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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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71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2:54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二十六章 求見
  

    「小姐,這下可好,我們一直跟到了福建,您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奴婢好歹跟您到了這裡,您就給奴婢一句話吧!」抿兒此時也顧不得什麼主僕際野了,氣呼呼地發問道。她現在是一肚子火,本以為半道上主子會回心轉意,沒想到和那個侍衛嘀咕了一會之後,竟是直接到了福建,悔得她腸子都青了。

    海若蘭早換了一身女裝,雖不是什麼華貴的裝束,卻顯得恬靜而優雅。從表面看來,誰也不會覺得這個看似大家閨秀的女子有如此堅決的表現,離家千里來到福建,這可是了不得的壯舉。「抿兒,我早說過,你要是不願意就別跟來,回去就是了。」她漫不經心地說。

    抿兒氣得眼淚直打轉,這主子真是尖酸,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自己一個小女子,從這裡直接回京城?簡直是笑話!要是自己有這本事,綁都把主子綁了家去。一氣之下,她恨恨地甩門而出,直接到自己房間生悶氣去了。

    海若蘭微微一笑,她何嘗不知道這個丫頭對自己這個庶出的孫小姐並不十分尊重,可惜自己從小由母親帶大,就連這個貼身丫鬟也是十歲那年才派過來服侍的,身為家生奴才的抿兒怎會不知道自己這個所謂主子的份量,平日裡的伺候就有些懶散,更何況這次連累得她遠走千里?

    她輕輕拿起一件斗篷,真是快啊,路上還是盛夏,到了這裡已經快秋天了。路上相見不便,但現在既然已經到了福建,再不去見他,在那個仇慶源看來,說不定就得生疑心了。長痛不如短痛,今天不如把話都挑明了,若真是沒有半分希望,自己還不如捨了這三千煩惱絲,作個姑子倒也乾淨。

    福臨客棧的老闆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衣著樸素的美人從自己客棧的上房走出來,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前天住進去的明明是兩個俊秀的後生,怎麼出來的竟是個女人?正在瞠目結舌之際,一個輕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老闆,幫忙雇一頂轎子,我要出門。」一錠足有二兩重的銀子放在了桌上。

    老闆心中一喜,如今是銀貴銅賤,打發一頂轎子最多不過一弔錢,那落到自己懷裡的就相當可觀了。有了銀子,他也懶得追究客人是男是女,反正房錢早已交過,自己只要好意應承著就行了。他滿臉堆笑地接過銀子,忙不迭地打發夥計道:「小胡,快去轎行雇輛轎子來,要乾淨些的,你好好挑挑,別委屈了小姐!」

    那小夥計也甚是伶俐,應了一聲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不知小姐要到那裡遊玩?嘿,這附近雖沒有什麼好山水,市集上卻熱鬧得緊,各式玩意都有,還有那淨緣寺,聽說裡面的姻緣簽靈得很,我們這的男女經常去求,有菩薩佑著嘛……」老闆嘮嘮叨叨地巴結著。

    海若蘭無可無不可地聽著,心中卻頗是好笑,姻緣這東西,若是都是菩薩管著,恐怕非累死不可。真正的有情男女,用不著求姻緣;那無情的男女,姻緣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笑話;還有那一眾苦命的癡戀男女,菩薩恐怕還抵不了他們家族的反對;似自己這般單相思的,若對方真的無心,恐怕就是天神下凡也難起作用。

    老闆見這女子無所謂的樣子,也就知機地閉上了嘴,看這女客的架勢,似乎不是尋常人家,自己還是少說幾句好。不一會兒,轎子就到了,不過是一頂普通的青布小轎,裝束得卻很整齊,顯然那夥計確實下了點功夫。

    老闆見海若蘭施施然地就要上轎,突然省起一事,連忙招呼道:「小姐,不知您那位伴當……」他突然明白過來,小姐的伴當,那不是丫鬟還是什麼,自己可不是糊塗了,「要不要小的去請您那位丫鬟下來?」

    「不用了。」海若蘭阻止道,「要是她下來找我,你就說我去了欽差行轅。」

    這句話一出,上上下下全驚呆了,欽差行轅,自己客棧裡竟住了一個和欽差有關的人物?天哪,老闆立刻開始反省自己有什麼伺候得不周到的地方,這一回想,雞毛蒜皮的事情還真不少,不由驚出了冷汗。他訕訕地正想開口,海若蘭已是吩咐了那四個同樣呆愣著的轎夫,「去欽差行轅!」

    「阿彌陀佛!」老闆脫口而出,旁邊的小夥計取笑道:「老闆,您什麼時候信起佛來了,唸唸有詞的。」

    「你小子懂什麼!」老闆劈頭給了他一掌,「這是活觀音,沒見識的小子,還在這兒杵著幹嗎?還不幹活去!」

    欽差行轅豈是普通青衣小轎能隨便進的,離著還有半里遠,海若蘭的轎子就被攔了下來。那四個轎夫那見過這等明刀明槍的架勢,腿便有些軟了,轎子也放了下來。

    「你等何人,竟敢擅自衝撞欽差行轅!」駐防這裡的,正是一隊禁軍,為首的小隊長上下打量了一番轎子,沉聲喝道:「轎內何人?」

    海若蘭彎腰下轎,勻淨的臉上一片平靜,「勞煩軍爺去請仇慶源仇侍衛,他知道妾身的身份。」

    那小隊長一愣,眼前的女子竟認識仇大人,看來是有些來頭的。自己官卑職小,還是不要隨便處置的好。想到這裡,他低聲對旁邊的兵士吩咐了幾句,立刻打發了他去尋仇慶源。

    仇慶源幾乎是一溜小跑衝出來的,他一聽那兵士的敘述,就明白了過來,敢情那小姐是忍不住了。

    「下官參見小姐!」仇慶源躬身道,「殿下正在府裡休息,小姐來得正是時候。」

    海若蘭臉不禁一紅,四周幾個兵士全都愣了,這是怎麼回事?無奈仇慶源並不解釋,直接把海若蘭往府裡迎。小隊長本想阻攔,轉眼一想品級比自己高不少的仇慶源親自護送,想來這女子的身份不低,自己沒事趟這混水幹什麼?他趕緊招呼自己那幾個呆呆的屬下,向仇慶源告了個罪就匆匆忙忙地溜了。

    「殿下,」風無痕正站在園子裡出神,就聽小方子急急報道,「仇大人帶著一個女子求見。」

    「一個女子?」風無痕訝道,「我在福建並沒有什麼相熟之人,哪來的女人?」

    「她說,她說是殿下的未婚妻!」小方子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古怪。

    「未婚妻?」風無痕一個踉蹌,幾乎摔倒,「胡言亂語,本王哪來的未婚妻!小方子,你對本王的事清清楚楚,怎麼不戳穿了那個女騙子!」他的語氣甚是惱怒,已經是端出了王爺的架子。

    「殿下息怒!」小方子甚是尷尬,「此事奴才不敢處置,主子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事情已經鬧大了,您還是想想回京怎麼對海老相爺交差吧。」說到後來,他已經是哭喪著臉。

    風無痕已是徹底愣了,小方子突然提起海觀羽幹什麼?難道……他突然靈光一閃,「小方子,難道是若欣小姐來了?」

    「是若欣小姐就好了!」小方子脫口而出,「海老相爺一直寵著若欣小姐,若是她跟了來,想必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多訓斥一頓,說不定還是老相爺允准的。可問題在於此次跟來的不是若欣小姐!」

    風無痕的臉色終於變了,來的居然是海若蘭!這下可真的糟了,自己不是不知道此女對自己的情意,可一直對她淡淡的,希望她能知難而退,想不到她居然如此決絕,此事若是料理不好,回去以後,那風波定然無法平息,唉!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2:55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二十七章 傾吐
  

    「蘭小姐,殿下請你進去。」小方子苦著臉出來道,心底暗罵仇慶源多事。他哪知道仇慶源原意是拍馬屁,沒料到自己其實根本就是上了當,不過現在他可不知道這回事。只道小方子是七皇子身邊的紅人,連他也認識眼前的女子,那十有八九就不會錯了。

    終於盼來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見面,海若蘭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臉色也變得蒼白。甫進園子,她就望見了風無痕負手立在一棵桂花樹下,神情有些惘然,似乎根本沒注意她的到來。她心中一痛,手帕無聲無息地墜落在地上。

    「妾身見過七殿下。」海若蘭盈盈一禮。

    風無痕倏地轉過身來,「若蘭小姐,你這又是何苦,福建離京城千里之遙,若是你路上有什麼意外,你讓本王如何對海老相爺交待?」

    「交待?」海若蘭先是愕然,隨即臉色一暗,「難道七殿下的心中,就只是記掛著怎麼對爺爺交待嗎?若是如此,不勞殿下費心了,妾身本就如浮萍一般,對海家來說,也只是可有可無的人,爺爺怕是不會為這等人掛心的。」

    聽到如此漠然的言語,不知怎地,風無痕卻覺得心中湧起一股憐惜之意。來往海家已久,他如何不知道海家的主事人,心中就只有一個海若欣而已,連自己也潛移默化地受了些影響。「若蘭小姐,海家官宦世家,難免有些事情會有疏漏,但海老相爺為人寬厚,定不是有意冷落你才是。不如這樣,本王修書一封,你帶給海相爺,他定不會怪罪於你。」

    「已經晚了!」海若蘭慘笑道,「海家家規森嚴,似妾身這等不守閨訓的人,回去必定家法處置,青燈古佛度此餘生。與其如此,妾身寧願向殿下問個明白,倘若真的無望,妾身立刻捨去這三千煩惱絲,直接在此地出家,也省得回京落人笑柄。」

    「這是什麼話!」風無痕有些頭痛了,這女孩怎麼那麼倔,天下好男人多得是,自己只不過頂著個郡王的空銜,要勢力沒勢力,要錢沒錢,值得她如此傾心嗎?

    「殿下還記得宛烈十三年的新年麼?我隨大娘到宮裡給皇后娘娘請安,因為是第一次進宮,又貪著難得一見的景色,不小心迷失了,結果誤闖進了殿下的宮裡。」海若蘭的眼神變得空洞無比,開始敘述起那從未對人講過的經歷,「那時,您雖然一臉病容,卻沒有趕我走,反而小心地哄著快要哭的我,把我當作一個玩伴。那時的您,雖然不像現在這麼像一個皇子,但卻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人。最後,您還差了人將我送回去,為此,我回府還大大受了一番責罵,可是,那是我最美妙的回憶。兩年前,我終於再次見到了您,結果……」

    風無痕只感到一陣暈眩,沒想到事情可以追溯到八年前,對於自己來說,當初選擇要接受的僅僅是最為深刻的記憶,而關於海若蘭的模模糊糊的感情,早已從自己的判斷中抹去。他感到一絲微微的歉意,那個曾經哄她的少年,已經不在這兒了,也許再也不會回到這兒,取而代之的,是對此毫不知情的自己。可是,能對她說實話嗎?

    「若蘭小姐,對不起,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我已經不太記得當年的事了。如果你不願意回去,我也不勉強,不過,我會遣人回京城送信,在此期間,你必須呆在我這裡。」風無痕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記得了……」若蘭喃喃自語道,長久支撐她在冰冷的海家生活下去,面對姐姐嘲諷的唯一希望,就這麼破滅了,她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對於殿下,我可能只是您曾經遇到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但是對我來說,忘記了那些就相當於失去了全部。也罷,殿下將信送回去好了,反正我心已死,到哪裡都無所謂。」

    故意站得遠遠的小方子看見主子朝自己招手,這才趕上前去。他是個聰明人,見這兩位的臉色都不太好,自然知道談話的內容有些不妥當。「殿下有何吩咐?」

    「小方子,你去給若蘭小姐準備一間客房,今後這些天由你親自伺候,不要讓他人插手,本王這裡就暫時不用你了。」風無痕又覷了一眼海若蘭,「若蘭小姐如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小方子就是,本王斷不會委屈了小姐。」

    海若蘭如同行屍走肉地跟著小方子離去,眼裡已經了無生氣。現在的風無痕並不知道,這個敢愛敢恨的女孩,將在自己未來的生命中佔有多強勢的一席。

    「小姐!」抿兒推門進房,卻意外地發現空無一人,面色不禁變得十分難看。她三步並兩步地衝下樓,衝著老闆叫道:「喂,你知道我們家主子到哪去了嗎?」

    老闆古怪地擠出個笑臉,「回姑……回客官的話,公子爺去了欽差行轅。」他硬生生地把姑娘兩個字吞了回去。

    「什麼!」抿兒驚呼道,原本一直故意壓低嗓音說話的習慣也顧不得了,「什麼時候走的?」

    「大約有一個時辰了吧。」老闆掐指算道。

    抿兒頹然坐下,這下可好,自己還是把小姐弄丟了,那欽差行轅小姐自然有辦法進去,可自己這微末身份怎麼過得了關,她恨恨地詛咒著自己的主子。突然,她眼前一亮,當初出門時,為了回去方便,她特意問哥哥借了塊海府下人的腰牌,如今,正可以派上用場。想到這裡,她的心情不禁好了起來,「老闆,結帳!我要退房!」言罷將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老闆不禁笑得連眼都瞇了縫,正想再奉承幾句,誰料抿兒又緊接著道:「我和主子就在這呆了三天不到,房錢加上飯錢,滿打滿算最多不過一兩多銀子了。你也不用夾剪給我夾了,直接兌了散碎銀兩,到時回去也好作盤纏。我可是從小看著那銀秤長大的,短了半分我都不饒你。」

    老闆只好不情願地拿了銀秤,嘴裡不知嘀咕些什麼。抿兒心情大好,這些銀兩可都是主子用首飾換來的,現在全進了自己腰包,也不枉白忙活了一場。

    福州郊外的一座荒宅內,風絕正面無表情地聽著屬下的報告。

    「大人,屬下剛剛查過,那些趁著災後哄抬糧價的商戶,買賣做成之後便都沒了蹤影,而且,朝廷的糧船,在運抵福建後,據說也被災民哄搶了一次。」一個屬下恭謹地報道。

    「嗯,我知道了。」風絕隨手扔給了他一樣黑漆漆的玩意,不置可否地示意他退下。

    「七殿下,皇上只要我見機行事,此事能不能處理好,就看你的了。若是依了我之前的性子,恐怕挑唆別人取了你性命也有可能。不過這次恐怕用不著了,你就自求多福吧!」風絕用幾乎微不可察的聲音自語道,「希望你能成為第二個,父親,你的在天之靈應該能夠滿意我送給你的祭品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2:55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二十八章 拜訪  


    郭漢謹不安地在室內踱著步子,另幾位品級不一的官員坐在那裡,神色也甚是驚惶。

    「郭大人,現在聶思遠已死,七殿下應該不會隨意追究我等之罪吧?」福州知府秦漢聞忍不住開口道,「畢竟皇上已經下旨,將福建上下官員降三級聽用,此等處分已是頗重,七殿下若是再處置別的官員,難道不怕福建官民不穩?」

    「無知!」郭漢謹幾乎是咆哮道,秦漢聞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因此說話也沒什麼太多顧忌,「皇上失去了一位皇子,你懂麼,若是如此容易就善罷甘休,皇族的威嚴就蕩然無存了!福建早為是非之地,如今再加上這一風波,哪是聶大人一人之命可抵的!漢卿,聶大人是為我等頂罪而死的,你直呼其名,未免對死者太不尊重。成何體統!」

    秦漢聞幾乎漲紅了臉,不過,郭漢謹是他仕途和學問的雙重老師,他得罪不起,也壓根不想得罪。「下官知錯了,還請老師見諒!」

    「聶大人現在已經仙去,長子又得發配,家也給抄了,只有孤兒寡母艱難度日。我看今天七殿下的意思,似乎到時會幫襯一點。我們這些當初的同僚如果不略作表示,恐怕那位殿下會認為我等過於矯情。」考亭縣令朱綿若有所思道。

    「這些暫時不談,問題是,那些豪紳侵佔土地之事,並不是子虛烏有。問題是每次洪災過後皆是如此,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現在七殿下拿這個作文章,是不是皇上的授意?畢竟世家獨大,乃是朝廷大忌!」盧思芒身為按察使,考慮的就更為長遠。

    眾人都陷入了沉默,如果真的如此,就算打發了七皇子,皇帝還會派來個八皇子九皇子,反正皇帝子孫眾多,這皇族的欽差怕是沒完沒了。可是,以那些地頭蛇的性子,怕是不那麼容易妥協。

    「還是本官出面吧。」郭漢謹歎了口氣,「那些豪紳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你們和他們打交道不多,恐怕難以應付。實話說一句,此次的風波,背後涉及的朝廷官員無數,露在表面的卻是我們這些地方官員。這些世家的姻親關係遍佈朝野,一個不小心,我們這些人就全得當替罪羊。」

    「郭兄,明日還是下官陪你一起去吧。」盧思芒咬牙道,「現在聶大人已死,我們藩臬兩司齊去,倘若他們再不給面子,那我們也只好用極端的手段了!」他的臉色異常猙獰,「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把我們逼到絕路上,也只好拉些墊背的!」

    郭漢謹憂慮地點了點頭,「那就勞煩盧兄了。總之,各地的官員你們都去打個招呼,如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讓他們安分些,跟著上司,否則,當了棄子別怪我等心狠手辣!」一向以儒雅著稱的他說出如此之話,讓其餘人都不禁心驚,看來,事情真的已經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刻。

    福州郊外連江縣,矗立著一大片宅子,號稱八閩第一世家的越家就安居在這裡。兩百年前,越家的老祖宗靠打漁起家,隨後開始販賣私鹽,最後生意作大了,也就順理成章地和官服搭上了關係,搖身一變成了官鹽。接著就是一番令人眼花繚亂的買賣擴張,請了幾位山西老號退休的帳房先生,做起了銀莊的生意。連遠在東三省的藥材生意,越家也橫插了一腳。幾代下來,錢是越掙越多,子孫中也是人才輩出,姑娘也大多攀上了豪門。幾個有出息的旁系子弟甚至中了舉,如今朝堂上的戶部侍郎越千繁,就是越家的旁系子弟,要不是當年越家家主越明鍾資助他十年,越千繁壓根就沒有現在的錦繡前程。因此前年越夫人跟著丈夫回老家探親,竟是讓自己的幼子過繼到了越明鍾次子越千節名下。朝中有中樞官員相助,越家的聲勢更是如日中天。

    「老爺,郭大人和盧大人來拜。」一個青衣小僮急急進了正廳,恭恭敬敬地跪地稟道。越明鍾雖有兩個兒子作了官,但自己卻是一介白身,朝廷大員來訪,原應開中門迎接,如今下人竟用了一個「拜」字,可見越家的氣焰囂張。

    「怪不得今早眼皮跳個不斷。」越明鍾冷笑道,「看來是有人來下通牒了。來人,開中門,老夫親自迎接,給郭大人和盧大人一個面子!」

    郭漢謹和盧思芒看著越家很久沒有動用的中門大開,心中都湧起一種不安的感覺。如此排場浩大,顯然越明鍾並不打算以私人名義見他們,而是代表了整個越家的立場。

    「越明鍾率越家子弟恭迎郭大人,盧大人!兩位大人蒞臨寒舍,真是令蝸居蓬蓽生輝!」越明鍾率了數十位越家直系親族出迎,話音剛落,竟是直挺挺地準備行大禮參拜。

    郭漢謹和盧思芒都慌了手腳,此人之禮豈是等閒,若是風無痕在此,以皇子欽差身份受他一禮倒還說得過去,但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卻是無論如何都受不得的。郭漢謹搶前一步,忙不迭地扶起越明鐘,連聲道:「越老先生乃是前輩,晚輩等哪敢受此重禮,實在是使不得!」

    越明鍾就勢起身,心中暗笑,「兩位大人說笑了,越某惶恐。請!」他向侍立身後的長子使了個眼色。

    待到了正廳,郭漢謹和盧思芒都愣了神。這越府他們也來過不少次,向來對正廳那名家字畫和古董珍玩頗為眼熱,但礙於越明鐘的身份,誰都不敢開口討要。可如今,整個室內空蕩蕩的,竟是半點裝飾都沒有。只有孤零零的一套酸枝木傢俱,看上去煞是寒磣。

    「越先生,這是怎麼回事?」盧思芒忍不住發問道,「原先的那些東西怎麼不見了?莫非先生有意藏寶,不欲外人褻瀆寶物?」他有些惱怒越明鐘的故作姿態,因此言語中也帶了幾分不客氣。

    「盧大人說笑了。如今福建大災過後,百姓生活堪憂。我越家雖不能一力賑濟災民,但卻也不會甘於人後。雖然越家產業大多無法立刻變賣,但這些玩意卻能換不少糧食。前日我已吩咐人以一幅字畫一百石糧食的代價,從廣東收了一批糧食,雖然不能完全解福建之急,但想必也可以為大人分些憂。至於珍玩嘛,老夫則換了些藥材,大災過後瘟疫流行,些許薄物必能救人無數。」越明鐘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若是常人,必定稱頌越家的善心,可郭漢謹和盧思芒都在福建為官多年,深知越家人的秉性。哼,一幅字畫只值一百石糧食?簡直是笑話,越家所藏,俱是名家珍品,萬金難求,豈會輕易賤賣,用來換糧食?越家囤積的糧食,本就是福建之冠,拿個幾千石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至於藥材,更是離譜,越家在東北收藥材的人,幾乎是包攬了東三省三成的珍貴藥材生意,常人以一兩銀子買來的藥材,越家人最多只要花費兩錢,本錢極薄,拿出那些藥材來,最多不過數千兩銀子。如今大水已有些退去,越家趁機占的無主或是有主田地,怕是不下數萬畝,相比不到一萬兩銀子的本錢,已是賺得盆滿缽滿。

    「越先生的好意,下官等心領了。」郭漢謹微微欠身謝道,「只不過大災過後,朝廷恐怕要清查部分不法之事,七殿下此次以皇子之尊奉欽命來到福建,所懷密諭我等盡不知其中深意。還請越先生及早決斷,免得後悔。」他輕輕提點出重要之處,算是一個警告。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2:58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章 英雄
  

    兩邊都帶了不少從人,這麼一來,原本寬敞的殿前便顯得有些擁擠。那公子顯然也是非富即貴之流,幾個隨從對這群外地裝扮的人都有些敵意。徐春書幾人更是如臨大敵,謹慎地護在了風無痕面前。

    「子煦,你這是幹什麼?」風無痕眉頭一皺,不知怎地,那個年青公子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位公子,實在對不起,下人莽撞了些。」

    「哪裡,是本人馭下無方才對。」年青公子微笑道,隨即呵斥了身旁的僕從幾句。「我看這位兄長面貌不凡,似乎不是本地人?」

    風無痕不禁苦笑,自己也算「不凡」,比起父皇的威勢和母妃的美貌來,他最多只能算是平凡而已。「公子說笑了,在下確是外地人,遇了水災才在福建徘徊,看看有什麼生意可做而已。相見便是有緣,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越,越起炎。還未請教兄長尊諱?」越起炎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青年,在福建這個地方,確實尋不出這等人物,難道自己真的如此好運,還沒有想出拜訪的法子來,竟然撞著了那個人?

    「什麼尊諱,越兄太客氣了,在下姓馮,單名一個無字。我倆既是有緣,不妨尋個清淨的地方,拉拉交情不是?」風無痕調侃道,心中卻一跳,此人竟然姓越,想必和八閩第一世家有些關係才是,今天的相遇究竟是偶然還是……他自失地一笑,自己老是疑神疑鬼的,還沒打交道怎麼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且看那越起炎到底是什麼心思再作打算吧。

    「馮兄此言正合我心,此處雖然嘈雜,但廟後卻甚是清幽。小弟平時和住持也有些交情,不如去叨擾他一番,不知馮兄意下如何?」越起炎用徵詢的目光看著風無痕。

    「就依越兄所言。」風無痕只覺背上被陳令誠擰了一記,耳邊傳來了老傢伙輕輕的話語聲,「喂,人家可是素不相識的,那幾個隨從可不是庸手,小心點!」風無痕不動聲色地將手移到背後,微微作了個放心的手勢,隨後笑容可掬地對越起炎道,「還請越兄引路。」

    越起炎大喜,連聲吩咐一個隨從進去準備,自己客客氣氣地請風無痕先行,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朝淨緣寺後殿走去。至於一眾隨從,則還是彼此隔著一段距離,各自猜測著主子的心意,畢竟他們都知道主子很少主動兜搭陌生人。

    「阿彌陀佛,越公子今天怎麼有如此雅興?」一個身著僧袍,年紀卻最多不過三十的和尚合十行禮道。

    風無痕極其訝異,看這僧人的樣子,顯然並不是因為生活困苦而出家的,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僧人的生活都極為清苦,可是看面前的茶具,他實在不敢相信,光那一套碧玉鬥,價值就在千金以上,更不論那收藏精緻的茶葉了。

    「慧淨乃是我的好友,他也是個情種,自己的愛人病故後,他就棄了萬貫家財,出家為僧,無奈平日對下人太優,竟然無幾人肯離去,最後幾個貼身小廝和家生奴才也出了家,就是為了伺候這個主子。真不知他這是出了哪門子家,連這寺院也是他家的產業。」越起炎又好笑又好氣。

    風無痕先是一陣感傷,隨即不禁莞爾,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淨緣寺會以姻緣簽著稱的原因了。那慧淨卻不以為忤,「小僧素來享受慣了,要不是這些人跟來,恐怕這青燈古佛也伴不了許久,如今卻是習慣了。有知己來談心,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他頗有深意地看了自己的摯友一眼,倒讓本來就有些心虛的越起炎臉色一窘。

    慧淨卻是知情識趣之人,也不問風無痕名姓,專心致志地沏起茶來。待風無痕嘗了一口,不禁大讚:「好茶,不是大師這等雅人,恐怕難得這清香。」

    「呵呵,古人有青梅煮酒論英雄,我等三人今日飲茶,也不可閒著,不如也來枉論一番英雄如何?」越起炎建議道。

    「古來英雄何其多也!」慧淨擊掌歎道,「我等不論古時英豪,就論當世英雄,兩位認為如何?」

    風無痕倒是很想弄明白越起炎的心意,當然不會拒絕。那越起炎見狀,第一個舉起茶杯道:「既然論英雄,就不單只是武力。小弟不才,也認識那麼一位。南海普葉禪師,他自年輕時就發宏願為自己寺中的觀世音菩薩重塑金身,為此不惜行遍天下,受盡冷眼。其人又不懂得攀附權貴,富貴人家那裡看他衣衫破爛,也不放他進去化緣,因此平常僧人花十年就可完成的事,他竟然用了足足三十年,最終籌夠了銀兩。」

    風無痕對這些過於迂腐的僧人卻不屑一顧,「越兄此言差矣,即便修了佛像金身又如何?一己之願達成,對蒼生何利?說他為英雄,卻有些言過其實!」他突然省起慧淨也是僧人,不禁有些尷尬,誰知慧淨並不生氣,只是笑而不語。

    越起炎搖頭道:「倘若僅僅如此,普葉禪師自然算不上是英雄,但他在募得銀兩回程途中,恰逢山西大旱,他見災民遍野,無數幼兒嗷嗷待哺,無數流民背井離鄉,因而竟將那募得的十萬兩銀票盡數捐了出去,自己也以那點平時用來自救的醫術救人。最後積勞成疾,竟然半途逝去,所發的宏願沒有完成,百姓卻供了他的長生牌位,如此人物,怎不是英雄?」

    風無痕頓感肅然起敬,站起來深深一禮道:「越兄,在下方才孟浪了,普葉禪師確稱得上『英雄』二字,在下慚愧之至。」

    越起炎慌忙起身,「馮兄,小弟第一次聽到此事時,也是嗤之以鼻,得悉了全文後方才感動不已,馮兄大可不必如此。不如下一個就由馮兄開始吧?」

    風無痕只得答應了下來,不過,他向來很少注意民間之事,朝堂之上,莫說英雄,連清官都沒有幾個,絞盡腦汁,終於被他想到了一個。「甘肅林瑞陽將軍,扼守邊關多年,擊退外族數百次,愛兵如子,下轄百姓無不受他恩澤。若換了一個將領,恐怕邊關百姓早就遭劫了,此等虎將,可謂英雄否?」

    慧淨微微搖頭,「林將軍之事,小僧也曾聽說過,確實乃我朝第一名將。不過他既然領得是朝廷俸祿,為國盡忠也是應當。姑且看在百姓交口稱讚的份上,算他一個英雄。」

    風無痕身後眾人盡皆變色,這和尚只不過家有薄財而已,居然敢如此慢待朝廷命官,簡直是膽大至極。風無痕心中驚異,但面色卻笑意盈盈,「在下對世事所知甚少,倒讓住持見笑了。」

    慧淨淡然一笑,「小僧不是朝廷中人,所謂英雄也許不入各位之耳,所謂英雄者,不計個人英名,卻能造福一方者,才是上品。雲夢澤義士高乾,為了當地一縣百姓,以身試法,孤身刺殺貪贓枉法的縣令。事成之後,大開糧倉接濟平民,在官兵圍捕時為了不連累他人而束手就擒,而後更是從容赴死,此等情懷,真是壯哉!」

    此話一出,不僅風無痕等人,連越起炎也是勃然色變。在朝廷看來,高乾無疑是大逆不道的反賊,這和尚如此妄加評議,難道真的不要命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2:59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一章 交易
  

    「慧淨!」越起炎提醒道,「你太莽撞了!」

    慧淨也不申辯,霍地立了起來,「兩位請慢用,小僧另有要事,就不相陪了。忠言逆耳啊!」他不著邊際地來了一句,隨即合十一禮,頭也不回地離去。

    「公子!」徐春書怒道,「此人竟敢如此無禮,屬下……」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風無痕止住了,「此人乃是方外高人,子煦無須過於計較。」風無痕越琢磨,越覺得此人話裡有話,無奈自己今天真正的目的是這位越公子,慧淨便只能暫且放過。

    倒是越起炎有些惶恐,「慧淨一向如此,所以才會看破世情,還望馮兄不要見怪。」

    風無痕若有所思地看著慧淨的背影,嘴上卻說:「越兄,你我雖是萍水相逢,如果有話不若明說,如此拐彎抹角,恐怕到天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越起炎雙目光芒大盛,對方既然已經看出來了,那麼自己就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了?他微微作了個手勢,身後原本護衛甚嚴的那幫隨從立刻如潮水搬退後,竟是將主子一人留在了那裡。

    「殿下,草民已表示了誠意,殿下是否也令貴屬暫時退開,草民擔保絕無惡意,況且我等所談茲事體大,不能外傳。」他一言道破了風無痕的真實身份。

    風無痕伸手阻止了要退開的徐春書等人,「越兄既然明言,那本王就實話實說,這裡所有人都是本王心腹,無事不可對人言。」

    「殿下,屬下等還是避嫌的好。」徐春書心中感動,臉上卻不敢顯現出來,他連忙躬身道,「我等身為近侍,職責只是護佑殿下。不過為防萬一,冥絕不可離開。」

    「也罷,冥絕、緒昌和陳老留下。」風無痕點頭道。

    越起炎頗為驚異地打量著風無痕身邊的三人,老的那個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幕僚模樣的中年人卻和平常清客沒什麼兩樣。至於那個冥絕,想來是侍衛,並不足以為奇。「殿下可曾對越家有所瞭解?」越起炎單刀直入道。

    「八閩第一世家,本王就算再孤陋寡聞,也不會忘記此事。」

    「殿下此言差矣。」越起炎的臉上現出一絲憂慮,「人人皆道越家乃是八閩第一世家,但兩百年來,我越家也出了不少不肖子弟,因此名聲是大減當年。閩南羅家便趁此時崛起,奪了我越家的許多生意,兩家競爭日久,原本越家借多年的財力,絕不至落於人後,然而羅家攀上了二殿下這靠山,從此隱隱有超越之勢。」

    越羅二家的爭鬥風無痕也聽說過,原以為越家朝中有人,斷不會出於劣勢,現在看來,事情比自己想像中更為複雜。想必如果自己的二哥當初選中了越家,他們也會很樂意地合作。只不過狡猾的二哥選擇了扶助弱者,其目的不外乎是為了獲取更多的籌碼。怪不得二哥在京中出手頗為闊綽呢,只可惜如今他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現在羅家靠山已失,不知越兄家中如何打算,趁勢把羅家的風頭打下去,還是……」風無痕故意把話留了一半。

    「殿下錯了。」越起炎毫不客氣地說,「如果家主能簡單地將羅家壓下去或是乾脆讓羅家消失,草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寒家一直認為羅家是以二殿下為依托,直到二殿下遇襲身亡,羅家行事不但沒有收斂,反而愈加猖狂,家主才醒悟過來,羅家的後台恐怕有一明一暗兩個。」

    前面一句話讓風無痕不禁臉一紅,畢竟自己的身份尊貴,這兩年除了父皇母妃,敢於當年指摘自己的也只有幾個師執輩而已。但聽了隨後的話,他卻悚然動容,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的福建之行就確實危機重重了。

    「越公子,請恕在下多言,越家究竟想與我家殿下做什麼交易?」師京奇突然插口道,他是不得不如此,這越起炎極通言語之道,不聲不響,自己的主子就不由跟著他的思路行去,而己方卻仍不明白越家的底牌,說不得他只能魯莽一回,拼著回去受責,也得把主動權拿回來。

    陳令誠讚許地看了師京奇一眼,隨即嘴唇微動,似乎說了一句什麼。本來有幾分驚愕的風無痕立即恢復了常態,「緒昌說的不錯,越兄兜了半天圈兒,不如直說吧!」

    越起炎這才認真打量起這個貌不驚人的幕僚來,只見他此時專注的樣子一掃方纔的頹勢,竟然有些咄咄逼人。「這位先生問的好!」他打哈哈道,「草民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指明一點,殿下要在福建有所作為,不能依靠那些齷齪的官員,必定要靠我越家的鼎力相助!」

    「此話差矣!」師京奇絲毫不讓,「我家殿下貴為皇子,長期在皇上身邊,福建得失並不傷筋動骨,又何必為了越家而得罪人?況且福建之事首惡已除,只要能安撫百姓,殿下也能記上一功,羅家背後何人與我家殿下何干?」

    越起炎被這鋒利的詞鋒逼得有些惱火,但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差使沒辦好,這位皇子最多在皇帝面前告個罪,換個地方就完了,可越家不一樣,越家在這裡土生土長,萬萬離不開福建這塊根據地。雖然內心不願意承認,但他心底很清楚,越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這些天來,銀莊多了不少面生的客人,陸續提走了不少現銀,為了此事,家裡已開過多次會議,明知道這位皇子欽差也只是擔著郡王的虛銜,卻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殿下,聽說您無意奪嫡,這可是實情?」越起炎咬咬牙,準備行險一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風無痕見到越起炎有些急了,心中不禁大定,他並不在意別人一再提起此事,「越家難道還想摻和進這大風浪來?」

    「如果殿下真的有把握置身事外而不受損傷,金錢方面絕無問題!」越起炎已是將家族的底線直接攤了上來,「這個要求似乎過分了點,但是,越家經不起太多風浪了。家主已經老了,只要殿下能幫我們度過此難關,越家願意頃力相報!」

    「越兄,頃力相報暫且不談,本王聞聽越家有侵佔流民遺田之事,是否屬實?如果他們災後歸來,越家又準備如何打算?是抵死不認還是退還田產?」風無痕想到葉風回報之事,言語間便有些帶了出來。

    「殿下,大災過後,此等事時有發生,世人多以強凌弱,官府也從未插手。既然殿下提出來,那草民可代越家保證,如那田地確實無主,則越家取之,如其主倖存歸來,則越家原物歸還。其實殿下大可不必如此頂真,羅家侵佔的田地,遠遠在我越家之上,手段也卑劣得多,時有將上門理論的原主活活打死的慘劇,殿下為何不去追究?」

    風無痕頓時啞口無言,雖然已經身份尊貴,但他對那些百姓仍有著特殊的感覺,此來福建,也是想實實在在做些事情。誰料事事均有掣肘,竟是無從下手。「只要越家能如你所言,退還田產,羅家那裡本王自會處置,越兄不用操心。」風無痕勉強回應道。

    「殿下,如果您與我越家為一體,則越家的收益就是您的收益,越家的損失就是您的損失,如今乃非常時刻,還望殿下不要懷有婦人之仁,要體恤百姓,還是等您掌控了福建再說吧。總之,銀錢方面,我越家會盡力支持,還請殿下早作決斷。」越起煙見自己的話有了效用,趁熱打鐵道。

    「殿下冒此風險,而越家只是出了些銀錢而已,未免太過寒酸。」師京奇掃了掃主子的臉色,又接口道,「為了表示貴方的誠意,是不是還應該有『質子』?」

    越起炎臉上頓時血色褪盡,他很快明白了師京奇的意思,慘笑道:「先生真是眼光犀利,草民自認為掩飾得極好,卻仍然被拆穿。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他隨手一拉束髮的玉簪,一頭青絲立即滾落了下來,「沒錯,另一個條件就是殿下納我越起煙為妾!」

    陳令誠臉色不變,但風無痕卻完全愣了,他到底涉世未深,一時之下竟未看出越起煙乃是女扮男裝,更何況剛才對她的詞鋒頗為讚賞,想不到卻出自一女子。半晌才迸出幾個字,「貴家主真夠狠的,為了利益,不惜犧牲如此優秀的家族子弟。」

    遠處的隨從都見到了這幅場景,雖然驚愕,但由於嚴令在身,個個都停留在原地不動。徐春書更是按住了焦躁的凌仁傑,示意他不要著急。

    「起煙非是自誇,家主考慮再三,不得不出此下策。」越起煙的臉上一片漠然,「起煙雖無出眾的美色,嫁與殿下也不希圖殿下的愛寵和名分,只是期望可以成為殿下的一枚棋子而已,論及出謀劃策,起煙絕不輸於任何人!家主雖然疼愛起煙,但家族大義在前,就是再捨不得也要送出去,畢竟身為女兒身,婚嫁不由人,只求殿下不要看輕起煙,吾願足矣!」

    這種混合著絕望和狂熱的情緒,風無痕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竟然奇跡般地想到了海若蘭,她也不是如此決絕嗎?不同的是,一個為了愛,一個為了家族而已,女人的命運,真是無奈而又悲淒……他陷入了悵惘之中,心中又想起了遠在京城的海若欣和紅如。

    師京奇是徹底尷尬死了,沒想到自己這個幕僚第一次代主子開口就惹出了這種麻煩,他只是想敲山震虎一下,也沒想到此女竟會如此大膽,竟然當面露出女兒之態。他連眼睛都不敢抬,畢竟此女既然開出了這種條件,若是主子再不接受,恐怕以當時的風氣,這外表堅強無比的女子說不定會立即自盡,唉,自己真是失算。

    「喂,老夫提醒你,這麼好的條件,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這個女娃不簡單哪!」陳令誠的話語又在風無痕耳邊響起,「紅如那裡你不用擔心,誰都知道你不會那麼安分。你已經考慮得夠久了,該答應下來了!」

    風無痕渾身一震,但這種政治聯姻,他打心眼裡反感,但是,就憑最初自己對「越起炎」的惺惺相惜,他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越起煙的臉上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心底卻甚感諷刺,不是嗎?自己終於把自己賣了,而且賣的實在是不便宜,興許在天上的母親看到了,也會覺得高興吧?爺爺,您總算沒有白疼你孫女,為了家族,她已經把自己賣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1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二章 刺殺
  

    「家主,您說起煙能見到欽差大人嗎?」一位白髮老人憂心忡忡地問道,作為家族輩分最高的執事,越連野不能不為年輕一代的未來著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們也不想付出那麼高的代價,但名不正則言不順,只有借助了欽差的名分,羅家的氣焰才會被壓下去。

    「起煙這孩子,外剛而內柔,況且從小,我就拿她當作男孩子養大,對於家族的忠誠絕無問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個道理她豈會不懂,六叔儘管放心,底線我都給了她,起煙一定能掌握分寸,那七殿下並沒有極強的後援,因而我們是他最好的選擇。」越明鍾炯炯的眼神中透著自信的光芒,「我越家傳至我,已是第八代,絕不會如此消沉或滅亡!」

    其餘幾位執事對視一眼,他們可沒有家主這麼大的信心,越家幾百年的基業,若是敗在他們手中,不僅愧對列祖列宗,而且對家族的小輩也是極大的打擊,他們不得不謹慎。然而,尊卑有別,家主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他們也只能遵從。

    「啟稟家主!」門外的越氏子弟高聲報道,「三小姐越起煙求見。」

    越明鍾大喜,他沒料到孫女能這麼快回來,畢竟要見欽差大人,絕不是如此簡單的事。而且越起煙臨去時曾有明言,若沒有結果,絕不踏進家門半步。「快傳!」儘管對孫女有極大的信心,但他還是惴惴不安,若是有個萬一,除非和羅家來個魚死網破,否則越家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起煙見過家主,見過各位執事。」越起煙盈盈下拜,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各執事心中都有一種不妙的感覺,難道事情出了什麼岔子?越明鍾不禁心急如焚,但身為家主,卻不能不假作鎮靜,「起來吧,起煙,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見到七殿下沒有?」

    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聽越起煙漠然道:「請各位尊長放心,起煙幸不辱命。」

    越明鍾不禁有些不解,孫女的臉上不僅沒有喜色,反而佈滿愁容,難道還有什麼意外之事?他掃了一眼其他人,只見他們都沉浸在喜悅之中,似乎忘了剛才的疑慮。「起煙,你說實話,究竟出了什麼事?你這幅樣子,似乎並不為越家脫難而感到高興。」

    越起煙強忍著眼淚,低聲稟道:「啟稟家主,請恕起煙自作主張,為了將七殿下綁在越家這駕馬車上,起煙已允諾嫁與殿下為妾。」

    饒是越明鍾自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聽得孫女此言也是大吃一驚。然而,幾位執事卻拍掌叫好,越連野甚至激動地連連踱步,「起煙,你這一招實在是好啊,我越家女兒,一旦嫁入王府,那越家就名副其實地成為了皇室姻親,看那羅家還敢如何?」

    「起煙,你怎麼會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越明鐘的臉上卻佈滿了陰霾,「你可知道,即便你嫁給了七殿下,要想得到名分,也是相當的難事,更何況我越家在八閩是何等身份,如果讓你與人為妾,豈不讓人笑話!除非是正室,否則怎配得上我越家第一才女!」越明鐘的聲音越來越響亮。

    「爺爺!」越起煙突然改了稱呼,「起煙有自知之明,父親並沒有官銜在身,況且我只是一個附帶品,是家族和七殿下之間的紐帶,名分什麼的並不重要。越家在福建勢力再強,比得上京城的那些達官顯貴麼?」

    越明鍾無奈地搖了搖頭,剛才的一席話,是他對孫女幸福的最大掙扎,作為家主,他原本就應該祝福這次政治婚姻。他看著越起煙明亮的眼睛,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經老了。

    「殿下,在想什麼呢?」陳令誠輕推了一把正在發呆的風無痕,「還在想那個越起煙?」

    「陳老!」風無痕很是不滿,「你明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又看了若有所思的師京奇一眼,再次低下了頭。與越起煙的那番話,讓他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懦弱,居於上位者不能有婦人之仁,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他自問可以毫不猶豫地對付那些達官貴人,但對於百姓,他始終希圖能夠保護他們,也許這是那次轉生帶來的後遺症吧。可是,一切都被無情地擊碎了,沒錯,自己這個所謂欽差,估計只有一個名頭能嚇死人,真正實力恐怕和一個在福建任官多年的縣令也比不上,憑著天子劍的威懾,他們或許會勉強聽從自己,可是,如果他們來什麼暗著,或是神秘的羅家再掀起什麼波瀾,自己就真的無能為力了。

    不是越家選擇了自己,而是自己不得不依靠越家,這才是真正的情況吧!畢竟海家需要的,只是一個大義名分而已,其他的條件,他們無一缺少。皇子欽差的頭銜,還真能賣上不少錢呢,他自嘲地笑道。

    「有刺客!」前面的一個侍衛突然倒地,但他發出的一聲驚呼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路上本就沒有幾人,見到這些外地人打扮的漢子個個掣出了兵刃,連忙抱頭鼠竄,幾個膽大的便躲在街角,希圖瞧個熱鬧。而原本散在遠處的兵士們本想靠攏過來了,卻被徐春書的一個手勢阻止,他實在是怕這些經過裝扮的兵士中混進刺客,那就麻煩大了。自己這裡雖然人數不多,但區區幾名普通刺客,想必並不難對付。

    冥絕第一時間護在了風無痕身前,陳令誠則是不動聲色地退後了一步,隱隱將風無痕的背後納入了自己的守護範圍。風無痕定神看去,那名倒地的侍衛正是之前父皇派給自己的,他的身上插滿了形狀極為奇怪的暗器。一想到那玩意竟然無聲無息地刺破了貼身軟甲,風無痕就感到有些膽寒。

    「人在樹上!」冥絕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用駑箭!」

    徐春書來不及多想,立即下令攻擊。幾名侍衛動作極為快捷,從掣弓到放箭只不過幾息的功夫。他們雖然沒有上過軍陣,但對於弩弓這種武器顯然也有所心得,十幾枝箭隱隱籠罩了那棵大樹上所有可能的隱藏點。

    芮光從接到命令起就知道自己只不過是死士,看到那麼多駑箭對著自己,他很是暢快地笑了,只要自己一死,家裡的老婆孩子就都有得救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考取功名,出人頭地,也不枉作父親的白白送死。

    第一輪的箭雨無損他分毫,但第二輪的箭卻有兩支命中了他。芮光只覺得腰處和腿部一陣劇痛,就不自覺地從樹上掉了下來。落地前的一剎那,一枝利箭準確無誤地自他頸部貫入,瞬間取走了他的性命。

    「何方高人在此!」徐春書高聲喝道,這一箭來得突然,比起適才的暗器更讓他覺得詭異莫名,警惕更是提到了十二分。

    「山野草民,姓名不足為外人道也!就此告辭!」那聲音飄忽不定,轉眼消失無蹤。

    「加強戒備!」徐春書仍然不敢放鬆,「所有人圍成一圈,盡快趕回行轅!」

    「傑叔?」躲在一家民房屋簷下的碧珊輕聲喚道,「我們是否下去?」

    傑叔默不作聲,輕輕指了指下面,示意碧珊仔細看看。

    碧珊恨恨地看了冥絕一眼,但是,接下來的變故讓她大吃一驚。一股淡淡的煙霧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籠罩了下面那群人,無論是時機還是地點,都計算地剛剛好。煙霧中人人自危,畢竟很難分辨出對方是友是敵。徐春書有些緊張了,剛喊了一句「閉住呼吸,小心有毒!」,就看見一柄利刃當胸刺來。饒是他躲避地極快,左臂還是被拉開了長長的一道口子。

    「李鯖,你想幹什麼?」儘管是在煙霧中,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同僚,「你瘋了嗎?行刺皇子可是第一等的重罪!」

    李鯖置若罔聞,狀若瘋虎般地殺了過去,誰也沒料到自己的同僚會向自己攻來,一時亂了方寸,竟然讓他衝到了風無痕跟前。當然,冥絕這一關可不是那麼好過的,而且誰也沒想到,他竟然能夠擋下李鯖所有的攻擊而不動半步,牢牢地將風無痕護在身後。

    「李鯖,快住手!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仇慶源高聲叫道,他現在是比誰都著急,要是風無痕由於他們這些新進侍衛受了什麼損傷,天知道皇帝會怎麼處置其他人。無奈周圍陸續撲出了不少人,竟纏住了準備上前幫手的大部分侍衛。而李鯖聽到剛才那句話,攻勢反而更盛,招招致命,也不管自己身上受了多重的傷。

    「冥絕,不要拖了,趕快解決他!」徐春書咬牙切齒道,「不管是誰,格殺勿論!」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自己有沒有這個權限了。

    冥絕眼中利芒一閃,很久沒有全力發出的殺氣立時凌厲地向自己的對手逼去,手中的劍也隨意丟棄在地,竟然只憑赤手朝李鯖攻去。徐春書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隨即眼中利芒一閃,側身轉頭,一劍劈向自己的身側空處。

    鮮血就這麼詭異地憑空流了出來,緊隨其後的是一隻斷手,看得那些見慣殺場的侍衛也一陣陣心驚。至於冥絕那邊,則看都不看這裡一眼,手刀拳腳,竟是比刀劍更利,李鯖已是完全變成了一個血人。

    徐春書冷哼一聲,脫手將手中劍射出,只聽一聲沉悶的輕呼,一個人影逐漸浮現,頹然倒地。「竟是倭國的忍者!」幾個見多識廣的侍衛都不由變色,風無痕更是從未見過如此神怪之事,拳頭捏得緊緊的,顯見心中的緊張。徐春書極為知機,殺死那忍者後就退到風無痕身旁,已是掣出了很少使用的佩刀。

    其他人那兒的戰鬥也已經結束了,畢竟實力差距過大,由於徐春書下了格殺令,風無痕也未說要活口,因此竟是人人痛下殺手,十幾名刺客無一生還。而冥絕的手段又更為凶殘,幾十個回合下來,李鯖身上的傷口已是數不勝數,連手指也被硬生生地掰斷了三根,看得那些侍衛都心生恐懼。

    冥絕單手緊緊地掐住了李鯖的喉嚨,神色中陰狠之態顯露無疑,他已是很久沒有見過血了,剛才那種血腥飄揚的味道讓他格外迷醉,卻不想自己的姿態落到常人目中,幾乎和嗜血狂魔沒什麼不同。不過,他還是聰明地留下了李鯖的性命,這個人還是由自己的主子處置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2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三章 紛亂
  

    「是誰指使你刺殺本王的?」儘管有些不忍,但風無痕知道,只有冥絕的殘暴才能讓那些人真正地畏懼權威,他竭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李鯖,你可知道刺殺皇族,當凌遲處死,罪及親族?」

    李鯖慘然地搖了搖頭,他知道風無痕並不是想問出點什麼,就憑他現在的傷勢,能活著已經是奇跡,冥絕不知用了什麼手法,竟然讓他無法合嘴,咬舌自盡也就成了奢望,如今只能希望那些人能遵守諾言,放了自己家人一條生路。

    「殿下!」徐春書露出徵詢之意。

    「賜他一死吧。」風無痕輕輕揮了揮手,「你們都記好了,就說李鯖為了保護本王,力戰而死,記住了嗎?」他突然挺直了身體,氣勢陡增,「本王不想聽到有人胡說八道,說什麼李鯖背主一事!」

    侍衛們大愕,李鯖的臉上浮現出感激,隨後閉上了眼睛,上位者一言九鼎,既然風無痕如此說了,他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已經足以讓他含笑九泉。徐春書伸手阻止了想要動手的冥絕,輕輕歎了口氣,隨手將佩刀扔在地上。「李鯖,念在大家都是習武之人的份上,你自絕吧,殿下已經說了,不追究你的家人。」

    李鯖猛地睜開眼睛,見徐春書嚴肅的樣子,這才醒覺不是玩笑。他一聲不響地朝風無痕拜了一拜,又向徐春書投去感激的一睹,隨後回手一劍,緩緩倒地,嘴邊還掛著微笑。

    「厚葬吧。」風無痕轉過頭道,「回府!」

    剛剛還避在遠處的兵士見了徐春書的手勢,立即上前開始整理戰場,這些人都是及其熟悉戰場上差事的,很快,除了長街上的那一攤攤刺目的血跡,所有的屍體都被清理一空。除了李鯖的遺體被侍衛們帶走外,其餘人都被狠狠地補了幾劍,想來都是死透了。

    七皇子遇刺的消息著實讓福建官員惶惶不可終日,一個風無論遇害已經讓他們降了三級,現在又鬧了一出,敢情是根本不讓他們有喘口氣的機會。郭漢謹還不等風無痕開口,馬上就下令戒嚴,嚴查各地可疑人等,要不是福建保鏢一行人不少,他恨不得禁刀禁槍。而按察使盧思芒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的地頭上出了這等大案,他這個臬司衙門算是擺設了,如果不能盡快拿出個結果來,恐怕自己就要步聶思遠的後塵了。

    「家主,七殿下突然遇刺,這事裡透著蹊蹺,我們是不是要派些人手暗中保護?」越連野自從聽到那消息後,臉就始終是板著的,鬧得家中的小輩無一不繞著這個叔公輩的人走。

    「叔公,用不著。」越起煙的臉色還是那樣蒼白,「如果連剛剛開始的試探都無法度過的話,那七殿下的實力就實在太差了。越家需要的是強有力的支柱,而不是隨時會倒下的稻草人。」

    越連野彷彿看陌生人般盯著這個家族中最聰慧的女子,「他可是你未來的夫君,起煙,你這麼說是不是不太合適?」

    「起煙選擇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不是懦夫。如果他真的這麼死了,那麼起煙也會終生不嫁,為他守節,以守我的承諾。」越起煙用平靜的近乎冷酷的語氣說。

    越連野被噎了個半死,這個小輩還真夠固執的,他只得將無奈的目光投向了越明鐘。可越明鍾竟然也露出了贊同的臉色,「六叔,起煙之言很有道理,我越家投了如此大的賭注,又犧牲了起煙,因此決不能容許一個碌碌無為之輩掌控家族的未來。六叔,七殿下不是沒什麼大礙嗎?我們就看看他如何處理此事好了。」

    「失敗了嗎?」一個男子淡淡地問道。

    「屬下該死!」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連連以頭觸地,言語驚惶不已,「屬下沒料到他的侍衛之中竟有能識破忍者之輩,因此自作主張調回了剩餘的人。」

    「你做得很好。」男子讚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為愚者之行。那些忍者每一個都是最寶貴的財富,自然不能隨意使用。況且,本座並不想取他之命。」

    「主人!」黑衣人驚訝地抬起頭,雖然有一肚子的不解,可他還是不敢質問,要知道,那死去的忍者足足花了十年心血,方從數千人中脫穎而出,如果主人不想刺殺那風無痕,為什麼要動用一個十人的忍者小隊?

    「你沒有必要知道!」男子的神色轉冷,「你只要辦好本座吩咐你的事情即可,不該問的不要多問。至於那些忍者麼,他們只是工具而已,能為本座效力,是他們莫大的榮幸,死一個有什麼了不得的,後備人選還多著呢!天一,你莫非不記得本座的規矩了?」

    天一打了個寒戰,不禁後悔起自己的魯莽來。在這等主子手下,謹言慎行還不夠,察言觀色的本事要超過十分才能博得歡心,自己怎麼能置疑主子的決定?自己從當初的地二成為了今天的天一,看到了多少抗命者的下場,深知活命之道。他連忙叩頭應承道:「屬下該死,請主人責罰。」

    「自己去刑司領罰吧!」男子不耐煩地揮手道,「該領多少你很清楚,就不用本座囉嗦了。吩咐你的事情不要忘了,退下!」

    天一感激涕零地再次叩頭,主子既然讓他去刑司,那代表自己剛才的舉動還不算太出格,否則,恐怕就不止刑司那麼簡單了,煉魂的苦楚,只要他想起就覺得膽寒,畢竟有太多先輩的榮耀就在那裡終結。他悄無聲息地退出,順著迴廊,熟門熟路地來到了一個黑暗陰森的房間前。似乎未卜先知一般,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小子,運氣不錯啊!」一個臉形平板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天一,「能在主人手下當這麼久的天一,你可是第一人,說不定將來主人還會大大提拔你。哼,說吧,今天是多少!」

    對於這個看似平庸的中年,天一不敢生出一點抗拒的心理。當他還是天七時,曾經和當時號稱主人手下最強高手的第七任天一前來受刑,親眼目睹了運功抗拒的天一被那普通的皮鞭打得奄奄一息,結果主人只是斥了一句胡鬧而已。從這一天起,他才醒覺過來,自己這些人只是主人的明面勢力而已,所有皆為主人賜予。正是有了這個覺悟,他才活到了今天。

    「鈞使隨意就是,屬下怎敢多言。」他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

    中年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放他進了門,須臾之後,房中傳來了陣陣皮鞭的風聲以及極力壓抑住的慘哼聲。

    「天下,哼,天下!」男子呆在空曠的房中,突然發出刺耳的長笑,「風寰照,本座倒要看看,你的天下還能坐多久!」

    僅僅三天,臬司衙門捕到的可疑人等足足有好幾百,光是審訊,就足以讓平日閒散的衙役和獄卒們忙了個底翻天,然而,可疑人物還是以他們難以置信的速度急速增加,著實讓他們頭疼。可是,看到臬台大人緊板著的臉,他們連半句抱怨都不敢有,只能把心中無數的怨恨發洩到了那些倒霉的犯人身上。臬司的大牢裡,到處都是哀號著的犯人,冤枉的雖然不少,但也逮著不少通年緝捕的江洋大盜之流,那筆小小的獎金也讓這些獄卒和捕頭嘗到了甜頭,拷問得也更加賣力。

    「微臣福建按察使盧思芒求見欽差大人。」風無痕遇刺後的第四天,盧思芒終於戰戰兢兢地前來求見,自己的烏紗帽和性命能否保住,就看這一遭了。

    「盧大人,殿下請您進去。」小方子親自出來請道,「殿下的心情還不錯,盧大人說話小心些,不要惹得殿下生氣,否則,我們這些作奴才的可倒霉了。」

    「多謝公公提醒!」盧思芒大喜,悄悄地將一張銀票塞在小方子手中,這才整整衣冠,鄭重地走了進去。

    小方子在外關上房門,這才冷笑地瞟了手裡的銀票一眼,「派頭真大啊,一出手就是一百兩,倒是撿了個小小的綵頭。」他隨意看了看四周,小心地將銀票攏在了袖子中,卻不料這一舉動早落在有心的小五子眼中。

    「微臣叩見殿下。」

    「盧大人起來吧,無須如此多禮。」風無痕伸手讓道,「本王只不過擔個欽差虛名,就招來了如此大的禍事,想起來都覺得膽寒。不知盧大人查的如何,有那幫賊人的下落嗎?」

    盧思芒心中有些不屑,面上卻恭敬的很。「回殿下的話,微臣已經追緝到了兇犯。」

    「什麼!」風無痕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盧思芒的動作會這麼快,「是誰大膽謀刺本王?」他強作鎮定,心中希望盧思芒能夠聰明些才好。

    「微臣查得本省富商越明鍾與此事有關聯。」盧思芒沉聲報道,「據微臣所知,越明鍾手下有不少能人異士,況且其勢力密佈八閩,履有不法之事,恐怕此次殿下前來福建,觸了他們的忌諱,這才招來殺身之禍。」

    要不是自制力甚強,風無痕幾乎要直斥盧思芒胡言亂語,但是,他很快醒覺,越氏確實接觸過自己,但那並不代表他們只有自己一個選擇。他的疑心越來越重,突然,越起煙淒然的臉浮現在他的心頭,應該不可能,那個女子是認真的,難道盧思芒真的在蒙騙自己?他盯著眼前這個官員的臉,若有所思地站了起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2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四章 叛離
  

    盧思芒一臉茫然地走出了欽差行轅,他幾乎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應對的,唯一清楚的就是,風無痕大發雷霆的情景。被批他是早就料到的,畢竟即便是欽差大人,也不可能隨意得罪越家,但風無痕裝作不經意地告訴他有倭國忍者參與刺殺,他就感到問題言重了。先前的判斷全部錯誤不說,還落了個誣陷的嫌疑,羅家的生意中,和倭國的貿易佔了近一半,認識幾個倭國忍者並不奇怪,倒是越家一向恨倭寇擾民,從不與倭人兜搭。

    「大人?」守在門口的幾個隨從見盧思芒臉色不好,連忙迎上前去,「是回府還是到衙門視事?」

    「去布政使郭大人府上!」盧思芒喝道,「本官有要事和郭大人商議!」

    郭漢謹見到盧思芒氣急敗壞衝進來的樣子,本能地感覺到一陣不妙,立即把下人們都趕了出去。「盧兄,什麼事如此緊急?莫非是還有什麼線索?」

    盧思芒先前關於越家的判斷,郭漢謹也贊同了八分,因此才默許了他去欽差行轅回報。但看他此刻的神色,郭漢謹心知扳倒越家恐怕不那麼容易。越家無孔不入的名聲他們早就知道,更何況風無痕和一個神秘公子密談之事早傳入了他耳中,若是沒有一絲懷疑是不可能的。無奈這公子哥彷彿憑空冒出來的一般,一眾手下查了幾天,愣是一點結果都沒有。

    「郭兄,別談了,我可是被殿下狠狠地訓了一通,不過也不是毫無收穫。上次的刺客中,竟有一個是倭國的忍者!」盧思芒一屁股坐在了太師椅上,狠狠地一拳擊在身旁的几上。

    「此話當真?」郭漢謹先是一愣,隨即臉色一正,「有什麼證據沒有?若是倭寇參與行刺,那皇上追究起來,盛怒之下,那些在海上打劫的倭人固然是難逃干係,恐怕倭商也得連坐吧?如此一來,羅家就得先遭殃了。」

    「誰說不是這個理呢?」盧思芒點頭道,「看七殿下的架勢,難道要拿羅家先開刀?你我的風向要改改才是。」

    「風向可不能隨便改。」郭漢謹提醒道,「你我都有把柄攥在羅家手裡,你難道忘了?」

    「郭兄,你多慮了,難道越家那裡把柄還不夠多嗎?我們這些在福建做官的,哪個不受越家和羅家的掣肘,真是左右為難。現在不趁此機會除掉一個兩個,以後就算調到中樞,恐怕也難得太平。」盧思芒的話卻也誠懇。

    「盧兄的記性未免太差,我們握在別人手中的可不是普通把柄!」郭漢謹的臉頓時變得無比猙獰,「二殿下雖然已死,但那些證據可都在他們手中呢!」

    「你……」盧思芒驚恐地站起身來,「你難道將那些東西給了羅家?郭漢謹,你我相交莫逆,你怎麼能如此出賣我!」

    「無事不可言利。」郭漢謹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老盧對所謂交情未免太執著了。本官既想陞遷,也想要銀子,當然需要有人幫忙。老盧,你本就不是那種恪守官風的人,又何必計較這麼多?羅家要是得勢,我們都可得利,何樂而不為?」

    盧思芒失魂落魄地盯著郭漢謹,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好,好!你郭漢謹都投了羅家,我還有什麼話說?該怎麼做,你拿個章程就是!」

    「老盧,你錯了。」郭漢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嘲諷,「不是投靠,而是盟友,你懂嗎?羅家的背景可比越家深的多,你我相識多年,我絕不會坑你,你就等著陞官發財吧!」

    「小姐,小姐!」抿兒風風火火地衝進房裡,卻看見自家主子捧著一個茶盞,怔怔地站在窗前發呆,「您別發呆了,外間都傳說七殿下前幾日微服出行時遇了刺客!」

    砰——,海若蘭無知無覺地鬆了手,茶盞四濺的碎片讓抿兒一陣慌亂。「小姐!」她嗔怪地叫道,「你不要老是給別人添麻煩好不好!」

    為什麼,為什麼在他說過這麼絕情的話以後,自己仍然會擔心他的生死,仍然會感到心痛?海若蘭拚命地驅趕自己腦海中冒出的一個個血淋淋的場面。自己和他只是路人而已,她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已經算是半個出家人的自己,不應該再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但是,本就淺薄的理智哪壓得下那噴湧而出的感情,她猛地推開抿兒,旋風般地衝出房去。匆忙之中,她根本沒注意抿兒剛才說的是「幾天前」。

    行轅中人大多耳聞過海若蘭的身份,因此並沒有人對這位拋卻千金儀態在院內奔跑的女子加以阻攔,但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譏誚之意。畢竟,在他們眼裡,哪有這樣的大家閨秀,簡直是海家的恥辱。

    正在和師京奇議事的風無痕詫異地聽見門外一陣喧鬧聲,正想差小方子去問個究竟,就見徐春書在外大聲報道:「殿下,若蘭小姐求見。」

    風無痕愕然,將海若蘭安置在行轅的這些天來,他刻意沒有去見她,從下人們口中,他也得知這個極為固執的女孩從未踏出過房門一步,今天這是怎麼回事?「請若蘭小姐進來吧。」他吩咐道,隨即目光又掃了掃面色古怪的師京奇,「緒昌,你先到裡間迴避一下。」

    「是。」師京奇連忙起身,心中卻暗暗叫苦,這主兒叫他到裡間,擺明了等會還要他幫忙拿主意,真是天底下第一麻煩。

    直到入了房,海若蘭才瞧見風無痕並無微恙,不禁紅了臉。「妾身,妾身聞聽殿下遇刺,因此……」

    風無痕心中一暖,微微歎道:「若蘭小姐,你這又是何苦?」

    海若蘭怔了,風無痕的話頗有深意,若說是他無一分對自己的情意,她決計不信,可是為什麼他一向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嫡庶有別,這句母親時時刻刻提醒她的話,瞬間又充斥了海若蘭的心頭,一個庶出,已經讓她苦熬了十數年的歲月,難道還要因為這個原因耽誤了終身?再爭一次吧,最後再爭一次,海若蘭面現決絕的微笑。

    「殿下可知道京城美女無數,大姐為何獨以艷名冠絕京城,連才女唐見柔也屈居其下?」

    這話來的古怪,風無痕倒有些好奇了,「那依若蘭小姐之見,又是為何?」

    「七殿下聰明絕頂,怎麼在這些事情上如此糊塗?」海若蘭嘲笑道,「不就是為了爺爺的權勢嗎?誰要是娶了爺爺最疼愛的大姐,將來就是海家的乘龍快婿,還怕得不到海家的支持?打的倒都是如意算盤,可惜爺爺心中早有定計,怎會讓那些凡夫俗子拔得了頭籌?」

    饒是風無痕早知海觀羽心跡,臉上也是一紅,若欣的美色固然是他最是流連的,但內心深處最在意的,還是那門生滿天下的海觀羽的認可。「海老相爺的垂愛,無痕一直感激不盡。」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真誠,「若蘭小姐,你既然知道這些,就不必太執著了,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又何必糾纏於我一人身上。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即便爺爺有意,難道殿下真的認為姐姐就一定會從了麼?」海若蘭突然來了一句驚人之語,「誰不知道海家大小姐交遊滿天下,姐姐的眼光更是高如崇山,殿下就真的那麼有信心,可以博得美人青睞?」

    風無痕愣了,自己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更準確地說,他根本就是在避免這個問題,海若蘭的話成功地勾起了他的疑慮。

    「爺爺是曾考慮過將我姐妹二人皆許配給殿下,但後來卻不知如何絕了這個打算。妾身此次不惜毀譽前來福建,也有這其中的原因。」海若蘭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原因如何,還請殿下自己思量。妾身言盡於此,就此告退。」她盈盈一禮,竟自個開門出去了。

    風無痕猶自杵在那裡動彈不得,直到小方子輕喚了幾聲方才回過神來,師京奇也緩步從房內行了出來,臉色竟是凝重得很。

    「殿下,此等男女之事,我本不該多言。但若真如海二小姐所言,恐怕海大小姐並非殿下良配。」師京奇的話雖委婉,但卻醒目地點出重點。在他看來,只要是和海家聯姻,那娶了海若蘭並沒有什麼不好。大家庶出女兒往往溫婉柔順,雖然海若蘭千里追「夫」之舉太過驚世駭俗,但男女鍾情乃是天倫,他倒並無鄙視之意。倒是海若欣艷冠京城,傳說追求的男子無數,向來閨譽也不是最佳,嫁了風無痕後,只恐京城的貴介子弟全都會敵視自己的主子。

    「夠了!」風無痕不耐煩地吼道,「讓本王安靜一下,你們都出去!」

    師京奇和小方子正要退出,卻聽得風無痕又淡淡地吩咐道:「緒昌,你拿本王的帖子到去越家和羅家,讓他們開倉賑濟災民。本王倒要看看,他們兩家反應究竟如何!」

    師京奇神色一正,隨即歡喜非常,他就怕主子被男女之情所累,現在既然還記得賑濟災民,顯見還未忘記自己的職責。「殿下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他恭聲應道。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3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五章 「善事」
  

    羅家的宅邸比越家更為富麗堂皇,大概是因為崛起的較晚,因此在這些方面格外不想落於人後。說來也奇怪,自打這羅府大宅建了之後,羅家的聲勢蒸蒸日上,隱隱有取越家代之的勢頭。若是福建沒有這次水災,恐怕八閩第一世家就要改換門庭了。

    「說,這次刺殺是誰搞得鬼?」羅家家主羅允謙掃視著立在下頭的一眾家人,「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居然敢鬧出這種事情來!若不是老夫消息靈通,恐怕羅家怎麼滅的都不知道!」

    底下的羅家人你眼看我眼,全都愣了神,敢情這次七皇子被刺和自己家人有關,可是他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得到?

    「啟稟家主,愚弟這一系以性命擔保,絕無人參與此次刺殺。誰都知道,七殿下此次巡視,非比尋常,我們謹言慎行還來不及,哪敢隨意出手?」羅允謙的堂弟羅允方躬身道,他很是疑惑,論實力,自己這一支是除了家主外最強的,居然一點消息都沒得到,那出手的到底是家族中的何方神聖?

    羅允謙也是微微一愣,在他看來,有能力做出這種事情的,除了這個堂弟手下,不可能是別人,畢竟他收攏著家族中唯一的倭人忍者小隊。可是,他如此堅決否認,自己倒是不好過於緊逼,只能再敲打敲打。「老九,我怎麼聽說這次刺殺中有倭人忍者現身?而且據說七殿下的侍衛神武非凡,一劍就將那忍者削飛了腦袋。」

    羅允方臉色大變,「家主,我下轄忍者一共三十二人,全是當年與倭人互市換來的,平日從不派出,也未曾折損一人。若是家主有所懷疑,可以親自查看。」他心中瞭然,原來是因為忍者的緣故,自己這個一向冷靜的堂兄才大發雷霆。不過,眾所周知,福建能差的動忍者的,似乎還只有自己羅家而已。想到這裡,他也有些惶惑了。

    「真的不是你手下那些忍者?」羅允謙頓時由惱怒變成了凝重,「連郭漢謹和盧思芒現在都認為是我羅家下的手,雖然他們有把柄在我手裡,但連他們都這麼認為,別人會怎麼想?哼,也不知是誰挑起的火頭,看來羅家這個黑鍋算是背定了!」

    「啟稟家主,欽差大人遣人帶著帖子來,要您開倉放糧!」一個家族子弟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一頭撲在地上道,「文總管已經讓他在正廳等候。」

    羅允謙臉色瞬息萬變,長長歎了口氣,「這種時候提出這種要求,七殿下還真是夠狠的。老夫先去見那人,你們準備一下開倉的事吧!」

    「家主!」幾個執事驚呼道,「您這樣會不會讓外人誤解?」

    「誤解什麼!」羅允謙狠狠瞪了眾人一眼,「你們以為會沒人去越家嗎?越家若是比我們早出手,那百姓那的風評和七殿下那裡,羅家和越家就有了比較。這點道理還要老夫囉嗦,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的話頗不客氣,說得眾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

    師京奇踏出羅府的時候,已經看到門前排起了長龍,白花花的米糧一斗斗地流入了那些面黃肌瘦的流民口袋。「動作可真夠快的!」他嘀咕道,「看來還算識相。」

    越羅兩家開倉放糧外加設粥場的事在福建贏得了極大好評,當然,兩家都把倡導者七皇子放在了前面,謙讓著這天大的功德。與此同時,越家還暗中歸還了不少倖存田主的地契,一時之間,流民的惶惶不安緩解了許多。兩家接二連三的大做善事,唯恐給欽差大臣留了個不好的印象。

    風寰照狠狠地將一份折子丟了出去,「反了,這些人真的反了!」整個殿內都充斥著他狂怒的聲音,「光天化日,居然有人行刺皇子,實在是膽大妄為!郭漢謹幹什麼去了?嗯,盧思芒又做什麼去了?他們一個藩司,一個臬司,居然讓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這福建還有沒有王法!」

    群臣盡皆默然,心中卻大罵起福建的那些官員來,一個風無論遇襲身死還不汲取教訓,居然又捅出個簍子,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刑部尚書何蔚濤忍不住出言道:「皇上,福建情勢一亂至此,上下官員難逃干係,不如由吏部重新選拔一批官員前去入職。七殿下乃天潢貴胄,此次受此風險,不若召回為佳。」

    蕭雲朝大喜,福建一省的官職,這可是非同小可的買賣,再加上風無痕畢竟是自己的外甥,能從那地方調回來,好歹也能為另一個登龍有望的外甥擋點風雨,何蔚濤的建議不啻於賣了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他也連忙出列奏道:「啟奏皇上,何尚書此言頗有道理。此次開科取士,尚有不少年青才俊未得空缺,不如派到福建,也可多多歷練。」

    皇帝完全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發作福建官員沒錯,可是,為此換了通省官員,除非他這個皇帝真的得了失心瘋,否則絕不可能。他知道那兩個人的意思,無非是多撈些銀子,多擴張點勢力,好防著自己的那一天。朝中勢力錯綜複雜,即便他震的住,將來的儲君是否能壓得住這些人,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因此也只能放任自流。「今天的朝會就議到這裡,諸卿回去仔細想想,將福建的事情整理成更好的條陳,朕改日再作決斷。」皇帝淡淡掃了眾人一眼,從容退去。

    群臣們山呼萬歲,抬起頭後不禁面面相覷,皇帝的性子越來越難揣測了,剛才還大發雷霆,轉眼間卻又似乎雲開霧散。不過,也只愣了一會,眾官就陸陸續續地退去,蕭雲朝和何蔚濤互相打了個顏色,竟是頭兩個出門的。兩人都是朝廷重臣,皇城之外伺候的隨從自然不少,可是,這兩位尊貴的六部尚書只是吩咐了從人幾句,就登轎換下了官服。只帶了一個貼身小廝,兩人就一東一西,各自揚長而去,蕭雲朝甚至還嘀咕了幾句「一夜風流」之類的話語。賀甫榮瞪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重重地啐了一口,抬腿上了轎。

    「老爺,是直接回府還是……」貼身長隨賀七輕聲問道。

    「不回府還能到哪裡去!」賀甫榮沒好氣地斥道,心裡對這個沒眼色的長隨很是惱怒,「回府,本官今天累了,要早些歇息!」

    「皇上。」身邊的六宮副都太監石六順輕輕喚道,「七殿下派人送來了密折。」

    皇帝驚訝地咦了一聲,接過了那個小匣子。他倒是沒料到風無痕這麼快就有密折傳回,畢竟遇刺並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反倒說明他鎮不住福建的上上下下。誰料打開密折後,皇帝竟是越看越心喜,到了末裡,甚至擊節讚賞,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石六順湊趣道:「皇上如此高興,奴才可是鬆了口氣呢。若是真的有什麼好消息,明兒個上朝不妨讓那些大人們都聽聽,也省得皇上整日煩心。」他的這兩句話說得妥帖至極,半點不涉及密折中內容,算是太監中最曉事的了。

    「你倒是聰明。」皇帝笑道,顯然心情極好,「不過,朕不打算告訴那些人。讓他們絞盡腦汁地去想法子吧,朕倒要看看,他們能拿出什麼好計來。」

    石六順暗中吐了吐舌頭,看來皇帝對那些官員是很不滿了,只不過不知道這次七殿下到底得了什麼綵頭,他好奇的很,可是壓根不敢提,腦袋可是比好奇心重要多了。

    「大人。」干將垂手報道,「已經查明,那日和七殿下密會的是越家的人。」

    「越家下手果然夠快的!」風絕冷笑道,「怪不得這兩天他們兩家爭著大做善事呢,早幹什麼去了?不過,七殿下倒確實有些本事,那個擊殺忍者的是什麼人?」

    「一等侍衛徐春書。」

    「是他?」風絕沉默了半晌,對這個名字他相當熟悉,要不是死脾氣,恐怕早就升到這個位置了。不過,他有這樣的本事,自己卻是意料之外,「干將,去調查一下徐春書的來歷,看來他並不那麼簡單。還有,讓你們追查的事,要抓緊些,否則皇上追問下來,我可吃罪不起。」

    干將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心中卻憤恨不已。這麼多年來,自己這些人的生死牢牢掌控在風絕手中,出了紕漏,往往是自己受罰,可是皇帝若有獎賞,他們這些人卻連一點羹湯都喝不到,竟是真正的苦力。即便他們原只是最低賤的死囚,可風絕又高貴到哪裡去了,不過是皇帝的一個卒子而已,卻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可是,難道是走狗的就永遠是走狗?

    風絕見干將唯唯諾諾地離去,心底也明白這些下屬的心意。反抗,哼,生死操之我手,他們用什麼來反抗。老老實實做忠犬有什麼不好,自己不就是皇帝的「忠犬」麼。即便從來都是恭順有加,皇帝也對自己留有疑心,更何況他們這些藏不住臉色的人。嗯,看情況再換一批人吧,他詭異地一笑,反正這天底下,死囚多得是,少個一二十個,沒人會有話說。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23:04
無痕篇 第二卷 展翅 第三十六章 大喜
  

    「何兄,這地方倒是清幽,比醉香樓安靜多了,好像姑娘的品位也高了不少,鮮有那種衣著暴露的。」蕭雲朝滿意地看著四周景致,眼睛流連在各色女子身上,讚歎不已,「你是如何尋到如此好去處的?」

    「京城這地方,只要有錢有勢,還需發愁找不到女人消遣?」何蔚濤舒服地靠在一張太師椅上,自己斟起了一杯美酒,「不過,這裡的美人可沒有那麼容易上手,你得自己去奉承才行。俗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此地的老闆可謂盡得其三味,蕭兄大概不知道,有幾位老王爺,年紀一大把還在這樂此不疲呢。」

    「哦?」蕭雲朝不禁有些好笑,但是,自己畢竟是外戚,萬一御史參一個「行為不檢」卻是件麻煩事,因此風月之地一向涉足甚少,「難道此地老闆的來頭也不小?」

    「沒人知道這怡情苑的老闆是誰,主事的姑娘天天換,滋味各不相同。此地全是達官貴人,等閒小民一個都進不來,蕭兄儘管放心。若是在這裡見到一個御史,他躲你都來不及,哪敢參你的本?」何蔚濤哪會看不出蕭雲朝的心思,想偷腥又怕別人指摘,真是自欺欺人。「你看這麼個開闊地,壓根藏不住人,正是談話的最好地方。這個院落是老闆專為我留的,外人決計進不來,比在自個家裡密議更好,大不了擔個風流罪名。」

    「何兄真正好心機!」蕭雲朝這才將話引向正題,「今天朝堂之上,何兄建議撤換福建通省官員,不知是否還有什麼別的安排?」

    「皇上不是還沒定計嘛,蕭兄,連續兩位皇子幾乎都折在福建,皇上內心一定對他們極度不滿,只發落一個聶思遠哪足以平息君心和民憤。現在七殿下天子劍在手,挾著被刺的怨憤,身邊又無得力之人勸阻,定然會大開殺戒,那時,即便皇上不想委派新的官員,福建上下也無人可用了。」何蔚濤旁若無人地說道,他並不忌諱風無痕是身旁這位仁兄的外甥。作為消息靈通人物,他怎麼會不知道,只有十一皇子才是瑜貴妃和蕭雲朝的王牌。

    「何兄真是打的如意算盤啊!」蕭雲朝似笑非笑道,「居然當面打起我那可憐外甥的主意,要是傳到我妹子耳中,怕是又一場風波吧?不過,福建上下幾百個缺,即便七殿下再能折騰,也不至於一擼到底,能換的不過幾十個而已。」

    「那可是幾十個肥缺。」何蔚濤仰起脖子灌下一杯酒,隨手將杯子往面前的小池中一扔,「只有像這杯子似的貴重物件才能從池中分辨出來,尋常人物,恐怕再牽強也是難扯到七殿下遇刺一事上的。不說別的,福建巡撫,再加上藩臬兩司,這三個缺老兄得分給我一個,如何,這買賣還算公道吧?」

    「何兄可真是明碼標價啊!」蕭雲朝臉色微微一變,「這三個中的任何一個說是價值萬金恐怕也不為過。何兄究竟看中了哪一個,不妨明言吧,免得到時我給了你一個缺,你還挑肥揀瘦的。」

    「那我就張口了,臬司衙門怎麼樣?」何蔚濤身子微微前傾,聲音也低了不少,「三司裡,這個缺可是不起眼的。」

    「成交!」蕭雲朝似乎怕對方反悔似的,立刻答應了下來,他的兩個親信正好適合巡撫和布政使,至於臬司嘛,就給何蔚濤做人情好了。

    「痛快!」何蔚濤讚道,隨即雙手用力拍了幾下,高聲叫道,「上酒!」

    遠處緊閉的耳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一個渾身著綠的年青女子穩穩地托著一個銀盤走了進來。蕭雲朝定睛看去,此女渾身上下皆是相當名貴的衣料,外套竟是更為罕見的織紋錦,就這一身行頭,沒有數百兩銀子恐怕置辦不了。再觀察她的眼神,也無半分煙視媚行之態,舉止端莊大方,莫說皓腕,就連玉頸也是遮得嚴嚴實實,一點挑逗皆無,卻又給人無限遐思。

    大家閨秀,蕭雲朝腦中不知怎麼,起了這麼個奇怪的念頭。雖然臉上裝得若無其事,可心中卻是越來越詫異,但見何蔚濤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想來這些女子都是司空見慣的。

    綠衣少女靈巧地收拾起剛才所有的東西,又將銀盤中的酒壺和酒杯佈置好,彷彿根本沒注意到身旁的池子裡多了一個價值不菲的玉杯。末了,她盈盈一禮道,「兩位爺請慢用。」隨即轉身往原路退去。

    「這些都是清白女子,不陪客的。」何蔚濤笑著解釋道,「當然,如果你能奪得她們的芳心,說不定明天你蕭府就得多一位姨太太了。」

    蕭雲朝不禁大吃一驚,「何兄,你不是開玩笑吧?春風一度,若是個個都娶回家去,就算內子不說,恐怕我妹妹那關也過不去。」

    「呵呵,不要拿她們和普通煙花女子相比,這些天,贖身的可是不少。時而溫婉時而嬌媚的,男人怎肯輕易放手?況且自己的禁臠,哪容得別人染指?怎麼樣,今天還早,不妨一試風流如何?」在這種風流陣仗上,哪個男人肯居於人後,蕭雲朝客氣一番,便隨何蔚濤從另一邊的小門離去。

    「紅夫人!」正在澆灌花草的紅如冷不丁地聽見有人叫她,疑惑地放下了水壺。回頭一望,王府總管范慶丞匆匆忙忙跑來,手中還揮舞著一封信函。

    「殿下有消息了?」她眼睛一亮,連忙迎了上去,不待范慶丞開口便劈手奪了那信,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信寫得極短,而且所有東西都是一筆帶過,輕描淡寫得很,似乎遇刺根本沒發生過一般。紅如哪知道這些,如今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外間的消息全憑范慶丞傳遞。而范慶丞也得了風無痕嚴令,任何有關遇險的事不得洩漏給紅如,因此全是報喜不報憂。

    「殿下沒事就好。」紅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范總管,書信過於簡短,外面還有些什麼消息嗎?」

    「回夫人的話,福建離京城千里之遙,恐怕沒那麼快有其他消息傳來。」范慶丞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語句,「夫人不必太過憂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安然歸來,倒是夫人您要保重身子才是。」

    紅如臉上閃過一絲羞澀,就在兩天前,她發現自己居然有了身孕,手足無措的她只能向身邊的兩個婢女問計,畢竟她們倆還是頗為可靠的,然後就理所當然地通知了范慶丞。這范慶丞聽了主母懷孕的消息,先是大喜,隨後就親自到了珉親王府上。一來風珉致身為宗人府宗正,皇子側妃有孕也算在他管轄之內,二則風無痕臨行前曾關照有要事可向珉親王求助。風珉致倒也爽快,立刻從府中抽調了四名忠誠可靠的僕婦送來勤郡王府,還特意從太醫院遴選了兩名太醫常駐王府,以備需用,連穩婆也早早地進了王府,就等著紅如生產的那天。

    紅如不自覺地摩挲著自己還未完全隆起的小腹,心中無限溫馨。不知不覺,自己成為皇子側妃已經兩年了,沒有呵斥,沒有冷落,只有那從未消逝過的溫情。風無痕迷戀若欣小姐的事,起初她覺得彷徨,但後來也覺得心安了,畢竟他早晚要大婚,如若迎進一位從未謀面的王妃,自己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從那一刻起,紅如知道,自己已經從一個少女成了婦人,她的心思,已經全部都繫在了丈夫身上。

    「紅如真的懷孕了?」瑜貴妃有些意外,雖然知道兒子甚為寵愛這個身份低微的女子,但還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將成為祖母。

    「恭喜娘娘,您很快就要多一位晚輩了!」柔萍喜笑顏開,「十一殿下還沒到納妃的時候,其餘幾個年長的皇子可是早就有了兒女,上次德貴妃娘娘不是還炫耀她孫女的可愛來著?這下娘娘可是揚眉吐氣了!」

    「值得這麼高興嘛!」瑜貴妃卻是沒那麼好的心情,「本宮卻是覺得,無痕這第一個孩子生母位分過於低賤,到時恐怕要讓人笑話的。無論的側妃好歹也是出身名門,德貴妃也有炫耀的本錢,可紅如本來只是個伺候丫頭,如今懷孕,低調還來不及,哪有四處宣揚的理。」

    「娘娘,話不是這麼說。」柔萍擺擺手,示意周圍侍立的其他人退下,「身份貴不貴不要緊,要緊的是宗人府那邊的態度。珉親王接二連三地派了心腹去紅如那邊伺候,又是請太醫又是招穩婆的,顯見是和七殿下有了默契。娘娘,奴婢說句打嘴的話,皇上身子骨一向壯實,十一殿下雖然年幼,但難保皇上到時不會起了立皇孫的意思,有總比沒有的好吧?」

    瑜貴妃悚然動容,「柔萍,你的見識倒比以前強了不少。這樣,你代本宮去探望一下紅如,上好的阿膠多帶一些,再讓太醫開些補益胎氣的東西,不要吝嗇。總之,本宮的孫輩,用些東西也是應當的。」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柔萍點頭答應道,隨即又壓低了聲音,「不過,也得防著那邊的人使壞,畢竟紅如的身邊沒那麼多可靠人。要不要奴婢去王府時提醒一聲?」

    「你看著辦吧。」瑜貴妃的俏臉頓時變得冰寒無比,「同樣的事,若是她真敢做兩遍,皇上也不會袖手。你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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