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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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69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6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七章 驚雷
  

    過了九月,福建的大水也差不多退了,朝廷的賑濟銀兩加上越羅二家的粥場,餓死的流民算是少了許多,不少地方,百姓已經開始逐步遷回了。從表面看來,福建的風波似乎已經平息,但是,遞過奏折的人心中都清楚,接下來的風暴不在福建,而在京城。藩臬二司也仍然不太平,畢竟遇刺一事已是攪和地他們心力交瘁,雖然風無痕一點逼迫的痕跡都沒有,朝廷也未下旨督辦,但這麼件大事空懸著,始終不是法子,按察使盧思芒的頭髮都急白了一圈。

    「大人,您叫屬下來有什麼吩咐?」關容依禮拜見後,惴惴不安地問道。其實這話是明知故問,可他也是沒法子,通省的緝捕之事,向來由他掌管,從未出過大紕漏。可是此次他也扛不住,自己受的責罵不說,底下那些大小衙役身上的限棒也不知吃了多少,可就是抓不住真正的可疑人物。

    盧思芒冷冷地瞥了關容一眼,「關容,眼見得就快到一個月了,你那裡還是沒有線索嗎?你這個按察司知事究竟是怎麼當的!通省大大小小有多少差役,到現在連個刺客都拿不著,朝廷養著他們是吃乾飯的嗎?」

    關容連吭聲都不敢,只是低著頭,待盧思芒發作完後,這才囁嚅著開口道:「回大人的話,非是屬下不盡心竭力,而是那些侍衛下手太過利落,刺客中竟是一個活口都沒有。再加上那些人的屍體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其出身或是居住地的東西,連兵器似乎都是自鑄的,所以差役們才勞而無功。還請大人明鑒。」

    「明鑒!你讓本官如何明鑒!」盧思芒吼道,突然,關容的那句「下手過於利落」引起了他的深思,雖然那些刺客凶悍,但強行留下一個活口,對那些大內精英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需知三木之下,再硬的漢子也難不招供,風無痕卻沒有那麼做,難道……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除非那個人根本知道幕後有了不得的文章,或者乾脆就知道主謀是誰,這才不敢聲張,否則道理根本說不通。

    「大人!」關容輕輕喚道,以他的眼色,怎瞧不出自己的上司走了神,「能否請七殿下再寬限幾天,再加派人手詳查?」

    「再等你的詳查,本官就等著皇上下旨革職吧!」盧思芒冷哼一聲,「關容,做事用用腦子,別老是打歪主意。上次要不是你拍胸脯說是越家和刺殺有牽連,本官何至於落到現在的窘境?」他一想起郭漢謹逼迫自己的情景,心裡就像吃了只蒼蠅般的難受,這個關容似乎就是郭漢謹推薦給自己的,原先看著還好,現在是越看越厭惡,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踹死他以解心中怨恨。

    關容還想解釋什麼,就見盧思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退下,不管用什麼辦法,這事本官就著落在你身上,再給你五天期限,若是沒有個所以然來,你就捲鋪蓋走路,也免得浪費御史的彈劾!」

    關容臉色大變,可是頂頭上司已經發了話,連改動餘地都沒有,只得垂頭喪氣地行禮告退。

    「備轎,去欽差行轅!」盧思芒喝道,嘴角微微上翹,現出一個不寒而慄的笑意,不管怎麼說,他都得給郭漢謹找些麻煩才是,也好報那一箭之仇。

    「殿下,越家那裡您是不是抽空去拜訪一下,畢竟他們這次開倉放糧,也算功德無量。」師京奇建議道,這些天風無痕幾乎沒邁出過行轅一步,別人都認為這位皇子欽差是遇刺後受了驚嚇,他卻知道,主子是在藏拙。

    「去了越家就不能不去羅家,到時再攪和起來事情就麻煩了,還是等等,至少盧思芒給個可以接受的結果,那兩家那裡我也可以應付一下。」風無痕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緒昌,跟著我,你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哦!」

    「哪裡,跟著殿下,不用出生入死,卻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師某不虛此行啊。」師京奇知道這主兒是開玩笑,也就隨意取笑道。

    「殿下,盧大人求見。」小方子進來報道,「看他的樣子,似乎又有什麼眉目的樣子。」

    「請他進來吧。」風無痕這才收起倦容,「緒昌,說曹操,這曹操就來了,你先到裡間去,聽聽他有什麼新的章程。」

    盧思芒一進門就見風無痕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心本能地一緊,不過,這一關始終是要過的,就賭一賭好了,只要能再投個好主子,還怕烏紗帽保不住。

    「微臣給殿下請安。」盧思芒一進門就是大禮參見,把風無痕唬得一愣。

    「盧大人,本王早就說過,非正式的見面場合,無須如此多禮,快快請起。」風無痕伸手虛扶道,「否則御史參奏起來,折辱大臣這一條本王可消受不起。」

    「微臣待罪之身,殿下寬容已是天大的恩典,又怎敢起身?」盧思芒徑直摘了自己的官帽,深深叩首道,「只求殿下能看在微臣悔過的份上,從輕發落,余願足矣。」

    風無痕深深吸了口氣,盧思芒這話明顯就是服軟,可是,自己一沒有逼迫,二沒有真正清查豪門,三沒有立刻追究他的責任,究竟是什麼讓他如此快地決定向自己坦白?不過,此時此刻,顧不得那許多了,風無痕把臉一板道:「盧大人,本王看你平日行止甚少過失,你這待罪之身是什麼意思,莫非本王遇刺與你有什麼干係?」

    盧思芒毫不畏縮地直視風無痕的目光,說出一番令人大大詫異的話來。

    「盧大人去了欽差行轅?」郭漢謹聽得秦漢聞的回報,略略有些詫異,「遇刺一案還是沒有眉目,他輕易去見七殿下,究竟是什麼意思?」

    「學生不知。」秦漢聞搖頭道,「聽說,盧大人把關容狠狠批了一頓,隨即給了他五天的期限,自己卻出門去了。」

    「蹊蹺啊!」郭漢謹不停地來回踱著步子,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備轎——」話音剛落,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來道,「大人,不,不好了,那些流民搶了周家的糧行!」

    轟,郭漢謹只感到彷彿一道炸雷劈中了自己的頂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原想福建萬事穩定後,就能順順利利地送走風無痕這尊菩薩,誰想先是刺殺,現在竟然又鬧了這麼一出,難道老天也在和他過不去嗎?「來人,給我去差守備劉啟正,讓他帶兵進城,給本官將那些鬧事的刁民全拿了!」他咆哮道,「漢卿,你和本官一起去看看,究竟是誰如此大膽!」

    秦漢聞雖說不情願,但見老師發了那麼大的火,頓時畏懼佔了上風,忙不迭地應承下來。但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調集了不少人手,畢竟刁民作亂,萬一人數眾多,他們這些父母官是鐵定要吃虧的。

    周家老街前已是一片狼藉,糙米灑落的四處都是,碎裂的糧袋更是隨風飄舞,幾個糧鋪的夥計都是鼻青臉腫的,眼睜睜地看著成百上千的災民哄搶著鋪子裡的糧食。掌櫃徒勞地拉扯著幾近瘋狂的人們,想盡最後的一點努力,然而,結果自己卻如同一葉帆船般在人海中掙扎,最後完全被淹沒。郭漢謹遠遠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他還不笨,自然知道此時令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上去,無疑是杯水車薪的送死。「劉啟正還沒來嗎?」他鐵青著臉問道,「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磨磨蹭蹭,難道不知道一個不好他就得掉腦袋?」

    幸好秦漢聞已經看到了劉啟正的身影,「大人,您看,劉大人已經來了。」

    「卑職……」

    劉啟正一句話沒說完就被郭漢謹拉了起來,「沒時間行那麼多禮了。劉啟正,本官命你立刻封鎖這條街,拿住每一個哄搶糧行的人,不許放走一個,你聽清楚了沒有!」郭漢謹幾乎是用最大的聲音吼道。

    劉啟正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卑職領命。」他也知道輕重,轉眼就將官兵分成了幾撥,堵住了周家老街的全部路口。

    「不好了,官兵來了!」不知道哪個眼尖的終於見到了氣勢洶洶的官兵,扯著嗓子叫道。流民們見勢不妙,除了少數的仍在貪心地搶著糧食,大多數人背著口袋就向外跑,無奈四處的兵士早守住了出口,竟是甕中捉鱉。

    「給本官喊話!」郭漢謹的臉色終於平緩了下來,看這架勢,並沒有什麼人在其中作祟,估計是災民一時衝動所為,要是這樣,自己的責任也就輕了些,「束手就擒的從寬處置,違者嚴懲不怠!」

    「藩台大人有令,裡面所有人,放下搶來的糧食,束手就擒。否則一律以劫盜論處!」那小吏也算機靈,扯著嗓子叫道,「跪者生,立者死!」後面一句雖有些不倫不類,但也頗合此地情境。誰也沒想到,卻是這句話出了問題。

    「鄉親們,他們這些當官的不管我們死活,現在還要我們跪下給他們磕頭,這口氣我們能忍嗎?」一個又高又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原本有些慌張的人群頓時又發出陣陣喧嘩聲,「我們已經搶了糧食,那些當官的不會放過我們的。鄉親們,要活命我們就反了!」

    「反了!」

    「反了!」

    人群中各處都傳來了附和聲,轉眼間群情激昂,眼看就要壓不住了。秦漢聞聽到「反了」這兩個字就腿軟了,心中後悔不迭。郭漢謹更是驚得退後了一步,事到如今,若是他還看不出裡間有人主使,那他這個布政使就白當了。至於剛才那個說話的小吏,則是乾脆地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7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八章 死局
  

    劉啟正部下的官兵都太平慣了,見民情不穩,都有些忐忑,但見主將陰沉著臉,誰也不敢出聲,都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兵器。也不知是誰膽小,光噹一聲,亮閃閃的鋼刀竟掉在了地上,惹得其他人一陣心驚。

    「所有人聽著,凡是抗拒官兵者,殺無赦,家人罪同連坐!」郭漢謹大聲喝道,「本官乃布政使郭漢謹,命你們立即原地跪下,否則刀劍無眼,休怪本官無情。裡面喊話的那個人,有種的就給本官站出來,挑唆別人算什麼好漢!」危急時刻,他這個藩台只能親自上陣了,希望這些愚民不要惹出大亂子。否則一旦強力彈壓,自己的烏紗帽也一樣保不住。

    「這些狗官說的話不能相信!」另一個聲音適時地響起,正好抵消了人們驚慌不定的心情,「你們做官的吃什麼,我們老百姓吃什麼?還誣賴我們鬧事,鄉親們,就算我們跪了,他們能饒過我們麼?大家不要上當啊!」

    「鄉親們,大家想想,如果不是他們到現在才想到開倉,我們的家人怎麼會餓死,我們怎麼會到現在還沒衣服穿,沒房子住。明明是這些狗官把朝廷撥下的銀子都貪沒光了!」這邊又竄出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揮舞著手大喊道,他的眼睛裡,仇恨之色顯露無疑。與剛才那幾個挑唆者不同,他站的位置無遮無蔽,似乎並不畏懼可能的死亡。

    「對,殺了這狗官!為我們死去的家人報仇!」民眾們本來有些平息的怒火重新燃了起來,這些流民並非福州本地人,逃亡過程中,親族往往失散了大半,因此對各級官員的仇恨也最深,一經煽動,他們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

    「告訴劉啟正,射死那個為首的人!」郭漢謹終於下了命令,「如果有刁民敢動手,讓他相機處置。」衡量利弊,郭漢謹還是選擇了彈壓,身在高位多年,他決計不信一群平日安分守己的升斗小民居然敢謀反。

    劉啟正等的就是這道命令,他橫行福州多年,哪曾見過如此蠻橫的刁民,心中恨不得一箭奪了那人性命,看他還敢不敢胡說八道。「連英,你給本官看準了,只許放一箭,讓那個刁民閉嘴。」他拍了拍身旁一個親兵的肩膀,「若是成了,到時郭大人那裡,本官自會保舉你一個把總。」

    連英大喜,他自恃箭術第一,況且對陣的又是身無甲冑的平民百姓,這份功勞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他答應一聲,連忙取出自己用慣的那副弓箭,微微一瞄,脫手就將箭射了出去。

    「殺一儆百,看這些刁民還敢不敢胡來!」劉啟正嘀咕道。

    那箭如流星般朝領頭的大漢射去,亂民中不由發出一陣驚呼,幾個膽小的甚至閉上了眼睛。可是,大漢的臉上卻露出了嘲弄之色,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急速的箭在離他身前三步處突然墜落,情形詭異得緊。「鄉親們,老天有眼,連老天也佑著我們,那些狗官已經完了!」他高呼道,眼睛卻瞥了瞥身邊的一個青年男子。

    亂民們不禁都歡呼起來,神怪之說,向來深入民心,又何況所有人都看見了剛才的神跡,頓時膽子也壯了起來,逼進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放箭!」劉啟正也有些驚疑不定,不過武將幹了多年,他倒是不信這種怪力亂神的玩意,此時見事情已經失去了控制,連忙發令道。

    此次的箭雨極密,自然不可能再有什麼奇跡,前頭的數十個人頓時倒在血泊中,後面的人收勢不及,狠狠地撞在了第二輪箭雨的鋒芒下,頓時死傷無數。領頭的大漢不可思議地看著胸口的箭支,一隻手拚命向身旁的年輕人抓去,但轉眼間他的脖頸上又中了一箭,只能頹然倒下,眼睛仍睜得大大的。

    「官兵無故殺人啦!」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快找欽差大人去討個公道!」

    人群中竄起幾道影子,迅疾無比地上了房頂,轉眼間消失無蹤。剛才還激憤不已的亂民們終於清醒了過來,害怕地瞧著倒在地上的同伴,眼睛裡儘是恐懼之色。也正因為他們停下了腳步,第三輪箭雨才沒有落到這些人的頭上。

    「全都給本官住手!」郭漢謹吼道,「劉啟正,誰讓你放箭的?不遵上令,你好大的膽子!」一看到有人逃走,他就明白了此中的文章。那些亂民手無寸鐵,當初不過是靠著人多和幾分蠻力才搶了糧行,現在面對手執利器的官兵,死傷無數自是不必說了。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今天的事明顯有人擺圈套給自己鑽,只要此事傳到風無痕耳中,自己一個「草菅人命」的罪名就逃不過去,那些個朝廷中人可不會相信一群村夫會造反的鬼話。

    劉啟正見到一地的死屍,心中也有些驚惶,再聽得上司的訓斥,臉色已是一片慘白。他倒是不在乎殺了幾個人,問題是這裡是福州,不是郊外也不是荒野,剛才還逃走了幾人,竟是既無法遮掩也不能毀屍滅跡,想來自己根本就是昏了頭。

    「大人!」劉啟正不禁用哀求的眼光看著自己的上司,「屬下……」

    「閉嘴。將剩餘的人全部收監,收拾一下地上的屍體。派人看著這裡,不許任何人進出,聽到了沒有?」郭漢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劉啟正的話,對於這個頭腦簡單的守備,他是恨到了極點。

    風無痕聽到周家老街慘案時,整個人都木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幾乎讓他此次福建之行完全成了一個笑話,恨只恨自己為了報功,早早地上了那份密折,否則謝罪還能有個由頭,但現在一切都成了空文。「郭漢謹,你實在是夠膽大的,幾百號人哪,你就敢下手?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你不思安撫,卻要強力彈壓,你這個布政使是怎麼處置的?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不是還顧忌著自己的身份,他恨不得將此人碎屍萬段。

    郭漢謹長跪於地,一聲不吭,他清楚得很,就算能將大多數的責任推在劉啟正身上,自己在場卻並未阻止,光這一條,他頭上的烏紗帽就難以保住,如今再加上之前的待罪之身,他竟是走投無路到了極點。

    「好了,郭大人,你現在回去閉門思過,等待朝廷的處分。本王這就寫折子呈報皇上,如此大事經不起一拖,否則光是流言就足以讓你死上幾次都不止。唉,你的行事太糊塗了!」風無痕仰天長歎,看來自己的處分恐怕也要一道來了。

    黯然走出欽差行轅的郭漢謹,苦笑著取下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那個在背後擺了自己一道的人實在是太高明了,連風無痕這個皇子欽差恐怕也要一起跟著倒霉。他為官多年,卻栽在了這麼一件事上,和先前太過於慌亂有著脫不開的關係。藩台管理民政,他不就是怕風無痕抓著個由頭整治自己麼,亂民們確實該死,問題是下手得實在不是時候,若是沒逃走那幾個人,自己屠沒了那幾百號人,最多不過是一句「殘忍好殺」的考評而已,最多再降職。可如今,天知道京裡會有怎樣的流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羅家,哼,羅家,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緒昌,你認為這奏折應該怎麼寫?」風無痕煩躁地踱著步子,眼中滿是疲憊。

    饒是師京奇一向自負,此時也有些亂了方寸。他掃了另一邊的陳令誠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殿下,您不妨將責任全推到郭大人身上,此次本就是他自作主張,惹下大亂子自然該由他承擔。殿下之前的安撫原本卓有成效,此次事出突然,想必皇上也不會嚴加責罰才是。」

    「不可。」陳令誠霍地立了起來,眼光已是炯炯,「殿下需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此地離京千里,若是殿下一味推諉責任,反而惹人疑心,倒不如索性攬下責任,恐怕皇上反而不會加以怪罪。」

    師京奇驚訝地看著陳令誠,一臉的不解。他畢竟從未涉及朝廷中樞,對那些官員的習性瞭解不足,此時聽見陳令誠竟然主張由風無痕親擔責任,不由愣了神。

    「殿下本就是朝廷派至福建的欽差,推說完全不知無疑是笑話,皇上和群臣反會疑殿下彈壓不了這些福建的地頭蛇。不過,奏折中不妨詳述這些亂民搶劫糧行的背景,另外,幕後那聰明的主使也不妨蜻蜓點水地帶一帶,皇上乃聖明之君,定然能看出點什麼來。退一萬步說,即使皇上加罪,也只不過是另派欽差,調殿下回京再申斥一番,最多是罰俸而已。而越家和羅家都投了不少砝碼在殿下身上,斷然不會坐視,他們在京中多多少少有些勢力,一定會設法周全。況且,如果郭漢謹能保住一點前程,說不定能像盧思芒一樣,投到殿下這一邊。再者如果只是換了上面那幾個官員,他們苦心經營多年,勢力猶在,朝廷新派下來的官員不可能輕易掌控得了局勢,殿下夾在當中,反而可能游刃有餘。」

    從一個太醫的口中聽到這些,對師京奇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這個老者方方面面的分析,竟是幾乎蓋住了所有漏洞,相形之下,自己的建議就真的糟透了。

    「緒昌,朝廷中的事,你還不可能完全參透。」風無痕轉過身來,臉上已是柔和了許多,「陳老說的很有道理,本王就擔一次干係,頂多不過打落原形而已。不過,此次的哄搶確實蹊蹺,若是本王在場,說不定也會上當,真的論起來,倒怪不得郭漢謹魯莽,只是劉啟正太過冒失而已。」從乍聽慘案時的震驚到現在的淡然,風無痕覺得自己的心正在逐步變冷,上百條人命,竟然只是一個數字而已,在自己看來,或許他們還不如一個郭漢謹重要,真是悲哀啊。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風無痕喃喃自語道,「就看你們的鮮血是否真的會把我淹沒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8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九章 渾水
  

    福建前後兩份不同的密折讓皇帝一宿沒有睡好,風無痕的第二份密折極其詳盡,幾乎把當時的情景敘述得一清二楚。對於自己的過失,也沒有加以遮掩,反倒是為郭漢謹和盧思芒說了幾句好話。皇帝心中清楚,自己的兒子無論是年紀,心機還是謀略,都不可能和那些官油子們相提並論,此次的風波,與其說是他的失察,不如說是有心人故意挑起的亂子,看來福建那塊肥得流油的寶地,覬覦的人還真不少。

    朝堂之上,群臣們為了福建的事,算是鬧翻了天。郭漢謹和盧思芒被貶得一文不值,就連往日對他們考評甚佳的吏部,此時也完全換了一副嘴臉。蕭雲朝甚至極力主張將兩人鎖拿回京,當面問罪。只有幾個曉事人知機地覷見了皇帝不佳的臉色,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著其他人在那鬧哄哄地辯論。

    皇帝輕哼了一聲,音量雖不高,但所有的大臣都不禁慌了神,幾個鬧得最凶的便有些訕訕的。

    「都鬧夠了?」皇帝掃了一眼底下的眾人,「朝堂之上,你們身為重臣,居然為一點小事如此爭執,成何體統!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朕這個皇上?」

    「臣等罪該萬死。」群臣大驚失色,連忙跪倒在地,碰頭不已。誰都知道,別看皇帝平日與臣子們言笑無忌,但實際性子喜怒無常,今天似乎是真的火了。話說到這個份上,若是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扣下來,一份謝罪折子是否能挽回聖眷還是問題。

    「石六順。」皇帝叫道。

    「奴才在。」一旁的石六順連忙靠了過來,「皇上有何吩咐?」

    「剛才爭吵的那些人,一律記檔,罰俸半年。以後若再有此等事,嚴懲不怠。」皇帝的聲音無比冷淡,「諸臣工,福建之事先擱下,朕之後會召你們另議。今日朝議就到此為止吧。」

    「退朝!」石六順高聲叫道。

    群臣們參差不一地叩下頭去,待到皇帝離去,他們才慢騰騰地站起身來,個個都是垂頭喪氣的。尤其是蕭雲朝等幾人,眼見得皇帝似乎對自己有些不滿,心中更是忐忑。他們三五成群地商量著回去怎麼寫那份謝罪折子,怎麼想法挽回聖眷。至於罰俸倒是小事,這些個位高權重的大員們,誰在乎那百多兩銀子。

    「皇后娘娘,請用參湯。」一個宮女怯生生地捧著一個銀盆,跪地奉上。

    「什麼唬弄人的玩意!」皇后賀氏不耐煩地一推盤子,只聽光噹一聲,那宮女手中的參湯盞子連同銀盤一起翻在了地上,滾燙的參湯四處濺落,連皇后的裙擺上也著了好幾滴。

    「混帳東西!」還不待皇后發火,伺候賀氏多年的霧衣就開口訓斥道,「一點小事都作不好,娘娘白養了你們這些蠢材,還不快收拾!」

    那宮女本自忖逃不過一頓責打,見霧衣只是叱喝了一番,不由鬆了口氣,連忙叩頭應承。待到收拾好了,這才面色蒼白地退了出去。

    「娘娘,這件衣裳已經污了,奴婢為您換一件吧。」霧衣覷著主子臉色,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賀氏對霧衣的話倒是能聽進兩句,隨意點頭道:「就換一件吧,這些下人越來越沒規矩了,聽說瑜貴妃蕭氏那裡也是如此,三天兩頭地發作太監宮女,這一年來大棍子也不知杖斃了多少。難道堂堂後宮連幾個曉事的下人就那麼難尋?」

    身旁侍立的幾個宮女都驚出了一身冷汗,其實何止瑜貴妃,哪個後宮主子不是把氣頭撒在奴才身上,高興了金銀賞賜不斷,不高興了拉出去就是一頓板子,若是正好觸了眉頭,杖斃幾個奴才更不是什麼新鮮事。皇后也不是好性子的人,這些年來,死在那些太監杖下的宮監僕婦,至少有三成是皇后的懿旨。

    「娘娘,奴才們不曉事那是常有的,讓管事宮女們慢慢調教就是了,您犯不著生氣不是?」霧衣勸誡道,「再說了,瑜貴妃那是不顧惜人命,娘娘天性仁慈,又是六宮之主,何必和她一般見識。不相干的饒了幾個,也能讓後宮裡的人惦記著娘娘的好不是?」

    霧衣幾句妥帖的話說得皇后臉色霽和了些,這才歎道:「這麼多人裡,只有你知道本宮的心,罷了,以後稍稍寬縱他們些也就是了。」她回頭看看幾個伺候人,「你們都退下。」

    霧衣只覺心中咯登一下,主子如此作態,顯然又要讓自己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雖然有些害怕,但想到這許多年來的主僕情分,還有主子不時賞賜的大筆銀錢,她又隱約有些期待,畢竟,自己家裡的兄弟子侄都是靠這些養活的。

    「聽說風無痕身邊的那個丫頭有孕了?」皇后淡淡地問道。

    霧衣心中一鬆,既然事情是皇后和瑜貴妃之間的過節,那自己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回娘娘,奴婢是聽說珉親王那裡確實派了不少人手,似乎勤郡王府上有人通知了宗人府。」

    「什麼勤郡王!」皇后勃然色變,「那個小子只不過是攤著點運氣,這才撈了個郡王的頭銜。他原是該死的人,要不是這些年無數的好藥吊著,哪來如今的風光!」

    「是,奴婢該死。」霧衣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她又怎麼會不明白主子的奇怪心理,比起十一皇子來,皇后似乎更痛恨這位其實根本就是無害的七皇子,「娘娘是想……」

    「若是女孩就算了,本宮也沒那麼小性。若是男孩,……」她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霧衣,想必你應該明白的。」

    「奴婢知道了。」霧衣低頭答道,「娘娘放心,您一定不會失望的。」

    「啟稟主人,您吩咐的事情已辦成了。」再次覲見的天一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雖然任務完成得近乎完美無缺,但他還是畏懼那坐在高處的男人,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將決定自己的生死榮辱。

    「你做得很好,本座已經聽說了。」男子的語氣中奇跡般地有了一絲浮動,「天一,你跟著本座已經有多長時間了?」

    天一不知道主人是什麼意思,心中便有些驚惶,多少同伴就是在談笑間失去了生命,他絕不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語句,既不想讓主子認為自己在表功,也不能露出一絲其他的意思,想來想去,他只得老老實實地說道,「啟稟主人,屬下自幼跟隨主人,已經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沒想到有這麼長時間了。」男子緩緩立起,神情中彷彿有一點落寞,那張幾乎一直隱藏在暗處的臉也落在了光亮下。天一悄悄打量著這個統御了眾多高手的主人,一張完全沒有特色的臉,白皙的膚色裡透著一種病態的狂熱,只有眸子閃著寒光。若不是親眼得見,天一幾乎無法相信那個一擊奪人性命的就是眼前的男人。

    男子似乎注意到屬下的放肆,重重哼了一聲,天一頓感渾身如遭雷擊,戰慄地伏下首去。「天一,你跟隨本座多年,功勞也算不小,膽子也同樣不小啊。敢於隨意偷看本座面目的人,至今還不多……」

    「屬下該死!」天一如何會聽不出主子言語中那股無法掩飾的殺意,不禁後悔不迭,「屬下一定會盡心竭力,效忠主人。」

    「算了。」男子本來已經舉起的手又緩緩落下,「看在你一向忠心不二的份上,本座就饒你這一遭。」

    「多謝主人恩典。」天一連忙叩謝道。

    「上次你提到行刺途中碰到的那兩個神秘人,底細差清楚了嗎?」男子再度落座,語調已是平和了許多,「非常時刻,每個人都要查清楚,本座絕不允許有人干擾了計劃。」

    「回稟主人,那兩人是殺手。」天一謹慎地說道,「屬下遣人去查探過他們的底細,似乎是當年領侍衛內大臣蘇常的人,幾年前蘇大人被問罪時就沒了蹤影,那個女的似乎還和蘇大人沾了點親戚的關係,男的知道不少蘇常的極密事,是一等一的心腹。當時逃出劫難後不知怎麼的成了殺手,外號『紅粉傾情』,價碼還不低。」

    「兩個不倫不類的人也敢妄稱殺手?」男子嘲諷道,「還真是不自量力得很,本座倒是想看看他們耍得是什麼花樣,希望不要沒來由地辱沒了殺手的名聲。哼,拿了人錢財,卻在一邊看熱鬧的殺手,估計也是前所未有。若是本座存個心眼,通知僱主一聲,他們就不用在道上繼續混了。」

    「主人英明。」天一唯唯諾諾道,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依他的意思,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刀殺了就是,留著也是麻煩。

    「天一,福建的事暫時到此為止。一個風無痕起不了太大作用,其他幾個那裡也要掀起些風浪來,待到時機成熟,京裡不妨也攪和一番。總而言之,對本座來說,局勢是越亂越妙,你懂了嗎?」

    「屬下省得。」天一心領神會地應道,對於暗殺攪局,那是他最得意的行當,怎會失手,「請主人敬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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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四十章 密旨
  

    福建這邊,風無痕正在焦急不安地等待著朝廷的旨意。說實話,雖然攬下了責任,但他心裡一直沒底,畢竟不是一點小事。然而,旨意沒等來,王府報喜的人卻先來了,他幾乎是目瞪口呆地聽完了那人報上的消息。

    「紅如有孕了?」他喃喃自語道,「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背心一陣劇痛,扭頭一看,這才發現陳令誠板著臉站在他身後,眼神凶得很。風無痕這才醒覺自己的口誤,其實他是過於煩躁,福建這邊的事情不知何時才算完,紅如那邊眼看就要生產,自己這個快要作父親的人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趕上,情急之下,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頭上。

    陳令誠臉上也是一片變幻不定的神情,這些年來,他早把乖巧的紅如當成了親生閨女般。身為醫者,他自然知道女人在生產時是最為危險的,哪怕再養尊處優,金尊玉貴,臨盆時會發生什麼都是無法預料的。他開始有些後悔聽了紅如的要求,否則,自己此時也能在女兒身邊照顧。

    「陳老,你回去一趟吧。」風無痕掙扎了老半天,勉強才迸出一句話,「本王實在不放心,京裡的糾葛太多,紅如孤身一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呸!」陳令誠重重啐了一口,「殿下說得什麼喪氣話!老夫倒是想回去,可是,這裡的事情更加棘手,若是紅如問起,老夫該如何交待?京裡有珉親王看著,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儘管如此,他這話還是說得軟弱無比,大異於平日信心十足的模樣。

    風無痕有些無力地倒在椅子上,心中不住詛咒著那個惹出事端的幕後元兇,無奈臬司衙門查了許久,卻一絲線索都沒有,竟是和刺殺自己時一樣的懸案。「德喜,紅夫人還吩咐了你其他事情嗎?」他隨口問道。

    那個喚作德喜的小廝是范慶丞親手調教出來的下人,平素也是頗得紅如信任。見主子愁容滿面的樣子,哪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乾脆利落地叩了個頭,德喜吞吞吐吐地道:「回殿下的話,奴才臨行前,紅夫人只說讓殿下別記掛著她,安心辦好差事,別讓皇上失望。還說,珉親王送了好幾個下人過來服侍,各個王府也送來了不少珍貴藥材和補品,還有太醫院專門照看著,不會有什麼差池。」

    風無痕冷笑一聲,心中極為不安,不會有差池?想當年瑜貴妃有孕時,皇帝如此謹慎,最後卻還是讓自己的愛妃著了道,否則,自己當初的身體怎麼會孱弱至此?天家無骨肉,只要是為了那個位子,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儘管自己一再表示無意奪嫡,但想必對紅如肚子裡的孩子耿耿於懷者絕不在少數。「德喜,你回去吩咐慶丞,不管是哪家王府送來的東西,都要讓專人查驗過才能用,尤其是宮裡的東西更是如此。你明白了嗎?」

    德喜裝作一副明白的樣子,「奴才明白了,紅夫人身子弱,需不受補,萬一刺激了腹中的小主子可不好。奴才一定會轉告范總管和太醫,紅夫人那也會知會一聲,請殿下放心。」

    陳令誠打量著這個伶俐的小子,不禁露出一絲笑容,那個范慶丞當年雖然不肖,不過在王府的這兩年確實有些本事,雖然不可能像鐵桶一般油鹽不入,但內院伺候的這些下人每個都是忠心耿耿,卻是真正難能可貴的。他也懂得一點相人之術的皮毛,當然能看出德喜雖然油滑了些,本性還倒好,也算一個可以造就的人。「殿下,王府內伺候的人也不少了,依老夫之見,不如讓范總管延請一個可靠的西席,在下人中挑選一些資質不錯的,教導一下也以便將來使喚,不知殿下認為如何?」陳令誠建議道。

    風無痕只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錯,這些出身微賤的年輕人,哪個心中沒有夢想,哪個不想出人頭地?若是他們真能讀書上進,以後薦出去為官,自己的手底也能多些實力。「就依陳老所言吧。德喜,回去你和慶丞說一聲,讓他好好尋一個西席,銀子多少不打緊,重要的是可靠,學問也要好。如果可能,到時讓他給將來的世子啟蒙也不是不可能。」風無痕倒不在乎什麼儒林大家的名頭,自己的孩子,還是別被那些迂腐的東西污了才好。

    「奴才叩謝殿下恩典!」德喜樂得連磕了幾個響頭,當初賣身投靠,就是為了家裡根本揭不開鍋,更別提認字了。如今攤上個好主子,還能讀上書,真是打燈籠也遇不上的好事,「殿下和陳大人的恩典,奴才一定會讓府裡所有人都知道,讓他們都感激您的恩德。」

    「些許小事而已。」風無痕似乎也有些感慨,「好了,德喜,本來你一路辛苦,應該歇息一兩天再趕回,不過本王這裡人手不夠,不得不讓你連夜回去。回頭讓慶丞犒勞你一下吧,吩咐你的事記在心裡,用不著宣揚。」

    德喜連聲答應,不說賞銀,就衝著主子剛才的恩典,他也顧不得疲勞。「那奴才就先回了,主子放心,奴才們一定會伺候好紅夫人,您很快就能得到喜訊了。」

    「盡耍貧嘴!」陳令誠斥道,「快上路吧,再晚城門就要關了。」

    朝廷的旨意終於在九月二十日那天抵達了,出乎風無痕的意料,負責宣旨的是內宮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預期中的朝廷大員竟然沒有來。而這個小太監領的也是密旨,一路上騎著驛馬狂奔而來,竟是半點欽使排場也沒講。那旨意也是輕描淡寫,雖是嚴厲斥責了風無痕一頓,可是說到懲罰,就微乎其微了,罰俸一年,外加閉門思過一個月,而且念及風無痕重任在身,閉門思過待回京後再執行。至於郭漢謹和盧思芒,處分就微妙得很,一個是革去了世襲爵位,降了一級外加罰俸一年,暫代布政使之位,在新任巡撫未上任前仍署理巡撫,以觀後效,另一個也降了一級加罰俸兩年,卻仍舊管著臬司衙門。巡撫一職,朝廷將在月內新派官員上任。針對他們的罪過而言,這處分可以說是極小,甚至完全不足以處置他們應對大災時犯下的過失,更枉論後來的那兩件大事了。

    「父皇到底是什麼意思?」風無痕感到頭都發麻了,「這輕描淡寫的處分,朝野會不會以為是我在保這兩個人?難道朝中那些對福建這塊肥肉虎視眈眈的大員們就放任父皇輕易下如此決定?」

    「師某也不明白,殿下還是先去拜訪一下郭大人和盧大人吧。」師京奇苦笑道,「與其一個人參詳,不如讓他們兩位也動動腦子,順便也讓那兩位下個決心。」

    「與其我去,不如讓他們來更合適。」風無痕的臉色亦嚴肅了起來,「我既然為他們冒了如此大的風險,也值得他們跑這一兩步不是嗎?」

    「來人!」風無痕高聲叫道,「去請郭大人和盧大人過府議事。」

    郭漢謹和盧思芒幾乎是同時下的轎,兩人對視一眼,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隨後就熱情地打起招呼來。身旁的隨從都知道兩人是多年相交的好友,誰都不知道他們此時已是貌合神離,勢同水火。

    走進書房,兩人屁股都還沒坐熱,茶盞剛碰到了手中,就聽得風無痕淡淡地道了一句:「今日朝廷的欽使已經來過了。」

    郭漢謹的手一哆嗦,茶盞中滾燙的水不禁濺出了幾滴,恰好正中了手指,痛得他幾乎哼出聲來。盧思芒也好不到哪去,乾脆將茶盞放下,人也尷尬地立了起來。

    「殿下,不知皇上對罪臣有何處分?」盧思芒試探道。

    郭漢謹也順勢站了起來,同樣用徵詢的眼光看著風無痕,心中忐忑不安。

    「兩位無須如此緊張。」風無痕笑道,「皇上雖有所處分,不過,本王也同樣領受了,不過是罰俸奪爵之類的處分,兩位的缺可是沒丟哦。」

    罰俸倒是小事,畢竟郭漢謹和盧思芒誰也看不上那點俸祿銀子。可是奪爵就有些棘手了,郭漢謹的爵位來自他的伯父,因為長房無後才落到了他手裡,若是傳到他這一代丟了,到時祭奠時無疑要丟盡了臉。不過此時那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郭漢謹連忙表白道,「皇上恩典,微臣銘記在心。不過,殿下說我倆的缺沒丟,難道皇上……」

    「兩位又降了一級。」風無痕也覺得皇帝的處置有些諷刺,「這樣算來,光論品級,你們算是我朝品級最低的封疆大吏了。」

    若是加上先前旨意中的降三級聽用,郭漢謹和盧思芒就已經連降四級了。別人做官都是節節高,自己倒好,缺是沒丟,可這品級是越做越小了。兩人的臉色便都有些不太自然,盧思芒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殿下能否明示皇上的旨意?」

    「那是皇上的密旨,暫時不會對福建官員宣佈,本王也只是知會你們一聲。月內朝廷會委派新的巡撫人選,屆時會宣佈正式的旨意。不過,對本王的處分也在密旨中,兩位如果有興趣的話,本王也不介意念給你們聽聽。」

    兩人雖有些尷尬,到底對自己的事還是關心得很,忙不迭地道謝。聽完全文,他們全都愣了。旨意中只是捎帶著提了他倆,一大半倒是申飭這位皇子欽差的,雖然對其處分並不重,但想到風無痕的身份,兩人對自己的前途不禁更加擔憂起來,畢竟他們的後台已失,風無痕若是將火撒到他們頭上,兩人可是連躲都沒處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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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四十一章 豪門
  

    進去的時候愁容滿面,出來的時候,郭漢謹和盧思芒卻一副至交好友的樣子,一路打著哈哈,直到出了欽差行轅,兩人才真正鬆了口氣。僅僅一個時辰,他們便訂下了攻守同盟,核心當然是那位皇子欽差,人家這次算是保住了他倆的前程性命,要兩人的效忠原也是應當,因此,一席話下來,風無痕算是贏得了郭漢謹和盧思芒一半的忠誠,另一半當然屬於皇帝。官場中人,自然都知道口說無憑,不過三人都不是傻瓜,風無痕只是略微提點了一下即將到來的巡撫,兩人自都心領神會,此刻便分頭回家準備去了。

    「殿下,這種時候,您要不要去越家和羅家一次?」師京奇問道,「畢竟上次越姑娘提出了那些條件,您也答應了。再說,如今福建局勢愈發複雜,趁著新的巡撫未到,殿下不妨去這兩大世家拜訪一次,也可順便打探一下他們對上次周家老街慘案的看法。」

    「也罷,本王確實應該去拜訪一下那兩大豪門了。」風無痕把玩著手中的鎮紙,眼睛卻瞟向了一邊有些心神不定的陳令誠,「陳老也跟著去散散心吧,老是悶在府裡也怪沒意思的。這次索性把排場做足,帶上所有侍衛,禁軍也調一半,本王就不信次次都能遭襲。」

    福州的百姓於是見到了欽差駕臨後的第一次正式出行,且不說什麼天家威勢,只看那禁軍整齊的儀容,精湛的武器,還有那冰冷的眼神,大家就禁不住打哆嗦。風無痕曾經遇刺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這些天來風波不斷,大街小巷裡流言更是不斷,好事的甚至打起那些當官的還能坐多久衙門的賭來。

    「看,就是那個大個子,聽說好幾個刺客的頭就是他擰下來的!」一個老頭嚷嚷道

    「胡說八道,人頭是那麼好擰的嗎?要不,老劉頭,您把我頭擰下來試試?」旁邊的年輕人嘲笑道,「不知道就別胡說,聽說是那位最前面的大人,一口氣劈了幾十人,這才救了殿下性命。」

    ……

    即便徐春書和冥絕耳朵再不好,這許多閒言碎語也不可能沒聽到,更何況身邊還有諸多同僚。冥絕是死板著臉,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徐春書則是一臉的無奈,光是他劈了那個忍者的事,就被其他人盤問了半天,要不是他的位階好歹還高那麼一星半點,說不定馬上就有人討要他的絕活。

    就這麼一路招搖過市,風無痕一行到了連江縣的越府,越明鍾一早得了消息,下人是一撥撥派了出去,就盯著風無痕的行程。待到這位皇子欽差到了門前,越家黑壓壓的一片人立馬跪迎了下去。「草民越明鍾率家中人等,叩見七殿下!」越明鍾朗聲道,「殿下大駕光臨,本應遠迎,無奈連江地方簡陋,草民等得知消息又晚,失禮之處,尚祈殿下見諒。」

    「越老先生言重了。」風無痕伸手虛扶道,「老先生乃是福建百姓交口稱讚的大善人,此次賑災又捐物捐糧,倒是讓本王好生佩服越家高義,何來怪罪之語?」

    兩人一來一往客套了一番,站在後面的其他人聽了心裡就膩味透了,明知道風無痕話裡有些夾槍帶棒的,還不得不露出奉承的笑容。越起煙夾在人群中,神情異常複雜,那天過後,風無痕就似乎忘記了這回事,自己也是有意迴避。不過,羅家這些日子來倒是收斂了許多,爺爺和幾個執事也都懷疑那次刺殺和羅家有關,無奈這個「盟友」似乎無意借此理由除掉羅家,自己也只能乾著急。若不是今天得了消息風無痕朝自家這邊過來,越起煙說不定就要找上門去了。

    越明鍾一直將這位皇子欽差引到正廳中,這才讓眾多家人退下,風無痕也很識趣,身邊只留了陳令誠、師京奇、小方子和冥絕而已。既然不是完全的密議,房門便是敞開著的,不過無關人等早就被驅逐開了,徐春書是領著幾個老侍衛板著臉守在了門外,一副忠心侍主的樣子,讓越家人好一陣鬱悶。

    「殿下終於有空蒞臨越家,真是難得啊。」不等家主開口,越起煙搶先發話道,她本是沒有資格參加此等會面,只不過家中高層盡知她算是半個皇家人,因此破例准了她與座,誰想到她居然如此不顧身份。

    「放肆,起煙,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麼?」越明鍾斥道,「殿下,女孩子不懂事,還請不要見怪。」他打量著風無痕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調解道。

    風無痕眼睛一跳,卻是有幾分詫異,依照他那天對越起煙的認識,此女絕不是使小性的那種大家閨秀,反倒是有男子風範。「無妨,越小姐之言也是事實。本王近來事務繁忙,偏偏又撞著了幾件麻煩事,因此倒是來晚了些。越老先生,本王應早些向你道謝才是。」

    「哪裡。」越明鍾謙讓道,「草民世居福建,為百姓做些善事原就是應當,哪敢當殿下一個謝字,只求將來平平安安,越家子孫無憂,也就夠了。」他話裡明顯帶著試探之意。

    「積德行善,子孫自然能太平安樂,越老先生大可不必操心。」風無痕語帶雙關道,「越家女兒便勝似普通男兒,想來越家定是人才濟濟,到時本王要是問越老先生要幾個人使用,還望你不要拒絕才好。」

    「那是自然。」越明鍾和眾執事盡皆大喜,風無痕此言無疑是說得空會提拔一些越氏子弟,這對於越家來說,不啻是天大的喜事,幾個年紀稍大的執事便都拿眼睛去掃越起煙,顯然是認為這個後輩起到了非同尋常的作用。

    越明鍾也瞧瞧自己的孫女,臉色數變,終於咬牙道:「殿下此次前來福建,是否沒有攜帶家眷?」

    風無痕一愣,但他馬上瞥見了越起煙蒼白的臉色,立即明瞭越明鐘的意思,心中苦笑不已。該來的總得來,他早試探過郭漢謹和盧思芒,知道八閩世家中,雖然羅家是後起之秀,聲勢日盛,但論真正實力和行事手段,還是越家風評好些,因此也就默認了上次的交易。

    「本王此次出京乃是公幹,怎敢攜帶家眷。」風無痕笑道,「越老先生是不知道朝廷規矩,凡是欽差出京,一向是不帶女眷的,連丫鬟尚且違制,又何況家眷?」

    「倒是老夫孤陋寡聞了。」越明鍾哪會不懂這些,只不過是借此說話罷了,「殿下在福建孤身一人,想必身邊人伺候得也不甚周到。老夫這個孫女起煙,雖說不是什麼天姿國色,但也是才貌雙全,若是殿下答允,老夫有意讓此女奉巾帚,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眾執事連忙在一旁幫襯,彷彿越起煙嫁不出去一般。她冷眼旁觀著這些家族的長輩們,心中無比悲哀,婚姻,富家或貴族女子的婚姻,彷彿永遠都是為了政治和利益,沒有自己可作主的時候。不過,幸虧不是讓自己嫁給傻子或紈褲子弟,只不過,嫁給風無痕這樣的天潢貴胄,恐怕自己很難贏得丈夫的寵愛,不過,她也不在乎那麼多。既然生在越家,她早有了覺悟,只可惜自己身為女子,否則將來的家主之位必是自己的。

    「越老先生美意,原本不應推辭,無奈本王身為皇族,又是奉旨出京,私自納妃實在不妥。若是福建之事能順利解決,本王一定奏報父皇,給越小姐一個名分,否則豈不是委屈了堂堂大家之女?」風無痕話雖說得冠冕堂皇,卻是別有深意,越家不過是商賈世家,若是想為越起煙掙一個皇子側妃的名分,恐怕還要拿出點行動給皇帝看看才行。他掃了越起煙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憐憫,若是她為男子,恐怕就不會陷入此等尷尬境地了。

    越明鍾和眾執事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數,不管怎麼說,機會是一定得把握好的。「起煙能入侍殿下,乃是越家門楣最大的榮耀,殿下放心,福建之事,老夫定會率家人全力以報!唉,只可惜如今越家已大不如前,否則哪會容得先前那批糧商坑害百姓。實在是慚愧啊!」說到後來,他搖頭歎氣,擺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架勢。

    風無痕瞥了瞥身後默不作聲的師京奇,心中瞭然,這越家家主顯然是想借自己把羅家壓下去,不過,現在自己可不能把話說死,一切都得等羅家之行結束再說。「越老先生高義,本王絕不會忘記。糧商的事情,郭大人和盧大人也一直在追查中,稍晚時,本王還要去拜訪一下羅家,詢問些情況。此次賑災,羅家也出了不少力,於情於理,本王都應該去登門造訪一次才是。不過,本王對羅家向來知之甚少,恐怕屆時會出洋相哦。」

    「殿下如果不介意,老夫倒是可以送殿下一位幫手。」越明鍾琢磨再三,頓時恍然大悟,風無痕雖不能明裡太過親近越家,但能讓自家人跟在這位主兒身邊,那可就是最好不過了,「老夫閒來無事,也在家裡調教了不少能幹的後生,其中有一人最是出色,殿下若是不嫌棄,就收留這孩子在身邊,福建之事,他是廖若指掌,也好為殿下多一個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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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四十二章 羅氏
  

    為了避人耳目,風無痕出門時,並未帶上那個名叫綿英的青年。照他的暗示,越明鍾將綿英送到了郭漢謹府上,然後由這位布政使大人出面薦給了欽差。綿英雖在越家呆了多年,但外人大多不識這個家主的心腹,因此風無痕也就不虞有人彈劾他一個收留身份不明之人的罪名。

    照陳令誠的說法,如今風無痕是不管好壞,身邊雜七雜八的人一籮筐,皇帝塞來了十幾個侍衛,外加一個不明底細的小五子;海家二小姐也呆在欽差行轅;越家那還有一個越起煙等著嫁過來,現在這主兒還主動問越明鍾討了個人,這根本就是一鍋大雜燴,分都分不清。不過,對於這個像是自己子輩的少年,他還是分外滿意,總算自己女兒沒有跟錯人,雖然心不可能都繫在紅如身上,但在女色方面還是有所節制的,否則要換了風無候,早把越起煙留在了欽差行轅,哪還用得著那些遮掩?

    正在羅家上下為了風無痕只去了越家而坐立不安的時候,欽差行轅終於傳來了消息,風無痕將於九月二十七駕臨羅家。這個消息終於讓羅家上下鬆了口氣,雖說刺殺的事最後並未牽連到他們,但這猶如一個刺一般橫在所有人心頭,一個不慎就是抄家滅族,他們如何能不忐忑。羅允謙早早地吩咐了各房的差事,希圖給這位皇子欽差留一個好印象。

    可惜,天公不作美,一連好幾個大晴天後,九月二十七這天,竟從一早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原本早清掃完的道路也變得泥濘不堪,讓家主羅允謙煩惱不已。家中幾個迷信的老人甚至長吁短歎,埋怨起時運不濟來,直到羅允謙擺出家主的架勢,這些流言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一大家子人只能翹首盼望欽差的行程不要因為這倒霉的雨而耽誤了。

    雖然姍姍來遲,但風無痕一行並未被雨阻住,只不過路遇一個攔駕告狀的,倒是他這次為欽差第一次碰到。不過,羅家早已得了通知,因此風無痕便命徐春書看管那人,準備回程中再作盤問。

    同樣是一通沒營養的禮節儀式後,羅允謙恭恭敬敬地將這位皇子欽差迎進了府裡。與越家的竭力平淡不同,羅家的陳設卻豪奢得很,處處都是一片富麗堂皇的顏色,風無痕分明瞧見自己那兩個「心腹」的眼中,暴發戶的意味顯露無疑。雖然肯定羅家上下並無人識得綿英,但為了穩妥,風無痕還是把那青年留在了外面,仍舊照例只帶了四人進了正廳。

    端詳著正廳中的陳設,風無痕似乎不經意地問道:「羅先生這裡別有一番風味啊,不知當時二哥到此地時,是否也有和本王一樣的感覺?」

    羅允謙不禁一怔,風無論的來訪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己刻意淡忘,再加上知情的下人幾乎都被滅了口,這個主兒怎麼開口就問這個,難道……他不敢理會額頭沁出的冷汗,連忙答道:「七殿下說笑了,想來已故二殿下何等身份,哪能輕易駕臨寒舍?說來也不怕七殿下笑話,羅家這幾十年來,向少官府中人走動,那像越家那般風光。殿下此次大駕光臨,已是家族最大的盛事,羅某將來若是留碑紀念,定當將此銘刻其上,也好讓子孫沾一點貴氣。」

    風無痕置之一笑,他早料到羅允謙會矢口否認,畢竟和一個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子有瓜葛,對於一個商賈世家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越起煙說羅家還有一個暗處的靠山,他只信了八分,看災後羅家的表現,確實有此可能,但是,那個幕後的神秘人是否對自己真的有敵意,那才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希望能套出一點點東西來。

    「羅先生這麼一說,本王倒是有些惶恐了。不過是擔著個皇族的虛名,哪比得上羅先生生意遍佈八閩,財源滾滾而來。」他的臉上帶了幾分譏誚的笑意,「前幾日,還有人來衙門告福建豪族恃強凌弱,侵佔土地呢。」

    羅允謙狠狠瞪了一眼旁邊的幾個兄弟輩,他怎麼不知道那些背地裡的勾當。越家陸陸續續退還了不少有主田地,他早就有些納悶,那越家的哪個執事沒有從中撈到些好處,怎麼會大發善心地歸還田產,敢情是早得了消息。

    「唉,一大家子人,總有幾個不肖子弟,倒叫殿下見笑了。」羅允謙深深一揖,「若是確有牽涉到羅家子弟的,殿下不妨嚴加處置。羅某之過使得百姓怨尤,實在是罪過。」

    羅允謙如此退讓,風無痕倒不好再過逼迫,畢竟人家是地頭蛇。可主子不開口,背後的師京奇卻從一幅字畫中看出了點明堂,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試試。

    「羅先生,請恕師某無禮,牆上那幅《富麗牡丹圖》甚是華貴,似乎出自名家手筆。師某向喜附庸風雅,不知您能否告知此畫出自何人之手?」師京奇搶前一步,恭敬地施禮問道。

    風無痕有些期待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幕僚,上次在越家倒沒見他隨意插話,這個節骨眼上,他才不相信這個心思深沉的人會對一幅死物感興趣。

    羅允謙對師京奇原本並未多加注意,不過,身為幕僚居然敢在主人說話時插嘴,足見他並不平凡。他凝神看了看那幅牡丹圖,也未發現什麼犯禁之處,因此也就笑道:「沒想到師先生對書畫也頗有見地。此畫是京城名家范承子所作,不過算不上他的最優品,只不過是朋友所贈,羅某掛在此地也只是聊表思念之情罷了。」這話半真半假,贈畫的確實是羅允謙的朋友,只不過他也是受人之托,需知范承子的東西傳世並不多,此畫也算是價值連城,並非普通人能落手的。

    「殿下,如果師某未記錯,畫邊的那首詩似乎並非凡品。」師京奇沉聲道,「殿下不妨仔細看看。」

    「哦?」風無痕不禁來了興趣,饒有興致地查看起那幅牡丹來,果不其然,那詩詞雖未落款,但察其意境,分明是自己的老師海從芮所作,自己幾乎一時被糊弄了過去,「字是好字,詩也是佳作,再配上這名家之畫可謂是相得益彰。只是這詩,本王似乎在哪裡見過?」

    羅允謙不禁有些慌了,難道當初那人送的畫也有蹊蹺。他心中不免後悔,自家人都是些不懂書畫的人,從來沒對這牡丹圖有過研究,誰想那看似普通的幕僚竟然從畫裡看出點玄機,若真的透露出一星半點玩意,別說自己,就連整個家族都得一起遭殃。想到這裡,他連忙陪笑道:「草民這裡都是粗人,不懂這些,羅某那朋友在京中交遊廣闊,說不得是哪位權貴所作,七殿下聽過也不奇怪。」

    風無痕哦了一聲,也就裝作不在意牆上那畫。既然已經有了頭緒,那就無須和羅允謙較真。相對於越明鐘的熱情,羅家因為沒有事先的接觸,在這種人多嘴雜的時刻也不敢貿然提出什麼可交換條件,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和風無痕的談話。羅允謙此時最後悔的是留了家中的那幾個老人,否則倒是可以試著攀談些東西,至不濟也能混個臉熟,下次也好去行轅拜訪。

    羅允文就看著自己的堂兄一副想巴結卻又巴結不上的樣子,心中暗暗好笑,依他看來,京裡的那位大人物比這個只有皇子名義的欽差要管用得多,只可惜堂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家族已經受了別人那麼多好處,還想改換門庭?怪不得那人屬意自己呢!他微帶不屑地瞟了風無痕一眼,卻不小心和冥絕冰冷的目光碰到了一塊,那種赤裸裸的敵意和殺氣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那擇人而噬的目光,讓他不禁想起自己那批忍者中最傑出的人物,不,此人竟比自己的得力手下更厲害,恐怕只有教導他們忍術的老師,那個已經回倭國的矮子才能敵得過此人。羅允文裝作不在意地將眼神投在別處,心底卻在盤算著該怎麼把此事回報給京裡的那位大人。

    回程的路上,風無痕這才問起那個攔轎喊冤的人,誰想不問倒好,一問之下,他才醒覺自己是兜攬了一個多大的麻煩。此人名叫聶其,是前任巡撫聶思遠家的下人,聶思遠臨死前遣散了所有家奴,每人都得了些賞賜物件,而此人由於平常伺候得慇勤,人又老實,得了好幾件價值不菲的東西。誰料變賣時,那典當的仁源當鋪居然說是宮裡的物件,要抓他見官,他嚇得逃了出來,連東西都不敢討要,最後還是咬牙在郊外攔了欽差車駕。

    風無痕並不相信分號滿天下的仁源當鋪會誣賴一個小民,那麼結果就只有一個,那些東西來歷不正。要麼東西是二哥留在聶思遠處的,要麼是其他人給聶的,不管是哪種,一旦追查,又不知要鬧起多大的風波。他隨意打量著這個老實得近乎憨厚的中年人,半晌才迸出一句,「東西本王會幫你討回來,聶其,本王很是喜歡你直爽的性子,想留你使喚,你可願意?」

    老實八交的聶其傻乎乎地看了風無痕半天,突然一個頭磕了下去,結結巴巴地道:「奴才,奴才本來就是下人,以後,以後就聽王爺的話了。」

    風無痕無奈地搖了搖頭,還能怎麼辦?此人太過老實,留在外面,若是再爆出點什麼事來,自己只有更難做,還不如留了在身邊,唉,真是如陳令誠所說,自己都快連小貓小狗一起收容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12
無痕篇 第三卷 長擊 第一章 新官  


    眼看著就要入冬,福建的局勢也逐漸好轉了起來,百姓都傳說是有欽差大臣鎮著的緣故,富家大戶們紛紛減了下年的租子,越家和羅家更是每旬一次粥場,又時不時散出些舊衣裳,各地的分號也是跟在後面做善事,因此,當初流民四散的場景倒是沒有再出現過,連那場形如屠殺的慘案也沒了後續。

    周家老街上的廬香酒肆也重新開了張,生意倒也不錯,似乎沒人忌諱這裡死過人。上至掌櫃下至跑堂的小二,個個都閉口不提當日的事,只是慇勤地招呼著客人,若是那個不長眼睛地提起了那事,掌櫃定會客客氣氣地將他請出去。用一句通俗話說,就是咱老百姓不摻和官家那點破事。

    雖然生意不錯,但也就是些尋常百姓打些小酒和下酒菜什麼的,真正的貴客都上街那頭的落英樓去了,哪會上這來,因此一向都是人聲鼎沸,嘈雜不堪的,大家也都習慣了這種氛圍。不過,今日的酒肆裡卻是有些蹊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衣著不凡的中年人身上,不敢放聲談笑。

    宋峻閒很是鬱悶,自己這個湖廣佈政使當得好好的,朝廷之上,吏部尚書蕭雲朝卻偏偏建議讓自己來當福建巡撫。若不是他也算一個消息靈通人士,恐怕還得為陞官慶賀不已,可惜得到的消息卻是皇帝不同意撤換福建的布政使和按察使,最後,蕭雲朝只能把自己這個和福建毫無瓜葛的人抬了出來,希圖等福建局勢再亂些,就好名正言順地換人了。

    宋峻閒起初也是頗為失落,因此才只帶了幾個從人先進了福州,打算看看風色,誰料這裡還算太平,沒有想像中的蕭條景象。不過,周家老街的屠殺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這也是他不去繁華的落英樓而選擇了這個百姓彙集之地的原因。只不過,他的衣著再簡單,和那些最下層的百姓仍然有著本質的差別,再加上多年為官的居移體,養易氣,自有那麼一分凜然的風範,和酒肆的氛圍格格不入。

    「小二!」他有些不耐煩地叫道,心底已經有些後悔,只能寄希望於這跑堂的能透露點什麼。

    「這位爺,您有什麼吩咐?」跑堂的福樂笑呵呵地湊上前來,他和掌櫃的早看出樂這位客官的不凡,唯恐他是欽差行轅裡的人,因此伺候得也是格外賣力。

    「向你打聽個事。」

    福樂心裡咯登一下,眼睛不由向掌櫃瞟去,嘴上卻答應得快,「爺,只要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聽說不久前這條街上發生過流民騷亂,究竟是真是假?」宋峻閒的眼神變得炯炯的,利箭般的目光直射福樂的眼睛。

    「爺,您別這樣看小的,怪寒磣人的。」福樂臉色只是微微一變,隨即避過了目光,「小的只是個跑堂的,不懂那些大道理。再說了,不管什麼事,只要現在我們小老百姓的日子能過得去不就成了。爺,小的知道您是大人物,就別難為我們了。」

    宋峻閒聽得直搖頭,沒想到這些百姓如此執拗,不過,看來那小二也沒說錯,百姓的日子只要能過得去,他們就不會理會官家又鬧了什麼明堂。唉,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摻和幹什麼,躲還來不及呢!

    抬手放下了一錠銀子,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酒肆,兩個小廝也連忙跟了上去,老爺這次來福建連家眷都不帶,夫人早就吩咐他們要看顧好主子,兩人真是寸步都不敢離。

    福樂愣愣地看著那錠足有二三兩重的銀子,臉上滿是疑惑。說這位爺是行轅的人吧,他又問起福州人盡皆知的那件事;說他是外鄉生意人吧,看起來氣度又不像,竟是彷彿京裡派來的欽差一般。要不是他知道那位皇子欽差年輕得很,一定會錯認了。

    「別看了!」掌櫃狠狠給了福樂一個栗子,「快去收拾,今天算你曉事,否則我非得給東家辭退不可,把銀子拿來!」

    福樂傻了,感情後面那句才是正經,他悶悶不樂地把銀子遞了過去,實在是眼饞得很。不過,念及自己這差事謀得也不容易,他只是多看了那銀子一眼,方才戀戀不捨地去幹活了。掌櫃和福樂都沒注意,靠門處那張桌子的兩位客人,在宋峻閒出門時,也丟下幾個銅錢跟了上去。

    大街上雖算不上十分蕭條,但人還是不多,宋峻閒隨意地逛著,畢竟這是他即將就任巡撫的地方。路上並沒有多少流民乞丐,他清楚,作為省城,恐怕不會放這些人進來,路上看到的災民不多,景象卻是令人感到淒楚。畢竟福建還算是富饒之地,淪落到此也是托了前任巡撫和郭盧二人的「福」,因此宋峻閒也對皇帝不罷免郭漢謹和盧思芒感到分外不解。

    「宋大人好逍遙啊!」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笑聲,「初來乍到的就在閒逛,顯然心繫一方百姓,看來福建是有福了。」

    宋峻閒心中吃驚不已,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熟人,「緒昌賢弟,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和師京奇也算是同鄉,雖然以前有些不慣這位師大才子的驕傲模樣,但對他的履試不第還是有些惋惜的,「你怎麼也到了福建?」

    「看來宋兄似乎消息還不夠靈通啊。」師京奇見宋峻閒對自己甚是親切,也就自然而然地改了稱呼,「京裡難道沒有人告訴你麼,我現在是七殿下的幕僚,不是往昔的自由身了。」

    宋峻閒愣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傲骨錚錚的師京奇居然會投靠了七皇子,就算旁人告訴他,恐怕他也會嗤之以鼻。不過,當事人既然親口透露,想必並不以為辱。「緒昌賢弟,你實在……」

    「呵呵,我估計幾乎每個熟人聽了此事都會不相信,不過呢,也許老天注定我和七殿下有緣。」師京奇自嘲道,「倒是宋兄,你一來福州就被臬司衙門的人逮個正著,他們可是一直憋著勁再查前一陣的那幾件事。偏偏你還在這瞎逛,換了別人,說不定就安你一個藐視皇子的罪名。至不濟你得先和七殿下打個招呼吧?」

    這下輪到宋峻閒苦笑了,他哪想得到自己的行蹤都落到別人的眼皮底下。「好了,緒昌,我領你的好還不行嗎?我那就跟來了十幾個人,都在客棧裡蹲著,我這不是想看看情況嘛。好了,我這就跟你去見七殿下。唉,這些日子在福建,也苦了你們了。真不知你們是怎麼熬過來的,烏七八糟的事情這麼多!」

    師京奇也不理會他的牢騷,招呼了一下那兩個小廝,隨後便笑著引路,絲毫沒注意身後跟了幾條尾巴。宋峻閒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路上的見聞,聽得師京奇一陣好笑。早聽說這老鄉最喜發牢騷,因此同僚最怕和他聊天,一不留神就成了「傾吐」的對象,最是沒意思。

    「沒想到宋大人居然輕車簡從到了福州,本王真是意外得很。」與宋峻閒想像不同,風無痕見到他來,彷彿鬆了口氣,「宋大人此來福建,也算是高昇了,不過有了前車之鑒,本王這個欽差又杵在這兒,恐怕這巡撫掣肘更重吧。」

    誰說不是呢?宋峻閒在心中回答,不過,他可不敢把這些擺在面上,畢竟他和這位皇子欽差還不很熟。皇帝雖是任命了他為新任巡撫,但仍未撤銷風無痕欽差的頭銜,因此他這封疆大吏當得最是無味。「殿下說笑了,掣肘哪裡為官沒有?何況有殿下的天子劍撐腰,下官說話怎麼也能硬氣一點不是?」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陣大笑,風無痕對這個新來的巡撫也不禁有些好感。「本王也希望如此,宋大人,畢竟福建民情複雜,你這個巡撫可是要盡十二分的心力才行。本王年輕,如若有些事想得不夠周到之處,還請你多指點。」

    「不敢不敢。」宋峻閒連忙推辭,「不過,倒是要請殿下為下官引見一下郭大人和盧大人,畢竟他們治理福建多年,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個巡撫若是不能讓他們服帖,恐怕下官遲早也得捲鋪蓋走路。」他這話說得顯然有些埋怨,畢竟郭盧二人身上的事情太多,只要能不牽連到自己,他已是要阿彌陀佛了。

    「宋大人,見面不難,難得是交心。」風無痕忍不住提醒道,「福建豪族勢力強大,民風又多變,你萬不可因郭大人和盧大人有罪在身而輕視了他們。況且你剛才也說得很清楚了,若要在此為官長久,你們三人若是生分,那遲早是一起離任,一個都剩不下來。」

    宋峻閒凜然色變,連忙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殿下提醒,下官一定銘記在心,定當以百姓為重,還凌雲一個乾淨的福建。」

    「唉,宋大人,本王知道你官聲甚佳,不過,福建乾不乾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和御史的風評。本王也不多說了,畢竟在這裡多呆了兩個月,你自己好生考慮吧。」風無痕有些佩服宋峻閒的風骨,不過,他似乎有些不好的預感,只能希望這個巡撫能多幹些時候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13
無痕篇 第三卷 長擊 第二章 排擠
  

    郭漢謹和盧思芒實在是尷尬得很,儘管按照往常的慣例,布政使只是比巡撫低一級而已,按察使也僅是低兩級,可是皇帝奇怪的處置,讓他們的品級和官職幾乎不成比例,因此在宋峻閒的面前,兩人都有些不安。

    「郭大人,盧大人,本官就不囉嗦了。福建的事,上頭的很多大員都極為不滿,兩位的官職能夠保住,那是皇上的體恤,就連本官升的這一級,也是皇上的考量。天威難測,若是我們想保住官位前程,恐怕得實實在在做出點什麼,否則,到時就得一擼到底了。」宋峻閒冷笑連連,「真人面前不說暗話,本官不管兩位之前政績如何,總而言之,一個月之內,必須妥善安置好仍然流落在外的民眾,福建不能再有流民,這是其一。」他頓了一頓,滿意地看著郭漢謹和盧思芒微微有些著汗的神情。

    「其二,福建的商人生意遍佈天下,無論是倭商還是夷人,他們都是說得上話的,但是,這些年來,這些巨商們繳了多少賦稅?本官查了一下歷年福建的賦稅冊子,似乎有很多不明不白的帳目,似乎昔日聶大人對此大大失察了。因此本官上任的第二件事,就是對這類商賈課以嚴稅,此事朝廷早有明文,想必他們也不敢太過放肆,所以還要請兩位鼎力相助。」宋峻閒的語氣與其說是請求,還不如說是命令。

    郭漢謹和盧思芒對視一眼,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位新任巡撫大人胃口還真是夠大,居然敢動到那些人身上?他們心中不由對宋峻閒的要求下了定論,如此不識時務的巡撫,恐怕幹不了多久,連那位皇子欽差都不敢下手的事,他居然敢做,簡直是自不量力啊。

    「宋大人乃是我二人的上憲,下官等自當遵從大人之命。」郭漢謹略略欠身,恭謹地答道。

    宋峻閒輕輕點了點頭,「本官就在此謝過了。其三,就是丈量大災後真正的無主田地,福建此次水災過後,百姓死傷無數,想必空餘田地必不在少數。官府一定要盡快將這些田地囤積起來,合適的可以賤賣給普通百姓一部分。剩下的可在明年春前僱人耕種,這樣也可以給那些窮苦人一個生計。待到田地價格升了之後,再逐步加價賣出,應該也能夠彌補福建官庫的大筆虧空。」

    這一條就更加了不得,話是一點沒錯,可是在福建,大災後正是地土兼併最厲害的時候,哪個人會把吃到嘴裡的東西吐出來。越家是吐過沒錯,可他們早從風無痕口中陸陸續續聽說了事情的經過,自然知道那只不過是交易罷了。唉,都是些得罪人的差事,他們已經有些懷疑宋峻閒是不是被湖北那幫人排擠出來的。畢竟人在官場,上面的大佬又一個個都虎視眈眈地護著自己人,只有小心謹慎的分,哪敢這麼胡來。

    「宋大人有命,下官自然遵從。」盧思芒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他不如郭漢謹會擺表面功夫,因此當初才會輕易上當,「只不過口說無憑,還請大人下了憲令,讓差役們張貼告示才好。」

    這一招可謂極毒,如此一來,郭漢謹和盧思芒即便參與了這些舉措,也能推脫到宋峻閒身上。郭漢謹暗暗稱快,眼睛也不禁瞟向這位新任巡撫,期待著他的回應。

    宋峻閒也算是在官場廝混了多年,如何不知道兩人的齷齪心思。可是,他的畢生心願便是作名臣,因此不管在哪裡為官都是討人嫌,此次好不容易能為真正的封疆大吏,哪裡還計較這些。在他看來,若是穩定了一方局勢,皇帝那裡不但會褒獎,將來入主中樞的可能性也越大。這是一次豪賭,他不想輕易退步。

    「很好,本官立刻就讓師爺去擬文,告示早一點出去,就能早一些解決福建的混亂。」宋峻閒沉聲道,他這次來福建,別的從人沒帶幾個,師爺卻是搬了整個湖廣佈政使任上的班子,足足六個人,「兩位也盡快準備一下吧,想來這些日子就要忙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一陣雞飛狗跳,福建上下無不知曉上頭派來了個愣頭青巡撫,雖說他的年紀已經不小,官也是越做越大,可這事情是怎麼看怎麼古怪。告示上的三條,普通老百姓不懂,讀書人不以為然,商賈地主們更是恨得咬牙切齒。風無痕已經接二連三地收到過不少拜帖,無奈他自忖宋峻閒不是個容易回頭的人,也只能先冷眼看著他對福建重新洗牌。

    然而,這位皇子欽差不動,其他人可不會幹坐著等死。那些大地主們和京中的大員都有著藕斷絲連的關係,早早地托門路上京去打點,竟是把一位兩袖清風的巡撫大人說成是貪贓枉法,無惡不作之流。至於商賈們,更是紛紛偃旗息鼓,叫囂著生意難做,把明面上的勾當都停了,暗地裡卻加緊了步伐。總而言之,宋峻閒的步子進展得格外緩慢。

    「下官參見殿下。」

    只不過是半個月的功夫,風無痕就發現宋峻閒似乎老了很多,心中不禁有些歎息,不可否認,這位巡撫無論是氣度還是操守,都是上品,所提的策略也確實都可行。可是,福建這淌混水太深,稍不留神就會全盤皆沒。他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過分心急了。

    「宋大人坐吧。」風無痕的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這些天來,你也辛苦了。」

    宋峻閒只感到心中一暖,外面的人給他臉色看也就罷了,那幾個他使慣了的師爺甚至也有撂挑子的,在這個節骨眼上提了辭呈,讓他好生鬱悶。一個資格夠老的夫子甚至也在暗地裡勸他收手,可是,已經做到這樣,他怎麼甘心?

    「殿下言重了。下官既然領著巡撫之職,享用著朝廷俸祿,就得兢兢業業,不敢有負皇上重托。」宋峻閒正色道,「下官今天前來,是有事相求,望殿下允准。」

    「什麼事?」風無痕有些警覺,雖說還欣賞宋的為人,但他並不想輕易攪和進去,畢竟他這個皇子欽差雖有監察之權,但在巡撫已上任後干涉地方政務,傳揚出去非被御史奏上一本不可。

    「殿下能否下帖子邀請一下越家和羅家的主事人?」宋峻閒的表情有些無奈,「下官幾次三番請他們過府敘事,來的都是作不得主的小字輩,老的都躲在後面,一個都不肯發一句言語。八閩商賈,以越羅二家居首,若是不能擺平他們,其餘人也不會遵紀守法。」

    風無痕不禁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宋峻閒的初衷確實不錯,可是,越羅二家是何等的架子,當初郭漢謹和盧思芒聯袂去拜訪還是碰了釘子,他只是下帖子請,結果當然不言而喻。「子真,本王冒昧勸你一句。越羅二家雖是商賈,做官的也不在少數。我朝雖對經商者後代為官多有限制,但此等巨族卻不在此例。你的架子太大了,這些人是請得動的麼?」風無痕突然稱呼起宋峻閒的字來,神色也親切了些,「你初來福建,業已樹敵無數,長此以往,恐怕會為下屬不服啊!」

    「殿下,官為官,民為民,皆該恪守本分。那些商賈後人為官,原本就有違我朝祖制,我等身為父母官,對他們格外禮敬,則上下不分矣。」宋峻閒的表情幾乎讓風無痕想起了那些成年嚷著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殿下乃貴胄,怎可效仿福建先前那些官吏?越羅兩家勢力再大,焉能一手遮天,下官決計不信他們敢抗拒朝廷!」

    除了迂腐還是迂腐,風無痕終於明瞭朝堂上的那些大佬們為什麼派了宋峻閒這麼個人來。這年頭,如此恪守上下之分的已經不多了,依宋峻閒的性子攪和下去,說不定福建就真的被上面洗牌了。不能袖手了,風無痕暗道,他的臉色頓時轉為沉重,「時至今日,子真這樣的人已經太少了,好,本王就擔待一回,替你作個東道!」

    宋峻閒大喜,連忙跪下道謝,可禮卻沒行下去。風無痕拉著他的手,語帶雙關道:「同是為了社稷,子真就無需多禮了。得空好好想想本王的話,造福一方百姓,才是巡撫的職責。」

    「下官謹受教。」宋峻閒退後幾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下官就此告辭,恭候殿下佳音。」

    風無痕神情複雜地目送著宋峻閒離開,心中百感交集。「小方子!」他高聲喝道,「給本王喚綿英進來!」

    綿英心有定計地步入房中,從容地行了一禮。換了主子已經有些時日,善於察言觀色的他很快摸清了這位尊貴皇子的秉性,不喜歡過於奴才相的下人,因此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把自己定位在奴僕中的上等。主子最信任哪些人,最喜歡什麼東西,最恨什麼人,雖不能說是十分肯定,但也確認了八分。在他看來,像自己這種跟過舊主的人,能得到現在的信任已經算是相當的異數了。

    靜靜地聽完主子的吩咐,綿英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詫異之色,他略帶欽佩地看了風無痕一眼,「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不辱使命。」他低頭應道,「只是羅家那裡,也許要師先生再去一趟。」

    「綿英,你是個人才。」風無痕在綿英踏出門的時候輕輕道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能讓本王滿意,本王一定給你一個前程。」

    綿英渾身一震,用幾乎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奴才記住殿下這句話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15
無痕篇 第三卷 長擊  第四章 駭聞
  

    宋峻閒驚天動地的舉措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停止了,商賈們重新開業,地主們也重新開始清理自己的土地,招雇佃農。不過,他們也得了風聲,因此下一年的租子倒是準備減個一成半。用通俗的話來說,皇子欽差坐鎮,好歹得給個面子不是?沒看見通省頂尖的兩個家族都還圍在那位七殿下周圍,雖說打著各自的主意,但至少明面上,他們都是唯欽差之命是瞻。

    風無痕的心思就沒有這麼悠閒了,遠的不說,近的就是紅如生產的日子已經不遠,可福建這裡還根本談不上順遂。別看上上下下對自己還算恭敬,那只不過是敬自己手中的天子劍,真正看得上自己這個人的,實在是少之又少。郭漢謹和盧思芒雖然投靠了自己,但是只要自己奉諭回京,他們轉眼之間就會另投別人。這等官場油子,只能用而不可信,唉,可惜自己不能太過親近越家,而且他們的要求,短時間之內自己還辦不到,否則,倒是可以冒險賭一賭。

    「殿下,殿下!」小方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臉上慘白,儘管如此,他還是先打量了一下四周,隨後匆匆關了房門。「剛剛從驛站得來的消息,分散各地的幾位殿下,都遭到不明身份者的襲擊,其中三殿下和五殿下受傷頗重。」他的聲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什麼!」風無痕大愕,這些兄長身邊的人手,可以稱得上是高手雲集,怎麼會突然之間紛紛遇襲,「是朝廷的邸報還是其他渠道傳來的消息?」

    「是翠娘那頭得的消息,應該很可靠。」

    風無痕頹然倒在椅子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年怎麼如此多災多難,盛怒的皇帝會幹什麼,他這個作兒子的此刻一點都料不到,那些刺客竟然撩撥起至高無上的君王,實在是膽大包天。「父皇反應如何?」他疲憊地問道。

    「皇上沒什麼反應。」小方子的語氣極為奇怪,「既未在朝議上提起,也未頻頻招重臣磋商,只是私下去過海府幾次,竟是一副不管不問的意思。」

    「這種時候,父皇想必已經起了疑心。」風無痕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箇中原由,「他老人家想的是幾位皇兄是不是用的苦肉計,試圖早日返回京城。恐怕此時,他也在等待我這裡的消息吧。」父子相疑到了此等份上,想來也覺得心寒,可是,此事怎麼看都透著詭異,可惜福建和其他地方相隔甚遠,要知道準確消息,談何容易!

    「殿下,那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小方子不安地問道,他的生死榮辱,早就繫於主子的身上,因此無論公私,他都必須保證主子的性命前程才行,「奴才是否需要請郭大人和盧大人過府敘事?」

    「暫時不用。」風無痕擺手道,「這種天大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後果就越難預料。你先將陳老和緒昌請過來,另外,讓子煦和冥絕也一起過來。」

    一會兒功夫,書房裡就多了兩文兩武的班子,小方子知機地掩上了門,親自守在外面,他可不想有什麼不長眼睛的人貿然地打攪了裡面的密議。

    聽了風無痕的敘述,徐春書不禁瞪大了眼睛,儘管沒有在其他皇子身邊呆過,但他很清楚皇家護衛的配置,再加上幾位皇子暗地裡的招兵買馬,居然同時遇刺這種事發生的概率就幾乎和不可能劃上了等號。「殿下,您是擔心真有刺客還是……?」徐春書忐忑不安地問道。

    「子煦,不論如何,事情都已經發生,本王並無意追究事情是真是假。問題在於,本王遇刺在先,雖然安然無恙,但畢竟事情由我而起。若是父皇以此認為我們這些外放的皇子有所勾結,恐怕後果不堪設想。」風無痕臉帶憂慮,「你們乃當日隨行的人,對那些詭異的刺客有什麼看法?特別是那個能隱形的忍者。」

    「殿下,屬下當初未入朝時曾和一名倭國高手交過手,因此對他們隱匿行跡的功夫還算有些認識。上次行刺中,那個被屬下殺死的忍者,最多只學會了些皮毛,不過,倭國忍術向來不傳外人,此事確實蹊蹺。」徐春書娓娓道來,倒也是釋了幾人的疑惑,「不過,倭國皇權已經式微,恐怕是那些權臣對中原有所企圖,妄想攪亂我朝局面,因此才有了忍者刺殺之事。」

    「殿下,師某不敢苟同。」師京奇插話道,「小小一個倭國彈丸之地,我朝發兵十萬即可踏平,他們那些權臣不過仗著數千私兵橫行,有何膽量覬覦我中原大統?依我之見,恐怕是有人想將禍水引向倭國,趁大軍離境時動些手腳。多名皇子先後遇刺,朝中此時恐怕早已惶惶不安,皇上不發一語,也是提防著有人興風作浪之意。」

    「緒昌的話很有道理。」陳令誠不自覺地撫著自己長長的鬍鬚,眼神卻似乎投注在很遙遠的地方,「那個在暗中佈局的人,非常高明,一舉一動無不掐住了朝廷的死穴,皇上的逆鱗,想來不是幾年功夫可以積累下這等實力的。如果老夫沒料錯,這幾天朝廷那邊說不定也得鬧出些什麼風波來。」

    朝廷上還會有風波?聽話的幾人同時大驚失色,只有冥絕似乎沒事人一般,絲毫不為所動。「陳老,若是朝廷真有異動,或是父皇有什麼閃失,恐怕我們這些外放的皇子全都無法自處。你這話是否有什麼根據?」風無痕掩不住焦急的情緒,連珠炮似的發問道。

    「關心則亂,各位不用太過憂煩。」陳令誠仍然是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事情不是出在朝廷大員身上,就是牽涉到深宮大內,皇上那裡大可不必擔心。此人行事極有章法,不會輕易動到皇上的。」

    陳令誠的話,風無痕已是信了八分,他看著徐春書和冥絕,沉聲吩咐道:「雖然本王已經遇襲了一次,但非常時刻,不得不多加防備。萬一本王也來一個重傷,恐怕朝廷那邊更要翻天了。冥絕,從現在開始,你就貼身守在本王身邊,那些不入流的忍者不可能突破你這一關。生死一瞬間,現在就連受傷都不行,一旦耽誤了大事,就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了。」

    「殿下放心,屬下一定不會放走任何一個宵小。」冥絕簡短地回答道。

    風無痕這邊固然已經加強了戒備,京中的海府這幾個月來就更不太平。先是海若蘭莫名其妙地不見了蹤影,然後是迷戀海若欣的那些貴胄少年見風無痕出京,也就大著膽子時不時地來糾纏一番,然後就是皇帝三次微服到了海府。那些下人們幾乎是焦頭爛額,恨不得能多長几只手備用。

    「從芮,七殿下送回來的信,你怎麼看?」海觀羽的臉上早失去了一貫的從容,「若蘭這丫頭實在太膽大妄為了。我一向以為若欣太過嬌縱,沒了大家閨秀模樣,想不到這次還是她最出格,千里迢迢追到福建,這,這成何體統!」

    「父親息怒。」海從芮一向對自己的兩個女兒知之甚少,但是,畢竟是骨肉,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的,「若蘭如今已是被七殿下暫時收留,安全可保無虞。只是這名聲傳揚出去,恐怕有礙她的閨譽。」

    「她自己做出來的事情,就該自己負責!」海觀羽硬邦邦地說,「從芮,你沉迷於書卷,對自己的女兒卻不聞不問,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海家的長房就你這麼一個男子,你卻沒有留下一個兒子繼承家業,這我也不怪你。若欣既然和七殿下有緣,遲早會嫁入皇家。剩下若蘭這個丫頭,我本來準備招贅一個有為的年輕人,想不到又出此變故,難道是老天要我海家絕後嗎?」老人仰天長歎,淚珠滾滾而下。

    若用愧疚來形容此時的海從芮可能還不夠貼切,尷尬,自責,哀傷,氣苦,種種負面情緒不由自主地浮上了這個向來只認書的呆子心頭。「爹,對不起。」他低頭道,很少認錯的海從芮彷彿想到了小時候父親教誨自己的場景,「孩兒讓您為難了。」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遲了。」海觀羽搖頭道,「若欣這丫頭野性太重,原本將她許配給七殿下就是為了收收她的性子,現在鬧了這一出,說不定心高氣傲的她會不屑於和妹妹搶一個男人。她本來就對七殿下若即若離的,女兒大了,心思我們這些作長輩的就更難以琢磨。唉!」

    談到管女兒,海從芮就更沒有什麼心得了,只能唯唯諾諾地在一旁聽著。待父親牢騷發完後,他這才試探道:「爹,如果將若蘭許配給無痕,……」

    「哪也得七殿下點頭才行!」海觀羽瞪了兒子一眼,「他往來海府這幾年,你還看不出他的心意?若是他對若蘭真的有意,那丫頭還用得著一路追到福建去?現在我還巴望著若蘭能感動他呢,這樣好歹只要對付若欣一個就行了。」

    「那派人去福建的事?」

    「派什麼人!最好讓他們能培養出感情,那樣老夫就能順理成章地請求皇上賜婚,至於若欣,這孩子眼高於頂,就讓她自己擇婿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15
無痕篇 第三卷 長擊  第五章 慘痛
  


    「哎呀,輕一點。」風無候痛呼道,「你,你是不是存心害死本王,痛,痛死了!」以往因酒色過度而慘白的臉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本來雲南就是個民風奇特的地方,各種物事都是風無候這個久居京中的公子哥兒沒見過的,因此也就好奇了些。誰料到正是他的好奇惹下了禍事,兩天前,風無候由於貪看羌族美女洗浴的場景,只帶了不多的侍衛就偷偷溜了出去,不慎中了埋伏,十幾個侍衛只剩下了兩人,方才拚死保護他逃出了生天。饒是如此,那兩個侍衛在遇著了援軍後便中毒身亡,而風無候臂上受的傷也是足可見骨,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那兵器上只是輕微淬了些毒,否則他這條命恐怕也保不住。昏迷了整整兩天,風無候這才醒了過來。

    由於事先考慮到雲南的蟲獸不少,因此風無候特地往太醫院調了一個太醫隨身伺候,也正是因為這個太醫不是那種只會看頭疼腦熱的庸才,風無候的傷口才沒有惡化,否則這位尊貴的皇子哪來的力氣嚷嚷。

    「查,查到刺客的下落了嗎?」風無候無力地問道,「若是抓著了他們,本王定要將這些混帳碎屍萬段!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本王身上,實在是……」他突然發現根本找不到詞語來發洩內心的憤怒,只好嘰裡咕嚕地罵了幾句粗話。誰都知道這位皇子的心情不好,因此哪敢計較他違了皇家禮制。

    周嚴憂慮地注視著自己的主子,心中後怕不已,若是風無候有什麼萬一,別說靠山倒了,恐怕自己這一幫人都得全部陪著殉葬,皇帝的氣性,那可是不比尋常人家的父子天倫。「殿下,屬下早已下令地方官府封鎖城門,凡有執武器者,一律先行拿下。不過,殿下,依屬下之見,那群刺客來得蹊蹺啊。」

    「本王不用你教!」風無候吼道,大概是用力過猛,不知又牽動了哪裡的傷處,他的面孔都有些痙攣了,「無風不起浪,這些刺客深知本王的習性,絕對不是當地人能幹得出來的!」

    「殿下,屬下擔任護衛統領,疏於防範,累得殿下陷於險地,請殿下革去屬下統領之職,重重責罰,以儆傚尤!」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忽然雙膝跪地,拚命碰頭道,「出京前皇上就吩咐屬下一定要護佑好您的安全,都是屬下的失職!」

    風無候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光芒,言語也變得柔和了些,「非凡,你起來吧,這次的事是本王的任性,怪不得你。」他不自然地試著伸展了一下胳膊,「要不是本王一意孤行,也不會累得你屬下的那十幾個人全部慘死,唉,十幾個家一下子失去了丈夫或兒子,本王真是對不起他們啊!」

    孫非凡感激涕零地叩首道:「為殿下盡忠,乃是他們的職責。他們原就是軍營出身,生死有命,也早已習慣了。況且陷殿下於危難,他們若是撇下您單獨逃生,無疑是罪不可恕。他們拚死救出了殿下,死得其所。」

    「本王一定要好好撫恤這些壯士!」風無候冷然道,「這些人的遺體如何處理?」

    周嚴連忙答道:「按照慣例,隨行侍衛若有死傷,傷者由當地衙門先行安置,死者就地安葬。」

    「他們替本王而死,葬禮不得太簡,你吩咐那些官吏,準備最好的棺木,用最隆重的禮節,務必加重他們死後哀榮。」風無候雙目射出炯炯光芒,「本王要親自為這些壯士送行。」

    「殿下不可!」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樊太醫忍不住了,「殿下重傷未癒,若是輕易行走,微臣不能保證而後是否會復發。況且外界險象未除,若是再有什麼閃失,恐怕微臣的醫術也要無能為力了。」他臉色鐵青地瞟了跪在地上的孫非凡一眼,顯然是想讓這個忠心耿耿的中年人再勸誡一番。

    「殿下,樊大人所言甚是。」孫非凡也不想再添些什麼亂子,「外間屬下自會安排,定不讓弟兄們受委屈,殿下還是好生休養才是。」

    風無候似乎很是不滿,但眾意如此,他也不好一意孤行。待到其他人離開後,他方才一臉陰沉地對周嚴道:「敬之,你看此次刺殺會不會是本王的那幾個兄弟干的?」

    周嚴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他覺得這裡面透著詭異。「殿下,屬下實在是覺得不可思議,您想,那幾個侍衛都是因為身上的傷口發作而死,證明那兵器上淬毒極為厲害。可是,只有殿下您受的傷不算太重,甚至連毒也是樊大人可以解的那種。這裡面會不會有其他文章?」

    「你的意思是本王也該跟著他們一起死?」風無候的心中有些不痛快。

    「殿下,您好好想想,那些人是不是故意放走了你?」周嚴不以為忤,反而湊近了些,「他們的兵器是不是光往那些侍衛身上招呼?那個下手傷您的人是不是極為古怪?」

    被周嚴一提醒,風無候不禁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沒錯,最危險的時候,自己身邊只有一個人護著,可是,一個刺客殺了他,卻似乎根本沒看見正在發抖的自己。最後逃出來的時候,另一個刺客也彷彿是虛應故事般地刺了自己一劍,雖然劃了一條不淺的口子,但下手極有分寸,否則以自己的體質,恐怕半途就撐不住了。

    「敬之,你的意思是,那些刺客的目的不在殺了本王?」儘管如此,他還是有些懷疑,畢竟兩天前的經歷,是他出娘胎以來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屬下敢擔保,正是如此。」周嚴極其肯定地說,「也許是警告,也許是別有目的,總而言之,殿下靜觀其變就是。」

    「那本王就觀觀風色好了。」風無候面色陰寒,「哼,那些人今天不取本王的性命,本王今後必當十倍奉還今日的羞辱!」

    比起風無候的好運,風無言和風無照就要淒慘得多了。風無言腹部中了一箭,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才躲過了黃泉地府的召喚。至於風無照,則是一腿折斷,背上的傷口更是不計其數,堂堂天潢貴胄,只能趴在床上慘哼不已。只有六皇子風無清受傷最輕,準確地說,他只是些微遭了些驚嚇而已,不知從哪裡來的暗箭驚了他一向乘慣了的千里駒,竟突然把他掀下馬來。若不是風無清騎術甚佳,再加上身旁的貼身侍衛眼明手快,恐怕一個重傷也是少不了的。

    然而,深宮中的皇帝自然看不見自己的兒子一個個淒慘的模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有人要同時害他們的理由。京中剩餘的幾個皇子年紀都極為幼小,除了十一皇子的母親瑜貴妃蕭氏娘家勢力頗大以外,其餘嬪妃的舅家都是普通官宦,絕不可能掀起這麼大的風浪來。也正因為如此,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幾位皇子聯手施展的苦肉計。不過,畢竟人命關天,他一連派了好幾撥密探,希望能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

    皇帝沉得住氣,可嬪妃們卻受不了。皇后和德貴妃向來不是好性子的人,一聽出事了就哭哭啼啼地求見,可是一律被石六順擋了駕。可是,往日管用的聖旨也沒了威風,怒氣沖沖的皇后直接甩了他一個巴掌,直接衝了進去。而德貴妃卻是衡量了半天,最後還是在勤政殿前止住了腳步。她盤算得很好,如果皇后得了恩旨,自己進去哭鬧也不晚,如若皇后進去了都不能奏效,那自己小小一個貴妃還是不要去碰釘子,到時托家中在朝議上發話還省力些。

    果然,不到三炷香功夫,焦急不安地在殿前踱步的德貴妃就見皇后匆匆從殿裡返轉出來,臉上全是淚痕,往日驕橫跋扈的樣全沒了。德貴妃連忙上前行禮,愕然發現這位六宮之主竟連妝都沒畫齊整,雲鬢也有些雜亂,不禁愣了。

    「蘭妹妹!」皇后突然痛哭起來,平日的雍容全化作了柔弱,「你也去勸勸皇上,讓他把諸皇子都召回來吧,再這樣下去,我們這些作娘的還怎麼活啊!」

    德貴妃蘭氏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軟弱的皇后,不過想起自己擔驚受怕的情景,她也不禁陪著垂起淚來。「皇后娘娘,您是一國之母,您勸了都不成,臣妾就更不敢奢望了。不如這樣,臣妾陪著您回坤寧宮,看能不能拿個主意。」

    皇后似乎忘了平日和這個皇帝的寵妃並不熱絡,一個勁地點頭,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坤寧宮行去,看得身後的一干下人目瞪口呆。石六順更是撫著自己火辣辣的臉頰,一個勁地唉聲歎氣。

    果然,在皇帝將諸皇子遇刺的事擱置了好幾天之後,十一月初五的朝議上,群臣們建議召回各皇子的奏折滿天飛舞,可是,皇帝依然是不置可否,足有半尺高的折子全部留中,個別言辭激烈的臣子們還被記檔一次。朝議之後,大員們一反平日很少串門的習慣,頻頻互通有無,整個京城充滿著不安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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