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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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61
本帖最後由 longwang 於 2009-5-30 00: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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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作者府天,自2005年開始在起點創作,共有6本作品上架,作品計有《武唐攻略》、《高太尉新傳》、《春宮繚亂》等。她的作品同時出現在起點主站和女頻,適合男女閱讀。她擅長寫大時代大背景,佈局氣魄恢宏,人物故事情節刻畫生動,文化底蘊深厚。

  一位不甘平凡的貧家少年,渴望能脫離平庸,成為人上之人。
  因為陰差陽錯的命運之手,他成為了那個原本體弱多病的天潢貴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爭奪,使得權力下的親情顯得無比淡漠。
  一次次起落,終於換來了冰冷而炙熱的御座。
  當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時,他終於幡然醒悟,為了那至高無上的權柄,他將付出一生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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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5:39
序章 楔子
  

    「鈞如哥,你在幹什麼?」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歪著頭,看著身邊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大嬸說,不許你調皮搗蛋!」

    「你懂什麼!一個小丫頭片子!」少年不服氣地轉過頭來,黝黑的臉上佈滿了汗珠,這是一個典型的農家孩子,「家裡已經很久沒有吃到肉了,如果能掏到這個鳥窩,說不定還能抓幾隻小鳥給爹補補身子,最少也能收穫幾個鳥蛋!」

    女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忍,囁嚅著說:「可是,小鳥也很可憐,它們還這麼小,你這麼幹,小鳥的爹娘也會傷心的。」

    「那誰來可憐我們!」少年氣憤地揮了揮拳頭,「爹病了快十幾天了,我們家沒有錢,非但請不起大夫,連好好的飯都沒讓他吃過一頓,你讓我怎麼辦?」

    「那,你不要把它們都抓光,留下一隻好不好?」小女孩的臉上一副泫然欲涕的樣子。

    「算我怕了你,好吧,聽你的。」言語間,名叫鈞如的少年往手心裡吐了幾口唾沫,噌噌噌就上了樹。

    樹上的鳥窩中並沒有他想像中肥肥的小鳥,只有一隻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老烏鴉,練鈞如怔了一怔,咬咬牙,還是把它抓在手裡,三兩下爬下了樹。「真倒霉,只有這麼個老傢伙!」他的臉上滿是懊喪和厭惡,早知道何必費這麼大勁。

    「鈞如哥,你看天上那只是什麼,是不是你抓的這只烏鴉的爹或娘?」小女孩對於這只黑漆漆的鳥兒並沒有什麼厭棄,反而感到一陣同情。天空中的一隻烏鴉不斷在兩人頭上盤旋,發出陣陣哀鳴。

    「開什麼玩笑,這麼一隻老烏鴉,它的父母早死了!」鈞如對這種說法很不屑,但頭頂那只烏鴉的淒厲叫聲仍然讓他打了個哆嗦,「也許是它的孩子吧。」他小聲嘟囔了一句。

    「還是放上去吧!」小女孩的臉上滿是不忍,「鈞如哥,趕明兒你再抓一隻不就好了?」

    沉默了半晌,鈞如只能再次上樹,把手中的老烏鴉放進了窩裡。

    默默地注視了一會樹上的那兩隻烏鴉,鈞如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鈞如哥,你怎麼了?」小女孩不解地問。

    「沒有了他,今天爹爹還能吃什麼呢?」少年沒有理小女孩,自顧自地喃喃自語道。

    一個裝飾華美的房間內,一個少年正懶洋洋地躺在籐椅上,十二三歲的年紀,頭上卻已經有零星的幾根白髮,看上去煞是惹眼。他的膚色是那種很少見陽光的白皙,雖然不算英氣,但至少不能歸到那種紈褲子弟的範疇。

    「殿下,該喝藥了。」一個相貌清麗的紅衣侍女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跨進房門,室內頓時充滿了一陣藥香。

    「好像從我記事開始,這藥就從未停過。」少年的嘴角牽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太醫換了一撥又一撥,但總沒有效果,倒是藥的滋味越來越苦了。」

    「殿下不必憂心,別人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您這麼尊貴的人,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紅衣侍女抿嘴一笑,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

    少年呆了呆,隨即端起那碗藥汁,毫不皺眉地一飲而盡。旁邊的紅衣侍女連忙將一塊糖餵進他的嘴中,還嘮叨著:「殿下真不簡單,奴婢不過是熬藥的人,都覺得那味道苦不堪言,您居然一口就喝下了。」

    「如果你習慣了,也不會覺得苦。」少年的臉上一片平靜,「紅如,父皇那裡有什麼消息嗎?

    紅如渾身一陣,驚惶地看著她的主子,她明白,一句話回答得不好就可能引起這位殿下的心病。小心地斟酌著語句,她回答說:「這些天政務繁忙,皇上可能沒功夫上您這兒來,聽說他一直在勤政殿,連娘娘們那裡都很少去。」後面半句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但少年明知是謊話,卻沒有反駁的心情,揮手讓她退下了。

    父皇已經多久沒有到這裡來了,年輕的皇子風無痕陷入了沉思,大概有三個多月了吧,上次來時也不過時偶爾路過,坐了一盞茶功夫就離開了。這也難怪,誰願意到一個病泱泱的皇子這裡多呆,就連母妃不也是一樣?自從自己的弟弟長大後,又被某個相士推算出有極貴的命格,原來還到風華宮來坐坐的她就很少再上這裡來,就算來了顏色也是淡淡的,彷彿自己不是她的兒子。生在帝王家,如果這就算金枝玉葉,那他寧可不要,他只希望有疼愛他的父母和親人。可惜他做不到,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做到這一點,沒有……

    練鈞如硬著頭皮踏進了家門,每次回到這個家,看到娘的強作笑臉,他就覺得心頭似乎壓了鐵石一般重。「我回來了。」他低聲叫道,屋內卻沒有人回答,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自從爹摔斷了腿以來,娘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唯恐爹有什麼想不開。一個獵戶沒有了行走能力,那他就失去了生活能力,而年幼的鈞如根本沒有能力頂替父親養家餬口,這個原本就不寬裕的家已經陷入了窘境。

    「爹,娘,你們在哪裡?」驚恐的鈞如大聲叫道,一個個令人恐懼的念頭衝入他的腦海,讓他不由地害怕起來。

    他衝進裡屋,發現了一張小紙條,那是比孩童學字更幼稚的字體,但在這種小村莊已經是很難得了,這還要歸功於鈞如經常跑去村中富戶的私塾那裡偷聽,然後在閒時教給他爹如何寫字。「兒子,娘帶你爹到寸(村)外的趙莊去了,聽說那裡有人能只退(治腿)。」草草的幾個字令他眼睛發酸,趙莊,那可要走十幾里地,貧窮的練家雇不起驢,這樣走過去,恐怕那個能治腿的人也走了。

    孤獨地靠在牆上,雖然沒有吃的,但他還是漸漸進入了夢鄉。自從記事起,他就老是做這樣的夢,在那裡,他不再是貧苦家的孩子,他夢見了自己穿著華麗的衣裳,周圍有好多漂亮的女孩,住在好大好大的屋子裡,甚至有幾次,他看見過一位美麗得像仙子一樣的女人,還有一個比縣城中的官老爺更神氣的老人……每天他都會夢見這樣的場景,有時他甚至有這樣的幻覺,自己的苦難都是假的,自己本該在那華麗的屋子裡生活,然而,每次一覺醒來,在他眼前的仍然是那空空蕩蕩的屋子,滿臉風霜的爹娘。

    倚在門前的欄杆上,風無痕望著天上的朵朵雲彩,恍惚間又進入了那個熟悉的夢境,那裡沒有綾羅綢緞,沒有華屋美食,只有家徒四壁和簡陋的屋子,年邁的雙親,還有就是自己,雖然生活無比艱難,但是,總是有機會暢快地笑著。他多麼希望永遠不要醒來,永遠享受著這難得的快樂時光,沒有什麼比父母的關懷更讓他心碎的,他不想每次醒來就面對那冰冷的宮室,虛情假意的太監和宮女,還有那總是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也許,自己還是不要出現在這個人世上更好,夢中的他流下了兩行清淚。

    一切似乎都歸於平靜,沒有知道,這平靜中將蘊含著怎樣巨大的風暴。轉眼間,空中電閃雷鳴,夢中的兩人感到一道粗大的雷電徑直朝他們劈了下來,生死的瞬間,他們只有無窮無盡的遺憾。突如其來的雷電在相距遙遠的兩個地方驚起一陣風波,小村中的人都驚恐地關上了窗戶,而風華宮中的人也忙著尋找不在寢宮中呆著的風無痕。而練鈞如和風無痕的意識已經模糊了,他們只覺得整個人被帶到了一個無比黑暗的深淵,漸漸地沉了下去……

    一切,將因為這一刻而改變,這一年,也就是宛烈十九年,風無痕十三歲,練鈞如十三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5:41
序章 序章
  
    PS:為了不引起雙主角的誤會,故從序章中刪除了一段。

    宛烈十九年七月初三,欽天監正冷慕涯看著天象,驚恐不已。師從凌雲前一任欽天監正水欣濤的他觀星已不下於四十年,卻從未看見過如此奇異的景觀。北方天際紫微星附近,一顆原本黯淡不已的星辰突然墜落,化作流星,橫穿整個天際,逕直向東方落去,正當他推算此中緣由時,愕然地發現原來的位置竟又出現了一顆璀璨奪目的星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措手不及。然而,一切卻沒有結束,原本亂糟糟的東方天空也出現了一顆相仿的亮星,兩顆星辰互相映襯,將夜空點綴得極為詭異。

    滿天的星辰就籠罩在一片銀白的光芒之中,帝星紫微旁原本頗為耀眼的幾顆星辰似乎完全被克制住了,代表輔弼之意的二十八宿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這一刻,浩瀚無垠的星空只屬於那憑空出現的兩顆妖異的亮星。

    「天象大亂,天象大亂!」冷慕涯不停地喃喃自語,過了一會,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妄圖參破這無名天機,已經受了不小的內傷。他捂著胸口緩緩坐了下來,背靠牆壁,心中是無窮無盡的沮喪,難道真的連它預示什麼都不得而知嗎?那還要他這個欽天監正幹什麼!想到自己蒙受的赫赫皇恩,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冷慕涯咬破手指,就著那點鮮血在地上畫了起來,那種癡迷和狂熱的程度彷彿回到了童年他初學星象的那一天。良久,他茫然地抬起頭來,沒有結果,這麼長時間的推算竟然沒有結果。慘然一笑,冷慕涯知道自己是沒有可能參透這未知的一切了,不經意地又看了一眼天際,他的瞳孔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不可能!」他淒厲的叫聲劃破了夜空,剛才的異像居然無影無蹤,什麼亮星,一切仍然像以前看到的一樣普通。如果不是地上的星象圖,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些,老天爺,你為什麼要戲弄我?」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後,冷慕涯終於昏了過去。

    欽天監正一夜之間瘋癲的消息著實讓京城轟動了一陣,然而,隨著皇帝任命了新的監正,事情也就這樣平息了下去。朝臣們對於一個小小的五品小官的瘋癲自然不會投注太多的興趣,況且新任監正也並沒有報告任何的星象異常,這些大人物很快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皇帝也漸漸淡忘了這個叫冷慕涯的中年人,畢竟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操心。只有京城的大街上多了一個瘋子。

    「妖星,我看到了妖星!」衣衫襤褸的冷慕涯目光呆滯,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行走著。他的身後,跟著一群頑皮的孩子,他們不停地向這個瘋子投擲著石塊和各種腐爛的蔬菜。大人們用一種摻雜著同情、憐憫和蔑視的複雜眼光默默注視著這個曾經仰視過的人,他們並不知道,這個人曾經看到了即將影響皇朝一世的壯觀景象,後世將廣為傳唱這一幕,冷慕涯這個名字將永遠在史書中留下絢麗的一筆。但此時,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瘋子。那頃刻之間的星象奇觀,雖然並不止冷慕涯一個人看見,但俗人大多以眼花為由蒙蔽自己,而大多數隱士或方外之人則對此閉口不言,達官顯貴之流鮮有夜半觀星之舉,因此這件事就此湮沒在時間之中。

    滿頭白髮的明方真人怔怔地看著天空詭異的一幕,長長地歎了口氣,自從幼年起,他就喜歡仰望星空,聽著自己的師父講述一個又一個玄妙的故事。長成之後,雖然天資卓絕的他領會了落英門大多數的道術,但唯獨對這可以窺透天機的觀星術情有獨鍾,算來也是緣分吧。

    他自失地一笑,緩緩轉過了身,門中自上古傳下來的典籍中曾有「妖星現,天下變」的記述,歷代掌門獨重觀星的習慣也就由此而來。但明方真人並不相信這種過於神秘的事情,但是此刻,那奇景似乎猶在眼前呈現,由不得他不信。可是,天意如此,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師父!」身後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這麼晚了,您還沒睡?」

    即使不回頭,明方真人也知道是自己的大弟子嚴修。自己生性懶散,再加上落英門對道統的承繼要求甚高,因此他直到六十歲才找到嚴修這個弟子。當時的情景他至今仍然難以忘懷,那化為廢墟的村莊,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體,還有那躲在猶自冒著濃煙的牆角的男孩,一幕人間慘劇讓他堅強難破的道心都出現了陰影,一向平和的他真正憤怒了。宛烈十三年,既無兵災也無盜禍,天下豐收的盛世,到底是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違犯下如此罪行?

    從男孩的口中,明方真人斷斷續續地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只因為這個村莊的人不願交納蘭州知府強令增加的三分火耗,為此與收稅的官兵起了衝突,打傷了三個兵丁,心狠手辣的知府錢慕竟然將勾結盜匪之罪強加於全村人的頭上,下令屠村。男孩只因為當時躲在床下睡覺才避過了這一劫,但親人已經全部被害。

    怒不可遏的明方真人二話沒說帶著男孩闖進了蘭州府衙,怒斥錢慕草菅人命的暴行,惱羞成怒的錢慕一口否認此事,還指他誣陷朝廷命官,下令將他捕進大牢。明方真人見此情形,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小心九雷天譴」就飄然而去,無人能阻。

    當天夜晚,天雷將蘭州府衙夷為平地,知府錢慕和平時為非作歹的衙役全部被雷劈死,屍體焦黑難辨,而一些民聲較好的小吏則安然無恙。而後一向少雨的蘭州血雨三日,紅水上漲三尺,此事震驚了整個朝廷,百姓中也是議論紛紛。最後,心知肚明的皇帝將此事壓下,但天雷的警示仍然讓眾多官員收斂了不少。

    「如果妖星能帶來的變數能讓天下的百姓真正安居樂業,那貧道寧願折損這幾十年道行,重入塵世!」明方真人剛才還黯淡無光的眼睛突然爆起精芒,斬釘截鐵道。

    一旁的嚴修不禁一頭霧水,但他覺得此刻面色嚴肅的師父不僅沒有陌生之感,還顯得那樣可親可敬。他並不知道,師父的這一宏願,在不久的將來會為自己的一生帶來怎樣的影響。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5:43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一章 大夢初醒
  

    練鈞如只覺得這一覺睡得無比甜美,他再一次夢見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那種被人當作寶貝的感覺實在是太美了,他多麼希望不要醒過來。然而,他還是聽到了一陣細微的響聲,已經習慣了夢境變化的他知道,這個夢已經醒了。

    才剛睜開眼睛,他就被一陣明亮的光晃花了眼睛,自己家裡整天都是漆黑一片的,哪來的光?他嘀咕著揉揉眼睛,卻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從未到過卻熟悉無比的地方。他幾乎是用顫抖的手拂過那雕花窗格,那華麗的錦帳,還有面前那張美麗的笑顏。

    「殿下,您醒了?」紅如的臉變得通紅,從來對自己這些侍女不假辭色的殿下到底是怎麼了,居然對自己輕薄,不過她的芳心中卻有那麼一絲悸動,那麼多年的朝夕相處,看來殿下對自己真有那麼一點意思。

    「你叫我什麼?」練鈞如結結巴巴地說,但是傳入耳中的是自己那完全陌生的聲音,他完全迷失了。這不可能,夢裡的事情怎麼可能變成了現實?自己一定還是在夢中吧,他不禁苦笑道,一個貧苦孩子怎麼會擁有這樣的奇遇?

    旁邊的另一個綠衣侍女見到主子呆呆的樣子,雖然有些好笑,但哪敢表現出來,連忙高舉沐盆,屈膝跪下道:「奴婢綠茵恭請殿下洗漱。」

    可鈞如此時的心早就不在這裡,哪會回答?不得已,綠茵只得再重複了一遍:「奴婢綠茵恭請殿下洗漱!」還刻意加重了語調。

    還是沒有回答,紅如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走到練鈞如跟前,捲起羅袖,一把擰起毛巾,小心翼翼地服侍主子擦洗起來。這是平時經常要做的工作,主子一年中倒是有半年老是躺在病榻上,這種事情向來由她服侍,自然是得心應手,不過,她總覺得,今天的殿下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同。

    練鈞如只覺得那柔若無骨的手有意無意地碰著他的肌膚,頓時泛起一股難言的感覺。緊閉的雙眼也不禁睜開了,那張近在咫尺的俏臉在眼前晃動,一切都是那麼真實,難道,這不是夢境?洗漱一會兒就結束了,雖然練鈞如在青鹽漱口時有些不習慣,但他的身體卻配合得很好,似乎一直以來就是這個樣子。

    「紅如,」練鈞如的口中吐出了一個他從來不知道的名字,這讓他不由怔在原地,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明明不認得她啊!

    「殿下叫奴婢有什麼吩咐嗎?」紅如總算鬆了口氣,她還以為主子是中邪了呢,但後面那句話卻讓她又推翻了先前的判斷。

    「這裡到底是哪?」練鈞如茫然地抬起頭來,「我是在做夢嗎?」

    房中的侍女們開始竊竊私語,殿下雖然一直病著,但這種情形從來沒有過。紅如竭力鎮靜了一下情緒,這才開口道:「殿下您是怎麼了?這裡是風華宮,你的寢宮啊?」

    「寢宮?」練鈞如重複著這兩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詞,腦中頓時湧來一大堆信息,那種突如其來的衝擊讓他痛苦地叫出聲來,「啊!」,慘叫過後,所有的侍女就看見她們的主子面色慘白地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還愣在這裡幹什麼?快去請太醫!」紅如大聲叫道,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剛剛有一點親暱的舉動,難道就這麼結束了?

    陳令誠氣喘吁吁地從太醫院趕到風華宮,從三年前開始,他就幾乎成了這位七殿下的專職太醫,不是為了別的,只有他的藥可以令這位體弱多病的皇子下嚥而不會嘔吐,再加上他沒有任何後台,太醫院的醫正也就樂得派他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使。陳令誠本來就沒有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的打算,而且也很可憐這位不得父母寵愛的皇子,因此也就沒有怨言地來回於太醫院和風華宮之間。

    不過此時,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怎麼回事?本來就鬱積的經脈怎麼出現了這種奇怪的現象,突然暢通無阻了?他從醫這麼多年還沒有聽說過這種現象,真是奇哉怪也。他不住摸著自己的鬍子,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紅如緊張地看著陳太醫的一舉一動,自從被指給服侍七殿下起,她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和這位體弱多病的皇子聯繫在了一起。雖然這位皇子並不受重視,但她明白,別的殿下絕對不會像他那樣對自己那樣溫和,他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她知道,自己恐怕是愛上他了,可是,這是絕對沒有結果的,自己低微的身份,恐怕連作他的侍妾也沒有資格,但是,只要自己還能在他身邊,那就足夠了。「殿下,您千萬不能有事,菩薩,我求求您了,要是懲罰的話,就降臨在我的頭上好了!」紅如喃喃自語地祈禱著。

    陳太醫沉默良久,終於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答案,七皇子的病,似乎已經好了,這個體悟讓他不禁打了個激靈。「紅如,你能不能讓其他人都退下,這裡的人太多了。」他彷彿是不滿地對紅如道,「七殿下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用不著這麼緊張。老夫的醫術你們還信不過嗎?」

    紅如馬上會意,「各位,你們先出去吧,這裡有我就行了。」風華宮的這些宮女太監誰不想圖個清閒,諾大的寢宮中頓時只剩下紅如和陳太醫兩個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大人?」紅如忍不住問道,「早上起來時,殿下明明還是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陳太醫搖搖頭,「不過,紅如,有件事情我必須要問你,凌波宮瑜貴妃娘娘那裡,最近還送蓮子羹過來嗎?」

    紅如仔細回憶了一下,點了點頭,她馬上醒悟過來陳太醫是什麼意思,「您不是保證過那蓮子羹裡的藥不會危害到殿下的生命嗎?」她的神色頓時煞是緊張,「難道瑜貴妃娘娘又在蓮子羹裡換了一種毒藥?」她的聲音稍微高了些。

    「你不要命了!」陳太醫怒斥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還好,沒有偷聽的人,差點被這個莽撞的丫頭害死,「你是不是想害死七殿下?我明知道瑜貴妃在下毒,為什麼不點穿,為什麼不把他的病治好,難道你都忘記了嗎?」陳太醫的臉上青筋畢露,「我本來還認為你夠謹慎,應該可以保住七殿下的平安,誰想到你居然這麼魯莽!」

    紅如只是一時情急,剛才那句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多言了,而如果連陳太醫都拂袖而去,那殿下就真的沒有希望了,想到這裡,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陳大人,奴婢知錯了,求求您救救殿下吧,就算您怎麼懲罰奴婢都行!」說完伏在地上痛哭失聲。

    陳太醫長歎一口氣,把她攙了起來,「唉,你這個丫頭就是太沉不住氣了,老夫有說過殿下沒救了嗎?實話告訴你,老夫最奇怪的就是這一點,照理說,殿下的經脈鬱積多年,雖然老夫這三年來多方調理,而且也考慮到了那碗蓮子羹,但還不至於讓殿下的病豁然痊癒……」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看到了紅如驚喜交加的眼神,看來這小妮子光顧高興了。「你別樂得太早,殿下的病一夜之間突然痊癒,此事大有蹊蹺,再聯想到你剛剛說的奇怪表現,依老夫看,還得再觀察一陣。不過,你萬萬不能把此事洩露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紅如當然明白陳太醫的意思,身為親母的瑜貴妃尚且會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謀害自己的兒子,還有什麼事情不會發生?自己還是小心點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5:48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章 初會凌波
  

    再次睜開眼睛時,練鈞如驚訝地發現自己仍然在這個華麗的地方,他的視線落在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一種熟悉感讓他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就在昨天的夢中,他驟然間得知了這個身體主人的一切,他所有的經歷,所有的感受,無論悲喜,自己都能夠清楚地記起來。風無痕,這個龐大皇朝皇帝的七皇子,自幼體弱多病,母親是後宮第一美人,最受寵愛的瑜貴妃。這突如其來的身份讓他絲毫沒有半點準備,聯想到自己以前每天重複的夢境,他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和那個七皇子就在雷電劈下的那一刻交換了身份,這個認識讓他驚恐不已。他們每天都做著對方生活的夢,現在躺在自己簡陋家中的那個練鈞如,也許就是風無痕本人吧。

    雖然早已盼望這種生活多時,巨大的地位落差仍然讓練鈞如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實在是太離奇了。眼尖的紅如早就看見他睜開了眼睛,連忙靠了過來,「殿下醒了,您好些了嗎?」她的俏臉湊近了他的跟前。

    從沒經歷過這種陣仗的練鈞如不免有些手忙腳亂,以前在那個偏僻的山村,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少女,那麼美麗,那麼大方,身上傳來的陣陣幽香更是令他沉醉,他的臉都紅了。「紅如,你,你別靠我這麼近好嗎?我,我不習慣。」練鈞如結結巴巴地說。

    不知怎麼,紅如覺得七殿下似乎有點變了,雖然不知道哪裡不對,但以前的殿下會溫和地對待自己這樣的宮女,卻絕不可能顯得這樣靦腆。不過,紅如想當然地把這個歸到七殿下大病初癒這一條上,根本沒往深處想。

    「殿下,讓奴婢服侍您先漱洗更衣好嗎?」紅如稍微往後退了半步,但還是和練鈞如靠得很近,「依照禮數,今天是初一,您要到凌波宮給瑜貴妃娘娘請安。」她提醒道,雖然她根本不想風無痕接觸這個狠毒的女人,但萬一有人參他一個不孝的罪名,那就麻煩了。反正每月一次的覲見不過是走走過場,隨便寒暄兩句就完了,娘娘從來沒有留過殿下吃飯或談話什麼的,她的心,早就全部被十一皇子佔滿了,根本留不下一絲空隙給他的另一個兒子。

    練鈞如,不,現在應該說是風無痕(為了行文方便,以後皆以風無痕稱之),對此有一點莫名的興奮,原來的記憶中,不知為什麼,這位母親的形象是很模糊的,甚至有不少負面的評價,他卻一直想著自己夢中的那個美麗女人,想到就要見到這位名義上的母親,他的神情不由充滿了愉悅。

    跟上次一樣,紅如服侍他做了例行的漱洗,然後就擺弄起他的頭發來,風無痕只有十三歲,遠未達到行冠禮的年齡,連束髮的年紀也還沒到,因此按照慣例,紅如小心地把他的頭髮分作左右兩半,在頭頂各紮成一個結,形如兩個羊角。

    風無痕呆呆地看著鏡中那個陌生的人影,心中一片茫然,從現在開始,自己就要在這個地方生活了,他多麼希望日子會像希望的那樣美好,但是,他不知道還會發生些什麼,這裡原本是屬於另一個少年的,自己只是謀奪了他的位置而已……

    「殿下,還愣著幹嗎?趕快讓奴婢服侍您更衣,再晚時間就來不及了。」紅如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地說,一時又讓他不知所措。長這麼大,還沒有讓別人換過衣服,風無痕怎麼好意思。可是,紅如可不管這麼多,她隨手一招,幾名宮女頓時擁了過來,三兩下就脫了風無痕的白色內衣,並捧來一套錦服,親手為他換了上去。這期間,風無痕根本連動都不敢動,任由她們揉搓著自己,那一雙雙柔滑的手撫過自己的肌膚,那種非同一般的觸感讓他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的眼睛始終緊閉著,彷彿一睜眼一切都會如霧般散去。他從來沒有這樣強烈地感到,穿衣服是一種享受。

    好不容易換完了衣服,風無痕不敢相信鏡中那個有些英俊的少年竟是自己,太驚人了,難道這就是富家公子個個看上去都那麼招人喜歡的原因嗎?他在心中不停地問自己,可惜,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草草用了幾口點心,紅如、綠茵和幾個貼身宮女就簇擁著風無痕走出了風華宮,萬一誤了時辰,殿下也許不會受到責備,她們這些下人卻難逃懲罰,瑜貴妃在宮中的地位僅次於皇后一人,如果怠慢了她,那後果不堪設想。才剛走出幾步路,風無痕就遠遠地看見了一隊禁衛,那整齊的制服,冰冷的眼神,閃亮的武器,雄壯的氣勢,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這個身體以前的主人向來對這些事情極不在意,因此對於這個沒有多少記憶,而風無痕此刻卻很是驚異了一陣。

    皇宮的廣闊是他無法想像的,一路上經過的亭台樓閣數不勝數,雕欄玉砌,散發著一股凜然的貴氣。那一塊塊龍飛鳳舞的牌匾,一副副氣勢磅礡的對聯,一切都告訴人們,這裡就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之家。風無痕感覺到自己在這廣袤的天地中是那樣渺小,不覺有些心虛,雖然誰也沒有懷疑這個和平時一樣的皇子是個冒牌貨,但深知就裡的他又怎敢貿貿然地在皇宮走動?但是今天這一趟是一定不能退卻的,因為自己即將見到那個想念已久的母親形象,風無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鼓起勇氣向前走。

    凌波宮,如同它的字面意思,是一座建在水面上的宮殿,據說當年瑜貴妃蕭氏初入宮時,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雖然深受皇上寵幸,但是天天看著千篇一律的景色,始終愁眉不展。皇帝千方百計地想辦法讓她開心,最後終於耗費巨資建成了這座宮裡唯一的水上建築,為了此事,皇后還和皇上吵鬧了一番,狐媚禍國的話更是傳遍了整個宮廷。然而,瑜貴妃的寵幸始終不衰,她頭胎生下的七皇子雖然說天生就有一股熱毒,一直體弱多病,讓宮中的嬪妃冷言冷語地嘲笑了一通,但她爭氣地生下了第二個兒子,這就是十一皇子,一個無比健康的孩子,寵愛瑜貴妃的皇帝甚至聽從了瑜貴妃的請求,從宮外請了相士來給這個兒子推算命格,結果算出來是貴不可言。這更是招致了所有後宮嬪妃的嫉妒,但無奈瑜貴妃的地位已經穩固,自家的兄長蕭雲朝也已經由於妹子的榮寵不斷得到擢升,最後穩穩地居於吏部侍郎之位。誰都知道現在吏部的黃尚書已近垂暮,吏部尚書的位置將遲早落入蕭家的手中。凌波宮的瑜貴妃,已經有凜然蓋過皇后的趨勢,然而,此時的風無痕,對此並不知情。不管是以前的他還是現在的他,年齡都太小了,還沒有成長到考慮這些的地步。

    遠遠地有太監看見七皇子一行走來,早就急急進去通報,雖說這位皇子因為身子虛弱的緣故並不得貴妃娘娘的喜愛,但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誰敢怠慢?因此等到風無痕他們行到宮門口,早有幾個宮女上前迎接。為首的一個風無痕有些印象,似乎是母親瑜貴妃的貼身侍女柔萍,年近三十的她自幼伺候瑜貴妃,多年一直不肯嫁人,因此極得這位貴妃的信任,連七皇子和十一皇子這兩位天璜貴胄也稱呼她為萍姨而不名。風無痕仔細看去,雖然眼角有些許皺紋,但這位萍姨仍然保持著良好的身段,臉上也只是薄施了些脂粉,一身普通的宮裝穿在她的身上,顯得別有一般風情。

    「七殿下可來了!」柔萍只是微微屈膝行了個禮,「娘娘都念叨老半天了,說殿下怎麼還不來。」她滿面笑容地看了看風無痕的臉色,這才滿意地說:「看來這些奴才伺候得還不錯,殿下的氣色比上個月好多了,真是可喜可賀,趕明兒奴婢再給殿下熬一鍋好湯送過去。」

    紅如只聽得心頭發寒,如果真的喝了她的湯,風無痕恐怕就永遠都無法回復健康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5:52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三章 蛇蠍美人
  

    凌波宮的佈置和風無痕的風華宮大不相同,為了襯托主人的高貴身份,所有的裝飾都符合皇家要求,高雅不凡。一桌一椅,一幾一凳,擺設得獨具匠心,室內的爐鼎中燃著極為名貴的香料,所有的宮女都井井有條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只是在風無痕經過時屈膝行禮,顯得很是有序。而跟在風無痕身後的人,也只有紅如和綠茵而已,這是柔萍特別吩咐過的,否則以她們倆的身份,還不足以踏進凌波宮的大門。

    處在這種環境中,風無痕覺得分外心虛,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冒牌貨,從來沒見過大場面的他,儘管擁有真正七皇子的記憶,但是,一想到要見到的就是平時唱戲才會接觸到的娘娘,他就感到額上沁出滴滴冷汗。

    「娘娘,七殿下來給您請安了。」柔萍隔著珠簾稟報道。

    「讓他進來吧。」一個悅耳的聲音從簾後傳來。

    跟在柔萍身後走進瑜貴妃寢宮的風無痕,終於看到了這位仰慕已久的女人。只見她背對著眾人,身著華麗的宮裝,漆黑的秀髮上一隻五彩的金鳳正熠熠發光,如同玉藕般的左手倚在桌上,露出一隻做工精巧的金釧。僅僅從背影,就足以令人生出無限遐想。風無痕只看到了這些,在柔萍的引導下,他依足禮節向自己的母親跪倒問安:「兒臣給母妃請安。」

    「起來吧,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禮了。」上首的女人淡淡地回答說。

    柔萍連忙搬來一個錦凳,起身的風無痕看到了那張令人呼吸摒止的臉,那種令人窒息的美麗,是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他不禁愣住了,兩眼呆呆地直視著母親的臉,連身後紅如的拉扯也沒有感覺到。柔萍見這位殿下好像初次見到主子的樣子,不由也覺得奇怪,連著打了好幾個眼色,但風無痕始終沒有反應。雖然是自己的兒子,瑜貴妃卻也感到有幾分惱怒,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風無痕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滿臉通紅,不過他還想解釋點什麼:「兒臣久未見母妃,覺得您最近有些清減,但還是往昔的美麗,因此多看了片刻,還請恕兒臣無禮之罪。」這幾句奉承話雖然是他情急之下想出來的,但女人誰不願意別人稱讚她的美貌,說得瑜貴妃不由露出了笑容,這一笑更是令群芳失色,還好這次風無痕竭力收攝心神,沒有再鬧出笑話。

    瑜貴妃注視著這個兒子,臉上雖笑,心中卻生不出一絲溫情。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出來的兒子,卻被太醫無情地斷定天生秉性柔弱,很難養活,就算勉強成年,也不太可能有後嗣。這句話無疑斷送了她所有的希望,那段痛苦萬分的日子中,儘管皇上沒有責怪她,但嬪妃的冷言冷語,皇后的嘲笑,就連那些卑賤的太監宮女也敢在背後亂嚼舌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那些日子的。一次又一次地延請太醫醫治,卻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絕望,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她怎麼會不明白,如果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兒子,那麼自己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恐怕所有人都會落井下石。終於,上天憐憫了她,賜給了她又一個孩子,這是一個聰明健康的兒子,沒有任何缺陷,就連相士也說孩子的將來貴不可言。既然如此,那個原本就不該降臨人世讓她蒙受侮辱的孩子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而現在她之所以容忍這個兒子活著,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另一個兒子能得到皇上的更多關愛。想到這裡,她的眼中閃現出一絲冰冷的寒光。

    「你難得到母妃這裡來,就四處逛逛吧。」瑜貴妃對風無痕露出一絲笑意,「柔萍,你帶七殿下到處逛逛,難得今天他的氣色還不錯。」

    雖然風無痕有些不樂意,但他又怎麼敢違抗這個母親的話,乖乖地跟著兩個宮女,朝殿後走去。瑜貴妃這才轉向了跪在跟前的兩個宮女,她知道,她們是這個兒子跟前最得力的人,能幹,乖巧,如果能收服她們,那麼,以後的行事就方便多了,她需要的,是一個木偶兒子,只要可以幫助十一皇子登上那個至高的御座,她會不擇一切手段。

    「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的話,你們倆應該就是紅如和綠茵吧。」瑜貴妃淡淡地說。

    「回娘娘的話,奴婢是紅如。」

    「回娘娘的話,奴婢是綠茵。」

    地上的兩人把頭更伏低了些,她們很清楚,眼前的貴婦只要一個手指,就可以使兩人萬劫不復,就連深恨瑜貴妃的紅如,也不敢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

    「你們倆都知道,七皇子一向身子虛弱,為什麼還以狐媚惑主?」瑜貴妃有意地提高了聲線,「以你們的地位,如何配的上尊貴的皇子,你們可知罪嗎?」

    饒是紅如膽子再大,也不由嚇得面無人色,身為伺候皇子的貼身宮女,最害怕的無疑是一個狐媚惑主的罪名,這足以讓她死無葬身之地。連連叩首後,紅如淚流滿面地說:「娘娘明鑒,七殿下平日對奴婢這些下人一向是不假辭色,狐媚惑主這種事絕對沒有。奴婢一直自知身份,絕對不敢逾矩,何況七殿下身份貴重,奴婢只敢用心伺候,絕沒有別的心思。」

    綠茵更是被嚇傻了,一個勁地叩頭,她可沒有紅如這麼會說話,只是一個勁地說著:「娘娘饒命!」其他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瑜貴妃對於紅如的機靈很滿意,自己就需要這樣的人才,到時略施小計,絕對可以讓她對自己俯首帖耳。至於那個綠茵,太愚鈍了,一點靈氣都沒有,也只有那個兒子才會把這種女人放在身邊。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給她們一個下馬威,讓她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子。「本宮諒你們也不敢勾引無痕,不過,宮中的流言想必也不是空穴來風,不給你們一些教訓的話,別人還認為是本宮放縱了兒子身邊的奴婢。」瑜貴妃冷著臉說,「至於無痕,本宮也會好好管教,免得走在宮裡被別人笑話。」

    輕輕一揮手,四個板著臉的中年太監連忙走上前來,拖著紅如和綠茵就往偏房里拉。「每人重責二十,本宮要讓她們知道什麼叫規矩!」

    紅如知道今天恐怕是逃不掉這一劫了,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主子留在這個女人身邊,也不能讓主子受到任何責罰。一旁的綠茵雖然連連求饒,但鐵石心腸的瑜貴妃哪理會這麼多,根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紅如咬咬牙,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那兩個太監,撲到瑜貴妃腳下,連連碰頭道:「娘娘,千錯萬錯都是奴婢們的錯,和七殿下無關。奴婢受責不要緊,請娘娘不要責怪七殿下。奴婢們今後一定盡心盡責地照顧殿下,絕不會再有任何差池了!」紅如說完又是幾個響頭,額上滲出了點點鮮血,正在此時,隔壁的房中傳來了沉悶的板子聲和綠茵的慘叫聲。

    瑜貴妃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孩,在那一瞬間,她的心幾乎軟了。但是,身為貴妃的矜持終究佔了上風,沉吟了片刻,她徐徐開口道:「你這個丫頭倒是有些良心,不過,既然你想讓七殿下免受責罰,那麼他那份就要讓你來承受了,你可願意?」

    「奴婢甘願領罰,」紅如終於鬆了口氣,「只求娘娘准許奴婢繼續伺候殿下。」

    「這個要求本宮答應了。」瑜貴妃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把她拉下去,連同皇兒的份,重責三十。」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5:54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四章 晴天霹靂
  

    興高采烈地瀏覽著凌波宮風光的風無痕根本沒有想到,在他看不見的暗室中,紅如和綠茵正在受著殘酷的杖責。綠茵早已痛昏了過去,而紅如的苦難才剛剛開始,掌刑的太監怎麼會對這種宮女手上留情,每一下擊打都讓紅如痛徹心肺。起初她還能強忍著不發出叫聲,但是身為一個柔弱女子,又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痛苦,她很快就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起來。她可以感覺到,貼身的小衣已經沾滿了鮮血,刑杖下去,帶起片片血肉,而那個無情的太監仍然繼續著。恍惚間,她彷彿看見了風無痕的笑臉,殿下,你知道嗎,為了你,紅如絕不畏懼區區杖刑……

    「娘娘,綠茵已經行刑完畢了。她和那個紅如都已經昏過去了,」剛才的一個太監進來稟報道,「紅如只受了二十七杖便堅持不住了。」

    「原來這個倔強的丫頭也不經打。」瑜貴妃舉起手中的茶盞,用茶蓋拂去上面的茶葉,輕輕啜了一口,「這茶不錯,小六子,下次讓人再多送些來。」她把頭轉向了侍立一旁的另一個太監。

    小六子連忙點頭答應。瑜貴妃若無其事地繼續對掌刑的太監說:「平海,你也太不小心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你居然下這樣的狠手,本宮不過是要略施薄懲,你居然讓兩個人都昏了過去,呆會無痕進來問起,你要本宮如何回答?」

    平海一愣,他完全是照瑜貴妃的意思「重責」,現在居然也有了不是,但身為奴才,他怎麼敢反駁,只能自認倒霉:「是奴才一時手重,還請娘娘恕罪。」

    「算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叫幾個人把兩個丫頭送到風華宮,吩咐所有人,包括風華宮的太監宮女,不得把這件事透露出去,違者重責不貸!」瑜貴妃瞟了跪在地下的人一眼,平海頓時覺得如芒刺在背,立刻叩頭應承下來。

    帶著風無痕閒逛並不是一個好差使,凌波宮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並不受寵的皇子,唯恐主子責怪自己不務正業。但柔萍卻不在此列,作為凌波宮的第二號人物,她的地位是超然的。斥退了所有周圍的太監宮女,她興趣盎然地向風無痕指點著宮中的景致。風無痕從來不知道,他平時做夢都想著能住上寬敞明亮的大屋,居然還有人對此不滿意,如果不是他現在不再是那個鄉村少年,還擁有了真正風無痕的記憶,現在一定會驚訝地叫出聲來吧。輕輕彎腰把手放在那清澈的水中,一種刺骨的涼意頓時讓他打了個激靈,差點扶不住欄杆。

    「我的小祖宗!」柔萍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雖然對這個皇子的感情不深,但她還是清楚這個外表柔弱的少年,內心卻是倔強不已的,現在看到了他這種孩子氣的舉動,立刻醒悟到風無痕到底還是一個需要包容的孩子,心中頓時充滿了一種難得的柔情。「你不要命了,自己的身體怎麼樣難道你不知道嗎?看到時候娘娘怎麼責罰你!」柔萍沒有了平時的冷峻,口氣也變成了一個長輩的語氣。

    在那一瞬間,風無痕感到自己真的變成了那個七皇子,實在是太美好了,再沒有生活的壓力,再沒有失去親人的煩惱,眼前的一切,對於他來說無疑都是萬分美好的,他知道,只要自己繼續下去,那麼,他將永遠享受皇室的尊榮。雖然心中仍然有那麼一點內疚,但他知道,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再逆轉了,此時此刻,即使自己把事情都說出去,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因為連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沒有一點懷疑之心。

    一個宮女匆匆走到柔萍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本來還一臉溫情的柔萍頓時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殿下,您在這裡隨便走走,奴婢先告退了。」說完行了個禮就轉身走了。年輕的風無痕並不清楚是什麼事情使得這位萍姨彷彿變了個人似的,茫然地看著那離去的背影,他這才感到自己一點都不熟悉這個陌生的地方。

    仗著皇子的身份,凌波宮的所有地方風無痕都幾乎暢通無阻,只有一個地方他被不客氣地攔住了,只得訕訕地退了回來。望著那個「聽風閣」的匾額,風無痕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彷彿裡面的那個人,會給自己的將來帶來巨大改變,略微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離開了這裡,但是,他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地方的名字。

    沒有人理會的感覺始終不太好,風無痕又回到了大殿附近,卻沒有馬上進門。瑜貴妃和柔萍正在裡面談話,無關的宮女太監早就被遣退了,連殿門口的人也被派得遠遠的。這就為風無痕悄悄地闖入提供了方便。他躡手躡腳地走進了旁邊一間昏暗的房屋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進了剛才紅如和綠茵受刑的地方,兩個可憐的女孩子,在這裡遭受了殘酷的毒打和羞辱。他只是出於一種孩童的心性來到了這裡,想偷聽一下大人的談話。

    「柔萍,你也是的,那個廢物和他磨這麼久幹嗎?」朦朦朧朧地傳來了瑜貴妃的聲音,只是話中的廢物指的是誰,風無痕並不清楚。

    「娘娘,奴婢只是按著您的意思做啊!」柔萍若隱若現的聲音傳了進來,「您又不是不知道,身為下人,奴婢不可能太過分的。」

    「你太謹慎了,」風無痕甚至可以幻想出母親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由吃了一驚,「本宮告訴過你很多次,本宮永遠只有一個兒子,另一個只是工具,鞏固地位的工具!對他不需要憐憫,只需要利用,在那顆棋子還能發揮作用的時候盡可能地吸引皇上,這就是他存在的目的。」

    不知為什麼,風無痕只覺得渾身發冷,雖然不知道言語中說得是誰,但他的心中卻浮現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那些話太奇怪了,他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可卻是徒勞的,不斷哆嗦的手腳出賣了他。到底說得是自己的弟弟還是自己,他一定要弄清楚。

    「娘娘,奴婢覺得七殿下也是很可憐的。」雖然知道可能引起主子的怒氣,柔萍還是壯著膽子插了一句,剛才的那一幕她始終無法忘記。

    「他可憐?」瑜貴妃輕蔑地說,「一個窩囊廢有什麼可憐?我這個母親才是最可憐的!」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砸在風無痕的心頭,雖然之前有些預感,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個母親會這樣形容自己的孩子,一股熟悉的劇痛又在心中重新燃起。幾乎是在一瞬間,他明白了為什麼那天晚上自己在接受風無痕的記憶時會有那麼多的苦悶和沉痛,一個美若天仙的母親,卻把自己的兒子視為廢物,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傷心的?

    風無痕竭力告誡自己,我不是她的兒子,不用為她的話而難過,我不是她的兒子……但是他的心卻暴露了一切,從夢中開始,他就把這個美麗的女子當作了母親一樣愛戴,這種打擊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但是,一切還沒有結束。

    「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的話,那蓮子羹已經送了三年了吧。」瑜貴妃淡淡地說,「托了它的福,那個廢物幾乎是把大半的時間躺在床上掙命,而太醫院的那些庸醫也沒人敢和本宮作對。知道裡面有毒又如何,誰敢得罪一個皇上最寵愛的妃子,誰會管一個皇上最不在意的兒子?況且本宮還是那個廢物的親生母親!」說到這裡,瑜貴妃幾乎有些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多少年了,這個計劃我想了多少年,只要皇上還記得當年是誰害得我生出了這麼一個病歪歪的兒子,那麼,他心中就永遠會對十一皇子多一分憐憫,我的另一個孩子就多一分九五之尊的希望。只要那個孩子在病榻上一天,希望就多一分,我絕不允許別的人破壞!」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5:59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五章 兄弟
  

    柔萍被瑜貴妃的話嚇呆了,雖然主僕倆無話不談,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主子還是第一次透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柔萍結結巴巴地說:「娘娘,您不要說了,這種事情,只要您自個明白就行了。」

    瑜貴妃沒有回答,但是,在暗室中的風無痕則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沒有什麼比美好的希望驟然破裂更令人心碎了。他無法想像,在人前那麼高貴典雅的女人,卻能夠處心積慮地算計自己的兒子可以換來怎樣的利益,一句句「廢物」,「窩囊廢」就如同刀子一樣紮著他的心,讓他鮮血淋漓,難道這就是小民百姓最羨慕的榮華富貴嗎?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室中的對話仍在繼續,但風無痕卻渾渾噩噩地走了出來。瑜貴妃和柔萍談話時,所有的人都不敢在場,而爹爹從小教他的獵人的警惕發揮了很大作用,沒有人發現他在這裡偷聽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談話。重新沐浴在陽光下,風無痕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相反,一絲絲涼意正緩慢滲透到心間,這裡,實在是太冷了。剛才看上去還是碧藍如洗的天空,此時卻是陰沉沉的;剛才看上去還是氣勢恢弘的宮殿,此時卻是冷硬無情的;剛才看上去還是滿臉謙恭的太監宮女,此時卻顯得是那麼冷漠,無論眼神還是舉動,都給人一種輕蔑的感覺。十三歲的少年,第一次感到這樣的無助,該怎麼辦,已經不可能回去了,到底該怎麼辦?

    「七殿下,」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而可怕的聲音,風無痕不禁後退了兩步,這才轉過身來,沒錯,是那個被他稱為萍姨的女人,那個和母親商量最可怕事情的女人。

    柔萍驚訝地看著風無痕臉上的恐懼之色,她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娘娘的推心置腹讓她不能再有任何憐憫,要怪就怪你生在帝王家吧,柔萍在心裡默默說。「七殿下,十一殿下已經來向娘娘請安了,你們兄弟倆也很久沒見面了,娘娘請您到正殿一趟。」

    十一皇子?風無痕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就是那個獨佔了母親心靈的皇子,自己名義上的弟弟?儘管理智讓他再也不想看見那個女人的臉,但情感仍然促使他想看看這位母親視若珍寶的兒子,他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下來。

    正殿中,瑜貴妃滿懷喜悅地看著這個包含了他所有希望的孩子,憐愛之色溢於言表。雖然只有十歲,但十一皇子風無惜卻擁有風無痕最缺少的東西,那就是英氣和健康。作為皇帝寵妃最喜愛的孩子,他無疑是後宮的寵兒,為了彌補瑜貴妃的缺憾,皇上甚至都特許他就居住在凌波宮的聽風閣中,這讓眾多有子息的嬪妃心中不滿,畢竟她們都要好幾個月才能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風無痕甫進門就看見了一幅他最想擁有的畫面,瑜貴妃充滿慈愛地撫摸著風無惜的頭髮,眼神中濃濃的母性關懷顯露無疑,一瞬間,風無痕甚至覺得自己是完全多餘的人。沉默了半晌,瑜貴妃終於注意到了這個兒子,目光也頓時變得清冷下來,「無痕,無息,你們兄弟倆好久沒見了,還不問個好?」她勉強開口道。

    十三歲的風無痕注視著十歲的風無惜,目光中是掩不住的嫉妒,面對這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弟弟,他竟然發現自己有一種暴虐的衝動。這是一個粉妝玉琢般的孩子,皇族目空一切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閃現著,微微上翹的嘴角顯示著他的驕傲。「七哥。」風無惜的嘴中迸出這麼兩個字,卻再也不肯多說了。十歲的他比臥床多年的哥哥更加清楚人情世故,眼中滿是傲然和狡黠,當然也不會重視這個可有可無的哥哥。

    「十一弟。」勉強問了個好,風無痕再也呆不下去了,咬咬牙提出了離開,「母妃,兒臣忽感不適,能否先行告退?」

    瑜貴妃也不想再和這個兒子囉嗦些什麼,沒有任何挽留便示意柔萍引他離開。柔萍僅僅送到宮門口,便找借口回去了。風無痕並沒有察覺到紅如和綠茵失去了蹤影,他的腦海中,母親的那些話在不停地翻騰,翻騰。仍然是來時的那條路,但風無痕的心境卻完全不同了,他痛恨這裡,痛恨那個奪去自己幸福的弟弟,痛恨所有人。為什麼上天給了他富貴,卻收走了親情,難道這一切真的不能同時擁有嗎?

    趕走了所有的宮女和太監,風無痕一個人坐在窗前發呆,夢中的一切現在都已經成為了現實,但是,他卻第一次為自己的選擇感到了後悔,衣食住行,他得到了這些本來無比看重的東西,然而,他失去了更寶貴的愛,爹,娘,你們現在怎麼樣了,我真的好想你們……風無痕默默看著天上的明月,發現自己已是滿面淚痕。

    滿眼通紅的風無痕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床畔已經濕了一片,想必是夢中的淚水。習慣性的一聲「紅如」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影子。

    「殿下有什麼吩咐?」這是一個怯生生的少女,眉宇之間似乎有一些驚慌和哀愁,看到這些,風無痕本能地感覺到心中一緊。

    「紅如到哪裡去了,對了,還有綠茵呢?」他的聲音不禁高了些,「她們倆到底在哪裡,你告訴我!」已經失去母親的風無痕無法掩蓋自己的恐懼,難道那個巧笑嫣然的紅衣少女也拋棄了自己?

    「紅如姐姐和綠茵姐姐病了,」少女驚惶失措地說,她從來沒有看到過溫和的七殿下發這麼大的火,心中害怕極了。她一個小小的宮女,又怎麼敢違背瑜貴妃的旨意,雖然同情紅如和綠茵的遭遇,卻不敢透露實情。

    「不可能,她們昨天還是好好的!」風無痕根本不相信這種鬼話,「說!她們倆到底在哪兒?」

    少女嚇得幾乎要哭出來,結結巴巴地說:「她們,她們在偏房養傷。」

    風無痕只覺得腦際轟地一聲巨響,連話也顧不上說,直接朝偏房那邊衝去。那是一個不起眼的房間,門邊站著幾名宮女,她們正在悄悄地拭淚。見到主子連招呼也不打就到了這裡,所有人都慌了神,一個宮女甚至用身體擋住了大門:「殿下,您,您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可以?」風無痕只覺得一陣怒氣直衝心頭,「你們都給我讓開!」

    幾名宮女相互對視了一眼,突然整齊地跪倒在地:「殿下,如果奴婢們放您進去,別說紅如和綠茵,就連風華宮所有的下人,都只有一個死字,還請殿下體恤!」

    「是不是母妃對你們說了什麼?」風無痕渾身無力地說,「只有她,只有她才能讓你們這麼害怕。她是不是對紅如和綠茵做了什麼?」

    雖然沒有得到回答,但他還是看到了眾人恐懼的眼神,看來真是沒錯,那個女人,那個絕世美人,就連兩個宮女都不肯放過,難道自己就真的要接受這種任人擺佈的命運嗎?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風無痕徑直推開了那扇門,眾人只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就在此時,風無痕突然停下了腳步:「今天的事情,我會和母妃去說,你們不必擔心,如果要怪罪,那就連我一起處罰吧!」

    望著風無痕的背影,宮女們第一次發現,這個虛弱的少年,骨子裡有一種天生的傲氣,那落寞的樣子,看上去是那麼想讓人親近。紅如和綠茵的遭遇,原本讓她們所有人都刻意地想離風無痕遠遠的,但此時,她們又羨慕起那兩個躺在床上的傷者,至少,那個身份高貴的少年,還知道去關心她們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6:00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六章 覺醒
  

    恍惚之間,紅如感到一隻溫暖的手拂過了自己的臉頰,是誰,是誰還在關心我?她在心中默默地呼喊。自從昨天被送到這裡後,就只有幾個要好的姊妹過來看過,但是她們也沒有任何辦法。瑜貴妃在後宮的威勢和她的命令,足以讓所有人把她們兩個無辜的宮女當作瘟神,望而卻步。而藥更是談不上了,試問誰敢給兩個罪人送藥,傷口雖然疼痛,但更痛的卻是她的心,殿下不知道怎麼樣了,沒有紅如在身邊伺候,他還好嗎?直到這個時候她心中還是牽掛著那個少年。

    耳邊又響起了那熟悉的聲音,一瞬間,紅如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紅如,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傷和我有很大關係。你放心,我立刻就去請太醫來,我發誓,絕對不再讓一個身邊的人遭遇不幸!」幾句簡簡單單的話讓紅如的心中蕩漾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幸福,自己終於等到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此時此刻,就算讓她死去也不會再有遺憾了……

    風無痕正要去令人請太醫,卻覺得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一回頭就看見了紅如充滿情意的眼睛。頓時,他什麼都忘記了,少年的眼中只有那紅衣少女的影子,那種可以融化一切的眼神,他可以輕易地明白。「紅如,你等一下,我馬上去請太醫!」風無痕猛地醒悟了過來,不好意思地掙脫了紅如的手,飛一般地衝出門去。

    雖然風華宮的宮女太監起初不敢去太醫院,但在風無痕幾乎是殺人的目光前還是屈服了。誰也不知道這個體弱多病的皇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七殿下變了,這個體悟讓所有人都多加了幾分小心。風無痕儘管是不受重視的皇子,但身份的差距仍然使他掌握著風華宮的生殺大權,這位七殿下如今表現出來的威儀,已經無愧於他天璜貴胄的出身。

    陳太醫並不清楚風華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風無痕的病情明明已經沒有什麼大礙,為什麼還要自己走一趟?那個領路的小太監分明是嚇壞了,連話都說不清楚,他緩緩搖了搖頭,算了,不去想這些,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還是聽天由命吧。

    引路的小太監並沒有把陳太醫帶到平日的皇子寢宮,而是把他引到了一個偏房前,這才示意他進去。跨進房門,陳太醫就看到了風無痕那張沉靜的臉,心不由自主地悸動了一下,這是以前沒有見過的情景,為什麼自己竟然有些害怕?跪下見禮後,他這才看到了風無痕背後的床上,躺著一位熟悉的紅衣少女。「紅如怎麼了?」陳太醫幾乎是脫口而出,這三年來,這個聰慧的女孩給了他深刻的印象,就如同自己的女兒一樣體貼,現在看到她這個樣子,心不禁一痛。

    「陳太醫,紅如的傷原本不該由你醫治,」風無痕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紅如,眼中的憐意顯露無疑,「但是她的傷因我而起,所以就要麻煩你了。綠茵也是一樣,她們倆受的都是外傷,雖然你並不精於此道,但還請勉為其難地試一試。宮裡除了你,大概不會有人再管風華宮的死活了。」

    這是以前的風無痕從來沒有說出過的話,陳太醫知道,那位苦悶的皇子把一切都放在心裡,從來不與別人多說,現在自己居然聽到了這樣的話,他不得不確定一個事實,七殿下真的變了,而且變得很多。從前,在那位伺候他十幾年的乳娘去世的時候,他也僅僅是不帶一絲感情地說了一句「以後我也會去陪您的」,連一滴眼淚都沒掉,現在卻為了紅如而請自己前來……拚命地把這些雜亂思緒驅出腦海,陳太醫開始了他的診斷。

    雖然已經可以作兩個女孩的父親,但陳太醫面對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心中還是生出了了一絲綺念。掀開中衣,連一向鎮定的他都有一種慘不忍睹的感覺,雙股之間的杖痕纍纍,傷口根本沒有經過任何處理,血跡到處都是。綠茵的情況比紅如更為嚴重,由於她挨打時候的哀求聲太過強烈,幾個掌刑的太監都下了狠手,因此她一直都沒有醒過。

    風無痕看著陳太醫凝重的表情,心不由懸了起來。「殿下,她們的傷都比較重,而且沒有及時醫治,恐怕……」陳太醫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這樣吧,老夫盡力而為!」他咬咬牙說,這次看來要得罪大人物了。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裡風華宮忙成了一團,為了醫治紅如和綠茵的傷,所有的宮女和太監都在風無痕的嚴令下動作了起來。這樣的大場面,凌波宮的瑜貴妃當然知道,但是,為了兩個宮女再和這個一向不喜歡的兒子衝突,她還沒有這功夫,她的心思全都被兄長的陞遷問題佔據了,這也就順利避免了一場風波。

    紅如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大概是因為身體較為強壯的緣故,她比綠茵先醒過來。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並沒有呆在那個陰暗的小屋子裡,這裡是熟悉的皇子寢宮,這個體悟讓她驚惶失措。

    「你終於醒了。」耳邊那個熟悉的聲音讓她渾身一震,「如果你再這樣躺下去,風華宮可能就這麼永遠死了。」風無痕憔悴的臉顯現出,他這幾天一直沒睡好。

    「殿下!」紅如從來沒感到自己是那麼脆弱,「您……」

    「不要說了!」風無痕有些霸道地說,「把傷養好才是最重要的!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你的幫助,所以,你一定得趕快養好傷才行!」

    紅如看著風無痕離去的背影,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情,眼前的少年是那樣的溫柔。她知道,那是一種家的感覺,是在皇宮中無法體會的家的感覺,她,一個卑微的宮女,竟然能夠得到一個皇子這樣真心地對待,不知道是幾輩子得來的福氣。

    風無痕默默地站在一處欄杆旁,心情卻猶如驚濤駭浪般不能平靜,這幾天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都讓他受到了太大的衝擊。得到了想要的富貴,卻失去了親人的愛護,連親生母親都可以下手謀害自己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怕了,他不明白這麼多年來,原先那個風無痕是如何度過的。但是,已經代替他的自己絕對不會就這樣死去的,在那個遙遠的地方,還有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境。

    想到這裡,風無痕的眼中射出了堅定的光芒,不管怎樣,一定要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那些不希望自己存在的人,總有一天他們會為此付出慘痛代價。還有,就是要保護自己身邊的每一個好人,這就算自己送給離去的那個少年的禮物吧!風無痕握緊了拳頭,我要讓這個冰冷的地方,因為我而改變,年輕的少年許下了自己莊嚴的承諾,他並不知道,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會對皇朝的將來產生什麼樣的變化,然而,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將不是以前的那個風無痕。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6:10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七章 出山
  

    身為一個龐大國家的君主,宛烈皇帝風寰照雖然享受著旁人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但也有不少煩惱。已過了知天命年齡的他仍然沒有確立太子,為了此事,朝野內外議論紛紛,後宮嬪妃也老是在他的耳邊吹風,讓他焦躁不已。

    如論出身,太子之位非五皇子風無照莫屬,他的母親貴為皇后,母儀天下,母舅也掌握了朝中的不小勢力,自己百年之後,太子順利登基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皇帝忌憚的也就是這一點,外戚專權的後果歷朝歷代屢有發生,況且皇后的脾氣一向陰狠,自己身後的這些嬪妃兒女,說不定會被掌握大權的她誅戮殆盡。作為守成之君,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因此五皇子不是最好的選擇。

    如論才華,太子之位則應該歸屬於三皇子風無言,他三歲能吟詩,五歲能作文,十歲就能對縱議國事,見識不凡,文武百官無不交口稱讚。如今,年已十九歲的他已經可以展翅高飛,羽翼下更是托庇了不少希望進身的官員。而作為皇帝的自己並不希望有生之年,一個皇子的鋒芒如此奪目,須知功高蓋主,帝王之家無父子啊!

    如論偏愛,則要算十一皇子風無惜了,他的母親瑜貴妃不僅身份貴重,而且風華絕代,如果不是皇后沒有明顯的失德之處,娘家又掌握了大權,她早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十一皇子自幼承歡膝下,深得他的喜愛,但是皇帝明白,一個十歲的孩子無法得到大臣的認同,就算勉強立為太子,幼主也可能遭人蒙蔽,並非佳策。

    他的兒子還遠不止提到的這些,除掉早逝的大皇子和十皇子,還有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每個皇子身後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勢力,當然,二皇子的母親出身微賤,無法服眾,因此很早就退出了皇位爭奪;六皇子一向醉心於書籍,只知道交往文士,應該沒有圖謀天下的雄心;而七皇子……想到這裡,皇帝的心就不禁一痛,那個身體虛弱的孩子,他那張蒼白的臉,老是在自己的夢中出現,可是,他實在不想面對那種無法醫治的絕望,因此很少去看他。現在,自己的兒子實在太多了,難道真的要讓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皇帝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位方外之交明方真人,他怎麼沒想起這個人。想當初,自己病魔纏身的時候,正是這個仙風道骨的人給了他再一次生命,為什麼不能再次借助他的力量?凌雲皇朝向來篤信道教,護國法師就有多位,冊封的各式真人更是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有道之士,皇帝把立儲大事托付給道人也是不足為奇。當初顯烈皇帝風清諭就是請一位傳說中活了三百年的活神仙幫他鑒別了自己的三位皇子,最後才決定了立幼子為儲,當然,那位活神仙並沒有得到什麼好下場,皇帝御賜了他「長生藥」,這位一向身體硬朗的老人就這麼溘然長逝。當然,外界從來沒有得到過關於此類事件的任何消息,只有皇室秘錄中記載了一筆。

    身在風華宮的風無痕並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正在考慮什麼,這些天來,他天天讓紅如給他講解宮中的各種人事,借此獲得今後的指示。原先的風無痕由於常年臥病在床,並沒有一位老師天天教導,只有皇帝在一次心血來潮時派了幾個年輕翰林不時來為他講解一些經史。而現在的風無痕,儘管剛剛適應這裡只有短短半個月,但剛轉變時的迷茫已經完全不見了,臉上已經赫然有了皇帝年輕時的影子,眉宇間隱約露出的堅定和陰霾讓他宮中所有下人不敢違抗。憑藉著皇子的身份,他遣人從藏書閣借來了各式史書,想要從中找出今後要走的路,然而很遺憾,他只是十三歲的少年,沒有專門老師教導的他根本無法理解這些包含著興衰存亡和陰謀詭計的書籍,但他仍然堅持不懈地尋找著,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

    落英山中一間簡陋的茅屋前,明方真人看著手中的請柬,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自從多年前救治過病重的皇帝後,他刻意地和朝廷保持疏遠,沒想到最後還是躲不過這一關。仰天長歎了一口氣,他望著那幾個心愛的弟子,心中是說不出來的蕭索,卻摻雜著幾分企盼。不久前的那一幕,早就為他的道心帶來了波瀾,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一試吧。

    「師父,什麼事情如此為難?」嚴修看著師父心緒不寧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修道之人,怎麼可以被世俗之事困擾?

    「大道看來是與我無緣了。」明方真人的眼中現出少有的一絲迷茫,「嚴修,你要記住,修道之人雖然可以不受世俗約束,卻有許多事情不得不去做,哪怕是要捨棄已經近在咫尺的大道。」他的臉色異常嚴肅。

    「師父,我不明白。」嚴修奇怪地問,「難道對我們來說,金丹大道還沒有世俗的事情重要嗎?那我們修道之人追求的又是什麼?」

    愛憐地看著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明方真人若有所思地說:「我們終究還是這個塵世的人啊!還記得我說過的你那位師叔祖嗎?」

    「您說過他是近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嚴修眨著眼睛,說不出的好奇,師父平時可是很少提到那位師叔祖的。

    「他的下場其實極為淒慘。」明方真人又想到了那一幕,眾多師門前輩面對一個傷重的得意弟子卻手足無措的樣子,至今他仍彷彿歷歷在目,「他為了黎民蒼生,毅然選擇了道破天機,不僅受到了天的懲罰,而且連受惠者本人也不肯放過他。雖然我們竭力想要挽救他的生命,但最後他還是這樣孤獨地離開了人世。」

    雖然已經算是一個修道者,但嚴修到底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只見他滿臉怒色地問道:「就算老天不放過師叔祖,那位受惠者為什麼要加害於他,恩將仇報難道真的就那麼不可避免嗎?」

    「孩子,因為那個人擁有著太過於顯赫的地位和權力,這注定著他不能讓曾經影響過他最重要決定的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明方真人語氣變得凝重起來,「我們雖然是修道者,擁有不同於常人的力量,但是,修煉的途徑注定我們不可能與號稱天之子的人作對,仍不可能擺脫一種人的召喚,那就是——世俗的君王,更何況他擁有……」說到這裡,明方真人的臉色有些變幻不定,似乎還帶著那麼一絲恐懼。

    嚴修終於醒悟了過來,「師父,您是不是也受到了皇帝的召喚,難道您想重蹈師叔祖的覆轍嗎?」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恩師的手,連連哀求道,「師父,您捨得捨棄我們幾個弟子,就為了那個昏君的一道命令嗎?」

    「不許胡說!」明方真人一聲大喝,連下面嬉戲玩耍的幾個年幼弟子也嚇了一跳,大師兄到底說錯了什麼話,師父怎麼發這麼大火?「你難道忘了你父母是怎麼死的?如果朝廷上出了一個昏君,那有多少黎民百姓要遭殃?」

    一句話頓時戳痛了嚴修心中最大的傷疤,他的淚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起轉來。「師父,我已經沒有爹娘了,難道您還要我和幾個師弟師妹們失去您這個唯一的親人?」

    「為了天下少一些你身上發生的悲劇,師父就顧不得自己了。以後的路,你要和你的這些師弟師妹們好好走。」一語言罷,明方真人也覺得有幾分感傷,他從袖中取出兩本薄薄的絹冊,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嚴修,並囑咐道:「這兩本書你好好保管,一本是練氣之術,你和其他弟子好好修煉,另一本則是從祖師那裡傳下來的無字天書,你若找到有緣人,贈與他也不妨。我落英一脈的傳承,就要靠你了!」說完這些,明方真人拿著請柬,飄然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眾弟子和滿面淒楚的嚴修在原地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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