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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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707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07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章 變數
  

    這一回風無痕從皇宮中走出來時卻是面色鎮定,只是到上轎之後才感到渾身癱軟。從來沒有哪一次面聖有今日這般風險,也從來沒有哪一次面聖能有今日的收穫。一直以來,父皇乾綱獨斷的魄力都讓他感到望塵莫及,但就在剛才那一刻,他察覺到的分明只是一位老人的失望而無助。

    他興奮地摸著袖子裡的那一個金筒,心中卻在猜度著裡邊的物事。

    儘管父皇的語意含糊,只是不容置疑地讓他好生保管,以備將來所需,但他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勁。須知皇帝平日最討厭的便是奢侈,因此賞賜臣下的東西少有金銀等物,對兒子則是更為嚴厲,若是有浪費之舉往往會當面加以斥責。這樣的一位至尊又怎會輕易賜給自己這樣一件護身符?

    近日朝局的動盪風無痕是看在了眼裡,但他並不認為父皇對此手足無措,恰恰相反,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父皇親手炮製的。對於喜歡將所有事情握在手中的父皇,為什麼會偏偏選擇了自己,風無痕心中除了疑惑就是不安。他已是下定了決心,回府之後一定要詳加檢查,務必弄清楚裡邊的東西。如今的情勢瞬息萬變,他決不容許有什麼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

    剛踏進書房,風無痕便瞥見陳令誠一臉陰沉地坐在那邊想心事,往常最是警覺的人居然彷彿沒發現有人進來,猶自愣愣地在一邊發呆。雖然自己也是滿腹疑惑待解,但風無痕還是勉強笑道:「陳老今日怎麼有閒工夫待在這裡發愣,難道太醫院又歇假了麼?」

    陳令誠這才發現了風無痕。兩人本就是熟不拘禮的關係,因此他也只是略欠了一下身子,並未起身相迎。他見風無痕身後只跟了小方子和冥絕。眼下離下朝又已經有了一段時候,頓時明白這位殿下一定又是被皇帝召見。臉色頓時更難看了起來。

    他也不答話,示意風無痕在身邊坐下後方才低聲道:「殿下今日進宮,是否發現皇上身子有什麼不妥?」陳令誠平日少有如此嚴肅,因此這句話一出,在場的其他三人頓時都變了臉色。

    冥絕身形微動。立時便守在了門口,小方子則是連連退後數步,乾脆站在了牆角。這種宮闈密辛非比尋常,一個不好便是身首異處地結局,因此饒是兩人自知極得主子寵幸,也還是表現出避嫌的態勢。

    風無痕已是感覺背後冷汗淋漓,用力掐了自己虎口一下,這才藉著疼痛保持了鎮定。「陳老此話究竟是何意?我今日入宮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常,父皇臉色除了略蒼白一些,精氣神都還好。難道他老人家真有什麼病痛?」

    陳令誠微微搖了搖頭,「希望我只是妄自揣測,沈如海沈大人這些天時常入宮為皇上診脈。帶回來的醫案也有時我也會翻檢一下,以作將來之用。雖然看不出什麼大地意思,但聽說皇上的心病癒來愈重,近日晚上很少臨幸嬪妃。甚至夜裡時常有只睡一個時辰地。我又悄悄從一個勤政殿重貼身伺候的小太監那裡得知皇上最近飲食也不佳,時常發作別人,肝火太盛了。」

    風無痕心中倒是舒了一口氣,繼而不解地問道:「這些不過是尋常小事,陳老不必如此緊張吧?以沈大人的醫術尚且不覺有什麼擔憂,你這般謹慎是否太多慮了?」他見陳令誠的臉色愈發陰沉,不由閉上了嘴。醫道一事自然是大夫最有見地,自己又何苦和陳令誠為了父皇的身體而爭議,橫豎對方也是好心。

    「殿下,皇上已經老了,此等小恙放在中年人身上自然是可保無虞,但皇上已是年近六旬地老人,一點小病就可能變成沉痾,絕對大意不得。」陳令誠沉聲駁斥道,「你以為沈大人不緊張?他是奉了皇上聖諭,對外絕對不能聲張,至於什麼醫案全是我剛剛的借口。我見他最近時常神色恍惚,因此用了極品迷藥,這才令他吐露了一切,又趁人不備偷閱了醫案,否則我們全被蒙在鼓裡。」

    陳令誠居然用了這樣極端的手段,風無痕完全愣住了。不說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欺君之舉,萬一此事洩漏出去,那對混亂的朝局可真是推波助瀾的一招。再聯想到父皇今日奇特的舉動,風無痕已是相信了陳令誠的話,立刻從袖中取出了一直握在左手心裡的金筒。

    「這是父皇單獨召見我之後賜下的東西,說是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打開,上頭地封泥蓋上了玉璽,因此我不敢擅動。」風無痕小心翼翼地將金筒放在了身旁的書桌上,這才有空仔細端詳。只見金筒上邊栩栩如生地雕刻著兩條盤旋纏繞在一起的金龍,頂端地封泥清晰

    可見,玉璽的刻印上分明就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

    陳令誠臉上的驚駭之色褪去後,也湊了過來,看著看著,他的神情愈發緊張,思量了一番便招手示意小方子過來。「你去小書房把緒昌先生請來,此地地事情你知道該怎麼辦,另外,若是見著徐春書幾個,讓他們到這邊來看著,萬不可讓人闖進來。」他一邊說一邊考慮著什麼,突然,他彷彿又憶起了一件大事,立刻扭轉頭來建議道:「殿下,宋大夫乃是我以前的故交,此人極不尋常,不如趁此機會讓他一起摻和進來,以後他便跑不掉了。」

    風無痕不由大愕,他少有見陳令誠如此推崇一個人,但自己先前也曾經打過幾次交道,只覺此人陰陽怪氣的,看不出什麼玄虛來,因此還在猶豫。這時,冥絕卻突然插言道:「殿下,那個宋奇恩絕非普通人物,屬下和他交手多次都未佔得上風。不僅如此,他還喜好讀書,殿下養病的那段時日,陳大人把府裡的藏書都讓他讀了個遍。若是屬下所料不差,他應該是和陳大人一類的人物才是,殿下還是把他也一併請來的好。」

    風無痕聽得大為驚異,他可是見過兩人水火不容的場景,怎麼都沒想到冥絕居然也建議讓那個宋奇恩一起請來。而陳令誠更是樂得鬍子都翹了起來,敢情他把冥絕的話當作誇獎了,一時間還沒發現其中的諷刺之意。

    風無痕見其他人都沒什麼意見,也就只得吩咐小方子前去請人,心中卻是極為不安。倘若皇帝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那自己決計拿不到什麼好處。母親瑜貴妃雖然比以前親切了許多,但中間隔著那樁蓮子羹的公案,即便沒有外人知道,兩人的中間還是隔閡重重,輕易合不到一塊去。

    他正在這邊胡思亂想,小方子已是把人都召集齊了。徐春書等幾個侍衛雖然不明白事情原委,還是盡職盡責地守在了書房外面的每一個死角。至於宋奇恩則是仍然一副漠然的表情,彷彿不知道自己要踏進的是怎樣一個是非圈子。師京奇也是泰然自若的模樣,只是目光在接觸到那個小金筒的時候震動了一下。

    待到風無痕和陳令誠一前一後地將事情解釋清楚,宋奇恩第一個勃然色變,狠狠地瞪了陳令誠一眼後,他的嘴角也浮現出了一絲苦笑。此時此刻,只要不是傻瓜的人都知道,再嚷嚷著要離開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宋奇恩和陳令誠以前的交情也不可謂不深,再看看旁邊冥絕虎視眈眈的樣子,因此他也不再客氣,自個在太師椅上坐了個舒舒服服,只等著旁人說話。

    乍聞這等難事,眾人都亂了方寸,風無痕和陳令誠都還在想著各自的心事,臉上的神情是一個比一個陰沉。師京奇則是圍著小金筒看了半天,只是嘖嘖稱羨,卻忘了拿主意。小方子和冥絕一個角落,一個門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宋奇恩坐了半天,終於感到不耐煩了,「皇上是大病還是小恙都不清楚,如此沉不住氣幹嗎?陳老哥也未免著相了,該來的總會來,商量一個應對之策不就是了。至於這個小玩意,京城裡的能工巧匠多得是,你們既然和那一對男女搭得上關係,還怕找不著人?」

    他的話說得利索,聽得人便有些不著邊際。陳令誠和宋奇恩是相熟的人,連忙在風無痕耳邊解釋了幾句,眾人立時都醒悟了過來。對於自己居然在外人面前失態,風無痕未免有幾分著惱,但仔細思量後,他不得不承認宋奇恩的話有道理。撇開金筒不談,他對於父皇的身體狀況是最著意的,他見眼下人都已經到齊,咬咬牙便把當日明方真人的話全都吐露了出來。雖然已是將近五年,但每次夢醒時分,風無痕都會憶起當時的場景,幾乎是最可怕的夢魘。

    對於師京奇斥之以怪力亂神的說法,陳令誠和宋奇恩卻是不以為然。兩人身為醫者,往日診病之餘,對那等巫蠱之術也有所耳聞,更是聽說過不少遊方道士身懷異術,因此並不計較這是否妄言。

    「無論是否真有其事,殿下都得作好準備才是。」陳令誠看了一眼眾人,臉色凝重地說道,「如今的朝局複雜,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樣才能未雨綢繆,立於不敗之地。何況皇上賜此物給殿下總是有他的道理,必須小心謹慎才行。我等既然依附於殿下羽翼之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家想的總是雞犬升天而不是玉石俱焚吧?」

    最後一句略帶調笑的話讓氣氛好歹輕鬆了幾分,但眾人都知道,就憑著他們得到的這些消息,比其他人的勝算便多了幾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16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一章 脫身
  

    十天的期限在風絕看來無疑是兒戲,倘若換作從前對那些密探如使臂指的時候,他自然能有十足把握,至不濟也能找人頂缸,就如同先前他應付兩位皇子被刺一案那樣。然而,如今皇帝的疑竇不止一星半點,如果再倣傚先前作為就太不智了。思來想去,風絕已是萌生退意,在眼下這種狀況之下,由明轉暗才是存身之道。

    不過純妃王氏那邊卻需要打一個招呼,這個女人實在太聰明了,直到如今,風絕才醒悟到她一直在利用自己。對於一個母家不顯又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在深宮中存身便只有兒子一條路。儘管十三皇子只有不到四歲,相比年長的諸皇子毫不起眼,但將來的事誰能預料,說不定這大好江山也能落到他身上也說不定。風絕可以斷定,倘若自己應對失當,那個女人就會毫不手軟地置自己於死地,然後坐享其成。

    兩條赤裸的人體交纏在一起,爆發出驚人的熱度,那種彷彿要融化一切的柔情下,掩不住的卻是兩人各懷鬼胎的異心。在這一刻,風絕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杖傷,能在這一具動人的軀體上再沉淪一會也好,也許以後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俯視著身下女人婉轉承歡的模樣,似乎又憶起了她是皇帝的妃子,心中的戰意又開始燃起。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邪邪的笑容,右手輕撫王氏的俏臉,眼中精芒畢露,再次陷入了極度的亢奮之中。

    幾乎戰到兩人盡皆癱軟,這一對偷情男女才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床上。各自想著心事。半晌,風絕徐徐開口道:「我要想法脫身了,以後宮中無人照拂。你自己小心些。」

    王氏輕嗯了一聲,似乎一點都不感到驚異。她突然一個翻身將身旁的男人壓在身下。臉上儘是妖媚地笑容。「你就不怕我把你私自溜走的事情稟報皇上?風絕,你已經失勢了,說起話來卻還是從前那幅自信滿滿的模樣。」她嫣然一笑,手指在他地胸膛上慢慢遊走,帶著一種格外淫靡的氣息。「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輕易就勾引上了你麼?你我都太寂寞了,現在我給了你身體,你給了我一個孩子,你我也算兩不相欠了。」

    如今絕情地話出自剛才還纏綿在一起的愛人之口,風絕卻只是冷笑一聲。「你的如意算盤不用在我面前顯擺,不要忘了,那個孩子是誰的種!我既然有把握全身而退,自然就有同樣的決心把你一起拉下水。純,妃娘娘,別忘了,冷宮地滋味不是你這個淫蕩的女人可以忍受的!」風絕狠狠地抓住王氏的手。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手卻不安分地在她身上遊走著,挑逗得這女人渾身發軟。立刻迷失在一陣陣情慾中。

    「記住,我懶得管你的事情,不過萬一有那個必要,我不會介意除掉一個妨礙我的女人。」風絕起身披起外衣。彷彿沒看見王氏正臉色潮紅地在床上掙扎,「我在宮裡經營多年,即便皇上也不知道我安插了多少暗樁,除掉一個小小的嬪妃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你的把柄還有不少在我手中。純妃娘娘,今天的事就是最好地教訓,你最好立刻用冷水澆滅那點慾火,否則後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證。」言罷他再也沒看這個迷戀已久的女人一眼,悄無聲息地出了長清宮。

    王氏原本迷離的雙眼突然變得清澈無比,她輕啐了一口,不屑地咕噥道:「用過那麼多媚藥,難道你還以為我會輕易沉淪?」她地手指滑過自己仿若凝脂般的肌膚,享受般的低吟了一聲,「都說瑜貴妃是後宮第一美人,只可惜皇上老了,無福消受我的好處,否則哪輪得到你風絕來褻瀆我地身子?」只見她輕輕拍掌三下,寢宮中頓時又出現了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爬到了王氏的床上,轉眼又傳來了一陣蕩魂銷魄的呻吟聲。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具滿是創傷的屍體,面上的驚愕之色遲遲未曾褪去。十日期限本就是一個殺人的法子,對於風絕這個難以駕馭的屬下,他的殺心始終未曾消除過。以往是還有用他之處,而如今情勢複雜之下,他絕不容許存在任何不穩定的因素,所以只能借此痛下殺手。然而,當這個人的屍體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皇帝還是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太過魯莽了。

    底下跪著的兩個密探忍不住漱漱發抖,一次拚殺居然送掉了首領的性命,他們這些在外圍掩護的人豈不是死罪難免?若非皇帝鐵青的臉色鎮住了他們,也許這兩人便真的要叩首求饒了。

    「你們可是親眼見到風絕喪命於那神秘高手劍下?」皇帝懷疑地問道,「那裡邊聚集的都是些什麼人,居然敢在京師重地對抗官府?」皇帝的氣性不好,因此言語分外嚴厲,炯炯的目光將兩個首次面聖的小卒牢牢鎖定,差點沒嚇得他們尿褲子。

    「回,回皇上的話,屬下,屬下親眼看見那身手不凡,武藝高強的神秘人和風大人拚鬥多時,而後用陰招將其一劍刺死。」一個密探連連叩頭,起先的言語還有些結巴,說到後來大約是懾於皇帝的怒氣,話也說得利索了起來。

    皇帝沉吟了半晌,揮手令兩人退去,這等位分低微的人想必不知道其中干係,問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兩人如蒙大赦地退去,剛剛出了大殿便被幾個侍衛執住,立時被五花大綁起來,嘴裡也被塞了一團破布,一群人推推搡搡地將他們扔進了一間小黑屋。

    「你們倆看看,這具屍體是否是那個風絕的?」皇帝面無表情地問道。

    兩個影子侍衛立刻出現在那具屍體兩側,仔細地查看了起來。良久,其中一人方才略有些猶豫地答道:「啟稟皇上,屬下只能有七分斷定這屍體是風絕,只因人死之後面容必定扭曲失實,因此無法肯定。不過他背上杖痕猶在,經脈也是練武人的跡象,若是那兩人看到的情景屬實,那就沒有別的可能了。」另一個人也隨即點頭,卻沒有說其他話。

    皇帝還是有些懷疑,依著風絕平日的身手,他很難相信此人就這麼容易為人所殺。他突然想到外間流傳的一種假死藥劑,立刻提了出來。

    兩個影子侍衛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左首那人只能無奈地答道:「皇上若是不信,那屬下只能再補上一掌,如此一來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得他的性命。」

    他見皇帝點頭認同,便揮掌朝屍體的前胸擊去,那陰柔的掌力穿透衣物,只聽噗地一聲輕響,屍體詭異地彈跳了幾下,便沒了動靜。「皇上,屬下擔保此人已經死透了,為了以防萬一,不妨遣兩個人直接送了化人場,燒了乾淨,如此便永絕後患。」動手的那人躬身建議道。果然,皇帝壓根沒作考慮便答應了。

    解決了一樁麻煩,皇帝的心情不禁輕鬆了許多,他翻檢著案前的各色奏折,臉色又和緩了開來。無論是賀家還是蕭家都被這一棍子打懵了,兩個頂尖聰明的人似乎都猜到了是皇帝在後邊為兩個監察御史撐腰,因此早早地呈上了請罪折子,甚至還約束了黨羽不得具本保奏,這等示弱的舉動令皇帝分外滿意。

    事到如今,可以將這兩人遣往外地了,皇帝打定了主意,決定在明日朝議上宣佈對賀蕭兩人的處置。對於他來說,現在剩下的最大麻煩無疑就是海觀羽說的那些皇家密辛,簡直是如同附骨之蛆,折磨得他日夜難以安眠。每每想到臥榻之側還有他人窺伺,皇帝便覺坐立不安,可恨得是他雖然已經知情,卻毫無半點線索頭緒,甚至連暗處那人藏有勢力幾何都弄不清楚,這叫他壓根無法琢磨應對之策。

    正在頭昏腦漲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了汪海的聲音,皇帝這才省起自己之前令所有太監宮女退出了殿外,當下便喝令他進來。只見汪海伏地叩首後便焦急地稟奏道:「啟稟皇上,長和宮惠貴妃娘娘臨盆在即,剛,才穩婆來報,說是胎位不正,可能會……」

    皇帝霍地站起身來,這個節骨眼上賀雪茗居然要生產了,豈不是添亂?不過,當他聽到汪海話裡帶著難產的意思後,臉色便更難看了。姑且不論賀雪茗腹中的胎兒乃是他的骨血,就憑她是賀甫榮的掌上明珠這一點就足以讓事態嚴重到十分。想到這裡,皇帝厲聲吩咐道:「讓那些婆子好生照看著,務必不能出任何差池,另外,讓太醫院那些太醫全在門口候著,若是有什麼萬一,讓他們提頭來見!」

    汪海連忙叩頭應承,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大殿。皇帝的臉色一看就知道是醞釀著一場風暴,他現在只盼望這火不要燒在自己頭上。惠貴妃的身上牽扯到太多人的希望,若是真有個萬一,那些穩婆太醫什麼的還是抹脖子來得乾淨。

    把皇帝的旨意複述了一遍,果然,那些伺候生產的男男女女都變了臉色,個個手忙腳亂起來。開玩笑,古來這等生產之事最是難過,誰能保證賀雪茗真的無事,他們也只能望天祈禱而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30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二章 生產
  

    儘管賀雪茗懷胎十月,早知女人的辛苦,但還是沒有料到情況居然如此凶險。她也不知道扯壞了幾條床單,連嗓子都已經沙啞了,但腹中的孩子仍始終無法順利降生。她已經感覺到意識脫離了自己的身體,維持著最後那點力量的就唯有一股決心而已。

    賀莫彬的夫人呂氏已經在長和宮伺候了十幾日,賀甫榮怕女兒第一次生產出什麼亂子,因此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想不到最終還是諸事不順。呂氏乃是個樸實的女人,在府中持家管束下人倒還湊合,可碰到這樣的大場面便失了方寸。幾個穩婆隱晦地透露了難產的消息後,這個沒主見的女人幾乎駭得昏厥了過去,還是經人提醒才知道往府裡報信。

    凌波宮的瑜貴妃蕭氏自然也得了消息,自打賀雪茗有孕,她就始終耿耿於懷,只不過面上不好表現得太過。她可不想學已故皇后那般淺薄,既然是權攝六宮,便得擺出肚量來,因此每逢賀雪茗遣人來請安送禮,她都是待之以禮,連皇帝也屢屢稱讚她的氣量。不過蕭氏和賀家人畢竟還是死對頭,如今聽得賀雪茗難產,她哪有不幸災樂禍的理。打發走了無干的下人後,她和柔萍主僕倆便樂開了。

    後宮的嬪妃也大都是忌憚賀家勢大,平時明面上都與賀雪茗交好,此刻背地裡卻沒有不偷笑的。最張狂的是德貴妃蘭氏,幾乎就沒差擺酒慶賀了,顯然是慶幸自己沒了一個爭奪後位的強敵。這等醜態自然都落在了暗中觀察的純妃王氏眼中。雖然位分不高,但她能在後宮中爬到妃子地秩位,母以子貴自是一點。另外卻離不開她巴結奉承的功夫,因此她倒是嬪妃中第一個到長和宮問安的。

    王氏隨意和呂氏寒暄了幾句。便假惺惺地抹起了眼淚,彷彿自己和惠貴妃賀雪茗有著多深地交情,還不時拿自己當年生產時的情景指點穩婆。幾個回合下來,老實巴交地呂氏已是將身旁的這位娘娘當作了自己人,感謝的話也不知道說出去多少。

    王氏自然有自己的算盤。若是賀雪茗順利度過這一難關,賀家人自然會念著她的好處;若是賀雪茗一命嗚呼,母子皆亡,說不定自己此舉能吸引一下那家人地目光,須知自己的兒子比十二皇子年幼得多,作為傀儡無疑是最佳人選。就算是皇帝那裡,看在她此舉的份上也許會恩寵一二。如今風絕已去,她的一切便要靠自己爭取而來。

    她一邊虛意奉承勸慰,一邊觀察著四處的動靜。一會兒功夫,她就見鸞駕遠遠地朝這邊來。忙給身邊喋喋不休的呂氏使了個眼色。見這位賀家的少奶奶還是一臉木訥的樣子,王氏不禁心中暗自嘲笑,手中卻使了一把大力。扯著她迎了過去。

    皇帝只瞥了跪在地上迎候的兩女一眼,便急匆匆地朝宮裡衝去,心中不住地念叨著。無論如何,母親和孩子一定得保住一個。否則大失所望的賀家不定會鬧出什麼風波來。當年瑜貴妃蕭氏身上地遭遇絕不能再發生,否則已經不穩的朝局和後宮便會有更多的麻煩。

    才到正殿門口,皇帝便看見醫正沈如海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張望,臉上儘是焦躁之色,心中立時便是一緊。他也懶得多話,直接令侍衛將這個老頭拖了出來,劈頭便問道:「惠貴妃現在怎麼樣了,孩子還沒動靜麼?」

    沈如海這才想著見禮,誰料還沒跪下去就被皇帝拉了起來。「都什麼時候了還鬧這等虛禮,快說,究竟怎麼樣了?」皇帝地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沈如海不敢耽擱,連忙把自己知道的情況一一奉上。只見皇帝的眉頭皺得愈來愈深,就差沒有雷霆大怒了,侍立一側的沈如海不由感到一陣深入骨髓地寒意。

    「那些穩婆怎麼說?難道就一點法子都沒有了麼?」儘管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火,皇帝的聲音還是提高了幾分,「這些全是御用的人,朕平日無數的銀錢供養著她們,事到臨頭居然一點主意都沒有!只知道吹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全是飯桶!」

    剛剛從內殿出來的兩三個穩婆頓時嚇呆了,她們替王公大臣的貴婦接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碰到難產的機會是鳳毛麟角,因此還是第一次正對皇帝的怒氣,不由嚇得跪倒在地連連碰頭。皇帝最看不得這等膿包的樣子,眼看便要止不住怒氣,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嬌柔的聲音。

    「皇上息怒,惠貴妃還在內殿待產,還請皇上先放寬心些,讓這些穩婆前去服侍。臣妾以為吉人自有天相,惠貴妃平日積德行善,待下平和,定會得到保佑,絕不會有事的。」王氏毫無懼色地侃侃而談,平靜的聲音頓時如同一股清泉,讓眾人躁動不安的心平復了下來。

    皇帝這才注意到王氏,有心發火卻覺得她的話挑不出錯處,因此只得揮手令那幾人進去伺候。沈如海也帶了幾個太醫在門口等待,以防有什麼緊急狀況。那邊既然已經作好了準備,皇帝不由緊盯著王氏看了幾眼。儘管這個女人為他誕育過一個皇子,但後宮佳麗三千,又有瑜貴妃蕭氏這般無雙國色,因此王氏並不算十分出眾,只是在榻上別有一番風情而已,想不到還能有這樣的見識。

    不過皇帝也來不及細想,眼下的狀況異常微妙,倘若裡邊的人有什麼萬一,那他打算將賀甫榮遣出京城的願望就徹底落空了。正思量間,汪海便匆匆忙忙地趨前稟報道:「皇上,賀大人聽說了惠貴妃娘娘的事情,正在宮外候旨!」

    畢竟還是來了,皇帝心底咯登一下,卻只得無奈地答道:「你去宣朕口諭,讓他進來吧,這等時候也不用守著規矩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王氏,示意她先行退去迴避。至於在旁邊畏縮成一團的呂氏,皇帝則是看都懶得看一眼。賀家也算世家門第,怎麼會娶了如此一個不領世面的媳婦,真是不成體統。

    還未等賀甫榮抵達長和宮,皇帝便聽得一陣響亮的嬰啼聲,臉色頓時鬆弛了下來。只要保住孩子,想必賀甫榮也不會有太多怨言,畢竟女人生產乃是最虛弱的時候,若是有萬一也別無他法。一個穩婆笑吟吟地抱著襁褓從內殿走了出來,只看她的臉色,皇帝便完全放下了心,敢情賀雪茗也沒有什麼大礙,真是虛驚了一場。

    「奴婢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那穩婆忙不迭地偏身行禮,「惠貴妃娘娘產下了一位漂亮的小公主呢!」

    公主?這兩個字頓時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連皇帝也呆在原地,彷彿沒看見穩婆遞過來的襁褓。也不知是何緣故,皇帝後宮嬪妃雖多,誕育的卻大多是皇子,而產下公主的卻是少之又少,甚至還有一出生便夭折的。現有的公主便只有晉封淑寧公主的長女風凡靜,旁的就再也沒有了。皇帝臉色複雜地接過了襁褓,仔細端詳著自己的第二個女兒,心中卻是欣慰之極。老天總算沒有再給自己添一個孽障兒子,比起那些只知道鬧家務的兒子,還是一個女兒更為省心,只是賀甫榮就要大失所望了。心情愉快之餘,皇帝忍不住用手指撥弄起女兒粉嫩的雙頰,小傢伙卻並不領情,受不得兩下便大哭起來,震天的哭聲居然比男孩子更為響亮,倒是讓在場的諸人大開眼界。

    「惠貴妃產下一女?」風無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儘管皇帝已經老了,但四年前純妃還為他添了一個皇子,現有的子女中更是只有一位公主,這讓人們下意識地排除了賀雪茗會產下公主的可能。「這倒是一樁奇事,恐怕賀甫榮要大為失望了。」由於事不關己,風無痕自然便有了調笑的心情,想起母妃也一定在宮裡幸災樂禍,他便感到一陣好蕪陳令誠卻沒有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好一陣子才開口道:

    「皇上已是格外恩典,才出生的孩子就晉封了寧安公主,這在公主中可是第一份的封號,尊貴異常,也算是給賀家的一個安慰。何況就算賀雪茗一無所出,只要賀甫榮上書,自幼失母的十二皇子畢竟還可以承歡膝下,賀家一樣還是有本錢一爭。」

    這話說得卻是透徹,風無痕隨即便想到了其中深意。如今是不愁沒有皇子可以輔助,只要賀家願意,找一個傀儡不是件難事,就連只有四歲的十三皇子也未必不是好的選擇。「如此一來,宮裡的最後一個不確定因素已經消失,接下來的便是真正的廝殺。只不過倘若舅舅和賀甫榮知道父皇接下來的舉動,不知他們倆又會作何感想?」風無痕冷笑一聲,想到了父皇提過的關鍵,不過被小公主出生的事情一攪,此事又得再拖延幾天。

    陳令誠歎了一口氣,那個小金筒他們幾人琢磨了半天,卻始終不得其法。要想打開,便勢必得除去封泥,他們竟是完全不敢擅動。至於皇帝的身體則是更沒有結果,畢竟就算太醫也不可能人人都知道此事,他先前的行為已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絕不可能每次都如法炮製。自古亂起蕭牆,他不知怎地想起了這句話,又看了一眼躊躇滿志的風無痕,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31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三章 內情
  

    賀雪茗出乎意料地產下一女,這個消息讓後宮諸嬪妃鬆了一口氣,卻是讓賀府上下籠罩在愁雲慘霧中。皇帝已經老了,因此賀甫榮對於此次女兒的懷孕分外看重,誰想最後居然功虧一簣。雖說皇帝膝下原本只有一女,不管出於什麼考慮都會對這位新降生的小公主寵愛有加,但對於急需皇子來鞏固地位的賀家而言,這無疑是當頭一棒。

    眼下便只有專心扶助十二皇子了,賀甫榮長長歎了一口氣,真是老天無眼啊,若是賀家能借皇子之力而再上一層樓,則在朝堂上也不必太過謹慎,時時被蕭雲朝壓過一頭。不知怎地,對於連育兩子的瑜貴妃蕭氏,他竟生出了一種深深的怨恨,倘若不是她分去了皇帝的大半寵幸,女兒又怎會進宮四年才身懷有孕?

    然而,無論是賀甫榮還是蕭雲朝,都沒有料到皇帝會就御史的彈劾這般發落兩人。朝堂上的所有官員全都鴉雀無聲,彷彿在掂量著那道旨意。賀甫榮遠去雲貴,彈壓蠢蠢欲動的蠻族各部:而蕭雲朝則是前去西北視察軍情,然後帶去為安郡王晉封的諭旨。雖說不是貶謫,但對於兩位權臣來說,這卻是比降職查辦更嚴厲的懲戒。

    皇帝突如其來的旨意也同樣震懾了賀蕭兩黨的羽翼,若是此事由別人提出,這些人自然會用各種理由加以駁斥,但現在看朝臣們的表情就可知此事皇帝並未與他人商議過,因此他們都不敢妄動。朝議就在詭異的僵硬氣氛中從開始走到結束,期間有好幾位大臣想要開口建議什麼。

    但都在皇帝冷峻的目光下退縮了回去,就連何蔚濤也不例外。善於揣摩上意地他第一次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天威莫測,因此只能對蕭雲朝報以一個歉意的苦笑。

    回到府中地蕭雲朝一言不發地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他感到渾身如同散架子般難受。若是去其他地方也許還好,但西北軍營卻大為不同。

    僅是那位安郡王就不是他應付得下來的。不說遠離京城無法聯絡屬下眾官,就是皇帝一道密旨即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自己軟禁在那邊。什麼犒賞三軍,為風無方晉封親王,這點小事派一個掛著閒職地大學士去就夠了,又何必勞動自己這個國舅。一切都只是借口而已!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擊聲,蕭雲朝本就窩著一肚子火,此時更加氣惱了起來。「什麼事,連一點安生日子都不讓過了麼,這是哪門子規矩?」他高喝了一聲,顯然是遷怒於門外那不長眼的下人。好半晌,外邊才傳來一個惶恐的聲音:「回老爺的話,是七殿下有信送來了。」

    風無痕?蕭雲朝眼皮子一跳,突然想起了這個最近極是得寵地皇子,心中立時活動了起來。難道他有什麼別的消息?想到這裡,他便立刻吩咐道:「將信拿進來!」

    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低眉順眼地快步行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遞過一封信函。臉上的恐慌之色還未退去。他只是一個剛進書房伺候的下人,哪知道這份優厚的差事如此難做,剛才蕭雲朝的幾句話著實嚇壞了他。

    蕭雲朝見封口完好,這才揮手示意他退去。臨去又囑咐道:「你看好外頭,無論是什麼人,未得我吩咐不得讓任何人進來,否則唯你是問!」那小廝嚇得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好容易答了一個是字,這才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隨後戰戰兢兢地掩了房門。

    蕭雲朝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今日的朝會風無痕臉色如常,始終一言不發,現在看來的確有幾分可疑。若是這個外甥有心,應當為自己爭取一下才是,如此做派,難道是他得了風聲?蕭雲朝一邊看著手中信函,一邊轉過這個奇怪的念頭。

    直到看完這封短短地書信,他的臉色還是變幻不定。風無痕的意思很簡單,賀甫榮出京之後賀氏一黨就顯得群龍無首,畢竟賀莫彬還難以撐起大局,而自己一旦離京,不管是宮裡地瑜貴妃還是風無痕與風無惜,都能夠獨當一面。想到風無痕如日中天的聖眷,蕭雲朝突然露出一絲冷笑,論起平衡來,自己這一邊比起賀甫榮確實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若是照風無痕信中所說,皇帝的此舉是試探大過警告,所幸今日朝議上自己這一黨的官員沒有輕舉妄動,否則逼得皇帝痛下決心就完了,那可是兩敗俱傷地結局。

    風無痕的這封書信完全是按照皇帝的授意再加上自己的潤色一氣呵成的,雖然沒有幾多修飾,但對於這種事已經駕輕就熟的風無痕來說,把話點透才是正理,因此送信的小廝一回轉來,他便知道蕭雲朝那邊應該再沒有問題。

    眼下需要注意的卻是海觀羽的狀況,陳令誠去診治過好幾次,卻意外地發現這位老相的病情沒有任何起色,反而有愈來愈糟糕的感覺。老謀深算的他旁敲側擊著想問出那天的事由,但海觀羽卻始終不肯開口,彷彿有天大的隱情。一來二往,陳令誠竟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這位兩朝老相彷彿在一心求死。

    這個消息頓時讓海氏姐妹驚駭欲絕,兩人輪番回府探視,卻連爺爺的寢室都進不去。幾個下人為難地透露了海觀羽的命令,除了太醫或是欽使,他誰都不見。饒是海氏姐妹倆在門口哭泣,海觀羽彷彿鐵石心腸一般,就是不讓她們進房門一步,最後還是海從芮將兩人帶走。

    看著憔悴了不少的父親,海若欣和海若蘭不禁大吃一驚,對家裡的近況也懷疑了起來。果然,自從皇帝來過海府之後,海觀羽的起居就完全由那兩個小太監照料,其餘家人竟是一個都進不去,就連陳令誠進去診脈時也是那兩個太監照看著,竟是形同監視。海從芮自己也是十幾日沒有見到父親了,儘管心下驚惶,面上卻是絲毫不敢露出端倪,只能一個人強自撐著,但兩個女兒屢屢碰壁,他也只得將心底的疑惑抖露了出來。

    海府發生的一切當然瞞不過皇帝,而且,他知道,在氓親王府中也發生著同樣的事情。那位已經孱弱不已的皇族長輩,正在一點一點地走向黃泉路。儘管知道自己就要失去兩位最忠心耿耿的臣子,皇帝卻無法做出任何一點拯救的舉動。倘若說當年風寰宇謀逆還只是能宣之於口的事,那海觀羽透露的一切則是關係到皇室的臉面,因此絕不能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海觀羽透露的事情足足有好幾件,相比之下,風寰宇尚有一子流落在外就僅僅只是小事而已。不說此人一定是隱姓埋名,就是想要勢力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最多只是小禍而非大凶。相形之下,那個曾和風寰宇私通的大家之女則是分外可疑,先皇就曾因為此事而大發雷霆,但最終連海觀羽也不知此女名姓,也不知曉她所嫁何人。皇帝心知肚明,倘若此女嫁的乃是高官,難保她不會因為情郎而和自己為難。

    而這些皇室隱私都比不上那薄薄的幾本冊子。其中一本乃是自太祖當年流傳下來的秘本,歷代皇帝只有在臨終前才能驗看,這是當初先皇寄放在海觀羽處的東西,皇帝眼下也無意翻閱此物,因此只是穩妥收好而已。

    另外幾本則是先皇的起居注,此物不放在皇史筏而儲存在海觀羽那裡,皇帝風寰照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不僅如此,裡邊居然還有一封先皇的信函,信函的時日居然在冊立他為太子之後,這是先皇給自己的書信。風寰照萬萬沒有料到,一向對自己青眼相加的先皇居然早就預想到了風寰宇會因功高鎮主而為自己所忌,這才事先給另一個兒子留下了一道密旨,憑著此物,那人可以在危急時刻借假死隱匿得無影無蹤。先皇對麗貴太妃的寵幸果然是旁人不可比擬,即便是風寰宇這個兒子也保護得如此周全。

    儘管那道密旨因為時限早已不再有號令他人之效,但皇帝知道風寰宇仍然存活於世的消息之後,他立刻就料到自己的對手不會輕易放棄報仇的契機。眼下看來,之前的種種都是那個人做的,只有瞭解自己脾性的人才會掌握分寸,想不到自己到老還要遭人算計。皇帝並不確定海觀羽是否看過這封信函,但他從老人臉上深深的疲憊和倦怠之色看出,海觀羽至少是當年之事的知情者,而且,一向睿智的先皇能留下密旨給風寰宇,已經身故的麗貴太妃絕對脫不了干係。

    從最初得知內情的暴怒到如今的無奈,皇帝彷彿感到自己蒼老了十年。以風寰宇的性子,決計不會貿然發動,只有自己死期降至,皇位空懸的那一刻才是他出頭的機會。枉自己平素認為明察秋毫,誰料竟是從未懷疑過風寰宇坦然仰藥自盡的真相。如今他還能怎麼辦,總不成大張旗鼓地追查一個死人吧?

    麗貴太妃死後,皇帝曾經借風寰宇謀逆之名查抄椒房貴戚蔣家,滅其心腹蘇常一族,前前後後清理的官員不計其數,但現在他知道,自己漏掉的人實在不少。放眼朝堂,他甚至分不清誰人可疑。賀蕭兩家雖說不可能和風寰宇有關聯,但他們私心太重,只能在立儲之前將其打發出京城。眼下自己能倚靠的,便只有當年伏下的幾枚暗棋而已,希望能平安撐到新君登基的那一天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32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四章 暗謀
  

    就在賀甫榮和蕭雲朝頗有些不情不願地踏上旅途的時候,鮑華晟在淮安面對的也是一個爛攤子。兜了一個大圈子,幾乎慮及了所有陰謀,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最後雲開霧散的竟是這樣一個結局。就是府衙的差役和杵作也是一個個都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殺人的竟然是錢創斐的小妾雲娘,而她供認的時候既非屈從於大刑,也不是有什麼證據,而是親眼見了鮑華晟這個號稱青天的御史大人。

    事情的急轉直下讓一向冷靜的鮑華晟也完全亂了方寸,他違背皇帝的心願執意留在淮安,為的就是能夠查出尹家大火背後的真相。錢創斐這一死,他就理所當然地將此事聯繫到了那一方面,立即藉著欽差的權威把府衙翻了個遍,希望找到蛛絲馬跡,誰想最後竟是著落到了雲娘身上。

    他心思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剛烈的女子,深深歎了一口氣。

    「雲娘,本官再問你一次,你說是自己謀害了錢大人,究竟意圖何為?須知謀害親夫可是要千刀萬剮的,難道你就不懼凌遲之刑?還是趁早供出主謀的好,本官尚可求皇上給你留一個全屍。」

    雲娘倔強地抬起了頭,「大人,罪婦聞聽您清正廉明,不徇私情,這才坦然供述了此事,目的不是別的,只是希望您能還寒家一個公道而已。」她的目光中突然現出一種無奈的淒然,「錢創斐那廝本就該死,罪婦能手刃仇人,雖死無憾!」

    鮑華晟只能聽著這個看上去彷彿苦大仇深的女子述說著自己的經歷。臉色也由懷疑轉為震驚,最後已是完全地憤怒。一個薄有微名的書香門第,只是為了一件家傳寶物而慘遭滅門之禍。而這個僥倖逃脫一死的女兒則是只能在青樓中掙扎,為地就是報仇一途。最後雲娘被錢創斐看中贖身。這才一躍成為了這位知府大人的姨太太,誰料最終竟發現當年地事情竟是枕邊人的手筆,卻仍然只能屈意承歡,等待著報仇的機會,一朝趁其不備。則順勢取了仇家性命。這一切聽起來是那麼富有戲劇性,卻又合情合理。

    饒是鮑華晟對這種戲上常演的劇目不屑一顧,此刻見雲娘涕淚交加地訴說出來,心頭也不禁一陣悸動。殺夫這種重罪,他倒是想不出來有人會輕易為之,何況是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哪經得起那等千刀之刑?因此他心底已是信了八分,只是依舊懊惱不已,雲娘身世固然可憐,但論律法卻是罪無可恕。他便是聽說了這等人間慘劇也是無可奈何。早知如此,還不如將此案交給安徽巡撫蔡懷章,也免得自己現在地為難。

    當下他又問了幾句內情。包括雲娘下毒的前後,便吩咐差役將她收監,自己則是步履艱難地走進了書房。事到如今,他只能向皇帝請罪了。還是盡快回京城的好。在他看來,此地實在不祥,先是有尹家數百人喪身火海,後是有錢創斐死於寵妾之手,自己身為欽差而諸事纏身,怎麼想怎麼怪異。鮑華晟心中已是隱隱約約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彷彿幕後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將其堵在了淮安,難道真的有人不欲他返歸京城?

    鮑華晟如實將此地的情況悉數記錄在了奏折中,然而,奏折一發,他便發起了高燒,居然在床上一病不起。扈從這位右都御史的乃是皇帝欽賜的幾個侍衛,此時見勢不妙,先是延請了本地名醫,醫治無果後隨即派人往京城送上了六百里加急的文書。那幾個皇帝地心腹已是斷定有人暗中搗鬼,卻沒料到鮑華晟此次真是勞累過度,心病大於身病,本地的名醫也是慮著自己的名聲,哪敢胡亂醫治,因此只得推脫了個乾淨,卻讓暗地裡地人大為高興。

    由於鮑華晟早有關照,雲娘在獄中倒沒有吃什麼苦頭。那些獄卒都知道她是必死無疑的人,而且又是已故知府的寵妾,因此也無人想著敲她的竹槓,只是任她自生自滅而已。須知鮑華晟地鐵面無私是最有名的,為了一個女犯而觸了霉頭,那可是划不來的事情,因此往日好色成性的獄卒差役全都縮了回去。雲娘倒也硬氣,竟是擺開了絕食的架勢,一連三日粒米未進,只是被幾個官媒婆灌了碗清水,這才一息尚存。

    若是鮑華晟仍在,自然不會放任她尋死,只是此時他自己尚且人事不知,旁人也就顧不得這個犯了死罪的女人了。獄卒們被她的烈性鬧得沒法,請示鮑華晟身邊的幾個侍衛又沒個說法,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天天消瘦憔悴,最後竟只剩了一口氣。

    雲娘很是欣慰,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建議和幫助,她至死也不可能找到證據,而錢創斐無疑就可以終生逍遙,甚至步步高陞,她也會安安分分地作一個姨太太,忘卻父母的深仇大恨。即便知道那人是在利用自己,其心更是深不可測,她也認了,家國大事於她何干?自己遭遇滅門慘案時不見官府出面,不見青天還一個公道,那她便自己動手,後果如何再也不是她能計較的事情。與其讓自己的清白軀體在刑場任那些劊子手糟蹋,還不如選擇一個乾淨的死法,總而言之,大仇得報,她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雲娘的眼神一點點渙散下去,終於無力地垂下了手,直至臨死,她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枚父親留下的玉墜,這也是她多年風塵生涯唯一的寄托。

    雲娘絕食身亡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經由淮安的眼線傳到了天一耳中,這讓他分外滿意。辦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就得眼光犀利,若非見此女烈性,他也不會將無影無形的劇毒交給她,甚至在事後也只是派人監視而未輕易滅口。如此一來,淮安的事情就了無痕跡,至於鮑華晟的病則只是一個意外而已,恐怕緊張的皇帝又要忙活一陣了。主人的托付他已經完全辦到,一時半會,鮑華晟怕是回不來了。

    果然,皇帝對於鮑華晟的病倒極為不安,由於沈如海暫時脫不開身,事情自然就只能著落在陳令誠身上。這個太醫院副醫正在勤郡王府抱怨了好一陣子,囑咐風無痕自己小心謹慎後,方才帶著皇帝派下的幾個侍衛和另兩名太醫星夜起程往淮安趕去。鮑華晟萬一再有什麼差池,皇帝肯定受不得這等打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誰都承擔不起那後果,因此風無痕即便再無奈,也只能眼看著亦師亦友的陳令誠在這個節骨眼上離去。

    幸好趁著風無痕前一段時間的得勢,師京奇挑選了不少幕僚,雖然比不得王府自己培養的幾個識字小廝的忠心耿耿,但好歹也是頗通文墨的角色,家世背景也沒什麼大的紕漏,因此平常文書風無痕也就放心交了他們處置。至於大事他便只得親歷親為,師京奇和越起煙還能分擔一些,紅如也只得捨了一雙兒女前來幫襯,連一向看著文書奏報就要頭暈的海氏姐妹也只能苦著臉前來襄助,宋奇恩禁不住冥絕的緊盯,時不時也來湊一會熱鬧。總而言之,整個王府都忙了個不可開交。

    風無言那邊的幾個皇子也同樣不敢放鬆,賀蕭兩家的掌舵人既然離開了京城,那他們無疑便可以大展身手。雖然他們都知道父皇的耳目眾多,但由於只涉及到低品官員,因此顧慮也就並不多。因此,左煥章小小一個吏部郎中,近來也是頗為闊綽,成天到醉香樓逍遙取樂,倒是和六皇子風無清碰到了好幾回。

    自打那回在風無痕那裡吃了一顆定心丸後,風無清的行止也就恢復了往昔,只是不再隨意拈花惹草,最多只是閒來受邀往青樓楚館一逛而已。他這個皇子架子又不大,況且誰人都知道他背後乃是七皇子風無痕撐腰,因此走到哪裡都有人屈意奉承,比起以往的備受冷落可是強太多了。

    不過他可不知道醉香樓和怡情苑都是風無痕摻了一腳的產業,因此他對於那幾個長袖擅舞的老鴇一流總有些警惕,至於對那些交遊廣闊的姑娘們則是更加敬謝不敏,最多只是喝幾杯小酒便回府。那次春風一度帶來的遭遇已是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因此這段時日他一連納了幾個美妾,在外度夜的習慣卻是改了。

    此時,他裝作醉眼迷離的模樣,一邊和美女調情,一邊注視著左煥章。只見那人也不避忌大庭廣眾之下,一雙大手貪婪地在身邊的女人身上遊走,一邊還哼著淫詞艷曲,哪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樣子。饒是醉香樓裡全是尋歡作樂,心懷鬼胎的人,見左煥章這等急色的模樣也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對於這些自命不凡的歡場常客而言,就是尋歡也得有格調,否則便是落了下乘,丟了他們身為大人物的臉子。

    風無清卻學乖了,他自忖以往多次看人走眼,今次倒也不露聲色,只是看著左煥章施為,直到最後此人醉醺醺地帶著身邊的女子上了樓。

    一個小小的吏部郎中能有多少俸祿他是知道的,眼下蕭雲朝不在,吏部事務多是由吏部左侍郎米經復主管,這一點風無清還是知道的。他一邊應付著幾個如花美女的刻意奉承,一邊考慮著自己是否該把事情告訴風無痕。他說是投靠這位七弟,其實沒做任何事情,總不成老是讓別人為自己勞心,也該有些回報才是,想著想著,風無清已是打定了主意。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34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五章 名匠
  

    對於風無清的通風報信,風無痕微感愕然之餘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儘管他早已知道此事,但話從風無清口中吐出卻是不同尋常。

    皇族子弟中,往往只有鉤心鬥角而無半點溫情,他起先答應了這位六哥的投靠也不過是為了擴充自己的實力,心中還是防範的意識居多。如今相處多日,他倒是對風無清有了頗多好感,同是喜好女色風流的皇子,風無清比風無候就多了幾分儒雅,少了幾分陰狠,自然而然便是可以交心的人。

    然而眼下情況未明,他也不敢貿然透露隱情,因此只是好生感謝了風無清一番,隨即便建議他不要太招搖。待到送人出門後,風無痕才再度皺起了眉頭。風無言等人如今的動作愈發張狂,瞞得了皇帝卻瞞不了暗地窺伺的人,自己也絕對不能置之不理。儲位未定的時候,一方水漲船高就意味著另一方勢力漸消,更何況父皇的身子還沒個准信。

    他一邊尋思著又把主意打到了那個小金筒身上,這麼多天下來,也不知密訪了多少能工巧匠,居然就是找不出一點辦法。那金筒乃是純金鑄成,通體別無瑕疵,口上的封泥又是特製,再加上玉璽蓋印,要不露一點痕跡地將其打開,談何容易。所幸郎哥和翠娘也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人手,至今沒有一點風聲外瀉,否則此事還不知要鬧出多少風波。

    還沒踏進書房,風無痕眼角餘光就瞥到小方子的人影,不由停下了腳步。這幾日也虧了小方子在外頭奔波。居中聯絡著兩頭的人,若非他隨郎哥和陳令誠習練過功夫,恐怕也熬不下來。這可是一等一地辛苦差事。

    「殿下,那兩位找到了一個不同凡響的人物。只是此人身份關礙太大,因此不敢貿然弄進府來,因此您是否得設法見他一次,或是乾脆將東西帶過去?」小方子先行了一禮,隨即附耳輕聲道。

    風無痕眼前一亮。隨即又沉吟起來,半晌才吩咐道:「你去將冥絕找來,這事還是由他去辦,若是沒有一個身手高絕又忠心耿耿的人經手,我實在不放心。「他深深看了小方子一眼,「小方子,你現在身份不同以往,行事須得更加小心,切勿落人口實。」

    小方子身子一顫,連忙垂首應是。儘管跟了這個主兒多年。但他早覺得風無痕和以前大不一樣,行止間地威勢氣度較從前多了不止三分。如今他竟是連玩笑都不敢再開,一向是規規矩矩地行事。「殿下放心。奴才省得,這些事本就瑣碎,謹慎小心是應當的。「主僕倆一時無話,小方子便匆匆去找冥絕。如今風無痕用他次數日多。因此在王府中時,這個冷人兒也不再時時跟在風無痕身邊。南宮凜一臉凝重地看著眼前這個非凡地物事,眉頭已是皺成了一個大疙瘩。自打見了這玩意起,他便深悔自己過於好奇,眼下便是想脫身都難了。頂著一個天下第一名匠頭銜,南宮凜的行跡一向是飄忽不定,此次進京更是沒人知曉,不想最後竟被人家尋上門來。對方幾句花言巧語連帶著激將,他便動了心前來一探究竟,誰想惹上了皇家的事情。

    不過一番細查下來,他卻是嘖嘖稱羨不已。「真正是巧奪天工的東西,僅是這做工就不知要費多少功夫,嚴絲合縫的只留了頂端一個封口,偏偏用地還是最是珍惜的玉泥,上頭這玉璽也不是普通人敢仿製的,怪不得無人敢打開。」一股憨勁上來,南宮凜便忘了麻煩,只顧自己琢磨起來。

    他也不覺身上目光有多刺眼,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雖然沒有十足把握,但給我半個月,應該可以找出法子。」斬釘截鐵的話語讓其他人都吃了一驚,若非別人知道他的名聲,還以為那是江湖騙子,須知這等皇家之物豈能離開身邊半月之久,就連冥絕和小方子也全都變了臉色。

    雖然郎哥對風無痕屢次托他尋訪巧匠的內情也很好奇,但他明白這等宮闈密辛,自己還是不要插手過多的好,因此對小方子要求將南宮凜弄進王府的要求也沒有多問,仔細考慮一番便滿口答應了下來。他也是神通廣大,不費什麼功夫便將南宮凜改頭換面了一番,隨後便將其藏在王府送菜的車裡矇混了過去。

    對於自己府上進來這樣一個名噪天下的人物,風無痕別說有多頭疼了,但現在是無可奈何地時候,只能任其嘗試。所幸父皇賜下的這等重要之物他自然得收藏好,因此不帶在身上也沒有什麼大的關礙。

    既然有人解答金筒地謎團,風無痕也就不再將心思全放在這上頭。想著左煥章在吏部的勾當,風無痕就感到有如吃了一顆蒼蠅那般膩味。蕭雲朝不在京城,風無惜顯然也不是可以壓住陣腳的角色,母妃居於深宮,也沒有直接插手外間事務的道理,因此他便將戶部地事情暫且撂開了手,橫豎越千繁是個鎮得住手下的角色,賀莫彬也還老實,不用他過分操心。這樣一來,他來往吏部的時候便多了起來。

    越千繁現在對這個便宜女婿是愈看愈滿意,夫人邢氏也是時常去王府和越起煙話家常,就是為了維持住兩家熱絡的關係。他能夠在賀甫榮出山後穩穩地坐著戶部尚書的位子,風無痕的明保暗扶佔著很大的因素,所以不管從哪一方面考慮,他都可以算得上是和這位皇子同坐一條船的人,跟著掌舵者是最省力的。

    這一日,皇帝召見戶部堂官,由於風無痕正巧去了吏部,因此越千繁便和左侍郎賀莫彬一同前去面聖。戶部乃是掌管天下錢糧之地,因此無論哪個達官顯貴都想往裡頭塞人,到頭來人事之複雜成了六部之首。

    不過眼下戶部的三位堂官中,越千繁在明面上屬於蕭氏一黨,賀莫彬乃是賀甫榮之子,剩下的那個右侍郎便分不到什麼實權,只是作個樣子而已。往常皇帝宣召,一向是越千繁和賀莫彬奏對,而風無痕則是在背地裡托一把,倒也很少出什麼紕漏。

    皇帝一邊翻閱著風無痕近日送上來的奏折,一邊似乎不經意地問著其中內情,言語間每每切中要害,令兩個位高權重的堂官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所幸越千繁在戶部浸淫多年,如今又是早有準備,對答之間自然無礙。而賀莫彬雖然經歷尚淺,但父親時時提點之餘更是讓他分外用心,因此幾年的高官作下來,雖然略有些慌亂,但奏對卻是比以前流利得多了。

    「戶部這幾年虧空漸少,行事也比從前有條理得多,你們兩個也算功不可沒。」皇帝的這句贊語讓兩人臉泛喜色,六部之中如今確屬戶部成績斐然,能夠支撐朝廷日漸龐大的開支,並且節餘下來大筆銀錢,這不得不歸功於風無痕的謹慎和賀甫榮的私心。一個是想在皇帝面前大力表現,一個是想為兒子爭取最好的前程,因此也算是相安無事。

    「不過,眼下西北雖然沒有大的戰事,不過那些異族是不會甘心蟄伏的,用錢的時候還在後面,就是西南雲貴那邊也同樣不太平,因此你們兩人還是輕忽不得。」皇帝此話說完,越千繁和賀莫彬同時起身應是,狀極恭謹。「無痕在戶部也費了不少心思,這些朕也看在眼裡。兼著一個天大的肥差而不中飽私囊者,無論是不願還是不敢,朕都還是嘉許的。」皇帝的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倒是讓面前的兩個臣子為之一愣。

    趁著兩人還在低頭品味剛才幾句話的真意時,皇帝又突然站起身來,似是教訓臣子似是自言自語道:「如今朝堂之上,群臣攻誚愈演愈烈,大大借越了人臣的本分,朕看在眼裡,不得不痛心疾首。為臣子者不知為君父分憂,不知為社稷盡責,一心一意只知謀一己之私,即便眼下能居高位,朕也絕對饒不得他們!」皇帝倏地轉過身來,雙目中精芒大盛,「你們兩個都是能員,朕願你們謹守臣道,為一純臣,切勿倣傚那些只知鉤心鬥角之輩!」

    皇帝這話來得實在蹊蹺,但越千繁和賀莫彬來不及多想,雙雙跪地答應。兩人的目光不經意地碰在一起,又同時將頭轉開,不管如何,皇帝的言語非常重要,甚至可以關係到兩人的未來。越千繁還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賀莫彬更是年輕,即便以前分屬不同的勢力,此刻卻被皇帝歸到了一條船上,不得不分外謹慎。

    出宮的時候,賀莫彬借口有事,匆匆先上了轎,神態間是迷惑居多,顯然他在高位上時間不長,此刻應是向別人討主意去了。越千繁則是換了一身便裝,身後只跟了兩個小廝,不緊不慢地在大街上踱著。他是習慣了這樣的休息方式,彷彿只要在市井上逛一圈,頭腦就分外清醒。

    他想到了賀莫彬的緊張幼稚,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同樣是兩黨的首腦被遣出京城,蕭氏一黨是絲毫不亂,賀氏一黨卻仿若亂了方寸,此消彼長間,勝負自然不言而喻。不過今日皇帝言語中頗有暗示之意,恐怕將來一定會留著賀莫彬這個人。一路行來,越千繁感到心裡愈發有底,神色中也是平和了許多,見吏部衙門已在眼前,他也不猶豫,迎門就跨了進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50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六章 偶遇
  

    風無痕此時正在和吏部左侍郎米經復密議,雖說這邊的事情蕭雲朝只是打了一個招呼,但他對左煥章的舉動始終無法釋懷。官卑職小不打緊,對於權貴來說,只要能用的便不是小角色,更何況往吏部插入一顆釘子?幾句不含不露的話說下來,饒是米經復自以為能完全掌控得了大局,也不禁有些震驚之色,在幾個堂官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勾當,這左煥章還真是夠膽大的。

    不過米經復跟隨蕭雲朝多年,從吏部主事到郎中,隨後一步步升到了左侍郎的位子,自然也不是等閒角色,因此還是有些半信半疑。風無痕的話說得極為隱晦,彷彿只是不經意地提了一筆而已,然而在官場上廝混了多年,米經復又怎會不辨其中真意,只是蕭雲朝不在,他也不好作出太過明顯的處置來。

    兩個心思不一的人在這裡議著吏部的事務,彷彿拉鋸一般地討價還價,一個個空缺就這麼議定了各色官員。雖然最終還是要有皇帝裁斷,但米經復安排這些東西已是駕輕就熟,因此等閒少有被駁回的狀況。正在討論得熱絡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書吏的聲音:「啟稟七殿下,米大人,戶部越大人來訪。」

    風無痕不由一驚,他離開戶部不過兩三個時辰,越千繁這樣急著來訪,難道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也不等米經復開口,立刻吩咐道:「快請越大人進來。」話剛出口他便覺得自己有些喧賓奪主的意味,不由向米經復投去了一個尷尬的微笑。

    米經復乃是多年地老狐狸,哪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打了一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只是心底卻想起了其他皇子。諸皇子中間,風無痕確實是出彩得很。不過畢竟還年輕,這等小事上便顯得稚嫩了。若是真有大事。越千繁也不會親自來吏部拜訪,派上一個心腹通知即可,否則豈不是矯情,現在看這模樣,那位戶部尚書顯然是閒逛來此而已。

    「殿下果然在此地。下官從宮裡出來後,四處閒逛,誰想居然走到了吏部衙門,這就要來叨擾米兄了。」越千繁一進來便笑吟吟地和兩人打著招呼,言語間仿若不在意地流露出剛剛面聖回來,倒是讓風無痕和米經復心中一動。

    米經復見越千繁開口就是稱兄道弟,顯然是拉近關係,當下也就不再客套。「越兄可是難得到此地一遊的財神爺,我何德何能,作個東道也是應該的。現在天色已經不早。若是殿下不嫌棄,我們就在水玉生煙聚一聚如何?」他也是聰明人,越千繁既然敢一出宮就奔了這兒。顯然是心有所恃,他再不好生套套交情就太傻了,更何況風無痕也不是時常來這裡地人物,今日的機會實在難得。

    風無痕和越千繁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笑著點頭答應了,此等官場應酬自然不便推脫,再者蕭雲朝不在,吏部地事情就掌握在米經復的手裡,因此彼此更熟絡一些對雙方都有好處。當下米經復便遣了人前去水玉生煙訂下了三樓的包房,這三人可是京城中有權有勢的大人物,怎能和升斗小民混在一起。三人又閒扯了半個時辰,這才換上了便裝,僅帶了幾個隨從往水玉、生煙行去。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四處都是剛剛從衙門出來的差役一流,那些剛剛忙活了一天地尋常百姓更是隨處可見」卜販們見人多了,也格外起勁地大聲吆喝著叫賣。好容易得閒,人們都在享受著這難得的鬆散時刻。

    混在人群中的風無痕幾個看上去並不起眼,京城的達官顯貴實在多了去了,因此百姓早就見怪不怪,少有人朝他們的錦衣華服投去羨慕的一睹。直到上了水玉生煙,越千繁才發現米經復實在是料事機先,這二樓坐的滿滿當當,三樓也不時傳來一陣陣人聲,若非事先預定,恐怕這一趟就要鬧笑話了。

    「今日既然有貴人,即便我忘了先定下包廂,那識相的李老闆也會騰出一間來。須知來往此地的都是貴客,他常年都備有一間頂尖的,就是為了不掃了權貴們地興致。」米經復見越千繁的神態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故而笑吟吟地解釋道。越千繁一邊點頭一邊掃視著二樓的食客,居然還被他發現了幾個熟悉地身影,不由莞爾。風無痕雖不是常來,卻和此地的掌櫃李僑熟悉得很,因此見他迎了上來也不覺奇怪。

    李僑雖然已經一把年紀,但由於這兩年諸事順心,魏文龍對他又是極為看重,因此反而比風無痕初次見他時更精神。他也是老奸巨猾的人,見風無痕一臉漠然的樣子就知其不想讓兩者地關係洩漏出去,於是上前奉承時故意冷落了風無痕,倒是對常來常往的米經復道了一堆的逢迎話。

    米經復見風無痕面色如常,當下也不點穿他的身份,只是對李僑暗示了一番身邊之人乃是大人物。李僑見狀連忙大加奉承,三人也就跟在他後面施施然地進了一個裝飾華美的包廂。魏文龍也是匠心獨具,沒有倣傚普通酒樓那般只用屏風隔開,而是實實在在地用了板壁,如此一來,只要說話不是過於高聲,便不虞有人聽見,實在是那些官員最愛的談話之所。

    三人剛剛坐定,夥計也只是來得及上茶,米經復便連珠炮似的報出了一連串菜名,顯然對這裡的東西廖若指掌。連掌櫃都侍立在側,那夥計哪還有不知機的,一邊凝神聽著一邊重複,最後一字不差,顯然也是這一行的老手。李僑見一切都差不多了,當下便告罪一聲,和夥計同時退了出去。大人物的聚會他還是少摻和為妙,何況風無痕自己就在裡頭,他便不用管這次的閒事了。

    還沒走下樓,李僑便想起了風無痕三人隔壁的包廂,眉頭又是一皺。他雖然並不認識裡邊的貴人,但訂包廂的乃是莊親王府上的總管,來人又一個個低調異常,連他想進去奉承一番都被擋在了外頭,希望不是商議什麼違禁的事情就好。思量再三,他還是多了一個心眼,這種情況還是知會那位主兒一身,這樣自己就不用擔著干係了。

    李僑快步追上開始的那個夥計,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夥計連連點頭,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見掌櫃無話再說,他便匆匆往廚房行去,這等貴客即便掌櫃不吩咐,他也要讓廚房賣力巴結,不要墮了水玉生煙的招牌。

    不到一盞茶功夫,夥計便捧上了一個長長的條盤上來,裡頭的四個菜正冒著絲絲熱氣。他一邊張羅一邊奉承道:「三位大人,這都是廚房剛剛現做的,全都按照米大人剛才的吩咐特意加了料。請先嘗嘗鮮,剩下的菜小的即刻送到。」

    米經復略點了點頭,彷彿不經意地道:「想必今日這邊生意不錯,往日一會兒功夫菜就齊了,你去廚房好生催催。這兩位都是貴客,若是你怠慢了,回頭就算掌櫃饒得了你,恐怕魏文龍那邊你也得吃掛落。」

    那夥計一邊忙不迭地點頭,一邊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米大人的話「卜的哪敢怠慢貴客,實在是隔壁的幾位爺叫了全席,一時之間廚房忙不過來,因此還請三位大人擔待。」他見三人的面上全露出了不滿的神情,連忙又繼續道,「定下包廂的是莊親王府的總管,因此掌櫃也沒法子,只能請三位大人包涵了。」他的話說得隱晦而得體,顯然是事先費了一番功夫準備。

    「莊親王?」越千繁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便示意那夥計退下。面對猶自冒著熱氣的四盤菜餚,三人竟全失了大快朵頤的興致,全都出起神來。風無痕心知肚明這是李僑派人提點的消息,因此更為注意,能讓這個老狐狸覺得不同尋常的,可想而知,隔壁的客人恐怕身份尊貴得緊,說不定就是莊親王本人。須知這些老一輩的王爺如今已經不太管朝中的事情,難道這次是有什麼名堂?

    他見其他兩人也光顧著想心事,不由出言調侃道:「兩位,好不容易有空吃個飯,你們倒好,全都在那裡愣著,總不成讓本王一個人動筷子吧?」越千繁和米經復這才覺得尷尬,兩人連忙用別的話岔開了去,心中卻仍是存著一個疙瘩。那夥計果不食言,各色菜餚一會兒功夫便上齊了,三人幾杯酒下肚,閒聊起官場趣事,一時仿若忘記了剛才的心事。

    雖然三人飲酒都極有節制,但這種場合自然不能僅僅淺嘗輒止,不知不覺間也是空了幾個酒壺。風無痕是有過經驗的人,內氣流轉間,那股暈眩之感逐漸消去,眼神反而更為清明。米經復和越千繁就不行了,說話也頗有不利索的感覺,當下立馬就不再喝酒,吩咐伺候在門外的夥計去了醒酒湯來,就著那一等稍稍清淡的菜餚用了幾口,方覺神志清醒了些。

    越千繁和米經復自知剛才已是失態,向風無痕告罪一聲便出了包廂,在風口上立了一會,渾身的酒意才沖淡了些。兩人對視一眼,皆是愕然,想不到風無痕的酒量尚且超過他們這些時時不忘應酬的大員。正疑惑間,旁邊的包廂門突然打開了,出來的十幾人中竟多半是他們認識的官員,官品最高的是一個禮部侍郎,但這些人幾乎將囊括了六部各處。

    大約對方也沒想到此次會遇上熟人,因此神色中有些慌亂,打了招呼後才勉強鎮定地離開,走在最後的幾人低著頭,彷彿不願別人認出他來。風無痕不知何時也出了包廂,緊盯著離去的人影看了兩眼,這才招呼越千繁和米經復兩人進來。剛才的那一會功夫已經讓他認出了一個人,理親王風懷章居然也在這些人之列,他們究竟想幹什麼?風無痕覺得愈發糊塗了,隱隱約約間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58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七章 聲勢
  

    風無痕已經愈來愈習慣皇帝隔幾日就有一回的召見,因此面對群臣艷羨的目光時也沒了那等不快的神情。然而,暗處窺伺的人對此無不表現出深深的憂慮,風無言那邊的四位皇子固然心中忌憚,就連幾個老一輩的皇叔皇伯一流也對他充滿了警惕。風無痕近年來的舉動無不符合皇帝的心意,若是這位至尊真的立他為儲君,那旁人豈不是白費功夫,而讓他揀了一個現成便宜?

    雖然風無惜開府封王已有了好一段時日,但由於朝中事務紛亂,蕭雲朝應付得精疲力竭之餘,便無暇他顧別的事情,竟是把給風無惜求差使的事情丟在腦後了。瑜貴妃蕭氏則是忙著固寵,再加上實在不滿幼子的行跡,因此也不免冷落了風無惜。此消彼長之下,寧郡王府的門庭便比先前冷落多了。

    風無惜也不是傻瓜,自然察覺到了這種變化。如今每次入宮請安,往往說不到幾句話,父皇便露出倦意,面上更是沒了以往的親切,常常是淡淡相對。如此倒也罷了,就連一向寵他愛他的母妃也不似從前了,不僅時常責備他性子嬌縱,就連他寵愛一個丫鬟也要拿出來說三道四,直叫他憤恨之極。

    這位從小被人寵溺太深的寧郡王哪會受得了這等忽視,因此隨著風無痕的寵眷日深,風無惜的脾氣也越來越大,成天在府裡發作下人,一時之間鬧了個雞犬不寧。那些個原本以為跟了好主子的僕從們只能哀歎自己的命運堪憂,無奈礙著蕭家地勢大,竟是誰也不敢辭去。

    這一日。風無惜勉強提起精神入宮請安,誰料在勤政殿門口就被人攔了下來。儘管石六順臉上帶著謙卑恭謹的諛笑,但不知怎地。風無惜從中就是看出了一縷不屑之意,立時難以掩飾心頭的怒火。「你走開!不管父皇有什麼事。哪有不見本王地道理?你左右不過是一個卑賤閹奴,竟然敢攔著本王的路,未免太自不量力了!」氣急之下,風無惜地言語便沒了以往的客氣,也忘了瑜貴妃一直吩咐的話。

    石六順雖然只是奴才。但在宮中除了皇帝,就是嬪妃也待他客客氣氣的,連瑜貴妃也慮著他是皇帝的人,從不對他呼來喝去。此刻他竟受了這樣一頓排擯,頓時心中大怒,但他乃是城府甚深地人,面上反而更恭敬了。

    「十一殿下說得是,奴才只不過是一個閹奴,自然不夠資格攔著您的路。不過皇上在裡邊單獨召見七殿下,早有口諭吩咐。外人不得擅入,因此奴才不敢違旨。若是十一殿下真有那個孝心,不妨在此地多等一會。等皇上有閒,自然會召見。如若十一殿下等不得,不妨就先回府去,待到皇上接見完了七殿下。奴才再派人去通知您如何,橫豎這邊也不知何時結束。」石六順這話說得極為陰險,風無惜是被寵壞的人,此話一出,受不得激的十一皇子定會暴跳如雷,如此一來,皇帝定然不悅,發作一通還是輕的,重則還會加上別樣責罰。

    風無惜果然上當,倘若裡頭是別人正在奏對,那他也許還忍得住這口氣,但那位同父同母的哥哥在裡頭邀寵,自己卻在外頭受氣,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本就有些氣急敗壞的他兜頭就甩了石六順一個巴掌,不顧一切地推開了大殿的門。

    皇帝在裡邊聽著風無痕奏報那日水玉生煙上的遭遇,因此本就心煩意亂,聽得外邊喧嘩震天不由大怒,正想喝罵時,卻見風無惜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無惜,你這是幹什麼,沒見朕有要事和你七哥商議麼?你這麼沒有規矩,那些老師先生是怎麼教你地?來人,將他送到凌波宮,讓瑜貴妃好好管教一下這個孽障!」

    風無惜不料甫進門就遇到父皇的雷霆大怒,剛才的盛氣頓時弱下三分,但一看到旁邊坐著地風無痕後,他頓時感到分外委屈。也不知哪來的氣力,他一把掙開了侍衛,趨前幾步跪倒在地,砰砰砰地連叩了三個響頭,額頭已是一片烏青。「父皇明鑒,兒臣今日入宮請安,誰想被人擋在門外,這才舉止孟浪了些。只是七哥和兒臣乃是嫡親兄弟,父皇與他談話為何要避開旁人?兒臣左右不過是請過安便走,又不礙他的事!」

    皇帝見風無惜叩頭時已是有些消氣,但聽他猶自強嘴,甚至還把矛頭對準了毫無關係的風無痕,頓時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此時他才深悔以往過於放縱了風無惜,可想而知,一個連自己本分都忘了地皇子,怎麼能擔當儲君的重任?

    「把他帶下去,君前狂言朕也就不追究了。無惜,回去好好問問你母妃什麼叫本分!」皇帝換了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揮手示意侍衛將風無惜帶下去,絲毫不顧他還在叫嚷著什麼。

    剛才風無惜闖進來的剎那,風無痕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個弟弟身上的沖天怨氣,想不到八年下來,兩人的關係竟完全顛倒了過來。以前是自己嫉妒風無惜獨佔了父皇和母妃的目光,眼下卻輪到了自己的聖眷蓋去了別人的光芒,真是世事無常莫過於此。他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猶自露出惶恐的神色,待到風無惜和其他侍衛退去時方才離座跪下,「父皇不必大動肝火,十一弟畢竟還年輕,性子未免衝動了些,他只是惦念父皇的身子,因此才行事莽撞,還請父皇不要計較。」

    這話說得頗為得體,無奈皇帝深恨剛才風無惜的不懂事,因此只是冷哼了一聲。「已經十八歲的人卻只知道斤斤計較這等事情,朕看他的能耐也只是有限!算了,不說他了。」皇帝的疲憊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便繼續了剛才的話題,「那幾個朕的兄弟輩不安分也是常有的,朕自會讓人處置,你就不必管這檔子事情了。」

    風無痕連忙起身應是,也不再糾纏風無惜的事,落井下石本就是庸人所為,他可不想破壞父皇對自己的好印象。父子倆又議了兩句其他事,皇帝的倦色便上來了,精神也略有不濟。風無痕連忙知機地告退,臨出門時卻聽得皇帝又告誡道:「朕給你的東西自己收好,不要存著別的想頭。與其讓那幫能人打它的主意,不如讓別人幹些實實在在的事情。有的時候,人算不如天算,朕不希望你走了其他幾個兄弟的老路子!」

    風無痕聽得汗流浹背,父皇突如其來的這一說無疑表示讓自己不要動那小金筒的腦筋,他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麼,最後竟是有幾分狼狽地出了勤政殿。他現在覺得,自己愈來愈無法猜度皇帝的心意了。

    風無惜自然在瑜貴妃那裡吃了好一頓教訓,與此同時,朝中的不少人已經收到了訊息,準備醞釀一場風暴。天一早就遵照主人的吩咐,暗中聯絡了風無言等人,就連早已不管正事的幾個王爺也全都動了起來,一時之間不少官員都收到了指示,只等著有人發出第一炮。由於皇家密探由於風絕的「死亡」而失去了往日的效率,因此這番大動作竟是還未引起皇帝的注意。

    終於,禮部尚書崔勳打了頭炮,上了洋洋灑灑的一篇萬言奏疏,其中歷數了古來明君逃不過蕭牆之亂的種種情由,請求皇帝早立儲君,以安國本。皇帝多年未定儲位,因此這種奏折著實不少,上書房也就毫不在意地將其轉呈御前,誰料這僅僅是一個開始。不過五天的功夫,京城和各地轉來的請求皇帝早日立儲的奏折幾乎堆滿了整個上書房,一向行事謹慎的幾個大學士全都亂了方寸,那幫書吏則是一個個都收斂了許多,唯恐自己觸怒了這些皇帝的寵臣。

    如此聲勢浩大的請願讓皇帝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此時不管立誰為儲君,都無法平息這股風波。況且依著他自己的性子,在群臣的逼迫之下作出決定是絕不可能的。雖然皇帝已經察覺是自己的老對手挑起了這次的亂子,但人數眾多的上書者使得他無法下旨切責任何一人,況且這些人全都打著為江山社稷著想的大義名分,奏折中又隻字不提該由誰登上儲位,竟是全無駁斥的道理。倘若是從前那樣三五成群的上書,那皇帝還可能個別施壓,讓群臣平息下來,但眼下卻是再也無法用這種法子了。

    這等緊要關頭,皇帝便再也顧不上海觀羽的執念了,先前對他病情的置若罔聞只是因為自己的一點私心作祟,但現在必須讓他出山才行。

    以皇帝目前的心思而言,與其讓一位老臣這麼死去,還不如讓他在國事上殫精竭慮,皇家的家務事比起江山社稷而言孰重孰輕,這點道理他還是分得清楚。

    宛烈二十七年十月末,皇帝因病免朝,而告別朝堂已久的海觀羽卻再度現身,以宰輔的名義總攬朝政,氓親王風氓致於同日召見諸多皇族親貴,京中躁動不安的勢頭暫且穩定了下來。然而,群臣的目光仍然盯著那個虛懸未決的位子,無論是遠在西北的蕭雲朝還是奔赴雲貴的賀甫榮,都被這次的請立太子一事攪得不得安寧。京中來往各地的信使,也猛地比平日增加了幾倍。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帝究竟會作出何種決斷?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7:59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八章 妙棋
  

    海觀羽此番出山可以說是迫不得已,皇帝的密旨上說得清靜楚楚,他不得不遵。雖然他心知皇帝心結未解,但眼下謠言紛飛,群魔亂舞,他也只能拖著病體強自支撐。所幸賀甫榮和蕭雲朝都不在京內,那些尋常官員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因此才將勢頭勉強彈壓了下去。不過海觀羽明白,皇帝今次稱病免朝,身病恐怕只有三分,而心病倒有七分。這位至尊應該是在尋找一個萬全之策,如今的勢頭,再拖著不給群臣一個說法怕是不可能了。

    風無痕沒想到離自己上次單獨奏對不過十幾日的功夫,情勢便突然變得如此複雜,奪嫡的渾水愈來愈深,尋常人甚至稍不注意便會萬劫不復。那日父皇告誡過之後,他便放棄了對那個小金筒的心思,這使得那位天下第一名匠南宮凜分外失望,不過此人也是心思縝密,知道帝王家的家務事不可外傳,因此就在王府中住了下來。一來二往,他竟是和宋奇恩攀上了交情,兩人閒來無事便論起天下風情,倒也不甚寂寞。

    面對外頭的謠言,風無痕也知道父皇這次是真的不得不有所決斷了。然而,按照他多次奏對下來的體悟,恐怕連父皇自己都尚未作出最後的決定,否則上次也不會徵詢自己的意見。外頭的流言蜚語還有另一種更為居心叵測的,不知是誰把自己當年在朝堂上的誓言搬了出來,彷彿生怕他成為幸運兒似的。儘管已經事隔多年,但那個毒誓猶自盤繞在風無痕的心頭。每逢夜深人靜就如同毒蛇噬心般不可收拾。為何旁人能夠以儲位為念,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當年他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現在卻是有著可以信賴地屬下和朋友,為何還是只能退讓?

    可惜。若非從前故作姿態,他也不會博得父皇的歡心。恐怕現在是父皇也後悔了,那兩年日夜調教他的時候,父皇不知不覺間就把教地東西從輔臣之道變為了人君之道,只是當時還未發覺。在那些權臣眼中。他的聲勢日盛是皇帝青眼相加地結果,將來也不過是一個輔政的王爺。只有他自己隱隱約約覺察到,父皇動過立他為儲的意思,只是從來沒有宣之於口。那麼,倘若父皇立他人為儲君,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風無痕微微歎了一口氣,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就在昨日,緊張過度的風無清就上門拜訪了一次,顯然是擔心儲位落在風無言那幫人手中。最後還是他好言勸慰之後才讓這位六哥滿意地離去。未到父皇大行地那一天,儲位算得了什麼,不過是可以隨意找借口廢立的一個稱號而已。連當年位分尊貴的皇后尚且鬱鬱而終。又有誰可以擔保穩坐儲位而不被旁人凱覦?

    眼下入宮雖然太過顯眼,但他還是決定去探探母親瑜貴妃的口氣。

    作為權攝六宮的寵妃,說不定她會有什麼別樣的消息。打定主意的風無痕正在更衣,房門突然被人推開。范慶承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報道:「啟稟殿下,皇上下了諭旨,議立瑜貴妃娘娘為皇后,命禮部即日開始準備冊後典禮!」

    饒是風無痕再鎮定,此時也禁不住大愕,腳下一踉蹌,幾乎摔倒在地。母妃攝六宮事已有好幾年,但父皇隻字不提立後之事,顯然是為了儲位考量,現在突然改變主意,顯然是為了應對外間的流言蜚語,給群臣一個交待。

    風無痕穩定了一下心神,隨即便問道:「此事是誰傳下來的?為何事前沒有一絲風聲?」不管怎樣,消息都來得太突然了,往常這等立後的大事,往往朝堂上都有討論幾日,甚至還要經過一番紛爭才能議定,今日父皇乾綱獨斷,外間地臣子還不知會如何說法。

    「是皇上身邊的汪公公前來傳訊。」范慶承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奴才看他地臉色,彷彿也是嚇著了。殿下,眼下出了這個消息,您還入宮麼?」

    「去,趕緊備轎,這等大事我怎能落後,如果沒料錯的話,恐怕母妃宮裡已經熱鬧非凡了!」雖然還不能完全猜透皇帝的用意,但風無痕知道,眼下只有入宮才能弄清楚此事的源頭。不過,明日地早朝才是真正至關重要,怕是父皇不會再抱恙免朝了。

    風無痕這邊急匆匆地往凌波宮趕,剛剛得到消息的群臣也不由為之震驚。皇帝在立儲之前先冊皇后,這是他們事先未曾料到的。無奈蕭氏出身尊貴不說,母家勢力更是遍佈朝野,一時之間,蕭氏一黨不由聲威大漲,就是那些上書請立儲君的官員也都後悔莫及。風無言那邊的四位皇子更是憤恨不已,誰會想到皇帝最終的決斷還是蕭家,這與他們早先的考慮大相逕庭。

    誰都知道,前任皇后崩逝後,皇帝就可以冊蕭氏為皇后,又何必拖到今日,這分明是為了儲位而造勢。如此一來,他們的行動便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更糟糕的是,蕭氏先前就是權攝六宮的貴妃,他們連反對的理由都沒有。倘若皇帝只是提出太子的人選,他們自然可以用各種道理加以駁斥,可是立後之事在此時提出,無疑是皇帝深思熟慮後的一著妙棋。

    風無痕趕到凌波宮時,裡邊已是一片混亂,他見一向精明穩重的柔萍都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便知此事連母妃本人都不知情。宮裡的消息流傳得最快,因此道賀的嬪妃已是擠了個滿滿當當。看著一大堆滿頭珠翠,體態撩人的女子,風無痕竟有些畏縮的感覺,直到此時,他方才覺得父皇后宮的充盈令人無法想像。也不知是誰發現了他的到來,一幫女人竟全都圍了上來,恭維話打疊起一套一套,拚命地逢迎著,直攪得風無痕頭昏腦漲,好容易才在柔萍的幫助下脫身。

    他一邊跟著柔萍往裡邊走,一邊心有餘悸地問道:「萍姨,這些女人怎麼來得如此之快?我一得了消息便往宮裡來,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利索,轉眼間似乎宮裡的嬪妃都來了。」

    「這些不過是些秩位低的嬪妃而已,往日也常常來奉承,今日自然不會落後。」柔萍冷哼一聲,頗有些不滿地道,「那些個誕育過皇子的嬪妃,到現在也沒來幾個,奴婢尋思著她們還在那裡抹眼淚呢!」她一邊說一邊掐著手指算道,「惠貴妃娘娘、德貴妃娘娘、韻貴妃娘娘可都還沒來,大約還不明白事情是怎麼回事,不願輕易前來道賀吧!」

    正說話間,就聽得門外的小太監高聲報道:「韻貴妃娘娘到!」柔萍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不過仍是有些緩不過氣來,她一邊把風無痕往裡邊迎,一邊訴說道:「娘娘也是一早得的消息,頗有些不敢相信,以為是皇上的玩笑話,誰想竟是真的,這會子都還沒有緩過神來。殿下倒是來得快,正好給娘娘松乏一下,今日本是極喜的事,便是奴婢都彷彿還沒醒過來似的。」

    直到入了正殿,風無痕才見母妃盛裝打扮,只是臉上還是怔怔的模樣,顯然還沒有完全從適才的消息中驚醒,直到見他跪下行禮方才回過神來。風無痕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得的消息重複了一遍,瑜貴妃的臉上這才掛上了真正的驚喜。

    「石六順來報的時候本宮還以為今兒個睡昏了頭,誰想竟是真的。」瑜貴妃想要大笑卻又怕失了儀態。權攝六宮雖然尊貴無比,但又哪裡比得上皇后的尊榮,此時此刻,她方才醒悟這並非夢中。這次的事太過突然,皇帝先前絲毫口風不露,眼下卻突然派人前來宣旨,這種匆忙讓她分外懷疑。現在連兒子都得了消息,那事情便真的作準了。

    「雖然冊後之禮還要再等一段時日,但大事已定,兒臣還是要恭賀母妃才是。」風無痕笑吟吟地叩下頭去,「以後便要改稱母后了,只看殿外聚集的那些嬪妃,就可知母后將來統御六宮的權威。」

    雖然和兒子還有那一段公案在心,但這些奉承話上來,瑜貴妃蕭氏還是覺得欣喜異常,直到現在,她還是有幾分做夢的感覺。「事到如今,那些大臣恐怕也無話可說了。無痕,今次群臣上書,你父皇極為震怒,這幾天在勤政殿氣性很不好,因此本宮這才覺得奇怪。」她深深看了兒子一眼,若有所思地說道,「歷來冊立繼後,事先都有風聲,從未像今日這般突然。本宮多年夙願雖然得償,心中卻堵得慌,就怕還有別樣消息。」

    風無痕見母親也這般想,便知道自己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思量再三,他最終還是咬咬牙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母后,不是兒臣多疑。前有群臣上書請立太子,後有父皇決意冊後,這一前一後頗多可疑,母后還是輕忽不得。雖然援引子以母貴之理,儲位應該已經塵埃落定,但此次父皇態度頗為奇怪,難免不會有旁的意思。」

    瑜貴妃也是絕頂聰明的人,轉瞬就想到了事情的重點,母子倆對視一眼,面上全是驚駭之色。倘若皇帝真的想暫時塞住群臣之口,而後再徐徐謀劃,那瑜貴妃的後位尚且不要緊,立何人為儲君便不那麼簡單了。說不定,皇帝根本就沒打算現在立儲,或只是想將一人抬出來作靶子。

    「敢情這次皇上是拿人作法呢,本宮居然還沒看出來,真是可歎!」瑜貴妃苦笑道,但眉宇間的欣悅之色猶在,不管如何,這個皇后的名分她算是拿到手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8:16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十九章 險棋
  

    雖然只是議立皇后,但皇帝既然已經明確了人選,群臣也無話可說。禮部尚書崔勳頓時成了最忙的一個,對於風無言隱隱約約的抱怨也只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誰都知道,既然將要冊立皇后,那想必皇帝就會以子以母貴這一條選擇儲君,這是不言而喻的事實。一直在儲君的問題上含含糊糊的皇帝驟然間作此決斷,顯然是被那些上書的臣子所逼,因此,在蕭氏一黨歡欣鼓舞的同時,京城中的暗流愈發洶湧了。

    「沒想到這次居然白白便宜了蕭家!」風無言煩躁地在書房中踱著步子,一直以來,由於中宮虛懸,他都抱著那點最後的希望。無論是立長還是立賢,他的呼聲都很高,想不到這次為了逼迫父皇痛下決心,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如今非同以往,始終避嫌不敢出入榮親王府的其他三位皇子不約而同地全聚在了一塊。風無候對於兩個弟弟投靠風無言還略有所知,但風無景和風無傷見這個位分尊貴的四哥也和自己作出了同樣的選擇,心中的忐忑頓時少了些。勿庸置疑,皇帝的旨意打亂了他們的佈置。原先的打算是,只要皇帝冊立風無言之外的其他人為儲君,他們都可以派人用各種理由予以反駁,畢竟風無言也算是名正言順的長子和賢王,可惜,皇帝的明察秋毫再次把他們的妄想擊得粉碎。

    「此時若是再建議立儲,恐怕父皇那邊便再也不會搪塞了。」風無候還是一副悠閒的模樣,品茗的表情一如平常地優雅淡然。彷彿沒經歷過一次重大的失敗,「不過皇后既然還未正式冊封,三哥便還有機會。至少風無惜那個寸功未立的小兒是不可能和你相匹敵地。」

    風無候的話說得在情在理,因此風無景和風無傷連連點頭附和。這才使得風無言地臉上擠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父皇揀在這個時候立後,無非是為了應付朝中此起彼伏的上書。不過,雖然立嫡也是歷代皆有的規矩,但本王自忖比蕭氏的兩個兒子都要合適得多,母妃也是身份貴重。並不差蕭家分毫。」風無言傲然道,不過旁邊地三人都知道,風無言之所以會在奪嫡之爭中步步敗退,宮裡的德貴妃是最大的軟肋。

    聽說此次旁的嬪妃全都去了凌波宮道賀請安,連惠貴妃賀雪茗也不例外,只有德貴妃蘭氏在宮裡砸東西,抵死也不上凌波宮半步。

    「三哥,后位已經塵埃落定,你最好去勸勸德貴妃娘娘看開些,何苦去和父皇的旨意過不去。」風無候又出口勸道。「倘若你有大位之分,將來登基之時援引母以子貴的規矩,自然可以為她上皇太后尊號。又何必逞一時之快!現如今我們不避忌諱地聚在三哥府上,正是給父皇一個信號,還有哪個皇子能得其他兄弟這般擁戴?因此這個節骨眼上,宮裡便再也不能出什麼差池!」

    風無言也是有苦難言。母妃那邊他勸過多次,無奈蘭氏心胸實在狹窄,早先瑜貴妃權攝六宮時她便時常藉故為難,更何況這次蕭氏完全越過了她。連風無言自己都覺得心中不忿,今後竟要時時入宮給蕭家的那個女人請安問好,他也平不下這口氣。然而,風無候這話實在在理,他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不說父皇那邊過不去,那這些兄弟恐怕也不會再跟著他。

    天一那邊也同樣有些亂了方寸,當他向主人一一報上事由時,他可以清楚得看見那人眸子中閃過的寒光。不知為何,此次主人並未雷霆大怒,也沒有遷怒於他,只是冷哼一聲揮手示意他退去。

    風寰宇坐在太師椅上,回想著自己這些年來的一點一滴。從一人之下的輔政親王成為階下囚,若非父皇事先賜予地那道密旨,恐怕他已經成為了一堆白骨。成王敗寇,自古莫過如是,他恨得只是皇帝的冷酷無情,恨得只是先皇的決斷。明知自己將來會被放棄,明明那麼寵愛他地母妃,為何不冊封他為太子,那就不會再有如今的慘劇。每每想起自己被賜死的幾個兒子,他的心就如同針刺般疼痛,既然如此,他便絕不會讓風寰照享受子孫繞膝地天倫之樂。

    風無言那個呆子恐怕還在為了冊后之事而心煩意亂,真是白擔著個賢王的名號,一點洞察力都沒有。風寰宇徐徐立起,犀利的目光中彷彿看透了虛空中的一切。如今的儲君不過是靶子,同樣,皇帝恐怕不會選擇蕭氏的兩個兒子,而會選擇其他皇子作為另一個靶子。說不定,在朝臣和士林中還算有些威望的風無言就是這個角色。可惜,立儲容易廢黜難,風寰照一世英明,難道會忘了這個道理?

    行在半路上的蕭雲朝和賀甫榮幾乎是同時得了這個消息,兩人的反應自然大相逕庭。與賀甫榮近乎捶胸頓足的歎息相比,蕭雲朝就幾乎沒有大肆慶祝了,只是兩人都是欽差,面上就不好顯露太過,只是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行程。蕭雲朝甚至額外不滿自己無法蒞臨妹子封後的盛大場面,但心中已是自信滿滿,這次儲位應該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

    「病癒」的皇帝終於重現朝堂,看到海觀羽立在百官之首,他不由從心底湧出一絲感激和欣慰。已經經歷過先前驚愕的群臣對於立後之事自然不會再有其他意見,再加上禮部的動作也快,因此冊後的正副使很快就定了下來。將由禮部尚書崔勳作為正使,一等護國侯林塘作為副使前往凌波宮宣讀冊後旨意,並授予金冊和金寶。欽天監也湊趣地選擇了黃道吉日,刑部尚書何蔚濤更是早早備下了奏請皇帝大赦天下的折子,因此皇后之位已是穩穩當當入了瑜貴妃蕭氏的囊中。

    宛烈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八,皇帝御殿閱皇后的金冊、寶文,而後冊後正副使至凌波宮宣旨,瑜貴妃蕭氏受了金冊金寶,正式成為了宛烈皇帝風寰照的第二位皇后。冊後禮成,文武百官無不上表慶賀,皇后蕭氏至交泰殿受後宮嬪妃及朝廷命婦道賀朝拜,至此,虛懸了將近五年的中宮終於迎來了它的新主。

    整整鬧了幾天,朝廷和民間才從此次立後的盛大場面中平靜了下來。雖然不是元配,蕭氏無法體會那種鳳輦遊街的尊榮和大婚的奢華氣度,但她入宮多年,深知此事來之不易,因此已是分外滿足。在皇后的寶座上俯視著那些叩拜請安的嬪妃時,她的心中更是無比快意,深宮歲月催人老,如今,她終於熬出頭了。

    就在人們以為皇帝定然會立刻冊封皇太子,解決儲君之位時,皇帝卻出人意料地沒有任何動作。幾個上書試探的官員都觸了眉頭,皇帝以中宮初定為名駁了他們的折子,而且還下旨申飭,言其居心叵測,接下來就是令人眼花繚亂地降級罰俸。一時之間,群臣竟是再次猜測起皇帝的用意來。須知按照立儲以嫡的規矩,蕭氏又非別無所出的皇后,皇太子之位並不是難事,皇帝又為何遲遲不下決斷?

    雖說皇帝仍是不避嫌疑地頻頻召見,但風無痕自己心知肚明,父皇絲毫沒有在此刻立儲的意思。然而,朝堂上的呼聲愈來愈高,無論是順天命還是遵民意,恐怕這次非得抬出一尊菩薩才行。眼看皇帝的精神愈發健旺,風無痕也就忘了先前的擔憂,只要父皇身子康健如常,那儲位虛懸也不是什麼大事。

    然而,皇帝似乎有心讓眾人驚愕到底,冊后之禮僅僅半月之後,他便以荒疏國事、行事荒謬之名革去了四皇子風無候的親王王爵,貶黜為郡王。而後更是對於諸皇子的缺失疏漏一個個下旨加以切責,連聖眷正隆的風無痕也不例外,至於一向寵愛有加的風無惜則是格外多受了幾句斥責,唯獨漏了三皇子風無言。這等詭異的跡象頓時令群臣摸不著頭腦,莫非皇帝晉封蕭氏為皇后只是為了安其心,而不是為了立其子?

    連風無言自己也被這一系列的變化鬧得頭暈目眩,三個弟弟幾乎是在收到斥責旨意的同時來他的府邸討教,接過愕然發現唯有這個三哥安然無恙,立時辨出了不同的意味。四皇子風無候更是仿若對自己的降爵毫不在意,只是一味恭賀風無言的好運。事情的急轉直下實在太富戲劇性,就連他們想要慶賀都不得章法。

    就在所有人都等待著皇帝議立儲君的旨意時,皇帝又下了一道令人出乎意料的旨意。先是嘉獎風無言仁義友愛,博學多才,深得朝臣人望,又以自己已經年邁為由,令風無言以親王之名於勤政殿東側的致方齋協理政務,代閱群臣奏折。

    以親王之名行儲君之事,這無論如何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之舉,風無言自然是上書固辭,就連幾個老臣也是以不合禮制上書勸阻,試圖讓皇帝收回旨意。然而,此次的皇帝如同鐵了心似的,奏折是上一個駁一個。有些機靈的臣子不由想起了冬至皇帝賞賜皇子物件時的厚薄分明,心中已是有數,皇帝雖然寵愛蕭氏,但對於儲位恐怕還有別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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