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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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62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16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八章 謀劃
  

    風華宮的諸人並不知道勤政殿中發生的一切,此時,他們都沉浸在一片快樂的情緒中,皇帝驟然之間頒下如此重的恩賞,這是否意味著七皇子開始要得勢了?這個體悟讓所有的宮女太監都格外賣力,平日的懶散消失殆盡。

    「紅如,你說父皇的這道旨意會讓其他皇子如何看?」風無痕早已從先前的興奮中抽離了出來,眉宇間反而有些憂鬱,「我並不想因為這些不可靠的恩寵成為眾矢之的。」

    「殿下,現在擔心這些也沒用。」紅如小心翼翼地端過一杯茶,「這是皇上剛剛遣人送來的水晶琉璃杯,還有這剛剛貢來的黃山毛峰,奴婢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沏了這杯好茶,您聞聞,這香氣淡淡的,卻很平和,有一種恬靜之感。再看這晶亮透明的水晶杯,裡面的茶葉一清二楚,浮沉之間,令人心有所感,殿下不妨嘗嘗看。」

    風無痕接過杯子,感覺到紅如彷彿是話中有話,輕輕嘗了一口,確實沒有那種凝而不散的香氣和醇厚的感覺。沉吟片刻,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你是說我雖然驟得恩賞,卻由於一向的與世無爭,再加上誰都能看到我的一舉一動,因此不會過於遭人嫉恨?」

    「殿下不妨作這秋茶,平淡而滋味無窮。春茶的醇烈,久了也會令人生厭,而夏茶滋味苦澀,容易讓人敬而遠之。」紅如的臉上滿是狡黠的笑意。

    「你這鬼靈精的丫頭!」兩人耳邊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正是陳令誠,「以茶喻人,殿下平日真是寵壞了你,居然這麼沒規矩。」

    紅如嬌嗔地瞪了陳令誠一眼,不滿道:「爹,您就知道打趣人家,也不給殿下出出主意!」說完急匆匆地往偏殿走去,不一會兒功夫,手上就又捧了一個茶盞,往陳令誠旁邊的幾上一放,賭氣般的一聲不吭。

    「有你這個女軍師在,還要我這個半吊子謀士幹什麼?」陳令誠不禁一笑,覷了覷風無痕的臉色,他這才又開口道,「看來殿下的病確實沒什麼大礙了,今晚在御花園吹了這麼久的風,還喝了酒,竟然像現在這樣安然無恙,放在從前,老夫真是想都不敢想。」說著他又陷入了沉思,那次診脈的過程他至今仍然耿耿於懷。

    「你們倆現在別拌嘴,」風無痕不由莞爾,轉而又臉色一整,「當務之急是散佈些不輕不重的流言,讓我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們知道我並沒有和他們爭鬥的野心,這件事情我看就讓那個小方子辦,他很是伶俐,如果這次差使辦的好,紅如,你想個辦法抬舉他一下,過了這段風頭,再把他弄到我宮裡來,我身邊只有你一個不行,也該添一個幫手了。」

    紅如面露喜色,看來主子真的開了竅了,那個小方子老是在她耳邊嘮叨想換個好差使,奈何自己沒有得到首肯,只能敷衍他一下,想來也怪對不起這個乾弟弟的,現在可好,主子終於張了口。「奴婢立刻就想法子通知小方子,一定讓他把這件事辦得妥妥帖帖的。」紅如偏身一福,逕直出去了。

    風無痕和陳令誠相視一笑,各自品起茗來,殿中頓時一片寧靜。

    一大清早地起來,小方子格外興奮,昨夜乾姐姐和他說的話讓他一夜都幾乎沒睡著,自己一個小小的雜役太監竟然能攀上七殿下,真是祖上積德了。不過那個主兒吩咐的差使並不輕鬆,要不動聲色地散佈流言,事後萬一有人追查還不能套到自己頭上,讓他想破了腦袋。不過小方子別的不行,歪主意卻是不少,一夜下來,倒是想了個法子。

    剛走出門,他就發現一個藍衣太監擋在門口,心中頓時一緊。再仔細一看,赫然是和他同期進宮的李來喜。「小方子,你小子厲害啊,上次說得好好的請吃酒,居然躲了這麼多天都不見人影,好大的架子!」李來喜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也不瞧瞧,我來喜在宮裡是什麼人物,別人想請吃酒我還不一定賞臉呢,想不到你小子竟然就這麼打發我,怎麼,看不起我這個在德娘娘宮裡當差的哥們是不是?」

    小方子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己什麼時候說過要請這個瘟神喝酒?不說別的,就說這個李來喜平日裡囂張跋扈的德行,自己就恨不得躲遠遠的,哪會主動請他喝酒。突然,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不禁渾身冒出了冷汗,一定是了,一定是那天乾姐姐派人冒充自己去勤政殿送飯那次碰上了這個瘟神。幸好那個人還算機靈,小方子擦拭著頭上的汗珠,一反常態賠著笑臉迎了上去,「李哥您這是什麼話,我平日不懂事,難道連李哥的虎威也敢冒犯麼?就算借十個膽子也不敢啊!」他伸出手,裝腔作勢地幫李來喜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這不是忙麼,所以也就忘了,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原諒我這回!」說完又是躬身賠罪又是一堆好話。

    李來喜聽著小方子一摞摞的逢迎話,不耐煩地一揮手,「誰有空和你計較這麼多,你明著說吧,這頓酒你認也是不認?得空了我還得到主子那裡當差,你可別讓我白來一趟!」

    小方子眼珠子一轉,心中頓時打定了注意,找人不如撞人,眼前這個討厭的傢伙正好可以作個傳聲筒。聽說這李來喜最愛喝酒,喝醉了嘴上就沒個把門的,到時灌醉了之後讓他傳些謠言出去,可比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雜役去胡說容易多了。想到這裡,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李哥說哪裡話,一起進宮的那些兄弟,就數您最得意了,我巴結還來不及,哪敢怠慢貴客?您說吧,上哪,今天的酒我一定請!」

    「好!算你痛快!」李來喜的臉上掠過一絲得意,「這麼著,你李哥也不坑你,城東新開了個太白居,裡面的酒聽說不錯,就在那喝,怎麼樣?」

    「可,我沒差使,不得隨便出宮啊!」小方子雖然心中一喜,臉上卻裝出了為難的樣子,「您李哥的面子大,自然可以出宮轉轉,可我要被抓住,輕則一頓板子,重則連腦袋也保不住,到時誰來救我?」

    「就你小子膽小!」李來喜啐了一口,「凡事有你李哥罩著呢,沒事,你就瞧瞧你李哥的能耐吧!」說完努努嘴,示意小方子跟在後面。

    大概是常出宮的緣故,再加上李來喜又拿著繡寧宮的腰牌,東華門的侍衛自然知道德貴妃在宮裡的地位,因此只是象徵性地看了看就放行了,至於對小方子則是連盤問都沒有一句,想當然地把他當成了李來喜的跟班。

    「怎麼樣,知道了吧,像你李哥這樣的人物,就連那些侍衛也得客客氣氣的!」離開東華門不遠,李來喜便吹了起來,聲音大的很,引得路人皆為側目,他卻說得越發來勁了。一路上就聽見李來喜旁若無人的說話聲,心中自有打算的小方子一句話都沒插嘴,裝了一幅唯唯諾諾的樣子。

    太白居的老闆是個山西人,頗具生意頭腦的他沒有選擇京城中央大道上的繁華區域,而是別具一格地佔據了城東這塊相對僻靜的地方,由於酒菜的價錢都還算公道,樓上的雅座和包間又滿足了那些希圖炫耀財富的商人,三層樓的太白居幾乎是天天客滿,甚至老闆還誇口說連宮裡的人都知道他這小店。這句話倒也沒錯,不過宮裡的達官貴人是不屑於上這種地方的,來的大多是有頭有臉的大太監,李來喜的身份也只跟著繡寧宮的管事太監來過一次,這回存心想讓小方子出點血,這才選擇了這兒。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22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九章 胡言亂語
  

    這太白居統共三樓,一樓的大堂,二樓是雅座,三樓才是招待真正有錢人的包間。小方子仰頭望了一眼那煞是高的房簷,還有臨街掛著的幾盞紅紗燈,眼睛卻盯上了那龍飛鳳舞的「太白居」三個字,落款卻是「眉山居士」。小方子雖然沒讀過幾天書,但是憑著點小聰明,字倒是認了不少,正自琢磨著這字寫得不錯的眉山居士到底是誰,就聽見了一個聲音傳來。

    「嘿,兩位爺台,裡面請!」一個夥計點頭哈腰地迎了出來,「樓下大堂還是樓上雅座,小店這裡是菜餚公道,遠近聞名!」

    李來喜皺著眉頭打量著樓下幾乎七成滿的大堂,雖然自己也是個奴才,可他跟著德貴妃起,不可一世的毛病就落下了跟,這不,他又嚷嚷著:「小方子,樓下這麼多人,你李哥在宮裡少說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主兒,怎樣,咱樓上雅座去?」

    小方子揣摩著自己懷裡的銀子,上次乾姐姐賞的二百兩銀票他早就兌成了散碎銀子,埋在不同的地方,早上正好取出了十餘兩,想必這太白居的雅座也貴不到哪去,因此爽快地答應了一聲,「李哥說得是,您這種身份自是不能和這些普通人擠在一塊,小二,樓上雅座!」

    「二位爺,小店樓上的雅座又乾淨又能看景,就是價錢……」他搓了搓手,正準備開口先讓兩人付錢,旁邊的老闆崔斜元一巴掌正拍在他頭上。「你瞎眼了是不是,兩位公公的大駕都不識,白長了你這雙狗眼睛!還不趕快帶上樓去,在這裡磨蹭什麼?」崔斜元早就看見了這兩個明顯宮裡打扮的人,聽見他們開口,頓時明白了兩人的太監身份,看到夥計的不懂事,怎能不火冒三丈。

    那個夥計呲牙咧嘴地摸了摸疼痛的後腦勺,嘴上愈發恭敬,「小的該死,兩位公公樓上請!」邊說邊在前面帶路。

    「哼,算你小子識時務,改天咱在大總管的面前說說好話,你這店舖也就發達了!」李來喜居高臨下地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和小方子上樓去了。

    「老闆,不過是兩個宮裡的老公兒,用得著這麼客氣嗎?」旁邊的一個夥計很是不解。

    「別看他們似乎沒什麼身份,能夠出宮的都不是等閒之輩,在主子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一個伺候得不好,他們在主子面前來上一句,我這個太白居就甭想再開下去。」崔斜元陰沉著臉說,「你吩咐廚房,那兩個人想吃什麼,讓他們用心地做,酒也是一樣,上最好的,反正我看那個說話拿腔拿調的不是付錢的主,另一個點頭哈腰的才是金主,不會沒錢會賬,讓他們用心點巴結!」

    夥計應了一聲,一溜煙似地往廚房奔去。

    「羊肉炒、煎爛拖韭鵝、豬肉炒黃菜、宮爆雞丁、香燜鹿肉,這幾個是葷的,」李來喜看也不看夥計遞過來的菜單一眼,嘴中一連串地報著菜名,「三味麵筋、涼拌黃瓜、什錦小炒、絲瓜蛋湯,這幾個是素的,暫且先上這麼多菜吧!」

    「至於酒嘛,上好的汾酒來個十斤,今天不醉無歸!」小方子又補充了一句,剛才聽李來喜點了這麼多菜,他心中早暗罵開來,不過又想起了今天自己的主要任務,不由又加了十斤汾酒,他倒要看看,這個成天大話的李來喜能喝多少。

    夥計暗地裡吐了吐舌頭,兩個人竟然要這麼多東西,十斤汾酒,開什麼玩笑,那不是要醉死在這裡,不過想起剛才的教訓,他哪敢再說什麼,應了一聲扭頭就走。

    李來喜對小方子的機靈很滿意,連他好汾酒的那口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可見這小子還真是有心孝敬,他壓根沒想到,自己今天正撞在了火頭上,被小方子當了槍使。

    由於老闆的特殊吩咐,酒菜很快就上來了。將近十個盤子,再加上那壇汾酒,頓時把整張桌子擠了個嚴嚴實實。李來喜急不可耐地令夥計先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這才心滿意足地拿起了筷子,「真是好酒啊!小方子,今天算你有心,李哥我改日必有回報,你就等著吧!」

    小方子裝出一幅喜不自禁的樣子,連聲道謝,眼睛卻在四周掃來掃去。雖說是雅座,四周不過是用屏風隔開,甫上樓時他就覷見樓上的人並不比樓下少,而且大多是那種中等人家的子弟,再說,李來喜的大嗓門是出了名的,到時只要他一醉,說出什麼話都不奇怪。想到這裡,他勸酒勸得愈發慇勤了。

    夥計大概是得了老闆的吩咐,早就不見了蹤影。五斤汾酒下去,李來喜的舌頭漸漸大了起來,說話也不那麼利索了,言語間平日繡寧宮裡的一些瑣事也逐漸露了口風。小方子瞅準了時機,一邊又給他倒了滿滿一碗酒,一邊也裝著幾分醉意的樣子,「我,我說李哥,你命好,跟,跟了個好主子,不像我,命,命苦!」

    「什麼好主子,我,我告訴你,繡寧宮亂,亂著呢!」李來喜胡亂地揮舞著手,聲音提得高高的,「誰,誰不知道,三殿下希望,希望當太子,可,可你伺候過的那個,那個老雜毛,壞了殿下的大事!」

    小方子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的喧嘩聲突然低了下來,到後來幾乎就是一片寂靜。他小聲說道:「李哥,您,您可別害我,這種大事,別和,和我這個不露臉的雜役說,我,我怕……」

    「怕,怕什麼!」李來喜又是一碗酒下肚,膽氣頓時又壯了三分,「這,這次,七,七殿下明明沒有,沒有作皇帝的命,還偏偏得了,得了恩賞,娘娘生氣著呢!」

    「主子的事情,我們,我們作奴才的少管!」小方子知道剛才的話都傳到了有心人的耳裡,心一橫,自己也灌下了一碗酒,頓時辛辣地他眼淚都流了出來,「皇上這麼多兒子,你,你管這麼多幹啥?」

    「干,幹啥,不能說,」李來喜挾著眼睛,一臉不高興,「憋,憋了那麼久了,我,我就說,除,除了七殿下,那,那個,窩囊廢,哪個,哪個殿下不想,不想作皇帝,他們,他們想的美,誰,誰能蓋過三,三殿下!要,要我說,三殿下這,這皇位,是,是坐,坐定了!」

    這句話說得格外響亮,連樓下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崔斜元大驚失色,他那想得到這兩個太監犯禁的話是一句接一句,三步並兩步地衝上樓去,對著兩人就是一揖到地,「兩位公公,小店門小,容不下兩位這麼說的,宮裡的事情,和我們小老百姓無關,懇請兩位高抬貴手,放過小的一馬吧!」

    小方子知道戲差不多也作足了,裝作醉眼朦朧的樣子一推李來喜,「李哥,聽到沒,你,你的話,讓別人,害,害怕了,咱們,咱們也喝夠了,走,走吧!」

    李來喜罵罵咧咧地還想再喝,卻被小方子死活拽走了,一路走,他嘴裡還在咕噥著那些話,倒是讓小方子出了一身冷汗。崔斜元看著兩人跌跌撞撞遠去的背影,長歎一口氣,看來自己的店是開不成了。回頭一看,那些個剛才還在吃酒猜拳的人也紛紛結帳離去,諾大的店堂裡一會兒功夫就變得空空蕩蕩。

    好容易把李來喜弄回宮裡,小方子感覺今天似乎過火了些,那麼多人聽見這些話,弄不好自己得陪著那個瘟神一起掉腦袋,想來想去,他還是準備夜裡再去見紅如一趟,至少得交待一下後事,否則自己的命保不住不說,唯一的弟弟阿才也完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22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章 雷霆
  

    謠言的速度比小方子想像地要快得多,第三天一大早,監察院的幾個御史就上了奏折,稟明百姓之中已在謠傳三皇子將被立為太子以及七皇子失寵一事,讓皇帝火冒三丈。奉旨調回京的浙江巡撫方明漸更是繪聲繪色地形容了太白居發生的那一幕,小方子根本沒有料到他竟然撞上了一位大人物,方明漸當時就坐在三樓的包間,李來喜的大嗓門讓那位尊貴的巡撫大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怕事的崔斜元在小方子他們離開後就遣散了一眾夥計,連鋪子都不敢,捲起金銀細軟逃得無影無蹤,等九門提督下轄的兵卒上門時,整個太白居彷彿經歷過一場劫難似的,根本連個人影都沒有。

    「荒唐,荒唐!」皇帝在御座上再也坐不住了,來回踱著步子,「這兩個奴才居然如此大膽,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宮闈之事,來人,傳朕旨意,把那兩個大膽的奴才給朕帶到大殿上來,朕倒要看看,他們到底長了幾個腦袋!」

    盛怒下的皇帝哪有人敢勸,況且大臣們也人人自危,一天之間,謠言居然有了好幾個版本,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牽涉到的人還真不少。那兩個肇事的太監,自然是被他們恨之入骨。最為擔憂的無疑是三皇子門下的那些官員,不管謠言和三皇子有沒有關係,太子之位可能都沒什麼指望了,這讓那些立場不堅定的人在心裡暗暗打著改換門庭的主意。

    小方子看著那些來拿他的侍衛,心中雖有幾分心慌,但早有準備的他顯得很坦然,侍衛們沒費什麼力氣就把他帶到了大殿。而李來喜則被嚇了個屁滾尿流,帶上來時整個人都癱軟在地,兩股之間甚至還能聞到難言的氣味,讓旁邊的大臣嫌惡不已。領頭的侍衛跪下奏報了兩人的所屬,聽到李來喜是德貴妃宮裡的太監,眾多大臣的臉上掠過一絲異色。至於小方子一個小小的雜役怎麼會摻和在裡頭,眾人也有些詫異。

    皇帝冰冷的目光掃過兩人,停留在了小方子身上。要說小方子也是讀書人家出身,模樣裡自帶著幾分鎮靜,皇帝倒沒想到宮裡的太監還有這樣的人,感到了一陣驚訝,不過現在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大膽奴才,在外私議宮闈大事,該當何罪你們知道麼?」

    李來喜根本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小方子則利索地叩了個頭,伏地說道:「奴才自知罪該萬死,甘願受刑,還請皇上開恩,不要株連奴才的家人!」

    眾位大臣頓時議論紛紛,誰也沒想到這個小太監居然沒有任何辯解。這時,刑部尚書何蔚濤從百官中出列,跪下奏道:「皇上明鑒,此事關係重大,這兩個奴才私議宮闈大事,何況涉及立儲,如不嚴懲,恐怕今後難以管束宮中眾人,依律當誅九族!」

    小方子心中一顫,不過仍是一聲不吭,他知道,此時無論說些什麼,只會加重皇帝的憤怒。李來喜聽到「誅九族」三個字更是不濟,眼皮一翻,當場昏了過去。

    方明漸雖然惱恨這兩個太監讓自己陷入了一場是非漩渦中,但對那個一力承擔的小太監卻有幾分惻隱之心,要知道他在樓上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闖禍的只是那個李來喜而已。衡量再三,再想及自己一向的寬厚之名和剛剛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他出列朗聲奏道:「皇上,當時微臣在太白居聽得清清楚楚,這個小方子並沒有私議立儲之事,在此期間還規勸了另一人多次,可那個人借酒不聽,這才闖下了如此大禍,因此他雖有死罪,卻不應罪及家人,請皇上明鑒。」

    這下百官自然明悟主犯是那個已經昏過去的太監,而這個一言不發的小方子只是被無辜牽連了進去,見著小太監頗有膽氣,心中倒有幾分同情。只不過多年的養氣功夫讓他們的城府無不深似海,一個個都默不作聲,誰也不願意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皇帝的臉色稍霽,隨後又掃了昏厥在地的李來喜一眼,「把那個沒用的傢伙給朕潑醒!哼,敢說卻不敢承認,德貴妃那裡居然有如此無用之人!」言語間連德貴妃也捎帶了進去。

    一頭冰涼的水澆上去,李來喜頓時醒了過來,茫然看了一眼四周的目光,他終於反應了過來自己不是在做夢,一邊磕頭一邊哀求道:「皇上,奴才,奴才是冤枉的,奴才哪敢議論那些犯禁的事,都是,都是這個小方子攛掇奴才那麼說的,您明鑒啊,奴才是冤枉的!」

    顛來倒去的幾句話換來的卻是更加鄙夷的目光,所有大臣都聽到了剛才方明漸敘述的那些事實,自然不會相信李來喜的鬼話,對一直沒有辯解的小方子尤其多了些同情的目光。皇帝更是勃然大怒:「你還敢說自己冤枉,如果不是你這個奴才不聽勸阻借酒裝瘋,哪會有這麼多謠言?來人,傳朕旨意,將這個大膽奴才拉下去杖斃!其九族之內,不論男女,全部發配關外,永世不得入關!」

    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撲了過來,拖著李來喜就往外走,外間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他殺豬般的慘叫聲,不到一盞茶功夫就悄然沒了聲息。饒是小方子深恨李來喜,心中也早有了準備,見李來喜如此下場,也不由得兩股大戰,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額頭滲出來,一滴滴地掉在金磚上,那輕微的響聲在此時肅靜的大殿上顯得格外令人心悸。

    處置了一個,皇帝似乎輕鬆了許多,掃視了殿中噤若寒蟬的大臣們一眼,他發話道:「諸臣工,朕知道你們此時在想什麼,一個太監賤奴,私議國事,這就是應得的下場。為臣者只要謹守本分,自然不會有禍事,但若誰膽敢結黨營私,行不法之事者,朕必定誅之!」自登基以來,皇帝還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厲色地對臣下說話,因此有心人都知道他是動了真怒,至於小方子,不株連九族已經算是最大的恩典了。

    「你們說,對德貴妃和三皇子應該如何處置?」皇帝又扔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話題,誰都沒想到,一向對風無言疼愛有加的皇帝處死了奴才,竟然連主子也不放過,一時之間都怔在原地,頗有兔死狐悲之感。

    「啟稟皇上,七皇子風無痕求見。」一個太監微弱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只見他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發抖,唯恐觸了霉頭。

    所有人都一愣,這種時候,平日一直靜臥休養的風無痕來幹什麼,難道他也聽到了流言。皇帝則是最火大的一個,若是平時,他想都不想便會拒絕。可昨晚和明方真人談論的那番話讓他完全對風無痕改變了態度。他暗罵著那些不盡責的宮人,心中想著怎麼安慰這個兒子,要知道皇子失寵可是一件大事。「宣他進來。」沉吟半晌,皇帝終於下了決心。

    小方子心中的一塊大石驟然落地,渾身一陣輕鬆,本以為此次是死定了,沒想到那個主兒居然會親自跑到這裡來,想必是有了萬全之策。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一個人影緩緩從他的身旁走過,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從容地跪下道:「兒臣恭請父皇金安。」

    「無痕,你身子不好,起來吧。」皇帝令太監搬來了一個錦凳,並讓那個太監小心地扶風無痕坐下。「現在是朝會,你又不管政務,你這麼急匆匆地覲見,有何要事嗎?」皇帝明知故問道,心中還抱著風無痕不知道謠言的期望。

    「父皇,兒臣聽說您正為了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懲治宮人,不知是否屬實?」風無痕雙眼直視著自己的父親,面帶憂色地問道。

    「唉,這些謠言足可以讓朕宮闈失和,不懲治怎麼行?」皇帝歎了口氣,「朕剛剛杖斃了一人,還有另一個尚未來得及處置。就連德貴妃和你三哥也負有失察之責,朕準備一併問罪。那些謠言不足為信,皇兒不必為此煩惱。」

    風無痕突然離座跪下,連連叩頭不已,這個舉動讓皇帝和文武百官詫異不已。「無痕,你這是幹什麼,這件事情父皇一定為你作主就是!」皇帝的言語中頗有幾分不滿。

    「父皇,兒臣並未為這些謠言憂心。」風無痕抬起頭,額頭已是一片烏青,「言者無罪,聽者有心。謠言之所以流傳,只是百姓的好奇心而已,父皇一旦追究,勢必讓兒臣更加為難。論身份,德貴妃娘娘乃是兒臣的母輩,三哥更是兒臣的骨肉至親,為區區謠言而處置皇族,百姓一定會驚惶失措,新的謠言又會傳遍京城,那將置兒臣於何地?懇請父皇三思,既然首犯已除,其他人還請父皇從寬發落。」說完連連以頭觸地,大有一幅死諫的模樣。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32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一章 處置
  

    風無痕的這番話讓所有人都為之側目,由於這個皇子鮮少在人前露面,而且年紀尚幼,百官大多對他不瞭解,但能不顧自身之失說出這樣的大道理,很多擔憂皇帝雷霆手段的人都鬆了口氣。皇帝更是驚喜交加地看著這個乖巧的兒子,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十三歲能說出這些話來,還有什麼比這個讓人更加高興的?

    皇帝走到風無痕跟前,一把將他高高抱起,「好,好!小小年紀就能心憂天下,又有禮尊長輩的心思,朕果然沒有看錯你!」皇帝心疼地看著風無痕頭上的一片烏青,愛憐地用手摸了摸,「唉,看你傷的,回去讓太醫再好好瞧瞧。你放心,朕絕不怪罪德貴妃和無言,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風無痕的目光又射向了仍然跪在地上的小方子,似乎在思考什麼,不一會兒,他幾乎是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父皇,謠言既已廣為流傳,有心之人必定大做文章,反正兒臣確實無才無德,又並非太子人選,但蒙父皇厚愛,失寵之事自知純屬子虛烏有,因此並無甚干係。但三哥才德俱佳,如果因為謠言而失去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則不合公平之道,也會寒其他皇族之心。因此,兒臣懇請父皇下旨撫慰,這樣天下人就不會再津津樂道那謠言。另外,這個小太監只是無心之失,犯不著大加責罰。兒臣身邊尚無貼身太監伺候,以後出宮也不甚方便,看這奴才有些伶俐,又像讀過書的人,就請父皇將他賜給兒臣使喚,以此向宮中彰顯父皇仁德。」

    如果說前面的話只是讓文武百官粗略認識了這個身體孱弱的皇子,那麼方纔的這些話則是讓他們從心底裡生出一種難言的感覺,這個沉靜的少年居然能夠考慮得這麼周到,而且當眾承認自己並非太子之才,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已經兩朝為相的海觀羽神情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彷彿竟看見了當年的皇帝,不禁有些感慨。

    「無痕,不能當太子難道你不惋惜嗎?」皇帝像哄小孩一樣地對風無痕說,「你看看下面的那些人,難道你真的不想有朝一日讓他們對你俯首稱臣嗎?」皇帝實在無法相信他的兒子能夠這麼直截了當地聲明自己並不想作太子,想當初,親弟弟風寰宇一次次在自己的面前表忠心,自己在登基之前也多次得他襄助,然而,當自己坐穩了皇位之後,他卻在背後多次謀奪帝位,直到自己最終忍無可忍將其賜死的那一刻,他才微笑著對自己透露,他也想試試坐在高高御座上的那種感覺。恍惚間,一個堅決的聲音不停地衝擊著他堅強的心防。

    「父皇,兒臣只想作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御座總有更適合的人去坐,兒臣相信自己可以輔佐任何一位手足,開創我凌雲萬世基業,為後人留下典範!」風無痕眼睛清澈無比,這番話,他已經對明方真人說過一次,當然可以再說一次,與其去爭一樣自己很難得到的東西,還不如抓住更為重要的利益。自從那次從母親那裡回來,他就已經把以前那個自己徹底埋葬了。

    「好!好!你既然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朕怎麼會不相信?」皇帝瞬間變得神采飛揚,他轉過身來面對眾臣,「海愛卿,朕記得你的兒子海從芮博學多才,號稱京城第一名士,可有此事?」

    「那是人們的謬讚,犬子只是薄有微名,不足掛齒。」海觀羽連忙躬身道,「不過相信他可以勝任七殿下的師傅一責。」閱盡世事的他怎麼會不明白皇帝的心意?

    「好,不愧為海愛卿,朕想的你都知道!」皇帝又滿面笑容地對風無痕說,「從明天起,朕為你找了個好師傅,你耽誤了不少時間,朕希望你能夠好好學著點,將來成為朝廷的棟樑之才。當然,朕上次答應你的出宮之事仍然作數,待會就給你指派護衛。怎麼樣,小無痕?」

    無痕又瞟了一眼猶自跪在殿前的小方子,囁嚅道:「那……」

    「唉,朕拗不過你,來人,將這個奴才拉下去重責四十,以示懲戒!責罰完之後直接送到風華宮!」皇帝吩咐道。

    「看在無痕的分上,朕就饒了你這個奴才!以後小心伺候,如果有什麼差池,小心你的腦袋!」皇帝瞟了一眼小方子,又補充了一句。

    小方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挪動了一下幾乎不聽使喚的身子,砰砰砰地磕著響頭,「奴才謝殿下救命之恩,謝皇上不殺之恩!將來一定用心伺候殿下,絕不敢怠慢……」待到侍衛們把他拖下去的時候,他的腦門上已經全是鮮紅一片,連殿前的金磚上也是血跡淋漓,觸目驚心。

    皇帝就算再不把一個小太監放在心上,也對那種死裡逃生的悲慼有所感懷,對無痕又多了幾分喜愛。他不知無痕在宮裡不知與陳令誠和紅如排練了多少回,這才救下了小方子的小命。至於文武百官則齊聲稱頌七殿下仁德不已,心底裡卻在盤算著是否要巴結這位眼看更為得寵的皇子,這樣雖然到時無法一步登天,但至少性命無憂。總之,鬧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一事,三皇子得了撫慰,七皇子得了關愛,似乎只有那個倒霉的李來喜因為嘴上缺個把門的丟了性命,成了唯一的輸家,不過在百官們看來,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娘娘!」太監貴和急匆匆地衝進繡寧宮,跪下報道,「皇上已經退朝了!」

    焦急不安的德貴妃蘭氏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也顧不上什麼皇妃威儀,連珠炮似的問道:「到底怎麼樣?」

    「李來喜被當庭杖斃。」太監貴和吞吞吐吐地說。

    「誰問你那個狗奴才,要不是他多嘴,哪來的這場風波?」蘭氏咬牙切齒道,「本宮恨不得扒他的皮,這下倒是便宜他了。本宮是問你皇上是否要追究繡寧宮的責任,還有,皇兒怎麼樣,皇上有沒有提到無言?」

    「回娘娘的話,皇上本來說要問娘娘和三殿下的罪來著……」話還沒說完,他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腳。原來三皇子風無痕正在隔壁聽著,聽到這句話再也忍不住了,衝出來洩憤似的就是一腳。「我有什麼錯,那兩個狗奴才不過是把我捎帶進去了,父皇為這個就要怪罪我和母妃,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風無言忿然將一個青瓷茶盞狠狠地摔在地上,頓時碎片四濺,一塊較大的碎片甚至擦著貴和的臉飛去,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貴和強忍著肋骨和臉上的疼痛,跪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他知道,氣頭上的三皇子可不像平日裡的溫文爾雅,稍有不慎,把自己的屍體餵狗都有可能。不顧膝蓋前全是碎片,他一個響頭叩了下去,「請娘娘和殿下放寬心,皇上最後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聽了這句話,蘭氏總算心定了:「看來皇上還記著本宮的情分,無言是他心愛的兒子,哪會輕易問罪。」邊說邊坐了下來,神情也恢復了平靜,現在的她雍容華貴,哪有剛才氣急敗壞的樣子?

    至於風無言則顯得謹慎的多,「你別賣關子,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貴和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從侍衛那裡知道的整個過程,連風無痕把小方子救下這等小事也沒有放過。蘭氏和風無痕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他們和風無痕都沒有什麼交情,什麼骨肉之情全都是瞎話,要不是那天中秋之宴見了一面,恐怕連這個七皇子長什麼樣都分不清,他為什麼賣這麼個大人情?

    德貴妃揮手斥退了貴和與其他人,這才渾身無力地倒在了椅子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此時的她,早已六神無主了。

    貴和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朝自己房中走去,因為幾句謠言,李來喜已經死了,就算他不死,正殿裡的兩個主子也不會放過他。而自己呢,天天提心吊膽地跟著主子,不知哪天就是自己的死期,唉,混一天是一天吧,誰叫自己只是個奴才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38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二章 暗火
  

    朝堂上發生的事情永遠是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這不,上至百官府中的家眷,下至茶樓酒館裡的閒漢,轉眼間就換了方向。有的嘲笑那個因多嘴丟了性命的李來喜,有的惋惜三皇子的霉運,但更多的卻是議論那個似乎一夜之間得到皇帝諸多青睞的七皇子風無痕。

    瑜貴妃的兒子得了綵頭,賀甫榮自然不會高興,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突如其來的變數讓他對那個女人又多了幾分警惕。原本三皇子失勢對於自己這一系來說是天大的喜事,但居然皇帝被孺子之言所欺,不僅沒有追究德貴妃和三皇子的過失,反而還下旨撫慰,簡直是本末倒置,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好機會白白飛走。聽說皇后得到這個消息後,在宮裡連連摔壞了三個珍貴的花瓶,當然,連帶寢宮中西夷進貢的奇花異草也一起遭殃。

    唉,人算不如天算,賀甫榮歎了一口氣。「賀貴,賀貴!人都死到哪裡去了,連個應聲的都沒有!」他不耐煩地叫道,府裡的這些下人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一見到自己氣性不好,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一個個躲得遠遠的。要是自己真的失了勢,他們還不是一個個另謀高枝,想到這裡,他的眼中不經意地現出一絲陰狠,倘若如此,保不準現在就有吃裡扒外的混賬。

    管家賀貴在賀家已經呆了四十二個年頭了,他是個家生子兒奴才,自幼陪著賀甫榮讀書,跟著他外放,回京,熬了這麼多年,這才把垂垂老矣的前任管家賀順逼下了台,坐上了賀府管家這個份量不輕的位子。不過,他也知道,這些年,自己主子的脾氣越來越大,對下人動輒打罵,大棍子打死人的事情屢見不鮮,連自己這個心腹也得一直提心吊膽的,要不是看著有事求見的大小官員奉上的大把銀兩,他早就有了辭差的想法。因此,他應聲而來,一覷見主子臉色不好,就規規矩矩地垂手而立,一聲都不敢吭。

    「賀貴,這幾年你掌管府裡的內務,這些大小奴才們是越來越放肆了,不說偷雞摸狗,居然接差使時也有挑肥揀瘦的,你這個規矩是怎麼立的?」賀甫榮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屋裡卻顯得格外可怖。

    賀貴只覺得心頭一顫,雖說主子一直念著小時候的情分,但大人物的心思鬼神莫測,他始終提防著自己成為出氣筒的那一天,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之快。「回老爺的話,奴才雖是管家,但前院後院大大小小幾百個家奴,有的是太太的陪房,有的是姨奶奶的親戚,還有的是使了幾輩子的老人,平日裡就比普通奴才難管教些。老爺交下的差使,奴才雖不敢怠慢,但也不敢管得狠了,老爺若是覺得不妥,奴才從明兒個起就替您整頓家務!」賀貴邊說邊打量著主子的臉色。

    賀甫榮只是輕輕揮了揮手,對於這個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賀貴,就算有諸多不滿,但只衝著忠心這一點,他也懶得計較這麼多。「算了,這些奴才過了這麼多年太平日子,一個個都油滑得成精了。賀貴,你從明天起,給我天天點卯,派差使,實在閒的沒事,又沒用的人給我攆出去幾個。殺雞給猴看,我賀府不需要這些只會奉承的馬屁精!」說著說著,賀甫榮的臉上竟有些殺氣,「另外,如果有不服的,或是仗著後院姨奶奶之勢壓你的,你就去請示太太,我相信她會給你做主的!」

    賀貴的冷汗佈滿了額頭,太太向來看重自己這個老爺面前的貼心人,這一點賀府上上下下無人不知,而幾位姨奶奶,自然就是替自家兄弟或親戚們覬覦著自己這個賀府管家的位子,這麼一來,太太怎麼會不給自己做主?可這樣的話自己得罪的人可就海了,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雖然如此,賀貴還是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老爺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他再愚蠢也不會忘了這一點。

    「還有,從明兒個起,你挑幾個伶俐點的人,和京城裡那些暗處的人打個招呼,給我盯死一個人。」賀甫榮叫住了準備退下的賀貴,繼續吩咐道,「只要他出宮,我就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我倒要看看,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老爺,奴才斗膽問一句,不知是誰如此重要,讓老爺您如此費心費力?」賀貴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很久沒看見主子這番咬牙切齒的模樣了,怎麼也想不通倚仗著皇后娘娘這個大靠山,在朝中呼風喚雨的賀大人也會像市井之徒一般用上了這種法子。

    「七皇子風無痕!」賀甫榮沒有注意賀貴奇怪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我平生自負慧眼識人,竟沒有看到宮闈之內的陰暗處還藏著一隻擇人而噬的狡狐!」

    四皇子府中,風無候正懶懶地躺在錦榻上,半瞇著眼睛,津津有味地品嚐著侍女剝好的葡萄,似乎沒有注意到身邊那個喋喋不休的中年人。半晌,他才睜開了眼睛,一絲精芒一閃而現,隨後卻又恢復了原先那幅滿不在乎的樣子。「老七這突如其來的一著,確實可謂是神來之筆,既然他已經當眾表明了態度,無意皇位的心思倒是顯露無疑。不過,他又這麼大費周章地替老三開脫,恐怕就不那麼單純了。」

    「殿下所言極是,不知是否需要屬下加派人手,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如今時屬非常,牽一髮而動全身啊!」中年人滿面憂色,他是風無候身邊的首席謀士周嚴,字敬之,年輕時曾中過進士,奈何身後沒有背景,作了一任實缺縣令就因為母親逝世而丁憂出缺,旨四十歲也不曾補缺,一怒之下投奔了四皇子,作了一個清閒的門客。一個偶然的機會,風無候注意到了此人,幾番長談試探之後,周嚴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這個危險的遊戲。

    「不必,只有賀甫榮這種傻瓜才會不知輕重地調動那些三教九流,本殿下乃堂堂郡王,聽壁角的事情就不必親歷親為了,自有人代勞。」風無候神秘地一笑,「葡萄雖好,吃不著的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到別人嘴裡。」

    主僕兩人對視一眼,屋裡頓時傳來一陣大笑。

    「砰!」柔萍只覺得心中一跳,唉,今天也不知是什麼日子,聽宮裡的那些太監說,皇后那裡也摔了不少東西,可現在,自己這個主兒也是一樣,從早上開始,小至杯子,枕頭,大至花瓶,首飾,竟是看什麼不順眼就摔什麼。可是,自己又能怎麼辦?原本主子認為可以借此良機一舉拔除太子之位的一顆釘子,卻被那個一向認為懦弱無用的窩囊廢兒子橫加破壞,這種從雲霄跌入凡塵的差別,心高氣傲的主子怎麼受得了?

    「柔萍,你進來。」內間傳來瑜貴妃略顯疲憊的聲音。柔萍連忙推門而入,眼前的一片慘象即使她早有準備,也不禁唬了一跳。再細看主子的臉色,連一絲粉都沒抹,黃中帶白,竟似老了十歲。

    「娘娘,您且放寬心些,誰都知道,皇上最疼愛十一皇子,況且此次三皇子也受了教訓。倘若您氣壞了身子,豈不讓旁人笑話?」柔萍一邊麻利地收拾著東西,一邊撫慰道。

    瑜貴妃當然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她只是嚥不下這口氣,一個無足輕重的風無痕,竟可以讓皇帝作出這樣的決定,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玄機,她這個貴妃居然一無所知,這讓她感到一陣隱隱約約的恐懼。

    「算了,本宮就當作沒有這個兒子!」瑜貴妃坐在梳妝台前,心中一陣不甘,「柔萍,為本宮梳妝,哼,只有皇后那種淺薄的女人,才會像潑婦一般沒完沒了。一切才剛開始!」她的臉上再次充滿了野心勃勃的光芒。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39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三章 侍衛
  

    小方子昏昏沉沉地醒來,感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痛。那頓板子不是普通的厲害,開始他還能硬扛著,可是十幾板下來,他就支撐不下去了。那些掌刑的太監沒有一個是吃素的,自己這個犯事的低等太監又來不及給他們賄賂,哪會客氣?到後來,他只知道自己被冷水潑了三四回,這才勉強挨過了四十大板。至於最後被送到哪裡,他早就沒有知覺了。

    睜開眼睛,他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呆在往常的那間小黑屋裡,眼前的這間房子寬敞明亮,空氣中還有一陣藥香。茫然地環顧四周,小方子發現一個人背著手站在窗戶的陰影中,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子,他結結巴巴地問道:「誰,誰在那兒?」

    那個人緩緩轉過身來,小方子這才發現,竟然是七皇子風無痕,他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在宮裡呆了將近三年,雖是雜役,伺候過的主子也不下於十位,可沒有一個是把他當人看的。辱罵,責打,一切都彷彿是家常便飯,就連別的有頭有臉的太監,也能夠使喚得他團團轉,他尖酸刻薄的個性也就是從這而來,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那天紅如讓別人假扮他去見明方真人,自己能那麼快答應,也正是為了能夠出頭,最後答應冒險散佈謠言,原本是存了一死的念頭,可和紅如一說,七皇子就在關鍵時刻出現在了大殿,這不能不讓他感謝萬分。

    「七,七殿下!」小方子拖著自己沉重的身體,掙扎著跪下叩頭道,「殿下怎可到這種地方來,奴才萬死!」

    一隻瑩白如玉,彷彿女人般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肩頭,小方子可以清楚地聽到那微不可聞的歎息。「你躺下吧,你這條小命,陳太醫花了不少功夫才救了回來,你可別辜負了他的苦心。」

    小方子不由張大了嘴,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太監賤奴,居然能夠勞動太醫的大駕,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殿下,您是說我這傷,是,是陳太醫治的?」

    「要不是陳太醫在之前曾醫治過紅如和綠茵的杖傷,哪能救的了你?」風無痕泰然自若地說,「你不必心慌,在這宮裡,被陳太醫救過的下人,你不是第一個,但我希望你是最後一個,好好養著吧。」說完又拍了拍小方子的肩膀,這才向大門走去。

    「殿下,奴才,奴才一定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小方子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多年來在宮裡受過的委屈彷彿盡在這一刻宣洩了出來,連連在床上碰頭道。

    「你的一身傷是為了我挨的,如果不救你,那麼我這個作主子的還如何讓別人盡忠?你別想這麼多了,從今兒起,你就在這風華宮裡當差,沒人敢再欺負你了。」在掀門前,風無痕淡淡地又加了這麼一句。

    走到正殿,風無痕一眼就看到了佇立在那裡如同柱石般不可動搖的八個侍衛。他心裡明白,父皇履行了承諾,這八個人會在將來完全歸於他的手下,而現在,他需要瞭解這些人,讓他們真心聽命於自己,還要排除他們是父皇耳目的可能,實在是一個艱難的任務。

    「你們報上名來。」風無痕在主位坐下,不動聲色地端起旁邊的一盞茶。

    「卑職徐春書,奉旨扈從七殿下。」

    「卑職張金榮,奉旨扈從七殿下。」

    「卑職凌仁傑,奉旨扈從七殿下。」

    「卑職石宗,奉旨扈從七殿下。」

    「卑職廖隨卿,奉旨扈從七殿下。」

    「卑職彭飛越,奉旨扈從七殿下。」

    「卑職葉風,奉旨扈從七殿下。」

    風無痕候了半晌也沒有聽到第八人的聲音,不禁有些詫異,剛抬起頭,他就見到了一張今生都難以忘記的臉。那是一種如同惡狼般擇人而噬的眼神,雖然那個人已經竭力壓制,但風無痕似乎仍然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淡淡血腥味,心也不由一縮。還是練鈞如的時候,他曾經跟隨自己的爹爹打過獵,見識過無數凶暴的野獸,自然知道只有吞噬過無數生靈的百獸之王才可能具有這種殺氣。他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如果不是身旁沒有任何武器,風無痕幾乎是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這是一種獵手的本能。

    終於,第八個人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只見他微微躬身,神態間看不到一絲一毫尊敬的意思,緩緩說道:「卑職冥絕,奉旨扈從七殿下。」

    似乎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徐春書瞥了一眼冥絕,趨前一步報道:「殿下,卑職等八人奉旨前來,聽候您的差遣,卑職暫代領隊之責。另外,冥絕是去年禁衛營大比時的勝者,連勝五十一場,論武功為我等八人之冠,但他禮數尚未習全,進退之間屢有失儀之處,這才不為皇上所喜,還請殿下明鑒。」

    風無痕哪會計較這些,他的心神已經被徐春書的那句「連勝五十一場」給吸引了過去,如此勇悍之人不能馳騁沙場,卻要悶在宮中,那就如同關在鐵籠中的百獸之王般。想到這裡,他微笑道:「從今往後,就要勞煩各位了,冥絕暫且留下,其他人先下去休息吧。來人,安排一下他們在風華宮當值時的住所。」

    在另外七人詫異的目光中,正殿中只剩下了風無痕和冥絕。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這個連同僚都不得不稱讚其武功的人,風無痕一言不發,他想看看這個人究竟能夠保持這副模樣多久,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同一個姿勢,冥絕似乎察覺不到任何疲累,身子仍然牢牢地釘在地上,連眼皮都沒眨幾下。

    「如此勇士,呆在宮裡確實可惜了。」風無痕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大好男兒,如能血戰殺場,建功立業自不在話下。」頓時,他感覺到背後湧過一股難言的殺氣,幾乎讓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風無痕不禁有些後悔,他這個一向以孱弱形象出現在人前的皇子要懾服這個人,實在不是容易的事,自己此舉是不是太魯莽了?一旦激怒此人,血濺五步幾成必然,自己何苦在身邊沒有一個人的情況下冒這樣的風險?

    「殿下不必撩撥我這個粗人。」冥絕的話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譏諷,「既然已經將身賣給帝王家,那麼這個身體就不是我自己能夠作主的了。什麼血戰殺場,什麼建功立業,我不在乎。皇上如同送一條狗一般把我送來侍奉殿下,那麼,殿下不妨就把我當成狗使喚好了,何必再說這麼多廢話!」

    風無痕沒有料到從這樣一個人的口中會吐出如此認命的話,難道他的身上還有別的隱情?看來今天要折服冥絕是不可能了,那麼與其再浪費時間,不如從其他人那裡打開缺口。「我從來不習慣把人當成狗使喚,如果連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那麼,你就真的只是野獸而已。」風無痕淡淡地扔下一句話,拂袖而去,留下冥絕一人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入夜的風華宮裡多了四個負責值夜的侍衛,皇帝這次對風無痕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重視,派出的八人都具有二等侍衛的品階,官位也有正四品,像冥絕和徐春書兩人的身手已經完全可以比擬一等侍衛,可惜徐春書一向不善於鑽營,冥絕又一副臭脾氣,因此陞遷可以說是遙遙無期。領侍衛內大臣蘇暢思量再三,才派出了這些人,在他心裡,那個七皇子身邊有這八個侍衛,安全是絕不會有任何問題了,而且其他諸位皇子,相信也不會因為區區八個二等侍衛而心生不滿。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42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四章 大夫
  

    紅如睡意朦朧地從自己的床上爬起來,她隱約聽到裡面的風無痕似乎在呻吟著什麼。愛憐地為他捻好被角,她注視著那張安詳的睡臉,心中百感交集。自從幾個月前風無痕的病莫名其妙地痊癒之後,他整個人就變了,再也沒有那種頹然的情緒,再也沒有那種了無生趣的眼神,自己每次看到他的臉,就會產生一種難言的悸動,難道這就是愛嗎?一絲紅暈浮上了紅如的臉頰,頓時把她映襯得嬌羞不已。

    「水,水……」睡夢中的風無痕突然咕噥了一句,紅如一個激靈,馬上從剛才的遐想中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衝出風無痕的寢宮,紅如這才發現銀瓶中已經沒有水了,她不由暗地埋怨了那些粗心大意的宮女們幾句,這才急急忙忙地拿著銀瓶去盛水。

    經過正殿時,紅如不經意地向裡間投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一個黑影正靜靜地立在裡面,顯得極為詭異。紅如駭得幾乎叫出聲來,但她馬上把身子隱在門邊,另一隻手緊緊摀住了自己的嘴。這麼晚了,是誰,是誰還呆在大殿裡,她又小心地往裡面望去,可惜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失望地別轉了頭,紅如突然看見廊下走過一個人影,仔細瞧著,似乎是早晨見過的一個侍衛,名字中好像有個石字,此時她也顧不得什麼了,三步並兩步地衝過去,倒把石宗嚇了一跳。

    「石大人,殿,殿裡有人!」紅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您,您快去看看,是不是刺客?」

    石宗這才看清了紅如的樣子,對於這個七皇子身邊最得寵的侍女,他自然不會忘記。饒是如此,他先是一愣,隨後竟笑了起來,「紅如姑娘,您可真夠忠心的,倘若真有刺客,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過宮中大批的禁軍,再避過我們四個值夜侍衛的耳目潛入風華宮,那麼此刻殿下就真的危險了。那裡面的人是冥絕,不用擔心。」

    冥絕這個名字今晚紅如已經聽過好幾回了,她當然知道主子似乎很看重此人,但他為什麼會獨自呆在大殿裡紅如卻怎麼都想不通。只聽石宗微微歎了口氣,「冥絕這個人經歷坎坷得緊,雖然有一身好功夫,卻沒地方施展,再加上他碰到的每個主子幾乎都把他當作畜生般使喚,也難怪他脾氣臭。殿下離開正殿的時候估計沒吩咐過他離開,所以他就自然一直呆在裡面。」

    紅如大驚失色,風華宮的正殿使用的次數原本就不多,再加上宮女太監們看見冥絕那幅凶神惡煞的樣子躲都來不及,沒發現他一直呆在正殿中也是可能的。可那個人怎麼這麼死心眼,不行,得趕快通知殿下,再這麼站下去,恐怕會出事的。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石大人,謝謝您,我這就去找人來。」說完急匆匆地朝風無痕的寢宮跑去。

    石宗微微搖了搖頭,希望冥絕能夠找到一個好主子吧,一個空有身手而沒有任何勢力的人,要麼淪為盜匪,要麼就只能賣身投靠,他們這些侍衛,說得好聽些是朝廷命官,說得難聽些就是皇室的家奴,自己已經多久沒有暢快地說過話了?他無言地往正殿又看了一眼,這才繼續沿著既定的路線巡視了下去。

    從夢中被驚醒的風無痕在聽完了紅如的陳述後不禁睡意全無,如果說早晨他還只認為冥絕是固執,那麼現在他則對這個人的堅忍深深震驚了,到底是什麼讓這個人死抱著一個信念不放,他越來越好奇了。

    當冥絕看到只披著一件外袍走到自己面前的風無痕時,身子微不可察地輕抖了一下。自從兒時被一個殺手組織虜走後,他就經受了最嚴格的訓練,已經習慣於遵照主人的命令去做所有的事情,而未經吩咐的事情則一概不理會。而那個龐大的組織覆滅後,只有十二歲的自己理所當然地作為戰利品歸屬於那個負責此案的官員。記得自己侍奉過的那名官員曾經因為自己的一個小小過失而讓罰跪,那時天空正漂浮著鵝毛大雪,由於並沒有得到何時可以起身的命令,他跪在雪地中足足一天一夜之久,幾乎凍死,即使那樣,事後那位大人物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死腦筋」而已。不久之後,自己殺人的本領終於為這些人覺察,從此接踵而來的就是永無休止的殺戮,直到那個官員被抄家之後,自己被一個好心的禁軍收容,並認自己為義子,最後輾轉作了御前侍衛,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我沒有命令的話,你是否準備在這裡繼續立下去?」風無痕的神色中有幾分難以掩蓋的惱怒,「我不知道你曾經經歷過什麼,但你現在是我的侍衛,這裡是風華宮,我也不是一個如此嚴苛的主人!我現在命令你去休息,聽見了嗎?如果連你自己都自輕自賤的話,那麼誰都可以侮辱你,這句話我不會說第二遍了!」

    望著風無痕遠去的背影,冥絕剛剛還如同柱石一般的身軀終於倒下了,雖然他的肉體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折磨,但他的心還沉浸在剛剛的那幾句話裡,那值得他用一生去咀嚼啊!恍惚間,他彷彿可以感覺到有人抬起他的身軀,彷彿可以感覺到那溫柔地撫過身體的雙手,還有那雖苦猶甜的藥汁。

    陳令誠這兩天真可謂是哭笑不得,風華宮的一個病人才痊癒沒幾天,另一個又接上了,敢情這裡比醫館還要忙。可憐自己堂堂一個太醫,卻要忙著為這些人看外傷和心傷,真是奇聞一件。不過,他怎麼會不明白這是那位七皇子收買人心的舉措,因此也就在紅如面前發發牢騷而已。七皇子對他禮敬有加,這一點不僅是因為他的醫術,更大的緣故是因為他的智慧。

    吩咐一個小太監給小方子上了藥,陳太醫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輕輕在小方子的頭上一拍,他不禁笑道:「你小子也算有福之人,如今直接到了風華宮當差,總算沒白吃苦。」

    「陳大人,連您也來嘲弄我!」那個小太監的手腳可不比宮女,疼得小方子呲牙咧嘴的,「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要不您試試?」和陳令誠已經混熟了的他現在也敢和這位平時只能仰視的人物開上幾句玩笑。

    「好了,不和你多說了,那邊還有一個病人呢!」陳令誠笑罵了一句,這才走了。沒走多遠,只聽得小方子在房中一聲慘叫,「陳,陳大人,你在藥裡加了些什麼,怎麼那麼痛,啊……」

    「只不過加了點辣椒而已,省得你小子成天精力過剩!」陳令誠嘴裡一邊咕噥著,一邊來到了侍衛房。

    如果說小方子那裡是充滿了陽光的氣息,那這裡就是黑暗的牢房。不知這個冥絕是怎麼想的,居然挑選了整個風華宮最為陰森的一個房間,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現在屋子的陰影中。

    見到有人進來,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一柄亮晃晃的匕首,豈料陳太醫根本瞧都不瞧一眼,一屁股坐在床沿,自顧自地翻檢起藥箱來。

    「你是誰?」冥絕沙啞著嗓子問道,能夠在他全力催發的殺氣面前無動於衷的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大夫。」陳令誠冷著臉答道,「只知道拿著刀嚇唬人,一點新意都沒有,難道我會認為你徒手無法殺人?真是笑話!」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44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五章 撫慰
  

    不由分說地拉下冥絕的左手,陳令誠一本正經地把起脈來,「嗯,心脈鬱結,內氣倒是很強大,你知道嗎,照你這情況下去,不到三十必定橫死!」他開口就是這麼一段駭人聽聞的話。

    不過冥絕的神色只在陳令誠抓住他左手的時候變了一下,至於後面的診斷他根本沒聽進去。「我沒病,至於我幾時死,自有天意,不勞閣下操心。」

    「哼,要不是有人拜託我來這裡,你以為我願意給冰塊看病?」陳令誠不屑地瞟了冥絕一眼,「如果你心中還有一個放不下的人,你死了,那個人會怎麼想?年輕人,成天把生死不當一回事,世道真是變了。」嘀咕了幾句,陳令誠放下了冥絕的左手,從自己的藥箱中取出紙筆,伏案疾書起來。

    「看你這樣子也是不吃藥的,算了,我就麻煩些,讓小伙房給你做些藥膳。」陳令誠頭也不抬地說,「當歸二錢、生地二錢、茯神一錢、麥門冬二錢、白芍二錢、白朮二錢、遠志二錢、酸棗仁五錢、川芎二錢、玄參五分、甘草二錢(包煎取汁),這些藥材應該夠了。至於食才嘛,豬心一個、南瓜三兩、豆苗一兩、姜一錢、高湯一碗,這南瓜湯的效果應該可以。」他自言自語地說,壓根沒去問冥絕的意思。輕輕吹了吹墨汁未干的那張紙,陳令誠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施施然地出門去了。

    冥絕靠在床上,感到一片茫然,如果這也算生病的話,那他之前那幾次險死還生的經歷怎麼說?也許現在的主人說得對,自己也可以像人一樣生活,可是,如果再換了個主人呢?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得那麼多……

    看到陳令誠遞過來的藥方,風華宮小伙房的管事太監康海實在是哭笑不得。一個南瓜湯,居然做法那麼麻煩,工序一道又一道,最讓他不解的是,這麻煩的湯居然不是為主子準備的。「陳大人,您這不是存心為我們找事嘛,這小伙房向來只負責殿下的膳食,如果每個下人都這樣,長此以往,規矩就都沒了。」

    「你囉嗦什麼,哪有那麼多例外,這是殿下吩咐的,你如果不想幹差使,我去向殿下再薦個人?」這些天時時在風華宮裡耗著,陳令誠也習慣性地打起了官腔,頗有些你不做我就趕人的意思。

    康海怎麼不知道這位陳太醫如今是紅得發紫的人物,連皇帝也因為主子的病大有起色而對他青眼相加,自己不過是發幾句牢騷而已,哪敢真的違逆。這不,他馬上賠起了笑臉,「陳大人,看您說的,奴才有幾個膽子敢耽誤殿下的差使,這就做,這就做。」邊說邊忙不迭地吩咐起了旁邊的幾個小太監。

    風無言自從謠言風波後就一直閉門不出,雖然皇帝聽從了風無痕的意思下旨撫慰,但心中的芥蒂畢竟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連帶著繡寧宮的德貴妃蘭氏也只能一直獨守空房。這天,也就是謠言過去的第十天,風無言終於進宮探望自己的母親,當然,皇帝和皇后那裡是要先去請安的。大概是因為明方真人的話讓皇帝有些寒心,沒說幾句話,風無言就被打發了出來。皇后那就更不用提了,平日對風無言就沒有什麼好臉色的她乾脆連樣子都懶得做了,直接讓門口的太監擋了駕,借口當然是最平常的身子不舒服。到了這個份上,誰都知道三皇子有些失寵了,就連一向慇勤的那些太監也一個個變了人似的,躲得遠遠的,生怕沾了風無言身上的晦氣。

    這樣一圈下來,饒是風無言事先作了最壞的打算,心中也不免憋了一肚子火。一進繡寧宮,應門的兩個小太監就被踹翻在地,雖然痛苦難當,但硬是捂著嘴不敢放聲。誰都知道三殿下這些天來氣性不好,但發這樣大的火還是第一次,滿屋子的下人不禁都戰戰兢兢的。面色陰沉的風無言連禮也沒給母親行一個,逕直坐在了椅子上發呆。

    蘭氏看著兒子,心中也不由一痛,她怎麼不知道這個天資聰穎的兒子花了多少功夫在取悅皇帝身上,但一場莫名其妙的流言,就把他這些年來的苦心付之一炬,這樣的打擊,心高氣傲的兒子怎麼承受得了?

    「咦,這是鬧得哪一出?」就在滿屋子人大氣不敢出一聲的時候,一個頗為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風無言正要發火,抬起頭來,卻是一愣。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風無痕,有心的他揀了一個風無言最失落的時候乘虛而入。「我想門口的幾個小太監怎麼死活都不肯為我通報,原來三哥在生氣,難怪!」自顧自地說了幾句,風無痕轉過身來,正對著滿臉詫異的德貴妃,恭敬地行下禮去:「兒臣給德貴妃娘娘請安!」

    蘭氏虛扶一把,心裡卻在暗暗揣摩著風無痕的來意。這些天來,這個病泱泱的皇子在皇帝面前可是頗為受寵,為什麼會巴巴地跑到如今門庭冷落的繡寧宮裡來?「無痕,今兒個怎麼有空到本宮這裡來,你可是稀客啊?」蘭氏似笑非笑地看著風無痕道。

    「三哥前段時間受了委屈,我這個作弟弟的怎麼能不來看看?」風無痕笑著答道,眼睛卻掃向風無言,「三哥不必太過傷心的,父皇只是一時在氣頭上,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慢慢消氣的。你是他老人家最寵愛的兒子,怎麼會因為區區流言而冷落你?」

    風無言驚疑不定地望著風無痕有幾分陌生的臉,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確定,自己以前錯得有多厲害。不動聲色間,這個七弟已經成長得讓自己有些不認識了,虧自己還認為整個宮裡只有五皇子風無照因為身份,才可以勉強與自己匹敵,看來真的太自負了。眼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就憑著不顧眾人的敵視而來到繡寧宮的智慧,就值得自己注意。不過,風無痕的話說得也在情理,就憑自己先前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會被冷落很長時間,但自己現在忍不下的是這口氣。

    「七弟,之前你在父皇面前仗義執言,為我免去了一場冤屈,我還沒有謝你,想不到你今天還親自上繡寧宮來了,愚兄真是感激不盡。」風無言邊說邊是深深的一揖,這倒是真心話,如果不是這位七弟的說情,自己被問罪的可能性極大,況且,他現在已經確定了一點,這個弟弟在向自己示好,雖然不知是為什麼。

    風無痕忙不迭地將風無言扶了起來,饒是他再鎮定,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這些裝在表面的鎮定不過是這些天遭遇大變才歷練出來的。一想到其實是自己的主意才使得風無言落到現在的窘境,他就覺得臉一陣發燒。「三哥,同為骨肉至親,你又何必那麼客氣?今後我還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三哥的幫助呢。」

    「哪裡,七弟如今正得父皇寵愛,得空可要提攜愚兄一下才是!」

    ……

    蘭氏一直在旁邊看著兩人客氣來客氣去的,心裡甚是無趣。對於風無痕的生母瑜貴妃,她一直有頗多微詞,因此對於一直形同廢人的風無痕也就當然沒有什麼好感,現在看到兒子居然如此禮遇他,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無痕,你的身子一直不好,還是快些回去吧,一會萬一支撐不住,皇上知道了,一定也會怪罪在無言身上。你也知道,你三哥最近煩心事太多。」她終於下了逐客令。

    風無言和風無痕的神色同時一變,蘭氏的話無疑給兩人剛才刻意營造的良好關係蒙上了陰影。風無言不住埋怨著母親的淺薄,可是,當著外人的面,他又不好發作,只能強忍著。風無痕卻在心中鬆了一口氣,再這麼故作笑容,他就要撐不下去了,德貴妃的話雖然不是什麼好意,但此刻卻也合了他的心意。

    「既然娘娘如此說,那兒臣就告辭了。」風無痕微微躬身道,「也請三哥保重。」

    望著風無痕遠去的背影,蘭氏剛啐了一口,就對上了兒子冰冷的眼神,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8:14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六章 出宮
  

    出了宮門,風無痕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很難想像,自己一個從小就奔馳在山野中的孩子能夠忍受宮中那種沉悶的生活,看來自己真的變了。這是自從那天之後的第一次出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著,風無痕忍不住發出一陣苦笑,雖然沒有換上皇子的正裝,但就這衣料的華麗和精美程度來看,怎麼也不像一個平民子弟。再看看四周圍,八個明顯不是庸手的侍衛佔據了最佳的地點,還有身後跟著的小方子,這明顯就是豪門公子的派頭。

    不過既然出了宮,風無痕就顧不得那麼多了,一個月只有那少得可憐的七天機會,可不能白白浪費了。「小方子,你對京城熟,說吧,我該上哪?」風無痕問道,可半晌都沒聽到回答。

    他不禁奇怪地看了小方子一眼,只見這個平日機靈勁十足的小太監此時卻像丟了魂似的,嘴裡不停地在念叨些什麼,隱約可以聽見「阿才」兩個字。風無痕心中一動,他倒是聽紅如說過,小方子有個弟弟,今年十三歲,倒是和自己同齡。小方子正是為了養活弟弟,這次淨身入宮當了太監,冒險幫自己做了幾件掉腦袋的大事,也僅僅為了幫弟弟過上好日子,這般兄弟情深,令人感動。

    「小方子!」風無痕又提高了些聲音。

    小方子茫然地抬起了頭,這才醒悟到自己是走神了,心裡不禁有些忐忑。「奴才該死……」一句話沒說一半,就被風無痕揮手打斷了。緊跟著走了幾步,小方子偷眼覷著主子的臉色,發現風無痕並沒有生自己的氣,他的心這才放下。難得出宮一次,他可不想惹得主子生氣,否則就算沒有責罰,回去紅如的一頓教訓總少不了。

    「小方子,是不是想弟弟了?」風無痕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是啊,」小方子剛接了一句,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啊,公子,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是說……」

    「好了,什麼都別說了。」風無痕看著小方子戰戰兢兢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你多久沒回家了?」

    「大概兩年了吧,」小方子吶吶地說,「奴才在宮裡位分卑微,哪得閒兒出宮,再說,每月的月例銀子我都托人帶到家中去了。公子,奴才只是想想罷了,絕沒有別的意思。」

    「好了,囉嗦這麼多幹嗎?」風無痕一晃手中的折扇,輕輕在小方子的頭上敲了一記,「我就去你那,前面帶路吧。」

    小方子疑惑地看了主子一眼,隨即大喜,不過又有些不安,自己曾經住的那地方可是京城有名的破落地兒,讓這個金尊玉貴的皇子去會不會有什麼不妥。思前想後,小方子咬咬牙,勉強笑道:「公子,那地方叫下裡窩,髒的很,您難得出宮一回,還是讓奴才帶您到其他地方逛逛吧。」

    風無痕微微有些著惱,把臉一板,看上去像是要發火的樣子。小方子見勢不妙,連忙閉上了嘴,老老實實在前面帶路。

    一路行去,道路越來越狹窄,兩旁的屋子也越來越破舊,有些地方的積水甚至還在發出陣陣難聞的異味。小方子從小就在這種地方過活,自然沒什麼大反應,冥絕則屬於那種對環境毫不在意的人,也就不在話下。其他七個剛才還威風凜凜的侍衛的臉色卻有些變了,他們大多出自家境殷實的中等人家,沒事哪會到這種地方來,此時此刻,要不是風無痕還是神色自若的樣子,他們早開口訓斥小方子了,不過現在卻只能在心裡暗罵。

    這是一幅風無痕無比熟悉的圖畫,低矮黑暗的屋子,面帶菜色的大人和小孩,破爛不堪的衣衫,渾濁的眼神,一切都和自己長大的那個小村莊無比相似。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鼻子一陣發酸,「小方子,你家還有多遠?」,他只能用發問來掩蓋自己的情緒。

    「不遠,就在前面,公子,奴才那比這裡還要破舊些,您是否……」小方子仍然不想讓主子到那裡去,舔舔嘴唇,盡力勸說道。

    事與願違,風無痕的腳步甚至又快了些,那濺在褲腳星星點點的污漬分外顯眼,眾人疾步追了上去。路旁的人詫異地看著這些和下裡窩格格不入的貴人,心中反覆揣測著他們的來意,好事的甚至悄悄跟在眾人身後,希圖看個熱鬧。因此到了小方子家門口的時候,風無痕等人身後已經跟了幾十個閒漢。

    饒是小方子把門拍得震天響,裡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這讓他有些慌了神,一些不好的念頭頓時浮了上來。「阿才,開門啊!我是阿德,你別嚇我,快開門啊!」眼看拍門沒有回應,小方子索性叫出聲來,聲音愈喊愈大,到後來竟帶了幾分哭腔。

    旁邊圍觀的人不禁在那裡議論紛紛。

    「看來一場尋親記好像是唱不成了。」

    「看這個小子的樣子,似乎是投靠了個好人家。」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你和他家有親?」

    「傻瓜,你沒見到那小子身後的華服少年一臉貴介子弟的樣子?我記得這家人好像姓方,那個死去的老子還是個秀才。」

    「可我記得方家的大小子好像是淨身入宮了,二小子也不叫阿才的,好像叫阿勇的,這個叫門的是哪冒出來的?」

    小方子聽著周圍人雜七雜八的話,悲憤不已,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風無痕就在一旁,竟號啕大哭起來。風無痕見平日裡嬉皮笑臉的小方子急成這樣,心裡也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就差沒掉下來。正在此時,所有人都聽得一聲大喝:「他娘的,老子門口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難道討債的都擠在一天上門了麼?」

    一個黑瘦的少年大步行了過來,滾圓的眼珠子一瞪,旁邊圍觀的人頓時退了幾步,聲音也低了下來。機靈的人這才想到,那個下裡窩的煞星方勇不就住在這裡嗎?雖然他不時常到這裡來,但自己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幾個不住敲著自己腦袋,口中咕噥著什麼的人悄悄溜走了,在他們心目中,那個叫門的小子鐵定是找錯了地。

    「喂,你是誰,在老子家門口哭哭啼啼的,像個什麼樣子?」黑小子不耐煩地踢了小方子一腳。

    小方子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黑瘦少年,依稀認出這人好像是自己的弟弟,可自己入宮的時候,他不是好像還在讀書麼,怎麼成了現在的模樣?想到這裡,他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躍而起,抓住少年的手,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阿才?」

    「什麼阿才?」黑瘦少年被小方子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揮動著拳頭正準備揍人,這才看清了小方子的樣子,不由驚喜交加,「哥,真是你,我不會是做夢吧!」

    小方子此時哪裡在乎弟弟渾身骯髒,兩兄弟緊緊抱在一起,不過雖然是弟弟,可阿才的個子整整比小方子要高一個頭,看起來煞是怪異。

    圍觀的人這才醒悟到兩人確實是兄弟,聯想到方家的老大幾年前淨身入宮,再看看旁邊那幾個明顯不是庸手的大漢,好事的人也一個個溜走了,下裡窩的這些閒漢,哪個敢招惹和宮裡有關係的大人物?

    半晌,阿才抬起頭,「大哥,你可好久沒回來了,我想死你了。照我說,你就別回去了,宮裡頭有什麼好的,成天得伺候那些殺千刀的人,不如這次就索性在這住下來,我養你!」

    一句話出口,小方子聽得不禁面如土色,四周也頓時鴉雀無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8:16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二十七章 兄弟重逢
  

    阿才彷彿還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該誅九族的話,還想繼續說,誰料小方子一個激靈蹦了起來,一把摀住他的嘴,眼睛還在向四周張望著。當然,他看見的只是四周那八個臉如寒冰的大漢,還有似笑非笑的風無痕。

    小方子不禁打了個哆嗦,一個巴掌就扇了上去,「你,你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宮裡的事也是你這種身份的人可以胡亂插嘴的嗎?」看著比自己要高出一個頭的弟弟臉上一個紅通通的掌印,一幅委屈的樣子,他又覺得有幾分不忍,「阿才,你已經不小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還不知道嗎?你的那麼多書難道都白念了,趕明兒有空我一定找趙老夫子理論理論!」

    提到讀書,阿才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剛才的驃悍勁頓時都沒了。他不安地瞟了一眼大哥,這才囁嚅著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我很久沒去學裡了?」

    「什麼,你,你說什麼?」小方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乍一見面時,他就覺得弟弟有些不對,但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淡了這些疑惑,現在弟弟居然說沒去讀書,這如何不讓他吃驚。

    「自從你走後,我就沒讀書了。」阿才一咬牙,說出了真相,「我現在是京裡青木會掌舵郎哥的義子,蒙他看得起,教了我一些功夫,還帶我見識了好些場面。哥,我積攢了不少銀子,夠我們倆在京裡過幾年了,讀書有什麼用,爹一個讀書人最後還不是……」

    話沒說完,阿才只感到臉上又是火辣辣的一擊,這次小方子用上了很大的氣力,下手一點都沒留情。「你,你,混蛋!」風無痕和八名侍衛雖然都見識過小方子的尖酸刻薄,但從沒看到他發這樣的火。氣得全身發抖的小方子對弟弟拳打腳踢,而倒霉的阿才哪敢還手,雖然他的拳腳要有力得多,打到後來,小方子無力地垂下手,一屁股坐在地下,淚流滿面。

    「你難道忘記了爹娘臨終前的囑咐麼?」小方子坐在那裡喃喃自語,「爹一個讀書人,淪落到下裡窩這種地方,他做夢都想讓我們兩個有出息。我不惜自殘身體入宮,為的就是讓你能夠繼續讀書,沒想到……」他突然仰首望天,竭盡全力地嘶喊了一句:「老天爺,你為什麼不開開眼,為什麼要我受這麼多苦,為什麼要奪走我唯一的希望,為什麼?」

    望著頹然伏在地上的小方子,風無痕的心中湧起一陣傷痛,那種深深的絕望,他不是也曾經同樣感受過麼?在爹摔斷腿的日子裡,在瑜貴妃不屑地用窩囊廢形容自己的日子裡,在太監宮女都用冷漠的眼光注視自己的日子裡,一切都是何其相似。而小方子,那個原本倔強不已的少年,可以為錢出賣自己的少年,可以為一個虛無的承諾賭命的少年,當失去了希望後,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想到這裡,他三兩步走上前去,看也不看呆呆地站在一旁的阿才一眼,不顧小方子身上的骯髒,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小方子略帶茫然地看著自己的主子,他知道今天自己失態了,知道回去後一定少不了一頓責罰,但他早已豁出去了,弟弟變成這個樣子,自己對不起爹娘,還不如死了乾淨。沒想到這位尊貴的皇子竟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那是一種同情、憐憫、撫慰,還夾雜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

    「小方子,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那麼多人中選了你跟著我嗎?」風無痕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不等小方子反應過來,風無痕又自顧自地說了一句,「因為你很像我,不同的只是身份地位而已。」

    「公子!」

    「好了,振作一些,問問你弟弟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

    阿才莫名其妙地看著兩個人打著啞謎,見哥哥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凶狠目光盯著他,心裡也不禁發毛。不過,骨子裡的那種爭強好勝之氣讓他聲嘶力竭地嚷嚷道:「哥,你是走了,可你知道嗎,我在學裡受著怎樣的雜氣!趙老夫子要鄙夷的眼光看著我,那些有兩個臭錢的學生也可以肆意嘲笑我,他們說我將來會和你一個樣,都是沒種的傢伙!」

    一句話氣得小方子臉色發白,但是後面的話卻更讓他吃驚,「沒有一點實力,在下裡窩這個地方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大哥你知道嗎?以前還有你護著我,可現在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他們知道我只會讀書,身體又不禁打,每次你托人送回來的錢都讓他們搶光了,還說是你欠他們的債,如果沒有郎哥收留我,我就不知死在哪裡了!」

    悲憤不已的小方子正想開口再問些什麼,就看到十幾個滿臉橫肉的人朝這邊走來,領頭的臂上紋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老虎,甚是猙獰。看著這些人不懷好意的樣子,八個侍衛馬上聚攏了過來,嚴嚴實實地把風無痕護在了中間,當然,托了主子的福,小方子和阿才也處在保護圈之內。

    飛虎在地才幫也算是元老級人物了,這些年青木會的崛起早就讓他恨得牙癢癢的,不過誰都知道那位郎哥是個厲害得緊的人物,因此不敢輕易招惹,反正他沒有妻兒或是弟子,無人承繼的家當就算再大也沒用。可誰也沒料到他居然不知從哪兒找來個叫方勇的小子認作乾兒子,還有板有眼地準備把青木會傳給他,這可讓幫裡的大佬們多了幾分心眼,下了嚴令不惜一切代價幹掉那個方勇。這不,今天他得了底下幾個跑腿的消息,一路暗地跟了方勇到了下裡窩,看來自己是又要升了。

    飛虎興奮地舔舔嘴唇,心中想著待會怎麼折磨得那小子哭爹喊娘,再下手結果了他。這幾年來地才幫好久沒有發這種利市了,想起來也覺得火大。誰料到他剛準備下令手下們動手,就看見幾個高大的人影擋在了面前,這使得他不由火冒三丈。

    「喂,前面的人聽著,識相的叫出那個叫方勇的小子,否則老子讓你們好看!」自恃手下人多,蘭飛壓根沒注意擋路的是誰,趾高氣昂地叫道。他突然感覺到身旁的一個手下在輕輕拉扯自己的袖子,不禁瞪了那人一眼,只聽那個面相猥瑣的手下低聲報道:「飛哥,那幾個人好像不是下裡窩的,你看他們的衣裳!」

    飛虎這次注意到面前眾人的樣子,不看不打緊,一看他嚇了一跳。這幾個人身上的衣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上面甚至還有絲繡的痕跡。飛虎對上了冥絕的目光時,那種冰冷而危險的氣息差點沒讓他駭得軟倒在地上,這是些什麼人啊,他不禁犯起了嘀咕。

    「喂,飛哥的話你們聽見沒有,交出人來,免你們不死!」飛虎身邊一個不知好歹的手下沒看見頭兒難看的臉色,又叫囂起來。飛虎恨不得踢死這個沒見識的傢伙,自己先前是沒看清楚,怎麼這個人一點眼色都不會看,人家是好惹的麼?

    可惜他後悔都來不及了,風無痕的八個侍衛是皇帝精挑細選出來的,哪受得了這些氣。除了冥絕還在風無痕身後護衛之外,其他幾人不聲不響地躍了出去。風無痕又好氣又好笑,這不是殺雞用牛刀嘛,但想到這些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也就安心地在一旁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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