的監察御史是誰,鮑華晟一點反應都沒有麼?」

    師京奇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鮑大人如今是閉門謝客,除了監察院地正事之外,任事不理,朝堂上也是淡淡的。自從皇上將史名荃黜落之後,監察院的一干御史便都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只有連玉常這些天還時不時來一個彈劾,不過如今朝中事務紛亂,看起來就不甚起眼了。」師京奇地話裡還有更深層次的意思,這些天來忙著看邸報和宮裡傳出來的秘聞,他已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了皇帝的心意,似乎是有心讓鮑華晟接任相位,只是此人資歷還差一些,也許只有發落了賀甫榮和蕭雲朝之後才能把這位右都御史提拔上去。

    風無痕深深看了自己的心腹幕僚一眼,目光又轉到了兩位嬌妻身上。「紅如,起煙,你們這幾天應該看了不少文書,有什麼別樣的名堂?」

    紅如見越起煙目視自己,心知這次又不得藏拙了,稍微理了理思路,她便有些憂慮地說道:「別的師先生已經都說了,不過衛大人那邊的狀況實在奇怪,雖然蕭大人現在倒是消停了,沒人指責他,但賀家那邊卻是群起而攻之,什麼構陷大臣,小題大做之類的罪名編排了一堆,似乎欲將他置之於死地。父皇自然是不會輕易相信此事,但流言已是傳得有鼻子有眼,沸沸揚揚不成體統。若是這樣下去,恐怕就算是為了平息民憤,父皇也不得不撤了他的總督之職。」

    「紅如說得沒錯,殿下,您是不是該露個頭了?」越起煙也在一旁幫腔,「王妃她們這幾天拜訪了不少王公大臣的府邸,偏偏在蕭府吃了一個閉門羹,正說明了他們心中有鬼。不過聽說母妃對此事似乎很是不滿,背地裡規勸了蕭大人好幾次,只是一直不得效用,看來這次事情真的難以挽回。」

    風無痕默然半晌,好半天才岔開話題道:「漢卿可是已經前去上任了?」

    師京奇知道他心中煩躁,連忙答道:「郭大人本是有意等殿下醒來之後再走,無奈如今情勢複雜,是陳老和我作主讓他先去四川,畢竟那邊是胡南景和郝淵盛經營已久的地方,若是不去好生佈置一番,恐怕他這個布政使就難當了。」他見風無痕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這才鬆了一口氣,這股氣鬱結在心底怎都不是辦法。如今大事日多,這位主兒的身體卻是自小就不好,到時還得讓陳令誠再多花點心思才是。

    「如今各地的局勢初定,倒是不太容易再有什麼紛爭,當然,除非父皇另有打算。」風無痕輕歎了一口氣,「至於京城這邊,各處的勢力太多,很容易有變化,此次也是一樣。舅舅和海老相爺鬧生分,中間的其他緣由應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重要的不是這明面上的爭鬥,而是暗處推波助瀾的那隻手!」他的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我的事想必父皇也追查過了,老八和老九怎麼交待的?」剛才他一直忙著追問海家和蕭家的明爭暗鬥,一直還沒來得及問自己的事情。

    此事卻是幾個女人最清楚,因為海氏姐妹不在,越起煙便和紅如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將那天進宮的經過和皇帝接下來的反應一一托出,末了也順理成章地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越起煙的想法正和風無痕一樣,這次的中毒是他幾次遭人暗算以來最凶險的一次,他幾乎可以肯定,對方是存心為了取他性命而來。聯想到之後發生的種種,風無痕知道,在他無法理事的這些日子,幕後的那個人物不動聲色地在朝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陰險毒辣之處令人不寒而慄。這決不是一個小小的淮南商賈可以做得出來的,父皇委派鮑華晟去查處此事恐怕也是為的這個。可惜不管怎樣,尹家這個黑鍋怕是背定了。風無痕想起也許會牽涉到數百條人命,只能黯然地搖了搖頭。

    他當然不會放任這種情緒充斥全身,稍稍穩定了一下心神,便沉聲吩咐道:「緒昌,你立即去派人散佈我病癒的消息,順便造一下聲勢。起煙,若欣和若蘭這些天在外邊奔波,你和紅如也幫了不少忙,不過王府的人手還是不夠,你們和范慶承商量一下,盡量再多尋一些可靠的下人。冼先生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西席,要教導兩個孩子,也應該再尋幾個清客之流,否則我這裡就和別的王府相差太遠,也不利於招攬。總而言之,我一向算得上是韜光養晦,卻還是難避暗箭,索性這次就大張旗鼓一番。」

    風無痕見身旁幾人俱都點頭答應,這才露出了一絲疲憊之色,但他已經沒功夫顧這麼多了。「罷了,我也不知有多久沒有入宮請安了,你們吩咐人去備轎,我必須入宮一趟。」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49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四章 晉見
  

    雖然年歲已經不小,但鮑華晟還是用最快的速度奔向淮安。他是知道那些官差的秉性,唯恐這些如狼似虎的小人為了交差而草菅人命,因此分外憂心。據他的看法,尹家極有可能是遭人暗算,若是能揪出背後黑手,那也許能免去滅族之禍,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然而,鮑華晟還是晚到了一步,一場百年罕遇的大火剛剛在這座漕運重鎮肆虐了一番,入目的除了殘垣斷壁就是面目憔悴的百姓。震怒的他幾乎馬不停蹄地找到了知府衙門,一個繁華的地方轉眼間變成如此,身為地方父母,安徽巡撫蔡懷章還能推說不知,但知府錢創斐卻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責任。

    不過,當鮑華晟看到知府衙門的時候,終於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像中的更糟。堂堂知府大人,居然只能灰頭土臉地指揮衙役清理衙門,可想當時的火勢之烈。一聽到欽差駕臨,錢創斐立刻便慌了手腳。不說自己的任上出了這麼一場大火,僅僅是前日邸報上刊著尹家蓄意謀害皇子的經過,就足以讓他這個知府萬劫不復。他戰戰兢兢地跪下叩安,也不待鮑華晟開口發落,自個就先把烏紗帽先摘了下來。

    「錢大人這是作什麼?」鮑華晟板著臉訓斥道,「這大火乃是天災,並非人力所能抗拒,你身為知府,就應該想出一個法子來,只知道謝罪有什麼用。」他這個右都御史的脾氣誰都知道,因此錢創斐鬆了一口氣後,便誠惶誠恐地將烏紗重新戴到了頭上。

    鮑華晟也懶得多囉嗦。遣開錢創斐身後的閒雜人等,這才低聲問道:「這大火究竟是怎麼回事?淮安緊靠著運河,城中水源又充足。再者那些在碼頭上討生活地苦力也不少,斷不會一場大火就燒成這個模樣。」他見錢創斐已是勃然色變。立刻省到了什麼,「難道尹家也在這場大火中……」

    錢創斐沉重地點了點頭,「不瞞大人說,下官接著朝廷的邸報,蔡大人就即刻下了憲令。命人看守住了尹家大門。」他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尷尬,「那些差役中有不少不長眼睛地,見尹家失了勢,未免就紅了眼睛,當下就有人衝進府中妄為,誰想立刻便被尹府中的人扔了出來。」他見鮑華晟緊皺眉頭,連忙又補充道,「下官得知朝廷派了鮑大人前來之後,便命人約束住這些不知好歹地差役,想著憑大人清正無私的官筏。定能給尹家一個公道,誰知前日夜裡本就風大,他們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火油等物事。竟是闔府自焚。那幫差役一時之間措手不及,結果風助火勢,就成了現在的樣子。聽說,聽說尹家的人一個都沒逃出來……」

    儘管已是料到了幾分。但聽這位知府道出實情,鮑華晟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尹府可不是那等小門小戶的家族,闔府至少有幾百口人,再加上風助火勢,死去地百姓也絕不可能在少數,真是造孽啊!鮑華晟的臉頓時冷得如同寒冰一般,原本就被譽為鐵面的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尊散發著刺骨寒意的煞神,就連錢創斐也不禁後退了幾步。

    「居然用這種法子給了本官一個下馬威!什麼自焚,若不是尹家別有逃生之法,便是有人意圖滅口。」鮑華晟喃喃自語道,「不過,再聰明的狐狸也躲不過我這個獵手,做的事多了,破綻也就少不了!」他雙目光芒大盛,突然發話道,「錢大人,尹家那片火場你搜索過沒有?既然火災發生在前日,應該還能留下什麼蛛絲馬跡才是。」

    錢創斐本想開口阻止,但見鮑華晟臉色鐵青,忙不迭地答道:「那些差役們還在清理,不過他們也許只顧著撈銀子。您也知道,尹家的豪富乃是兩淮有名的,現在人手不夠,下官自然無法彈壓。」話音剛落,他就聽得這位欽差冷冰冰地扔過來一句話。「事到如今還敢趁火打劫,這些小人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傳本官的鈞令下去,限他們一個時辰之內撤出尹家那塊地方,然後去調兵過來,若是蔡懷章敢不派兵,本官親自去和他打擂台!」

    錢創斐哪還敢拒絕,躬身應是後急急忙忙奔了出去,扯過幾個衙役便把差事吩咐了。開什麼玩笑,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知府,哪夠得上資格和欽差大人討價還價?此時他最希望的便是鮑華晟能得償所願地找到需要地東西,只要能送走這尊大神繼而保住前程,哪怕是今年吏部考語不佳他也認了。

    京城這邊,皇帝見了大病初癒的風無痕,心頭也不禁歡喜,當下就遣開了別人。平日這個兒子一直在跟前也不覺什麼,雖說是機敏能幹,但也並不顯露鋒芒,即便兼著戶部的差事也向來不出風頭,倒是便宜了越千繁這個戶部尚書,掌管國庫這幾年滴水不漏,幾乎沒有任何岔子。如今這一次凶險萬分地事件一起,他才發現這個兒子替他省了多少心,不過,現在就是後悔也都晚了。蕭雲朝和衛疆聯一個滿擰,滿朝文武便都不敢出聲,就連賀甫榮也攪和在裡頭,鬧得他心力交瘁。

    皇帝瞭解這個兒子的脾性,因此略略勸慰了兩句,便談起如今朝上的情勢來。「無痕,你這一次遇險之後,朝廷上可謂是風雲突變,朕一向自詡精明,卻也是看得糊塗了。明明是非曲直似乎一看便明,可無論如何都無法發落清楚,眼下竟是只能由他們去鬧。」皇帝的話頗有幾分半真半假,但言語中那種酸澀地意味卻無法掩飾。

    風無痕在心中歎了一口氣,父皇真的是老了,在位這麼多年,一向是獨斷專行的他已經對臣下的作為力不從心了。更何況他至今未立儲君,一旦百年之後,朝局又會陷入怎樣的紛亂。他不由生出了一股同情和憐憫,但這種難得的情緒立刻在皇帝銳利的目光下無影無蹤,身為萬乘之尊,坐擁千萬里之地,哪容得下這等小兒女的情緒?

    「父皇,請恕兒臣直言,您不是斷不了,而是不能斷而已。無論是打壓了舅舅還是處置衛疆聯,都會引起一陣軒然大波,因此這才是您最為難的地方,不知是也不是?」風無痕思索片刻,也不拐彎抹角,逕直說了出來。果不其然,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卻含笑不語,似乎還在等著兒子下面的話。

    風無痕得了嘉許,言語便更流利了起來。「海老相爺突然辭相,想的定然也是身後之事。須知海氏一門已是無人可以繼而為相,因此若是不激流勇退,恐怕會累及旁人。衛大人若非海氏門生中最傑出的一人,隱隱有領袖之勢,舅舅想必也不會忌憚於他。而他此次為了海老相爺的被人誣陷入罪而發動聲勢浩大的保奏,卻又讓老相爺無法自處,因此思前想後才上了辭表。」風無痕雖說沒有經歷這些事情,說得卻是絲絲入扣,彷彿親眼得見一般。

    他突然起身跪了下去,連連碰頭道:「父皇明鑒,無論是海氏或蕭氏,都是朝廷的股腦之臣,因此絕不能以小事加罪。父皇若是不滿他們所為,可以大義責之。如今舅舅是見父皇沒有真正動怒,而衛大人是為了保住功名前程,因此已是難以罷手。保定那十幾個佃戶的突然改口只是開始,若是不加以制止,恐怕長此以往,朝臣栽贓陷害之風愈演愈烈。另外,請父皇借此契機重新下減租詔文,勸誡那些權臣豪門減免租糧,雖說只是形式,但短時間內好歹也能奏效。」

    皇帝也不叫起,沉默良久,這才深深歎了一口氣。「真是難為你了,居然敢這麼說蕭雲朝,他好歹也是你的舅舅,就不怕你母妃怪罪麼?」他也不待風無痕回答,緩緩起身走到龍椅旁,「他們想的什麼朕明白得很,冷眼旁觀未必不是樂趣,因此索性就讓他們鬧了。倒是你說得有理,尋常臣子不是偏袒一個就是想著自己的利益,如今朕身邊可信的人是愈來愈少了。」

    這句話卻是說得重了,儘管心下暗喜,但風無痕哪敢輕易認承,連忙托詞敷衍了過去。他知道今天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皇帝那種發自內心的感慨和信任是平時從未有過的,因此低頭琢磨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建議道:「啟稟父皇,依兒臣之見,衛大人的職位最好能挪動一下。他接掌直隸雖然時間不長,但此事一出,恐怕很多人不會放過,與其到時再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不如先行調開再作打算。不過,直隸乃是中樞之地,父皇應該挑一個穩重而不結黨的人,實在不行,也可以在皇族長輩中挑一個可靠的過去。」

    雖然沒有提到蕭雲朝的處置以及海觀羽的去留,但皇帝知道風無痕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不易。畢竟蕭家和海家都是他的至親,無論是為尊者諱還是為長者諱,風無痕都不能再提什麼過分的建議。「好,朕就依你。」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無痕,你做得很好,若是皇子能都像你這般不鬧家務,朕就真的省心多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51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五章 投靠
  

    風無清這些天頗有樂不思蜀的感覺,他沒有想到這回在街頭竟能撞上一回真正的艷遇。那女子看起來似乎貞節自持,幾句搭訕過後便邀他到家裡坐坐,只是那座獨門獨戶的幽靜小院便讓風無清真的銷了魂,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常來常往麼?他還是第一次這麼把持不住自己,甚至沒問少婦的名姓便在床上和她大戰了一場,天亮之後竟是直不起腰來,不由暗地乍舌不已。

    不過,這種表面溫柔似水,內中淫蕩萬分的女人還真是不多見,一來二去,風無清便迷上了這種感覺。橫豎他是個閒得發慌的皇子,又不用理事,因此每日來此地廝混一番也是平常。只是苦了他府中的一眾姬妾,平日雨露均沾已是難得,現在一連幾日都見不到丈夫,王妃鄭氏還能勉強自持,其餘幾個側妃妾侍之流便都議論紛紛。

    鄭氏也是大家出身,平素治理家事也算妥帖,因此雖說謹守著女則的典範不敢嫉妒,但對自己丈夫的這般做派卻是極為不忿。她是欽命的王妃,自不好學那幾個妾侍一般不知長短,有心想在風無清面前敲打幾句卻又不得章法,因此只好進宮訴苦。無奈風無清的生母禧嬪方氏是個沒有擔待的人,鄭氏一來二去也沒個結果,只能自己暗自氣怒。看著風無清眉宇間的倦色愈來愈濃,身子骨越發消瘦憔悴,鄭氏是憂心忡忡,卻一句話都勸誡不上去。

    風無清畢竟不是鐵打地身子,不到一個月,他便支撐不住這夜夜風流,只得延請太醫診治。等到太醫隱晦地透露他是瀉陽過多,身子太虛後,鄭氏終於惱了,也不理會風無清的勸阻,喝令府中總管帶了王府的一干護衛。氣勢洶洶地往那清麗少婦的住所衝去。說來也怪,風無清與那女人燕好多日,卻始終不知其名姓,只知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因此無人管她。

    然而。那幫王府的豪奴去的時候氣勢洶洶,回來的時候卻個個鼻青臉腫。顯然是吃了虧去。誰都沒料到,那看似柔弱地少婦還有一身的武藝,一見有人上門找茬,也不問緣由便一頓拳腳將眾人打發了出來。

    風無清只是個不管事的閒王,一干護衛隨從不過是中看不中用的角色,平日養尊處優,最多是聽了主子的話來幾回英雄救美,哪是那等江湖人士地對手,因此沒人撐得住一個回合。

    一看結果如此,鄭氏便再也坐不住了。一惱之下便拿出了王妃的款兒,一個手札發到了步軍統領衙門,不依不饒地要求九門提督張乾幫著拿人。她既然一口咬定是風無清遭江湖人士暗算,張乾便不敢等閒視之,畢竟是京畿重地,哪個皇子再出差錯他可吃罪不起。當下他就直接點了一干兵將。直截了當地命人將那少婦擒住,依照他地想法,不過是一介平民,就算有幾分本事也不該在皇族頭上賣弄。實在是太過猖狂了。

    然而,事情遠比張乾想像中的更為詭異。不到半個時辰,帶隊的那個步軍校便帶了剛才那群兵卒灰溜溜地回轉了來。神神秘秘地遣開了一眾閒人,步軍校老馮這才輕聲在張乾耳邊嘀咕了一陣。不知道還好,一旦得知了事情經過,這位九門提督大人不由感到一陣頹然,如今的京城還真是群魔亂舞,這些個龍子鳳孫不管什麼角色都敢結交,怪不得皇帝不放心立儲。唉,自己也甭攪和了,直接派人給那位王妃一個交待就是。

    鄭氏得了張乾的書信,心中不禁喜憂參半。喜的是那女子既然是別家的人,丈夫可以對那女子死心,憂的卻是自家身為皇族,卻始終被人欺壓在頭上,因此分外惱怒。果然,風無清看完張乾送來的密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半晌才露出了急怒之色,憤而撕碎了那張薄薄的紙片。「老四,你欺我太甚,居然敢搶我地女人,還說什麼自己艷福無邊,已經收了此女為屬下,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重重地將手中紙團扔在地上,目中掠過一絲殺機,「難道你真的認為我就如此軟弱可欺麼?哼,我非得給你一點苦頭吃不可!」

    他瞥了神色惶恐的鄭氏一眼,這才柔聲道:「這幾年我只是胡為,怪不得被人小瞧了,也累得你沒有舒坦日子可過。「哼,我自己閒漢一個,是爭不起什麼,但只需投靠一個說得上話的兄弟,將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風無候,你等著瞧好了!」他掙扎著便想下床,鄭氏連忙上前扶著,口中卻勸慰道:「殿下,妾身沒有旁的意思,也不奢望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只要您能讓這封銜再高一等,妾身就心滿意足了。」

    這對平日算得上貌合神離地夫妻對視一眼,臉上都現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風無清雖微不足道,但浪子回頭,猶未為晚,只要有人肯收納,屆時在皇帝面前說一番情,以後必定也能討一個差事。只要能熬過奪嫡和新君登基的時候,以後的前程還是一件說不准地事情。

    皇帝隔三差五地罷朝對眾官來說已是如同家常便飯,然而,他頻頻召見剛剛病癒的風無痕,卻讓有心人猜測不斷。如今三派勢力正鬥得如火如荼,偏偏風無痕是海觀羽的孫女婿,又是蕭雲朝的外甥,唯獨和賀甫榮拉不上關係。惹出了這麼大的事端,蕭雲朝哪敢再奢求風無痕給自己報信,竟是連那父子倆在皇宮中商量些什麼都不知道,只能一個勁地拉著何蔚濤計議。

    終於,在諸朝臣的議論達到了最高點時,皇帝拋下了最終的旨意。

    衛疆聯到底沒有保住直隸總督的位子,雖說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皇帝驟然處置,仍然讓眾多看好戲的人大為失望。衛疆聯為官十幾年來,憑著老師海觀羽的金字招牌,一直是榮寵不衰,無論是吏部考評還是陞遷速度都是頭一份的,這次突然調為兩廣總督,怎麼想都有些貶斥的意思。不過對於焦頭爛額的衛疆聯來說,這個結果無疑是令人欣慰的,如此看來,皇帝並沒有放棄海家一門的意思,這讓他無形之間輕鬆了不少。

    無論蕭雲朝還是賀甫榮,此次旗下出動的跳樑小丑則是不計其數,皇帝一反平日對言論寬容的做法,狠狠下旨訓斥了一番,用詞之嚴厲讓不少人膽戰心驚。那些平日最起勁的幾個,更是罰俸降級,鬧了個灰頭土臉。而為首的兩位極品權臣卻是幾乎毫髮無傷,罰俸半年的處置對於這兩個家財萬貫的皇親國戚而言,不過是雁過拔毛而已。

    然而,皇帝的旨意中仍然沒有提到有關相位處置的隻言片語,對於海觀羽的辭表仍然未曾置詞,這讓他們還是抱著那點最後的希望。此時此刻,誰能橫空出世,就意味著哪家能在奪嫡之爭中佔得上風,因此儘管賀甫榮先前只是迫不得已才摻和進來,現在也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女兒身懷龍胎的當口,自己怎麼也不能落後。

    風無清就在這個時候造訪了勤郡王府,思量再三,他還是放棄了風無言,誰都知道這位三哥熱衷儲位,此時巴巴地送上門去,到時說不定也討不了好。反倒是風無痕最近風頭正勁,聖眷又佳,還曾經在皇帝面前發誓不染指儲位,如今看來倒是可能安然度過這段時日。若是能得他保舉,自己的將來無疑就有指望了。

    風無痕起先倒是不甚明白這個六哥的來意,但幾句閒聊過後,他便省出了風無清的用心。儘管刻意掩飾過,但風無清眉宇間的陰霾卻明明白白告訴別人,這位往常自詡清心閒散,不問俗務的皇子真的動怒了。

    「六哥,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自家兄弟再繞彎子未免就無趣了。」風無痕半是勸解半是套話地說道,「說起來你我兄弟平日往來也不多,但其他人都說過你為人高量雅致,斷不會輕易尋到小弟的門上來。」遣將不如激將,風無痕兜頭送上了一頂大帽子,便從容地觀察起風無清的臉色來。

    果不其然,雖然都是皇子,但比起這些年來經歷過諸多風浪的風無痕,年長兩歲的風無清在權謀上就顯得稚嫩了許多。只見他臉色變幻了一陣,終於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七弟,我向來過於懶散,想不到如今連自家兄弟都瞧不起我,他們府裡的阿貓阿狗也敢騎到我的頭上,這都是醜事,也不多說了。總而言之,若是七弟容得下我,今後一定唯你馬首是瞻,你也知道,我這人對權位一向看得淡,決計不會擋你的道。」

    若是換了之前,風無痕只會婉拒這等要求,但這次病癒之後他卻是完全改變了想法,因此才在父皇面前侃侃而談,就連母妃蕭氏也對他的轉變大為驚異。他略略沉吟片刻,突然站了起來長長一揖,慌得風無清忙不迭地起身。「七弟,你這不是折煞我嗎?我何德何能,能受你一禮?你若是覺得為難便直說好了,橫豎我知道自己也用處不大。」他的臉上不由帶了幾分自嘲。

    「六哥,你既然不嫌棄小弟,我又怎敢將你拒之門外?」風無痕洒然一笑,一副暢快的模樣,「不過我這邊可不是閒散衙門,你若是想不被那些兄弟看輕,就得收收自己的性子。就連父皇那邊也是一樣,從前他是不放心將實務交給你,如今你只有表現出幾分做事的模樣才能挽回局面。現在這情勢也是清楚得很,只有不鬧家務的皇子才是他老人家最心喜的。」風無痕頗具深意地瞧了風無清一眼,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4:10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六章 憂慮
  

    皇帝遲遲未下決斷,瑜貴妃蕭氏也一直心中不安。比起哥哥的莽撞和貪婪,她對眼下朝局的看法更為精準,因此並不只是著眼於相位。皇帝一直虛懸儲君之位,甚至連復立皇后的事情都未提過,這無論如何都不是好兆頭。自古權傾後宮的寵妃多得是,但極少能有好下場,聰明如她自然不會被眼前的寵幸沖昏了頭腦。只有登上皇后寶座,再將兒子捧上皇位,這才是一個後宮妃子最大的願望。

    然而,風無惜的所作所為讓她無比失望。興許是她一直寵著的緣故,如今風無惜是稍有不順心的事便在府裡大發脾氣,對於身上沒有差事也是頗多怨言,一來二往,不免就傳到了皇帝耳中。雖然皇帝沒有當面發作,但機敏的蕭氏已是看出了至尊眼中深深的不滿。將寶完全押在了寵愛的小兒子身上是否不妥,這個念頭第一次出現在了蕭氏心頭,畢竟她還有另一個優秀的兒子。

    這一日,皇帝又是駕幸凌波宮,如此頻繁的寵幸讓其他嬪妃甚是嫉妒,但鑒於蕭氏在後宮威勢日盛,無人敢有所置疑,只能背地嘀咕幾句。面對聖眷,蕭氏也早沒了以前那等不時賣弄的精神,除了屈意奉承,從不敢索求過度,皇帝畢竟已經老了,如今諸事未定,倘若只是因為她的一時恣意而有什麼意外,那她之前的苦心就全都白費了。

    一番雲雨事畢。雙方都心滿意足地半瞇了眼睛,一左一右地想起了心事。倒是皇帝見蕭氏心神不定地模樣,一邊情不自禁地伸手撫弄著愛妃瀑布般的秀髮,一邊柔聲問道:「漣漪,你似乎有心事?朕最近每次來你總是這幅心不在焉的樣子,難道不喜歡朕頻頻來擾你的清淨?」

    蕭氏不由大驚,身子也不禁僵硬了一下,琢磨了好半晌才悟出皇帝是在開玩笑。但還是出了一身冷汗。她嬌嗔地抱怨道:「皇上,臣妾都伺候您這麼多年了,您居然開這種玩笑,不是存心要臣妾好看麼?」

    她扭動腰肢,纖手已是攬上了皇帝的身子。「甘霖雨露,俱是天恩浩蕩。臣妾已經是後宮妃子頭一份了,哪裡敢有不滿?只是剛才想起無痕的事,未免有些失神,倒是讓皇上見笑了。」

    雖然這種纏綿之時說起兒子未免煞風景,但皇帝卻一下子來了精神,依舊是叫著愛妃的小名。「漣漪,你還是老樣子,心中總把兒子看得那麼重,敢情朕就不是一個好父親了?」皇帝半真半假地調笑道,「不過如今你似乎對無痕更看重了些。怎麼,覺得無惜不夠稱心?」

    這話說得卻有幾分深意,蕭氏不敢輕易作答,咬著嘴唇好一陣子,這才低頭答道:「臣妾的一點小想頭還是瞞不過皇上,無惜確實不懂事。都是臣妾先前寵壞了他。」她見皇帝若有所思地模樣,愈發證實了自己的憂慮,「如今看來反倒是無痕日漸成熟,無論是理事還是為人都遠勝無惜一籌。臣妾當年也是看走眼了,現在要彌補卻始終找不回感覺。」

    皇帝聽出了蕭氏的弦外之音,臉色頓時凝重下來。他深深看了愛妃一眼,良久才迸出一句話:「硅漪,當年的事朕也多少知道一點,你為了已故皇后的事情疏遠了無痕,這件事在整個後宮也不是什麼秘密。」

    他見蕭氏地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又輕歎了一口氣,「說起來也不完全是你的錯,換作是別個嬪妃,十月懷胎生下來地兒子卻被太醫診斷為活不到成年,也會一樣失措,所以朕也沒有怪過你,只因為朕也同樣對這個兒子關懷甚少。」

    蕭氏心中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為皇帝已經知道了那蓮子羹的秘密,因此著實驚惶失措了一陣。所幸皇帝只以為她當初刻意疏遠無痕是因為那個緣由,便趕緊點頭認了。「臣妾確實有錯,皇上責備得是,不過這與您無干。您是日理萬機的至尊,宮中皇子有多,無痕纏綿於病榻又足足有十幾年,自然不可能一直記掛著。幸好無痕這孩子舉止得體,如今對臣妾這個母妃一直禮敬有加,倒叫臣妾心中愧疚。」說著說著,她不禁動了真情,低頭竟抽泣起來。

    皇帝無奈地搖了搖頭,儘管知道蕭氏話裡別有他意,但對這個蘭心惹質,善解人意的愛妃,他一向是存著十二分的寬容。「硅漪,朝中的事情你如今不要插手,無痕自會幫你料理乾淨,你就不要太憂心了。」

    白戀言語雙關道,「至於蕭雲朝那邊,看著你的面子,朕也不去為難他,連同賀甫榮也是一樣。他們畢竟是朕的股腦之臣,不能輕易離棄,只是給些教訓卻是應該的,否則海老愛卿那邊朕無法交待。」

    皇帝似乎突然失了纏綿的興致,逕直披衣立了起來。此時已是四月,清冷地月光下還是有那麼一縷寒意,蕭氏突然覺得皇帝的背影顯得如此蕭索,一時之間竟是忘了適才聽到的話是何等震撼人心,只是癡癡地凝望著這位至尊。她入宮多年,當初的少女天性早被嬪妃間的明爭暗鬥完全磨去,即便是在皇帝面前露出的那等無邪笑容,也只是為了固寵。她彷彿又回到了初進宮時,第一次被皇帝臨幸地時節,那個時候,月光也是這般皎潔,如今物是人非,自己雖然面上還是美貌如昔,心中卻早已是韶華老去。

    皇帝第一次沒有在凌波宮待到清晨上朝時分,而是在半夜徑直回了勤政殿,這個消息很快就在宮裡流傳開來。一來二去,流言蜚語便失了真,幾個好事的嬪妃甚至算計起蕭氏何時會失寵來。倒是已經晉封惠貴妃的賀雪茗置之一笑,絲毫不以為意。自從懷上了龍胎,本來有些冷淡的父兄也突然慇勤起來,進宮請安和探視地家中貴婦是一撥接著一撥,甚至連不少從未聽說過的親戚也來湊熱鬧。她也謹守著後宮規矩,淡淡地收了禮物,再讓貼身宮女記冊,隨意打發了回禮才讓她們回去。便是凌波宮那邊,她也是不時遣宮女太監前去代為問安,禮數從不敢缺。

    「娘娘,太醫那邊已經開出了新的安胎藥方子,您是否要過目一下?」一邊伺候的宮女見主子在想心事,不由想到先前賀甫榮的吩咐,連忙上前岔開道。

    賀雪茗不悅地瞥了她一眼,這才懶洋洋地答道:「這些事情聽太醫的就是了,本宮這邊用不著你伺候,你先退下吧。」

    那宮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服從的天性佔了上風,畢竟在這長和宮裡,惠貴妃賀雪茗的權威才是第一。她彎腰施了一禮,這才怏怏地離去,賀雪茗嘴角上翹,露出一個冷冽的笑意,隨即又饒有興致地抽出了袖中的密函。德貴妃蘭氏還真是不死心,那種傳言還會相信,不過她居然妄想和自己聯盟,甚至虛情假意地提出將來讓出後位,實在是愚蠢到家的女人。在宮中不過幾年,她已是感覺自己的心蒼老了許多,外邊的事情她不想管,但卻不能不理。

    「儀兒!」她突然出口喚道。只見一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匆匆趕了過來,屈膝行禮後便垂手侍立在一邊。她不是賀雪茗家中帶來的人,卻比其它宮女更得這位娘娘信任,年紀又還幼小,因此行止間分外謹慎,唯恐他人恥笑了去。

    「你替本宮去打點兩份禮物,記住,要一模一樣,不能短少任何東西。若是缺了什麼,只管去找本宮的庫房,諒他也不敢不給,東西的價值你自己估摸著辦就行。準備好了之後,你找上兩個能幹的太監,陪你一起去送禮,記住,凌波宮的瑜貴妃娘娘和繡寧宮的德貴妃娘娘,你不妨錯開了時辰,但必須先去凌波宮。問你什麼答什麼,不知道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如何敷衍。」賀雪茗一氣吩咐完,這才目視眼前這個宮女,示意她重複一遍。

    那儀兒果然伶俐,記得分毫不差,賀雪茗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遣她離去。她撫摸著已經日漸隆起的腹部,心中泛起一陣難言的溫情,若是沒有這個孩子,她也許不會出頭去爭什麼,但現在的狀況大不相同了。為了保住自己的這一點血脈,不管是做什麼,她都絕不會退縮。

    可皇帝的兒子實在太多了,賀雪茗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她是不是該盼望自己懷上的是一個女兒呢?

    賀甫榮若是知道女兒再作這等喪氣的打算,怎麼也不會像眼下這般心平氣和。雖說皇帝態度始終曖昧,但他自知不會比蕭雲朝獲罪更深,何況和可能得到的利益相比,他付出的一切還是值得的。只是自己的兒子被冤家對頭所掌握,這讓他的心情無論如何好轉不起來,每次一想起便覺得怒火上衝,所幸賀莫彬還算爭氣,宮裡的賀雪茗也成功地懷上了龍種,一切都比之當年賀家敗落時要好看得多。

    總而言之,死了一個賀家的皇后,一定要再捧上一個皇后才行!賀甫榮望著家中那棵愈發茂盛的槐樹,似乎是想到賀家將來後代枝繁葉茂的勝景,心中已是燃起了熊熊戰火。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4:12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七章 說客
  

    鮑華晟的奏折很快抵達了京城,他也算是一等一的能員,因此很快查出了火油的來源。出乎眾人預料,覆滅尹府的那些火油竟是尹家的四少爺尹千杉自己購進的,怎麼想都是蹊蹺。在他的監督下,清理現場的那些兵卒不敢造次,除了趁人不備揀一些小玩意之外,沒人敢過分揩油。看到那一具具已經幾乎成了焦炭的屍體,鮑華晟心頭的怒火幾乎無以自制。據杵作所說,幾具還算完好的屍體上可以明白地驗出中毒的痕跡,顯而易見是中毒之後再放的火。

    為了防止此事掀起軒然大波,謹慎的鮑華晟以密折上奏,饒是如此,淮安大火的消息已是在權貴中流傳了開來。他們一面驚心於幕後人的大手筆,一面卻暗自凱覦尹家留下的大筆財富。可是,隨著稱霸兩淮的尹家覆滅,各地尹家商號竟然相繼關門大吉,其中的資產銀兩居然全部無影無蹤,幾個本來管事的大掌櫃及其家人也都神秘失蹤,事情頓時顯得無比詭異。最為可疑的是火場中清出的屍體和屍塊無法辨清其人身份,誰也說不準是否有尹家人逃之夭夭。

    原本就心中震怒的皇帝更是驚愕事情的急轉直下,他本來發作尹家就是為了能尋出真兇,這才匆匆遣了鮑華晟前去,誰料卻還是晚了一步。如今雖是明白了幕後之人的神通廣大,但他還是無法揪出那個隱藏甚深的傢伙。不過,不管尹家是否無辜已經不重要了,淮安的大火重重影響了漕運。這個大罪甚至比謀害皇子更不可恕。因此,在鮑華晟地明發奏折呈交朝廷之後,幾個重臣便一同聯名上了折子。請求以海捕文書的形式通緝尹氏族人,並發文各地官府查抄尹府產業。他們也算得上是老謀深算。那些銀兩等物自然可以帶走,但房屋產業卻一時無法搬遷,如此一來,朝廷又是一筆進帳。

    皇帝立刻就准了這個折子,這個節骨眼上。也沒有人敢和暴怒的至尊過不去,橫豎尹家已經灰飛煙滅,幾個不成氣候地族人也翻不出大風浪來。風無痕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皇帝的無奈,論理此事由他而起,但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卻恨不得遠遠躲開。查辦一個尹家就已經鬧到了如此田地,若是再牽扯出什麼了不得地大事,那他就是自惹麻煩上身了。

    不過既然接納了風無清,他便不可能再袖手,如今朝中多半人是敵友難辨。他勢必不能將送上門來的幫手往外邊推,當下只得入宮晉見。

    雖說眼下是皇帝雷霆大怒的當口,但風無痕已經見慣了這等帝王之怒。

    因此並不以為意。只是真的見了皇帝的面,他才有些後悔,那種甚至有幾分猙獰地神色他還很少看見,看來今天倘若說不出一點拿得上檯面的話。這一遭就真的白走了。

    「無痕,朝中的議論你應該都聽說了。朕倒是沒想到,真有這麼一個角色處心積慮地與朝廷為難。」皇帝冷哼了一聲,這才想起兒子匆忙進宮應該還有別處的事情,臉色也放和緩了些,「你今日入宮所為何事,總不成又有什麼麻煩讓朕幫著解決吧?」皇帝的話中竟帶了幾分玩笑之意,只因這個兒子向來還算懂事,什麼為手下求差事的勾當很少拿到宮裡來,竟是和瑜貴妃蕭氏的做派很像。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六哥托兒臣走一遭,因此不得不來。」風無痕硬著頭皮答道,才說了這一句,他便察覺到父皇的目光似乎轉冷了。不過此時他也顧不得那許多,畢竟讓郎哥那邊打聽來的消息應該還是很可靠地。「六哥一向是個懶散閒人,此次若非深受打擊,也不會跑到兒臣府上要求幫忙。彼此都是兄弟,六哥前面的三哥和四哥都封了親王,而後頭的我們幾個也時常兼了各種差事,倘若他一直這麼下去,自己地面上也不好看。」

    皇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隨即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確實,皇族子弟中無清也算是過分清閒的一個,至於他受辱那一遭朕也略有耳聞,雖然是老四那邊的人過分了,但當初也是你情我願的,怪不得別人。他既然有心振作,朕也不會不給他機會,那依你所言,老六那邊該派一個什麼差事給他?」這種事關皇族地大事,九門提督張乾自然不敢欺瞞,早就有密折遞了上來,皇帝念及風無候的秉性,最終也沒有追究,但是心底未免就有些不滿。

    父皇居然把事情又踢了回來,風無痕不禁苦笑,這個六哥不事俗務是京城出了名的,總不能派他去管什麼大事,否則出了紕漏就是自己頂缸。思前想後,他才小心翼翼地提議道:「六哥也沒有管過那些繁雜的東西,驟一上手恐怕會惹來麻煩,因此兒臣的意思是讓他到哪個衙門學一番理事之道。至於出京城巡視卻是不必了,皇子出京地動山搖,前一段時日這些雜七雜八的傳聞已是不少,也沒必要讓那些地方官裝樣子。」他瞥了一眼父皇的臉色,又繼續道,「朝廷六部之中,以禮部最為莊重,差事應該也合著六哥的脾胃,還請父皇示下。」

    禮部雖然明面上尊貴,倒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皇帝略一沉吟也就答應了,但由此卻對這個兒子更加讚賞。不為手下人謀差,反倒是照顧了一個弱勢的皇子,雖然內中可能還有別的心意,但就禮敬兄長這一點也分外難得。「無痕,得空多去你母妃那裡坐坐,自從你十一弟開府別居之後,她一個人有時也悶得慌。另外,你和無惜乃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弟,萬不可生分了。」

    皇帝突如其來的一番教誨實在古怪,風無痕直到出宮還在細細咀嚼其中的滋味。這種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皇帝決不會輕易暗示這種東西,難道是母妃對風無惜不滿?可是這種話總不好當面求證,只能到時想辦法從別人那裡打聽了。

    離著王府還有幾十步,轎子的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如今風無痕算是明白什麼叫門庭若市,絡繹不絕了,自從病癒之後,這來往的達官顯貴還只是稍稍多了兩成,但那些低品京官和求職待缺的候補外官就多了一倍都不止,最誇張的時候甚至完全堵住了王府前的巷子。饒是如此,謹慎的風無痕也不敢接見得太過頻繁,只是吩咐師京奇看了這些人的履歷手本後挑幾個合適的說說話,其餘的也就只能隨他們去了。

    圍在門口那個外花廳的聽說風無痕歸府,頓時圍上來一大片人,一個個口若懸河地介紹起自己來。風無痕皺著眉頭打量這些官員,只見一個個都穿著品級不等的官服,一個個都是諛笑的臉,似乎就是打他們一個巴掌也不會變了臉色,心中頓時更加不耐了起來。好容易找到話頭敷衍了幾句,他便沖范慶承打了個眼色,自己匆匆往裡邊行去。

    范慶承一把攔住了眾人,笑容可掬地發話道:「各位好歹體恤一回,殿下身子骨本就不好,經不住人多,所以還是按老規矩辦,一個一個來,興許就能見著。」眾官不禁發出一聲懊喪的歎息,紛紛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手本履歷,不少還想法往范慶承那邊塞紅包,卻無一例外地碰了釘子。

    才進書房,風無痕便見到左晉煥畢恭畢敬地坐在裡頭,一身官服煞是齊整,不由愣了神。他最近一直忙著各處的事務,倒還來不及打聽左晉煥的近況,本以為他還在翰林院裡領一個閒差,想不到這麼快就分了缺。

    「下官參見殿下。」左晉煥一見風無痕進來,翻身就欲行大禮,倒是讓風無痕愣了神,忙不迭地將其攙扶起來。「你我又不是沒見過面,用得著這般多禮麼?」風無痕禁不住埋怨了一句,這才問道,「看你這副喜上眉梢的樣子怕是已經定下了地方,怎麼,是江南水鄉還是天府之國?」

    左晉煥眉毛一揚,「殿下這回猜錯了,我這次算是得了一個綵頭呢。前日皇上來翰林院,隨便問了幾句關於治理一縣之地的東西,我正好接了上來,正好投了皇上的緣法。問了我的名姓後又大大稱讚了一番父子皆棟樑,誇得我都幾乎掛不住臉,後來聽說便通過吏部授了我密雲縣令。」

    風無痕不由悚然動容,密雲縣令可是屬於京縣的缺,品級比普通知縣高上兩個品級,左晉煥剛剛出道就能得此官職,實在是運氣。他不由高興地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肩膀,「好小子,這次可是給你爹爭臉了,就是我也得刮目相看才行。橫豎今晚也無事,待會我就吩咐廚下整治一桌酒菜,算是為你慶祝一番。」

    左晉煥樂得咧嘴一笑,隨後大約是又想到了什麼,見四下無人便上前了一步,低聲對風無痕道:「老爺子來信了,雖然沒有明說,但似乎對殿下的看重很是意動,只是不好開口而已。依我之見,殿下也不必再管江蘇那攤子的事,老爺子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該如何抉擇,他總不能撇開我這個兒子不管吧?」說完還擠眉弄眼地作了個鬼臉。

    風無痕心中感動,自然知道事情絕不像左晉煥說的這般容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自己的苦心終究沒有白費,只希望盧思芒在淅江也能夠打出局面,那坐擁幾處富饒之地的自己安插人手便更加簡單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4:40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八章 奏對
  

    權衡再三,皇帝終於對海觀羽的辭表作出了反應,一道簡單的駁回旨意就讓整個朝廷亂了手腳。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為的就是使那些朝臣沉不住氣。無論是蕭雲朝還是賀甫榮,果然都在巨大的誘惑前露出了狐狸尾巴,想來兩家現在是勢均力敵,賀雪茗又在這個節骨眼上懷了孕,因此誰能成功地搶到相位,也許誰家支持的皇子就能奪得儲位,如意算盤打得倒確實不錯。

    只可惜皇帝還沒有換一個宰相的意思,即便有心也輪不到私心太重的賀蕭兩家。在他看來,鮑華晟無疑是最佳人選,只是如今此人資歷人脈還差半籌,因此海觀羽還退不得。正是因為如此,皇帝微服駕臨海府的傳聞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蕭雲朝和賀甫榮沒有料到這就是皇帝近兩個月考慮下來的結果,心中的失望就不用提了,而且還得防備之後海氏門生的反撲,正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皇上,您公然跑到微臣府上來,恐怕不止是駁回那個折子吧?」

    海觀羽對皇帝的突然駕臨似乎早有預料,只是臉上的苦笑卻始終未曾褪去,「您也知道,微臣已經年老體弱,經不起什麼折騰,這次的戲都還沒進入高潮便演砸了,還引出一堆麻煩,再這麼下去朝局就更不像話了,皇上還是三思而後行更好。」

    「這不是朝堂奏對,海老愛卿用不著這麼對朕說話。」皇帝微微一笑,示意海觀羽陪他在院子裡走走,他帶來的侍衛已經將這邊的閒雜人等全部遣開。而兩個影子侍衛牢牢地護住了這塊地方,唯恐有人將談話地內容洩漏出一絲半毫。

    「朕知道,你的每一個舉動都有著深意。不是普通人能夠看明白的,這次也同樣如此。」他彷彿沒看見海觀羽目中閃過地一絲精光。

    自顧自地繼續道,「你當初一意孤行將兩個孫女都許給了無痕,旁人都笑你是吊死在一棵樹上,連朕也覺得你頗為不智。如今想來卻又不同,無痕這孩子朕畢竟還是小瞧了他。能屈能伸,敢作敢當,若是為輔臣便真的可惜了。」

    海觀羽心中一跳,今日皇帝究竟是什麼意思,這種沒來由地誇獎怎麼想都不是好事,但他哪敢打斷皇帝的話,思索半晌才迸出一句話來:

    「無痕能有今天,還不是皇上教導有方,當初那一年多的調教可不是玩笑,皇上想必早就拿他當將來的輔政王使了。」

    皇帝搖搖頭。深深看了自己的寵臣一眼,卻沒有說話。他凝視著海府大院中那棵桂樹,良久才感慨道:「朕聽說當初無痕就是在這裡遇見了若欣那丫頭。驚為天人,從此之後便常常在你府上徘徊,不知是也不是?」

    海觀羽已然摸不透皇帝地心意,只能斟酌著語句答道:「那只是年輕人胡鬧而已。皇上怎麼至今還掛在嘴邊?如今若欣和若蘭都已經嫁進皇家,若蘭的孩子都不小了。」

    「朕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對海老愛卿的識人之明深感佩服。」皇帝的語句瞬間變得無比犀利,「打一開始起,你便看好無痕是不是?一下子嫁出兩個孫女,真是大手筆啊,海老愛卿是不是在那個時候便賭上了海家所有的前程?」他不待海觀羽答話,一句句如刀子般誅心的話繼續撂了出來,「就連這次辭相,也是以退為進之計,你大約是想著能將海家龐大的勢力轉給無痕,好好托他一把是不是?可惜啊,朕至今未立儲君,想不到連你也心急了!」

    海觀羽早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臉色竟奇跡般地輕鬆了許多。他能看得出來,皇帝這些話憋在心裡已經很久了,今天無非是藉機發洩而已。倘若他真的確信自己有這般用心,也不會跑到海府來說這些,一道賜死地密旨就可以讓自己萬劫不復。皇帝,仍然不忘用言語試探,人君之心莫測啊!

    海觀羽撩起袍子跪倒在地,重重地叩首後坦然道:「皇上如此指責,微臣自然無話可說。人無私心者,是為聖人,微臣自知未能斷絕七情六慾,因此對海家的前程不得不苦心安排。」他微微頓了一頓,臉上出現了幾許無奈,「犬子不事實務,因此微臣不指望他能夠繼承家業,偏偏海家又沒有第三代的男兒,本意招贅卻又苦無合適人選,最終只得挑中了七殿下。皇上莫要忘記,當初七殿下可是在群臣面前發過毒誓,終生不作皇位之想,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獨獨博得您地青睞?微臣看中的,便是他那種孤注一擲的決心。」

    皇帝一邊聽著,一邊回想起當初只是少年的風無痕在朝堂上地那番言語,目中閃過無比複雜的光芒。這些年來他眼看著風無痕逐漸成長,並且隱隱蓋過其他皇子一頭,心中已經有了一種朦朧的意向,因此才在蕭氏面前稍稍透露出一點心意,就連此次對海觀羽的試探也是這個意思。然而,那個幾乎被他刻意忘卻的誓言卻再度被海觀羽提起,這無疑是對皇帝的最大打擊。

    「海觀羽,你提起此事究竟是何用心?」皇帝急怒之下,已是忘了一貫對這位兩朝元老的尊敬,「你不要對朕說,你不想讓海家出現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再者,倘若你那兩個孫女產下男嬰,他將繼承的不止海家的權威,還將擁有一位身為帝王的父親!」皇帝第一次如此露骨地承認自己曾經考慮過立風無痕為儲君,多年的潛移默化,他甚至覺得這個兒子與自己最為相像。

    「皇上,微臣即便再想,也必須以朝政為重。」海觀羽仍然跪在地上,身子卻顯得有些僵硬,「當年皇后故去,您選擇了扶起已經遭到重創的賀家,所為的便是制衡。如今朝中賀蕭兩家獨大,其餘勢力只能仰兩者鼻息,就連邊關掌兵的武將,也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七殿下確實有人君的心智,但卻絕不合兩家的心意,他們要的是可以掌握的君主,是十一殿下那般不諳世事的懵懂少年,是十二殿下那般容易擺佈的黃口小兒。皇上遲遲未曾立儲,甚至放棄了被稱為賢王的三殿下,不正是怕局勢一發不可收拾麼?」

    海觀羽的話突破了皇帝心中最後的那一點壁壘,沒有人,沒有任何人敢於這般拆穿一位君主的心意。身為君王卻不能立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兒子為儲君,處處掣肘,這正是皇帝最為惱怒的事。皇帝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惱羞成怒還是氣急敗壞,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一大串與平日大相逕庭的話,然而眼前的身影卻依舊一動不動,似乎完全豁出去了。他實在罵得累了,竟顧不上皇帝的威儀,隨意斜倚在那棵桂樹上,惡狠狠的目光仍然直盯著眼前的老臣。

    「微臣知道不該說這些話,皇上大可不必擔心此事洩漏出去,既然微臣已經說了,便已經有一死的覺悟。」海觀羽彷彿說的不是有關自己的死活,「這些話憋著已經很久了,我朝自立國以來,一直仰仗世家,皇權雖然貴重,但往往掣肘眾多,不能恣意。皇上登基以來,銳意進取,奮發圖強,一舉掃除了多年的隱患,因此您即位前二十年,凌雲幾乎無世家矣!」

    「然而,正如海家出自當年鎮寧海家之旁系,蕭氏先祖乃當年太祖重臣,賀家更是曾經出過三位大學士,世家永遠都是不可能消除的。如今放眼朝堂,那些極品官員哪個沒有後台靠山,又有幾個真正是寒門出身?皇上倘若不能預先掃除一切障礙,立儲則只能以穩取勝。微臣今日已是逾越君臣之分,自知乃是死罪。」海觀羽面上露出了幾分悲淒,他已是平安度過了兩朝,因此對生死已是不以為意。

    「罷了!」皇帝突然長歎一聲,竟是趨前兩步將海觀羽扶起,「是朕考慮不周,也怪不得你。」皇帝的臉色無奈而又蒼涼,「朕算是知道為何古來君主往往能勵精圖治,卻往往料理不好家務,看來蕭牆之內永無寧日,此話還真是不假。」話說回來,聽海觀羽說了這些犯忌的言語,皇帝心中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他深知這位老相謹言慎行的秉性,此次突然吐露出這麼多真心話,想必真是做好了一死的準備,心下不由動容。

    海觀羽艱難地支撐著站了起來,他何嘗不想風無痕得登大寶,但卻不能是現在。即便皇帝現在下旨立他為儲君,眾多凱覦的目光會奪去他原本耀眼的光芒;倘若是皇帝將傳位的遺命寫在遺詔中,則一來萬萬無法服眾,二來還會有其他的風波。倘若皇帝壽數還長,自然可以憑借至尊的威勢為兒子掃除障礙,然而,這個因素卻不是人能夠決定的。如今看來,立誰為儲令皇帝十二分為難,天下最難決斷之事莫過於此。

    剛才一番對答似乎耗去了君臣二人的全部氣力,兩人不敢再對視彼此,紛紛將目光轉向了別處。許久皇帝才掙扎著問道:「海老愛卿,依你之見,如今朕究竟該如何?這些孽障朕已經是有心無力了,總不能真的一個個全都囚禁或是一刀殺卻了。再者幕後的陰謀始終不斷,朕也實在不放心。」

    海觀羽愕然望著露出了軟弱一面的皇帝,隨後躬身應是。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把這些東西交待完之後,必須再好好考慮一下,如果真有必要,那件事也應該告訴皇帝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4:41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十九章 門庭
  

    選一個合適的直隸總督,風無痕萬萬沒有想到父皇會突如其來將這個棘手的差事扔到自己頭上。雖說是皇帝口中是說讓他代為選擇一個合適的人選,但風無痕可不會愚蠢到認為這是一個安插人手的機會。也許是考驗自己的忠誠,也許是檢驗自己的眼光,總而言之,他不得不在一大堆人選中挑出一個頂用的。

    然而,這差事談何容易,皇帝高深莫測的表情讓他不敢多問,而隨之而來的更是滿京城風傳的流言。也不知是皇帝故意為之還是消息走漏得太快,僅僅一天功夫,上門拜訪的達官顯貴亦或是守候代缺的大員便差點擠破了王府大門。便是先前避而不見的蕭雲朝也假惺惺地前來探望外甥近況,看得海氏姐妹心中不忿得很,暗地裡把此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賀甫榮雖然心中意動,但還是不敢輕易過府拜訪。如今賀氏一黨人才不少,各地收攏的官員也隱隱有壯大之勢,直隸總督的位子他並無意染指。在京畿重地為官,掣肘最重,沒看衛疆聯一個錯失便丟掉了官職,若非他在各地任上還頗有建樹,恐怕此次就爬不起來了。最可慮的卻是皇帝的用心何在,此舉無疑是將風無痕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對於一向喜好隱於人後謀劃的七皇子並沒有任何好處,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既然想不透。暫時就先擱著好了,賀甫榮輕歎了一口氣,這時,他正好見兒子賀莫彬從門口進來,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彬兒,你不是要在戶部幫著越千繁查賬麼,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兒子雖然並不喜戶部地差事,但一向還算勤勉。今日倒真是怪了。

    「理什麼事?爹,您倒是在家裡坐得住,您是不知道,外邊的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都說七殿下手裡還不止直隸總督一個位子。敢情連吏部尚書都不像他那麼得寵。今日連越大人也跑到勤郡王府去看女婿,順便也薦幾個人。戶部主事的都跑出去和自己人計議了,我還有什麼事情可做?」賀莫彬無奈地聳了聳肩,一副苦笑的模樣。

    「竟有此事?」賀甫榮猛地一驚,皇帝近來的態度實在不可捉摸,這愈演愈烈的流言便是一例,誰知道背後究竟有什麼天大的文章。「看來我還是料錯了,彬兒,如今有多少算得上號的朝臣拜訪過勤郡王府?」

    賀莫彬見父親地模樣便知他沉不住氣了,思索片刻方才答道:「據我所知,六部尚書似乎都去過了。不過也都是坐了一盞茶功夫。至於其它各部院大臣去的也不少,不過也不知道七殿下打得什麼主意,一有人試探起總督的人選便顧左右而言他,聽說連蕭大人也沒有得到准信。甚至還有些昏了頭腦的跑到王府去求缺,反正如今那裡的轎馬把道路堵了個水洩不通,就連內院地王妃和其它側妃也不斷地有各府的貴婦前去探聽消息。」

    賀甫榮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風無痕乃是海家地女婿,又是蕭雲朝的外甥,不管從任何方面來說,他得勢對自己決計不是好事。如今這動靜鬧得大了。皇帝卻一點旁的意思都沒有,自己便萬萬不能坐視。

    「看來我也得去一次才是,至少也不能讓賀家顯得太獨來獨往了。」賀甫榮的目光中透著幾許迷惘和無奈,隨即高喝道,「來人,替我更衣,吩咐外邊的人備轎!」

    賀府頓時又忙碌了起來,賀莫彬拗不過父親的要求,只得一起跟去,心中卻著實不願。這種官面上的交易,無非是虛情假意,欺上瞞下的那一套,他的性子並不適合,只是賀家如今只有他這麼一個頂用的繼承人,不得不勉為其難。

    待到了勤郡王府,賀氏父子兩人才真正體會到了傳言並無誇大,只見門口那一長溜奢華地官轎以及擠滿了半個巷子的馬匹隨從,便可見這位七皇子最近的勢頭之盛。瞪目結舌之餘,賀甫榮心中更是瀰漫著一種深深的擔憂,希望皇帝此舉乃是為了安撫風無痕的遭人暗算,若是還有其它深意,事情就真的棘手了。

    由於賀甫榮身份不同,因此范慶承自然不敢像冷落那些普通官員那般將其隨意安置在外花廳,請安問好之後便將兩人引進了小書房。這邊乃是風無痕接見外官地地方,若非位高權重或是交情不凡,尋常朝臣決對進不了這裡。

    賀甫榮也是第一回到王府拜訪,往常皆是遣了家人或是兒子代勞,此番落座之後便不免四處打量。

    只見四周牆壁上只有幾幅並不張揚的字畫,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擺放得齊齊整整,書架上的書倒也平常,無甚起眼之處,只有少數幾本書擱在了明處。賀甫榮看得清楚,其中最上面地一本赫然是《論語》不愧是皇上看重的得意子弟,賀甫榮心中微歎,只是書房中這點淡雅而內斂的氣息,便是許多皇族府中找不出來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只聽門外傳來了幾聲請安的聲音,賀甫榮忙放下了手中茶盞,向賀莫彬使了個眼色。兩人剛剛立起身來,便見得風無痕進門,目光交擊之間,賀甫榮分明看見這位皇子笑容可掬的背後隱藏著一點迷惑和憂慮。

    「老臣見過七殿下,多日不見,殿下的氣色好多了。也多虧了太醫院這些人經心,當日的事情可是連皇上都後怕不已。」賀甫榮笑吟吟地行了一禮,言語間彷彿兩人是親密無間的老友,看得身後的賀莫彬一陣厭煩,只是面上仍然畢恭畢敬地跟著行下禮去。

    風無痕不敢拿大,連忙伸手將賀甫榮扶起,一邊略帶調笑道:「沒想到今日連賀大人也驚動了,倒是難得得很。要說身子本王也顧不得了,橫豎是掙命罷了,陳老奉了父皇的命,如今也不敢離我左右。想必賀大人也看到了,外邊候著的官員足有幾十個,也不知是哪個該死的將父皇的話傳了出去,現在倒好,本王便是連吃飯的功夫也沒了。」

    賀甫榮聽著這半真半假的言語,臉上卻依舊是絲毫不變。「殿下現在可是大忙人,外邊的那些普通官員自然是欲求一面而不可得,想來殿下受皇上恩寵日深,那些巴結的人便改換了門庭,這也是常有的事情。須知直隸總督乃是外官中的第一份肥缺,毗鄰京畿,陞遷也容易,說不定幾年之內便有宰輔之分,怎能叫別人不動心?」

    風無痕怎會放過賀甫榮話中深藏著的譏誚之意,不過他也懶得計較這麼多。自己和賀家本就不搭調,今日這父子兩人同時造訪,怕是探聽虛實居多。他們應該已經知道爭不到這個缺,因此言語間便有些酸溜溜的,若是他們知道自己屬意的人並非蕭氏一黨,不知該如何算計?

    「賀大人,您這話未免說笑了,父皇交待的差事,本王自然殫精竭慮,唯恐錯失,哪敢輕易聽了別人的請托?不瞞您說,這些天來的人裡邊,論品級則是人人盡可擔當,但若是論官筏和忠誠,再加上父皇的心意,則是一個合適的都沒有。此事本就該吏部決斷,誰想落到本王的頭上,稍有不慎便得獲罪,還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風無痕深深地凝視了賀甫榮一眼,隨即便轉過頭來看著賀莫彬,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此人的臉色神情。

    賀甫榮心道不好,雖然無論是年齡還是閱歷,賀莫彬都比風無痕更高一籌,但這個對實務並不甚精通的兒子,對官場的險惡認識得並不深,這等目光直視下,恐怕會露出不妥。他見兒子臉上已有些不安,連忙開口岔開道:「直隸總督乃是鎮守的乃是京城周圍的要地,自然輕忽不得,老臣相信殿下一定能為聖上分憂。不過如今流言過於猛烈,殿下挑人的時候也得三思才是,須知三人成虎,哪怕殿下本是大公無私的打算,被那些愚民曲解就沒意思了。」

    風無痕心中狠狠一跳,好一個老謀深算的賀甫榮,自己拿不到這個位子,便想方設法從中作梗。他這番話的意思分明是若自己不選一個不偏不倚的人,他就會學著如今的流言再給自己上眼藥,真正是居心叵測。無奈他如今是不能得罪這個勢力龐大的權臣,只得挖空心思地敷衍著。

    好容易打發走了這個難應付的賀家父子,風無痕這才有空喘一口氣。近來由於他的寵信日深,投靠王府的人手也愈來愈多,只是魚龍混雜難以分辨,因此只得在王府的外院中騰出一處地方,只有通過范慶承挑選的人才能獲准進府。即便如此,風無痕還是心中擔憂,實力不斷擴充的同時,誰能擔保暗處的人不會有更進一步的打算?凌雲的國土不下萬里,他的那點子小打算放到外邊不過是杯水車薪,最重要的是天威難測,自己只能拼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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