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關閉
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59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6:11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八章 父女
  

    明方真人奉旨踏進皇宮的第一天,流言蜚語就沒有停過。上至後宮嬪妃,下至宮女太監,所有的人都在悄悄傳著這件事。有心人都知道,皇帝恐怕要在立儲一事上借助這位當初的救命恩人了,但是,有心巴結的諸位皇子無不吃了個閉門羹。早有準備的皇帝親自把這位仙風道骨的真人接進了自己的勤政殿,並且下了嚴令,禁止任何皇子嬪妃與明方真人有接觸。對於這個,心知肚明的道人只是曬然一笑,皇帝懼怕自己把個人情緒帶到這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中,但是,自己又何嘗想管這件事呢?

    流言也同樣傳進了一向寧靜淡泊的風華宮,頓時也引起了一陣騷動。紅如的傷經過陳太醫的精心調養,已經好多了,至於綠茵則還需要在床上再躺半個月,要不是救得還算及時,她的性命恐怕就沒了。已經沒有大礙的風無痕也沒有逃脫陳太醫的天天診脈,被告誡不可多動,多怒,多勞,苦的他一個勁地哀歎自己的命不好。而這段時間忙了主子還得顧著奴才,陳太醫整天昏天黑地到處奔波,半個月下來消瘦了一圈,看得紅如心酸不已。到了最後,滿臉歉意的紅如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陳大人,紅如的傷累您辛苦了。」紅如偏身一福,恭恭敬敬地說,「奴婢出身卑微,一點小傷原本不該勞動您的大駕,可殿下執意不允。您這些天來的忙碌真是折煞奴婢了。」

    陳太醫雖然滿臉疲憊,但還是捋著自己的幾縷長鬚笑呵呵地說:「唉,算我和你這個丫頭有緣吧。換做別人,哪敢醫治你們兩個,躲得遠遠的還來不及呢!算了,你也不用客氣,醫治了殿下這麼幾年,我一直把你當自己的女兒看待。唉,如果她還活著,應該也有你這麼大了吧!」說到這裡,陳太醫的臉上現出幾分感傷,他的女兒剛出生不久就感染了天花,由於秉性太弱,饒是他平生活人無數,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一步步走向死亡,絲毫沒有回天之力。

    「奴婢早年喪父喪母,一直沒有承歡父母於膝下的機會。」紅如的臉瞬間變得通紅,瞭解陳太醫早年喪女的她,雖然早就下了決心,但還是生怕人家拒絕,認為她是高攀,心裡還是忐忑得很。「如果大人不嫌棄,奴婢願意以您為父,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陳太醫不由大喜,他一直很欣賞這個少女的聰明伶俐,無奈是皇子的貼身侍女,他總不好去和風無痕說想認個女兒,這下紅如自己說出來,他哪還有不願意?「廢話少說,你還不改口叫爹爹?」陳令誠脫口而出。

    「爹爹!」紅如盈盈拜下,眼眶中滿是激動的淚水,這麼多年,除了那個身份高貴的少年之外,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親人。

    「你記住,紅如,從此之後你就是我陳令誠的女兒。哈哈,真是老天祐我,晚年得女如此,夫復何求?」陳令誠仰天長笑,神情中除了歡喜還有幾分蕭索,「肅芬,如果你能看到這一天該有多好!」最後一句喃喃自語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

    「看來紅如不用我再擔心了!」後面突然傳來了一個悠悠的聲音,陳令誠和紅如連忙回頭,卻看見了站在牆角的風無痕,一襲半舊的紫袍,罩在他孱弱的身軀上平添了幾分英氣,眉間也沒有了平日的糾結,顯得格外高興。

    「殿下,您來了也不說一聲。」紅如羞得耳根都紅了,潛意識裡也有些擔心主子會不會懷疑自己是愛慕榮華才認了陳太醫作父親。

    「為什麼要事先說?那樣可就錯過了一場情真意切的好戲了!」風無痕打趣道,臉色又隨之變得凝重起來,「這幾年來,如果沒有陳太醫的精心照料,我也許早就命歸黃泉了。紅如能夠作你的女兒,我感到很欣慰,因為她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我看這樣,趕明兒我去和內務府說一聲,紅如就不用在我身邊伺候了,你就跟陳太醫回去吧。」

    幾句話說得紅如驚恐萬分,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殿下,奴婢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您一定要將奴婢趕出宮去?如果是這樣,請您責罰,奴婢絕不會離開這裡的!」

    「宮裡有什麼好,難道你忘記了你這一身的傷是怎麼來的嗎?」風無痕整個人都隱在牆角的陰影中,看不到臉色如何,「我根本護不住你們,你還跟著我這樣沒用的主子幹什麼?有了陳太醫這個父親,你至不濟也能嫁個好人家,為什麼還要在宮中苦熬?」

    紅如終於明白主子是鐵了心要把她遣出宮,心中雖然有一絲溫暖,但更多的卻是一陣劇痛。她用求助的眼光看著自己新認的父親,示意他幫自己求情。她實在不忍心把主子一個人丟在這個冷得令人發顫的風華宮,為了這個目的,她不惜拼著多受杖責,現在,她也一樣不能為了將來的安逸生活捨棄這個唯一令自己心動的少年。

    「殿下,臣明白您的好意。」陳令誠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只不過這樣並不妥當。要知道,紅如是因為瑜娘娘的杖責而受的傷,如果此刻就隨臣出宮,一定會引起別人對於你們母子的猜忌。臣這個太醫只有從五品,若是被瑜娘娘誤會為存心和她作對,那就萬死莫贖了。還請殿下三思。」說完也跪了下去。

    風無痕何嘗想讓紅如離開自己的身邊,這只是一個輕微的試探而已。將近一個月的苦讀史書,他終於懂得了一些帝王心術,今天拿出來對最親信的人試驗一下,果然靈驗。他現在已經完全確認了陳令誠和紅如的可靠,心情也稍微平息了一些。他知道,只要在這深宮中呆著,自己今後也許要永遠在懷疑中度日,但是,他一定會讓自己掌握的權勢和力量與那個高貴的身份相符,為此,他將不惜一切代價。

    風無痕裝作無奈地點點頭,算是首肯了兩人的話。「對了,你們知道宮中最近來的那個道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嗎?」對於這個,好奇的他幾乎沒少去偷聽宮裡下人的閒聊,可終究是沒得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事關重大,陳令誠也不敢說三道四,帝王家的事情,妄加議論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的例子可不少。可紅如卻不管這麼多,反正這裡都是她最親近的人,何況要真的論起來,她還是更偏向風無痕的。「殿下,奴婢雖然不敢下定論,但這個明方真人有七成的可能是幫助皇上決定儲君的。」

    她這句話一出,風無痕和陳令誠的心都是一跳,這個大膽的丫頭還真敢說啊。風無痕佯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道:「紅如,這些年我很少出風華宮,反正這些和我沒什麼關係。不過,你認為我的哪位兄弟有可能問鼎太子寶座?」

    此話一出,陳令誠就忍不住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這位一向淡泊的皇子,自從他的病莫名其妙地痊癒之後,整個人就有了很大改變,有時他都要認為是另一個人佔據了這個軀殼,連他自己也對這種想法感到荒謬,但現在,這個念頭又無聲無息地浮了上來。

    「要說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人,不是奴婢誇口,絕對不出三皇子、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三個人。」紅如的眼中閃著智慧的光芒,此時的她不再像一個地位卑微的婢女,彷彿是一位站在君王身邊指點江山的謀士,旁邊的風無痕和陳令誠不由看呆了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6:15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九章 冒險計劃
  

    聽著紅如一條條地分析著幾個皇子的優勢和劣勢,以及他們背後的勢力,風無痕對於眼前的紅衣少女第一次產生了錯愕的感覺。他激動地站了起來,不顧旁邊的陳令誠在場,一把將還在滔滔不絕的紅如擁在懷內。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陳令誠和紅如同時呆若木雞。

    紅如很想在心愛的人懷中多呆一會,那種目弛神搖的感覺讓她沉醉不已,但是,恍惚間她還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小心地掙脫了風無痕的手,她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這才小聲說道:「殿下,奴婢只是個宮女,如果被別人看到了,又該說狐媚惑主了。」

    「紅如,你知道嗎?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離不開你。」風無痕爍爍的眼光直射在紅如的臉上,「剛才你所說的一切,都是我急於想知道的。一個病弱的皇子無法保護你,但一個擁有實權的皇子卻可以,他能夠給你所有的東西。」他的聲音充滿了狂熱,連陳令誠也有些心動。

    「我從來對皇位沒有任何想法,」風無痕坦然道,「但是,如果一味退縮,後果就是我永遠被別人踩在腳下,沒有人記得我這個七皇子。因此,這次機會我一定不會放過,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陳令誠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此時此刻,他就算想後退也來不及了。「殿下,現在各個皇子的勢力已定,您到底打算怎麼做?」他終於豁出去了,這三年多來的醫治,而且現在七皇子又已經幾乎痊癒,自己無形中得罪了瑜貴妃,還不如看看這個一向懦弱的皇子能夠做點什麼。

    「幫我見明方真人一面。」風無痕堅定地說,「我想親眼見見這個人!」

    「殿下!」紅如不禁失聲驚呼,「如果被皇上發現,那……」

    「會被賜死是嗎?」風無痕滿不在乎地一笑,「如果真的不走運,那是我的命不好。但是,如果有你們的幫助,我想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聽了風無痕的計劃,陳太醫和紅如都張大了嘴,太瘋狂了,如果放到別的皇子身上他們也許沒有這麼多疑慮,但風無痕一個月前還是躺在病榻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人總是會變的。」眼前的風無痕再沒有十三歲少年的那種幼稚,「怎麼樣,你們是否能幫我完成這些事?」

    紅如和陳令誠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於點了點頭,從此刻開始,身份各異的三個人將成為真正的同盟者,再也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尚膳監管理著後宮大大小小的嬪妃和皇帝的膳食烹製,原本就是一個辛苦卻不討好的差使,這些天更是忙碌。自從明方真人進宮之後,由於他粗淡慣了,不喜歡宮裡繁複的飲食,因此,尚膳監的總管馮公公只能特意差人從宮外一家小飯館裡請了一位廚子做家常菜。可憐廚子老張一輩子就沒見過這種大場面,看見那一大堆官差就差點沒嚇得尿褲子。好說歹說進了宮當御廚,那些宮裡的上等油鹽醬醋又用不慣,做出來的菜怎麼也沒有那種粗茶淡飯的味道,不過明方真人總算沒有再說什麼,老張也就少挨了幾頓板子。

    明方真人的膳食一向是由叫做小方子的尚食局太監負責送去,原本是雜役的他只因為負責送飯的太監劉英摔斷了腿,其他人又一時不得空,總管太監才委派了他這個新手。這些天來,每天通過戒備森嚴的勤政殿,看著那些負責盤查的侍衛腰間的寶刀和凌厲的眼神,他晚上幾乎天天都要做噩夢,老是想著自己哪天一個不小心就會掉腦袋,因此,伺候明方真人時真算的上是比待自己的親爹還要恭敬。這天晚上,屋裡的其他人都領著差使不在,獨自一個人的他正在床上翻騰著睡不著,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了一陣動靜。

    小方子一個激靈從床上蹦起來,本能地認為是自己犯了什麼差錯,皇上派人來抓他,不由驚恐萬分。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進來的卻不是預想中的帶刀侍衛,而是一個白色的倩影,還在輕輕向他招手。小方子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張異常美麗的臉,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

    「神仙姐姐!」小方子脫口而出,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向那個白影抓去,不料卻撲了個空。

    白影似乎毫不著力地向前飄去,而後面的小方子則一腳高一腳低地跟著。晚上的深宮中雖然有不少值夜的侍衛,但白影似乎很清楚地知道每一條道路,不動聲色地把小方子引到了一個較為荒涼的地方。

    白影倏地一下消失了,小方子這才有些驚醒過來,看看四周自己也犯起了嘀咕,怎麼糊里糊塗就跟著跑到這裡來了。對了,那個神仙姐姐那麼漂亮,而且還飄得那麼快,不會是鬼吧?剛想到這裡,耳邊就傳來了一聲怪叫,本來就心神不寧的他哪經得起嚇,連忙飛一般地向前奔去。那裡好像隱隱約約有燈光。一進殿門,他突覺腦後一痛,立時直挺挺得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還聽到耳邊傳來一句不滿的咕噥「這麼不經嚇!」,不過,他怎麼也想不通在這皇宮中,還有誰會和他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開玩笑。

    感覺自己昏迷了良久,小方子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呆在一間漂亮的大房間裡。一個美貌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神仙姐姐?」他試探地問了一句。

    「你這張嘴好甜啊!」少女用煞有意味的眼神看著這個小太監,「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居然敢胡言亂語,好大的膽子!」後面那句話刻意加重了語氣。

    小方子突然醒悟到這裡是皇宮,自己說不定闖進哪位娘娘的寢宮,這個想法讓他出了一身冷汗。一骨碌下了地,他連忙跪下道:「是奴才不懂事,請問姑娘這兒是哪裡?」雖然慌張,但他還是看出眼前的美貌少女並不是主子,哪個宮裡的娘娘會放下身段和他這個小太監說話,不馬上打出去就算客氣的了。

    「這裡是風華宮,七殿下的寢宮,你擅自闖到這裡來,驚擾了殿下,該當何罪?」少女自然是紅如,她和陳令誠早就事先策劃好了,先由陳令誠在小方子房間的燈油中加了少量的迷藥,由於這是宮裡最下等的地方,因此扮作老太監混進去的陳令誠沒有遇到半點麻煩。小方子嗅了陳令誠加了料的迷藥,自然就昏昏沉沉的,然後紅如再行險施計把他引到風華宮附近,這裡一直很少有侍衛經過,算是皇宮中的荒僻之所,因此一路順當地完成了任務。這中間無論哪個步驟出了差錯,都牽連甚廣,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陳令誠和紅如都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冷汗。

    小方子馬上察覺自己是上當了,雖然身份低微,但在尚食局的這些年,伺候過眾多的後宮娘娘,這點眼色他還是有的。「既然奴才已經闖進來了,該怎麼處置就隨姑娘的便吧!」他心一橫,宮裡的貴人會看上他這麼個小人物,就算他再傻也知道不是小事,動不動就是滅滿門的大禍,他怎敢輕易應承?

    紅如心中一陣惱火,「按照宮規,私闖皇子寢宮,原本並非重罪,但七殿下身體虛弱,這番驚嚇自然是更添幾分病象,就憑這一點,你一個人的性命恐怕就抵償不起!」

    「那姑娘說怎麼辦,奴才只是賤命一條,能辦到的一定盡力。」小方子臉色已經完全變了,他當然知道七皇子平素並不受寵,但是他背後的母親可是後宮最強勢的人物之一,他哪惹得起,只是自己的腦袋還算不了什麼,如果連累到家裡的弟弟,那自己的罪過就太大了。

    「你年紀輕輕,我也不想你去送死。」紅如露出一幅悲天憫人的表情,「你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小方子試探地問道:「不知奴才要做什麼事情?」

    「很簡單,明天的送飯你就不必去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6:18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章 李代桃僵
  

    小方子總算明白了這個少女一會黑臉一會白臉到底是為了什麼,不過也沒錯,自己一個卑微的小太監,還能有哪點能讓別人看重?不過這個險實在是冒得太大了,「姑娘,如果奴才明天不去的話,那誰代替我?」小方子豁出去了,如果真能攀上一棵大樹,那自己今後在宮裡的日子就不用發愁了,雖然這位七皇子此刻的舉動和平日的傳言並不相同,但他還是準備賭一賭。

    「明天自會有人代替你前去,你記住,今天的事情如果透露出去,風華宮固然難逃罪責,但你卻要擔當滅族的風險,應該怎麼做不用我再教你吧!」這番恐嚇的話自紅如嘴中說出,竟平添了幾分威勢,「當然,如果這件事最後成了,今後風華宮絕不會虧待你。」紅如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地丟在地上。

    小方子顫抖著手撿過那種銀票,快速掃了一眼,欣喜地幾乎叫出聲來。二百兩!對於一個月例只有兩吊半的下等太監而言,實在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衡量再三,他終於應承道:「奴才這條賤命,就算賣給姑娘了,今後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明天姑娘行事得利索點,那些侍衛盤查得可不是普通的緊。」

    「這個你不用擔心,事後我會想辦法把你在尚食局安排個更好的差使。」紅如也鬆了口氣,總算打發了這個關鍵人物,「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這個字據你必須簽下來,我不希望你到時管不住自己的嘴!」

    小方子想都沒想就摁上了自己的手印,這才嬉皮笑臉地道:「姑娘這下放心了吧,奴才雖然下賤,但出賣主子的事情從來不做。奴才還指望著姑娘多多提拔呢,這樣吧,如果姑娘不嫌棄,奴才願意拜您作乾姐姐,隨您的管教,您看怎麼樣。」

    紅如還是第一次和這樣打蛇隨棍上的無賴打交道,一時竟有些無可奈何。自己剛認了爹爹,這下又冒出來一個當太監的弟弟,到底算怎麼回事?不過她也有些喜歡小方子的機靈勁,想想主子也需要一個耳目,猶豫了一會也就答應了。

    小方子大喜,他當然知道眼前的宮女能夠為主子辦這樣的大事,得寵是鐵釘板板的事情,將來說不定還會有更大的抬舉,有了這麼個靠山,將來自己就真的發達了。砰砰砰,他馬上就是三個響頭叩了下去,「奴才幼年沒了爹娘,只有一個弟弟相依為命,現在終於有了個神仙似的姐姐,真是老天爺抬舉我。」說到這裡,他倒也動了真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上去煞是那麼回事。

    紅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喝止住他繼續放聲:「你作死了,這是什麼地方,要敘情也得換個地方,驚了主子你賠得起嗎?好了,明天的事情也不是那麼好辦的,你把知道的再說一遍。」

    夜色下,一個小太監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向一個宮女事無鉅細地敘述著所有需注意之處。明天的事情,關係到許多人的生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第二天一早,馮公公照例把已經準備好的一碗清粥和幾碟小菜裝進了食盒,明方真人的飲食很簡單,這些天下來,他早沒了最初那戰戰兢兢的心情,這個連皇上都禮敬三分的神仙中人也沒了最初的神秘感。看到平時負責送飯的小方子低著頭走進來,他不禁笑罵道:「小兔崽子,怎麼這麼遲才來?被皇上知道了,還不扒了你的皮!」他隨手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快送去,如果涼了,真人怪罪下來,我可保不了你!」

    風無痕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提起食盒就往外走。馮公公愣了一下,平時這個小太監伶俐得很,話經常是一籮筐,今天怎麼啞了?不過想到自己還有眾多娘娘那裡的早膳要忙活,就把這點疑慮放下了,一個小太監,他啞不啞關自己什麼事情。輕啐了一口,他又對著尚膳監的廚子們吆喝了起來。

    風無痕只覺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算是終於體會到了這種壓力。剛才要是馮公公稍微察覺到了一點破綻,這換人的把戲恐怕早就拆穿了。擦拭了一下額頭滲出的點點汗珠,他提著食盒,快步向前走去。

    一大清早的,宮裡並沒有太多人走動,各宮的宮女太監們,都在忙著服侍各自的主子梳洗更衣,因此路上的人很少。風無痕的化裝是陳太醫幫忙做的,他身形和小方子差不多,偽裝起來並不難,因此粗粗打扮起來竟也有七分相像,只是那太監的公鴨嗓他怎麼也學不像,不過想到應該沒有幾人會和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打招呼,大概瞞過去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可事情遠不如想像中的順利,小方子現在領的差使在宮中也有不少人覬覦,這不,一個眼尖的藍衣小太監就打起了他的主意。風無痕只感覺到肩膀被別人拍了一下,一時驚得心神一震。「小方子,最近發達了,什麼時候照看一下兄弟怎麼樣?」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吃飯,也得分我點粥喝喝不是嗎?」

    映入風無痕眼簾的是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嫉妒和敵視的眼神顯露無疑。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風無痕低聲回答道:「大哥,我這是上面派下來的差使,再晚就來不及了。這麼辦行不,等完事了我請你喝酒,您就放我一馬吧!」

    藍衣太監詫異地發覺平日尖酸刻薄的小方子轉了性,但佔著便宜的他怎會考慮這麼多,大力拍了一下風無痕的肩膀,他笑著說:「算你小子識相,今天就不和你鬧了!」說完大大咧咧地朝相反方向走了。

    風無痕長吁一口氣,又過了一關,看來自己還有那麼一些弄虛作假的天賦,他不禁苦笑道。看看日頭,他連忙加快了腳步,要是誤了時辰,那就不好辦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剛才應付那個小太監的話,將給真正的小方子帶來不小的麻煩。

    明方真人在宮中的暫時居所是勤政殿的偏殿,皇帝夜間並不在此居宿,因此也可以說此時的勤政殿等於是他一個人的。五十名皇帝親自指派的侍衛輪班守衛著這裡,可以說是連一隻蒼蠅都放不進去,而現在,風無痕就是要想方設法地進入這個皇宮中的禁地。

    風無痕走到值班的侍衛羅興傑面前,低頭地遞過腰牌和食盒,羅興傑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就低頭查看起食盒來。這個小太監已經見了十幾次,想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倒是要注意食盒中是否會有人暗自夾帶消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雙專門的銀筷在粥中攪了攪,隨後再撥了撥小菜,羅興傑這才滿意地揮了揮手,「進去吧,小心伺候著,要是真人不高興,那就有的你受了。」

    風無痕接過腰牌和食盒,立即向殿內行去,還算好,這關過得較為容易,剛才羅興傑掃他的那眼,差點讓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推開殿門,風無痕終於見到了這位神秘的老者。白髮白鬚,身上是一塵不染的半舊道袍,雖然是背影,但仍然可以感覺到這是一個心繫天下的方外之士。風無痕悄悄掩上了門,他知道,事到如今,就要看自己的最後一步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6:19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一章 坦言
  

    風無痕默默地從食盒中取出了東西,隨後一言不發地垂手而立。此時此刻,他心中雖然有無數的話要說,但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前的老人就如同一座高山佇立在他的面前,那種強大的氣勢是他平生所沒有見過的,他開始後悔起當初的決定。

    明方真人正在思索皇帝的意思,急急把自己請進宮,卻從來不提請柬上的立儲之事,到底是什麼意思?突然,他感覺到背後的氣息有異,那是一種含有無限生命力的氣息,大大迥異於平日那個小太監。他倏地轉過身來,凝視著這個影響了他道心的少年。

    無可置疑,這是一位年輕的皇子,週身縈繞的紫氣就證明了這一點。可是,那沉靜的臉上,還有不屬於他這種身份的質樸和真誠,明方真人和京中的豪門有不少往來,但從未在任何富貴子弟身上看到這種特質,一時竟愣住了。

    「請您用膳。」風無痕坦然面對著明方真人的炯炯眼神,正想繼續說,但是他猛地感覺到背後彷彿有一雙冒著寒光的眼睛在緊盯著,一瞬間他瞭解到,這間房子裡還有其他的人在監視著。這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直覺,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暫時放棄。

    「你不是小方子。」明方真人徐徐說道,這句話讓風無痕大吃一驚。即使早知道了這位真人就是以觀人之術被父皇召進宮來的,他也沒料到這位老人會當面拆穿此事。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破門而入的那些密探。

    「殿下放心,貧道已經在四周布下了落英一脈秘傳的九煉陰陽罡,他們不會察覺到我們之間的談話。」明方真人緊接著的話卻讓風無痕充滿疑慮地睜開了眼,他並不明白這位神仙中人為什麼要庇護自己。

    「您為什麼要幫我?」僅僅一個月的皇宮生活就讓風無痕變得警惕萬分,「您明知道我不是小方子,為什麼不叫那些侍衛進來?」

    「您是皇子,就算貧道拆穿了您的真正身份,恐怕也奈何不了一位真正的殿下吧。」明方真人淡淡地說,「貧道只想知道,您費盡心思來到這裡,到底想知道什麼?」

    風無痕苦笑著搖搖頭,這位神仙中人想得太簡單了,如果侍衛們闖進來看到自己這個七皇子,大概會二話不說地直接拿人吧。「我聽說您此次前來皇宮,是為了幫助父皇決定如何立儲的是嗎?」他索性開門見山地直接說道。

    明方真人怔了一怔,他沒想到這個少年竟如此表達了自己的心思。「那麼,殿下想必是準備讓貧道在此事上為您進言是嗎?」明方真人一臉的失望,「恕貧道直言,殿下已經貴為皇子之尊,安享富貴尊榮,又何必非要執迷於一個皇位?況且天命所鍾,非人力可以改變。」明方真人委婉道破了實情,眼前的皇子沒有纏繞在身體上的龍氣,只有那骨格中隱約可見天潢貴胄的影子,但是,他真正在意的卻是從少年甫進門時自己道心感覺到的那絲悸動,那種奇特的感覺自己只感受過一次,難道?

    「您的意思我知道。」風無痕的眼中現出一絲奇異的光芒,這麼多天來的思考,他找到了一條自己唯一能走的路。無論是三皇子,五皇子或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十一皇子,他都不可能蓋過他們,甚至連其他皇子的背後勢力,也不是他這個纏綿於病榻,可有可無的皇子能夠企及的,那麼他能作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證明自己沒有野心,這樣才能真正傍上父皇這棵大樹,才能改變自己目前的處境。

    「殿下既然不可能繼承皇位,那來找貧道又有何事?」

    「我早就知道事實會是這樣。」風無痕自嘲地一笑,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容,「謝謝道長的直言。我當然另有一事相求。」

    坦然面對著明方真人疑惑的眼神,風無痕徐徐說道:「我懇請道長在父皇面前為我美言幾句,雖然我貴為皇子,但一年之間也難得見他老人家幾回。我相信,只要父皇知道我無心也無力覬覦皇位,他老人家一定會很高興。」

    這句聽起來晦澀的話卻讓明方真人的眼睛一亮,這個少年竟然不是為了皇位而來?那自己先前的判斷就沒有錯了,那坦誠的眸子反映的一切都是真實,不過,他冒著失寵的危險來到這裡,只是為了讓自己對皇帝說這些?他那年輕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風無痕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能讓這個明方真人記住自己和那些話,就已經足夠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命如何。也許自己會從此得到所有失去的東西,也許自己會和之前一樣,苟延殘喘地在這冰冷的宮中繼續生活下去。

    剩下的時間裡,兩人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心緒複雜的明方真人甚至沒有再看少年一眼,味同嚼蠟地用完了那些粥菜。風無痕熟練得收拾了所有碗筷,默默退了出去。大門在明方真人的眼前很快關上了,然而,風無痕的影子始終在老者的面前晃蕩,突然,少年之前說過的一句話如同霹靂一般炸響在老者的耳邊。

    「只要父皇知道我無心也無力覬覦皇位,他老人家一定會很高興。」明方真人笑了,他雖然沒有在爾虞我詐的宮中生活過,但仍然明白,一個能夠得到皇帝寵愛的皇子,並不一定是將來的儲君,甚至他的地位可能永遠矮人一頭,但是,那個幸運兒卻可以得到皇帝在位時的最大限度信任,這位集高貴和智慧於一身的皇子,寧可犧牲一個不牢靠的皇位來換取更重要的東西,真是不簡單啊。不過,這位皇子確實沒有皇者之氣,能有自知之明認清這一點的,那就證明了他有非凡的氣度。想到這裡,明方真人突然記起,自己還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反正一定會再見面的,他默默地對自己說。

    再次見面遠比想像中的更早,風無痕在中午和夜晚各來了一次,任務當然仍是送飯,但卻奇怪地再也沒有隻言片語。明方真人雖然心中疑惑,但卻沒有多言,從少年的眼睛裡,除了堅定,還有一絲抹不去的哀愁。

    回到尚膳監繳回了差使,風無痕這才回到屬於小方子的那間低矮的屋子裡。他必須在這裡呆到夜晚,風華宮能用的人手實在有限,他根本不知道,誰是母妃安排在身邊的眼線。之前的那些安排,只有紅如和陳令誠知道,而那個尚屬伶俐的小方子,他也不敢完全信任,三條人命啊,稍有不慎,自己這三個人的性命,就會完全葬送在這深不見底的宮中。只有等到天黑之後,他才能和小方子換回來。

    躺在那骯髒不堪的床上,風無痕卻感到了一絲親切感,曾幾何時,他也是在這種熟悉的環境中長大的。現在得到了夢中最希望的富貴,他卻那樣的失落,爹和娘也不知道怎樣樣了,還有佔據了自己軀殼的另一個練鈞如。眼皮逐漸沉重起來,為了今天的冒險,他昨天幾乎一夜沒闔過眼,實在是太累了……

    肩上的一陣劇痛把他拉回了現實,睜開眼睛,風無痕就看見了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太監凶神惡煞地盯著他。

    「小方子,你好大的膽子,我和你說過多少回,你一個雜役竟然敢佔了我的地方,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示威似的向風無痕揮了揮拳頭,「你要是皮發癢,最好說一聲,你陳爺不介意替你鬆鬆筋骨!」

    風無痕剛想張口反駁,這才醒悟到自己現在是小方子,一個最低等的太監,只好忍氣吞聲地爬下床來。

    「媽的,連個賠罪也不會嗎?你懂不懂規矩,還要陳爺教你嗎?」中年太監罵罵咧咧地叫道,「別以為你現在撿了個好差使,那個老道士一旦出去,你還得做那些雜役的活!」

    儘管心中有再多的不滿,風無痕也不敢在此時發洩出來,低頭給那個中年賠了個不是。姓陳的太監不滿地又瞪了一眼風無痕,才抬腿上了床。平時很少搭理小方子的他,並沒有察覺到已經換了個人。

    蜷縮在陰暗的牆角,風無痕終於體會到了宮裡下等人的生活,小方子的話有多少真實性,他現在相信了。一個小小的雜役,能夠獲得皇子的垂青,也許感激涕零才是真正的反應吧。每天只能在這黑暗的牆角觀看那小小的一角天空,恐怕他也早想擺脫這種生活。風無痕突然搖了搖頭,自己究竟是怎麼了,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居然還有餘暇考慮別人的事情。今天和明方真人的話如果被其他人知道,這個皇子也就算當到頭了。然而,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方真人不會把他的話告訴別人的。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6:28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二章 召見
  

    又一次回到風華宮之後,已是入夜時分。望著清冷的月色,風無痕沉默良久,已經跨出第一步的他,對於今天的自己並不滿意。在那個神秘的老者面前,自己顯得太多於謹慎了。不過,面對紅如那張焦慮的臉,他卻把真實情緒很好地掩飾了起來,表現得神采飛揚。

    「殿下,您讓奴婢擔心死了!」紅如微嗔的樣子格外嬌媚,「早知道這樣,您應該在離開勤政殿之後就和小方子交換身份,在他那個小破屋裡呆了這麼久,真是委屈您了。」

    「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風無痕一幅無所謂的樣子,「如果今天不冒險,將來也許我也會淪落到那種下場。對了,陳太醫到哪裡去了,他不是和太醫院說好了要在我這裡常住一陣子觀察病情嗎?」沒有看到陳太醫熟悉的身影,他覺得有幾分不安。

    紅如勉強擠出一分笑容,「凌波宮瑜娘娘今天下午傳了懿旨,說十一皇子偶感風寒,宣爹爹為他診治。」

    「什麼!」風無痕的眉間現出怒色,「無惜身邊有那麼多宮女太監伺候著,母妃又那樣關心他,叫哪個太醫不行,非要把陳太醫拉去?太過分了,她心目中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名義上的兒子!」

    重重的一拳擊打在楠木几上,風無痕頹然地坐了下來,難道自己僅有的兩個心腹之人也這麼難留住嗎?母妃啊母妃,您逼得我太緊了,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夠出人頭地,那麼您就等著後悔莫及吧!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殿下,您別生氣,爹爹說您不能動怒的!」紅如不由後悔自己太過多嘴,這種事情,幹嗎要趁這種時候說出來,等爹爹回來不就好了?她默默地走到風無痕身後,纖手撫上了那熟悉的肩背,替主子推拿起來。

    風無痕只覺得一天的疲憊和憤怒彷彿都開始離他遠去。紅如那恰到好處的手,成功撫慰了他緊張不安的心情,看來上天沒有完全放棄他啊,否則怎麼會賜下如此善解人意的佳人?一時心熱下,他猛地抓住了紅如的手。

    陳太醫甫踏進門就看見了這惹人無限遐思的一幕,風無痕緊抓著自己女兒的手,而紅如則是羞紅了臉,想要掙扎卻又不敢,兩人就僵在那裡,只有眼中露出了絲絲情意,一種風光旖旎的氣氛讓他的立場變得微妙無比。陳令誠忍不住輕咳了一聲,那邊的兩人這才醒悟到有旁人在場,連忙鬆了手,臉上都有些尷尬。

    「爹,您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紅如上前迎道,以前糾結在眉宇間的那股憂愁早已無影無蹤,「殿下和我都快急死了!」

    「你還記得我這個爹爹?」陳令誠打趣道,「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剛才你們根本就沒發現我進來。唉,女大不中留啊,才剛叫了我幾天爹就把我忘在腦後了!」

    「爹,您胡說些什麼!」紅如一跺腳,「我不理你了,誰要您這麼為老不尊的!」說完賭氣朝外走去。

    「陳太醫,母妃那裡到底怎麼回事?」風無痕目送著紅如離開,這才正色問道,「是不是還牽涉到紅如的事情,母妃還不願意放過她嗎?」後一句話明顯帶了幾分怒氣。

    「唉!」陳令誠歎了一口氣,剛才的輕鬆頓時無影無蹤,「如果不是我還有幾分急才,恐怕瑜娘娘就把我扣下了。人家說虎毒不食子,看來這句話還是有幾分出入。」說罷他就講起了下午在凌波宮的經過。

    陳令誠被領進凌波宮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柔萍並沒有把他直接帶到聽風閣為十一皇子診斷,而是徑直把他引到了瑜貴妃面前。雖然隔著一層珠簾,但看到了這位權傾後宮的貴婦,一向在背後對她有諸多微詞的陳令誠也不由緊張起來。依禮拜見後,他的後背已經有些微微出汗。

    柔萍為他搬來了一張錦凳,不過陳令誠哪敢造次,斜簽著身子只坐了一半,就鬥著膽子問道:「不知娘娘急召微臣前來所為何事?如果是十一殿下微恙在身,還是容微臣盡快診治才是。」這番話經過深思熟慮後才說出,自然是萬分得體。

    「無惜並沒有什麼大礙,陳大人何必急在一時?」簾後的貴婦不緊不慢地答道,「聽說陳大人深得無痕信任,想必醫術上深有心得。本宮今天召你前來,一是讓你看看十一皇兒,二是問問無痕近日的狀況,免得有人在背後亂嚼舌根。」

    陳令誠的心中頓時一驚,看來今天這一關真的很難應付,一個不好,他的腦袋也就保不住了。斟酌著每一個字,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對兩位殿下的愛護,後宮人盡皆知,微臣既然受命醫治七殿下,自然不敢稍有懈怠。七殿下的病情確實有所起色,但無奈染病多年,一時之間恐怕仍然難以痊癒。不過請娘娘放寬心,微臣一定會盡心盡力,不負您所托。」

    雖然隔著一層珠簾,瑜貴妃的臉色很難覷見,但陳令誠還是感到那種緊張的氣氛稍稍緩解了一些,心情也鎮定了下來。但是,上天注定他今天要經受諸多考驗,瑜貴妃的下一句話讓他的心中又掀起了驚濤駭浪。

    「聽說陳大人在宮中收了一個乾女兒,不知是那個丫頭有這麼好的福氣?本宮倒是想見見,想來陳大人應該不會反對吧?」瑜貴妃仍然是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不過敏銳的陳令誠卻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這位貴婦剛剛責罰過紅如,自己隨後就收了這丫頭作乾女兒,如果她認為自己在妄圖庇護紅如,那就糟糕了。

    「回娘娘的話,微臣幼女早年去世,膝下一直無人承歡。七殿下憐微臣孤苦,又見其侍女紅如和微臣甚為相得,這才撮合了紅如拜臣為父。此事與禮數多有不合,因此,父女之稱也僅在風華宮,外間仍不敢用此稱呼,還請娘娘明鑒。」陳令誠想來想去,還是把事情歸到了風無痕的頭上,否則,他自己和紅如兩個人,恐怕都要被冠上無視宮規的罪名。而作為皇子,風無痕又還年少,最多承擔個無知的過錯就完了。

    「陳大人,不是本宮說你,這件事實在是太莽撞了!」瑜貴妃的語調驟然高起來,慌得陳令誠連忙離座跪下,「本宮雖然責罰過紅如這個丫頭,但對她的乖巧能幹還是頗為看重的。況且能那樣忠心護主,有她在無痕身邊本宮也能放心些。你既然收她為義女,為何不向本宮這裡報備,本宮豈會虧待這丫頭?再等些時日皇兒大了些,本宮就把紅如指給無痕,索性開了臉,也省得他們在背後作出些不妥當的事情來。」

    跪在地上的陳令誠頓時愣住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可以用蓮子羹毒害自己兒子的女人竟然會這麼好心,這比日頭從西邊出來還有讓他難以置信。話雖如此,場面話還是要說的,「微臣確實考慮不周,行事孟浪了。臣在這裡替小女謝娘娘恩典,不過她一向駑鈍,恐怕難當娘娘謬讚,指配之事還請娘娘三思。」

    「本宮決定的事情不會錯的。」瑜貴妃竟離座而起,旁邊的小太監連忙打起了珠簾,這位絕色佳人就這麼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陳令誠面前。只稍稍瞥了一眼,陳令誠就趕緊把頭伏低了些,心裡不禁打起了鼓,這是不合禮法的事情,瑜貴妃到底要幹什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00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三章 暗流
  

    陳令誠說到這裡,風無痕也跟著糊塗起來,十三歲的他儘管對一些事情洞若觀火,但哪敵得過瑜貴妃十幾年的後宮權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風無痕頓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說了這麼長時間,茶早就涼了。陳令誠稍微頓了頓,又繼續說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出乎陳令誠的意料,瑜貴妃竟然留他用膳,理由則是憐他這幾年來一直為風無痕的病情操勞,作為母親,她也要表示一下謝意。儘管陳令誠再三推辭,但哪拗得過這位貴婦,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了。

    這頓飯是陳令誠吃得最難受的一餐。柔萍親自去尚膳監安排了食譜,僅僅不到半個時辰,尚食局的十幾個小太監就送來了琳琅滿目的菜色。胡椒醋鮮蝦、燒鵝、羊頭蹄、鵝肉巴子、鹹鼓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五味蒸雞、元汁羊骨頭、糊辣醋腰子、蒸鮮魚、五味蒸麵筋、羊肉水晶角兒、絲鵝粉湯、三鮮湯、椒末羊肉、香米飯,十幾個銀盆依次擺上,足足佈滿了一桌子,陳令誠何時看到過這樣的大場面,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瑜貴妃揮手斥退了一旁伺候用餐的太監宮女,只留下了柔萍一人,這才微笑著對陳令誠說:「倉促之間,本宮的小廚房來不及準備,尚膳監也作不出什麼好菜來。陳大人呆會還要回風華宮,本宮就不上酒了,陳大人就隨意用些菜吧。」說完就示意柔萍給陳令誠布菜。

    陳令誠糊里糊塗地品嚐了各種菜餚,心裡什麼味道都有,嘴裡卻有一種味同嚼蠟的感覺。柔萍對每種菜色的介紹,他都囫圇吞棗地聽著,卻一句都沒有記在腦子裡,最後連離開時瑜貴妃對他說了些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是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了風華宮。

    「算了,只要母妃不再為難你和紅如就好了。」既然想不通,風無痕就不打算在瑜貴妃的用意上再多下功夫。「這幾天你和紅如都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

    離八月十五隻有三天時間了,皇帝突然下了旨意,將在中秋節的夜晚賜宴後宮嬪妃和皇子,並於御花園賞月。這引起了朝中大小官員的猜測,至於有心的皇子們大都作好了最後的準備,看來皇帝要在那天夜裡讓明方真人出現了。他們紛紛從京城的大街小巷請來相士等人,連毫不相干的普通和尚道士也不放過,妄圖通過他們敘述的方法增強所謂的天子之氣。皇子府邸裡燃香的,做道場的,祭天的,拜月的,總而言之,所有能用到的方法幾乎都粉墨登場,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還在乎幾個御史的彈頦,到時自己能夠榮登大寶的話,還不教他們統統倒霉。

    文淵閣大學士,戶部尚書,三等承恩公賀甫榮陰沉著一張臉,不停地在房中踱步,屋裡所有的下人早就被他都趕了出去。自從得知明方真人進宮的消息後,他的心情就始終急躁得很,自家侄女穩居皇后之位,而且爭氣地誕育了五皇子,本以為太子之位總是十拿九穩了,誰知皇帝不知有什麼考慮,遲遲沒有冊封五皇子風無照為太子。現在可好,還把一個道士請進宮來,這等國家大事,竟然委於僧道之手,簡直是兒戲。

    「老爺,四少爺回來了。」一個青衣小廝急匆匆地進來稟報道。

    「那個畜生,平時要找他的時候,不是看戲就是喝花酒,還回來做什麼?」提到自己的四子,賀甫榮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掌拍在一旁的紅木几上,一個名貴的均窯茶盞經不住這震動,晃晃悠悠地在幾上顛了兩下,啪地掉在地上,頓時摔了個粉碎。

    青衣小廝嚇得渾身發抖,雙腿一軟,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上。他不是不知道老爺這幾天氣性不好。但管家賀貴發了話,他哪敢違背,現在正撞在老爺氣頭上,只得自歎倒霉。

    「人散花燈夕,人盼花朝日。」一個腳步虛浮的青年哼著小曲,不緊不慢地走進屋來。「咦,這是哪一出啊?難道今兒個父親要整頓家務麼?」青年嬉皮笑臉地問了一句,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賀甫榮厭惡地看了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兒子一眼,啐道:「敗家子!還有你,給我滾下去!」

    青衣小廝愣了一下,這方醒悟到老爺是和自己說話,連忙應了一聲,感恩戴德不已,屁滾尿流地退出去關上門,他一個小小的奴才可不想捲進老爺和四少爺的事情裡頭。

    「你看看你自己,什麼樣子,都二十好幾的人了,丟著正事不管,整天在外面胡混,像什麼樣子?我們賀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見到下人都不在場,賀甫榮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憤怒,劈頭蓋臉地訓道,「領著個好好的光祿寺差使,成天卻只去點個卯,你那個上司都往我這裡暗示過多回了,你就不能給你老子省點心?」

    「父親,不就是那點光祿寺的破事嘛,需要我上什麼心?」賀莫林滿不在乎地玩弄著桌上放置蜜餞的小瓷盤子,「我知道您最近不順,成天拿人撒氣,不就是立太子的事嗎?哪用得著拿我那點小事來出氣!」

    「你……」賀甫榮氣得全身發抖,「你知道還敢這麼囂張?現在你表姐貴為皇后,自然人人要買你幾分面子,萬一五殿下沒有九五之分,皇上百年之後,誰來護著你!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要不是你老子這麼拚死拚活,哪來的你現在的逍遙?」

    「是是,我知錯就是,孩兒這就回房讀書,這總行了吧?」賀莫林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咕噥,「反正我又不想要什麼大權,說這麼多冠冕堂皇的大話幹嗎,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賀甫榮望著自己的四兒子遠去的背影,狠狠地操起一個碟子砸去,室內頓時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廊外的下人不禁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唉,真希望這難熬的日子趕快過去。

    風華宮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滿京城的騷動似乎分毫也沒有影響到這裡,風無痕躺在籐椅上,手捧一本書,分外悠閒。雖然已是入秋,天氣卻還是有些悶熱,紅如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不緊不慢地打著扇子,主僕兩人誰都沒說話,似乎都在享受著這一刻。

    陳令誠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兩人,不禁感歎起自己的勞碌命來。他到底還算是太醫院的人,總不好老呆在風華宮,每天幾個來回總是難免的。他這個身份的人,宮中又不能騎馬乘轎,長此以往可沒完沒了。「殿下倒是好命,只可憐我這一天下來,差點沒跑斷腿。紅如,你就這麼照看你爹,連杯茶也不給?」他也不顧青石凳涼不涼,一屁股坐了下來。

    紅如這才發現了陳令誠,連忙站起身來,「爹,您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哪知道。昨天內務府才送來了上好的龍井,我這就去給您沏茶。」說完把手中的扇子一擱,嫣然一笑,這才朝殿內行去。

    「殿下,皇上的旨意您知道了嗎?」陳令誠問道,「聽說各家皇子那邊都忙開了。」

    「我這裡是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哪知道這些事?」風無痕冷笑道,「按照慣例,我這個七皇子病情沉重,什麼宴會都不必參加。這次的中秋宴也是一樣,哪個太監會跑到我這裡來傳旨?」

    陳令誠心中一緊,「那您先前的功夫豈不白費?」倘若白跑了這麼些天,豈不冤枉?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00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四章 中秋
  

    「只要明方真人記住就行了。」風無痕仰頭望著星空,淡淡地說,「進行順利的話,那位道長應該會向父皇提出缺了一位皇子,這樣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露面,如果真不行,那也是天意使然,現在就那麼猴急,豈不讓人生疑?」

    喝著紅如親手沏的茶,陳令誠對這位七皇子的轉變感慨萬千,這個不久前還只會喝藥的殿下,終於知道怎麼在宮裡生存了。看了一眼旁邊的紅如,他的眼中透出讚許,能有現在的局面,紅如真是功不可沒啊!

    八月十五的夜晚很快來臨了,這天的月色格外好,天上連一絲浮雲也沒有。一輪完美無缺的皓月掛在天空,彷彿明燈一樣照耀著熱鬧的御花園。無數盞巧匠所製的琉璃宮燈閃爍著,搶去了明月的幾分光芒;無數的桌椅上擺滿了美酒佳餚,看得人眼花繚亂;無數的綵衣宮女穿梭其中,帝王之家的華貴風采,真是展現得淋漓盡致。在這個喜慶的一天裡,嬪妃無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平日捨不得戴的御賜首飾,還有那最名貴的衣裳,極品的胭脂花粉,所有的解數都使了出來。難得聚在一起的這些貴婦們為了一個坐次,一個順序爭得滿面通紅,誰都想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誰都想第一個向皇上道賀。負責此次宴會的六宮副都太監石六順幾乎是忙了個昏天黑地,卻還是沒法讓每位娘娘滿意。

    至於皇子們卻根據年齡分了好幾堆。只有十歲的十一皇子自然是緊跟在瑜貴妃後面,至於十二皇子由於母親在生育他時難產而死,五歲的他只能和乳娘在一起,饞涎欲滴地看著桌上的美味佳餚。其他兩位最有希望問鼎大寶的三皇子風無言和五皇子風無照此時卻如同最好的朋友一般在賞玩著一株桂樹,言談中隻字不提有關今天的話題。二皇子風無論和六皇子風無清正在討論著最近流行的一本詩集,說得唾沫星子四濺也渾然不覺。四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則在一堆悄悄討論著女樂,為了誰家的戲班子最好而爭得滿面通紅。不知道的人還會認為這是一幅其樂融融的宮廷夜遊圖,誰也不覺得少了一個人。

    突然,一個太監氣喘吁吁地跑來報道:「皇上已經起駕了,請各位娘娘,各位殿下稍作準備。」說完一個叩首,就又急匆匆地原路返回。御花園裡頓時炸開了鍋。這次六宮的嬪妃都得以侍宴,各宮的太監宮女除去值夜的一班人外,竟有一多半陪著自己的主子到了御花園,而皇子的從人也同樣不少,雖然御花園的地方寬敞,但這麼多人擠在一起總是不自在,因此有分跟在主子後面的也就是那些有頭有臉的太監和宮女而已,其他人也只能在園外等候著主子可能的差使,興許皇上一時高興,還會散出點什麼菜餚來給這些辛苦人。

    「皇上駕到!」當值的太監一聲高喊,御花園裡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按班次跪在地上迎接。皇帝的肩輿抬進了御花園,三聲靜鞭之後,只見皇帝緩緩步入,偷眼瞧去的眾人無不看見了皇帝身後一臉肅然的明方真人,心中無不咯登一下,看來皇帝這次是來真的了。

    皇帝朝地上跪著的眾人掃去,只見男左女右,排列得整整齊齊。東面以皇后賀氏為首,以下是瑜貴妃蕭氏、德貴妃蘭氏、韻貴妃馬氏、容妃周氏、嫻妃趙氏,一些未生育過皇子的嬪妃也跪在後面,二皇子的生母淳貴人也夾雜在眾人之中,她出身微賤,以一個宮女之身得蒙聖寵,雖然誕下二皇子,卻仍然不受重視。西邊則不是以皇子的年齡排序,五皇子風無照由於母親的尊貴身份,自然而然地排在首位,後面的則是三皇子和十一皇子,而接下來的才是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趴在地上不安分的十二皇子。

    接觸到皇帝的目光,眾人不禁都伏低了身子,齊聲道:「恭請皇上聖安!」

    「都免了吧,今天是家宴,雖然公主們都沒來,人還不夠齊全,但也難得有這個機會,大家索性免了這些虛禮,好好敘敘情才是。」皇帝笑呵呵地招呼道,看得出來,今天的皇帝顯得格外高興,眾人也就跟著起身,找了各自的位置坐下。可是,身後明方真人的一句話卻讓皇帝的神色陰沉了下來。

    「皇上,皇子們似乎沒有來齊?」明方真人在人群中掃了幾遍,卻始終沒有看見那天的皇子,雖然知道假扮小方子時一定改了妝,但氣息也找不到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因此不免有些疑惑。

    「唉,朕也不瞞道長,七皇子風無痕確實沒來,這個孩子身子一向不好,這種宴會很少參加的。」皇帝搖搖頭,彷彿想把這些不愉快全部趕走。

    「皇上,恕貧道直言,如果皇子們沒有到齊,那恐怕推算的結果作不得準,天命這種事太過玄奇,皇上還是差人傳召七殿下為好。」明方真人幾乎是脫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記掛那個少年。

    皇帝只猶豫了一下,就隨手招來一個太監,低頭吩咐了幾句,這才打發他走了。「就依道長吧,唉,希望今天能有所結果!」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汪海伺候這位萬乘之尊也已經有七個年頭了,宴會上沒有七皇子參加是常有的,這樣鄭重其事地差人去請,還是第一次。由於皇帝特別吩咐了要快,多了個心眼的他在徵得了石六順的同意後,讓四個小太監準備了肩輿,要是七皇子無法行走,那就能派得上用場了。

    與熱鬧的御花園相比,風華宮顯得格外冷清。三三兩兩的宮女太監無精打采地站立著,這在別的宮裡是絕對無法看到的,汪海隨便扯住一個小太監,連聲問道:「七殿下能起身嗎?皇上急召,快讓殿下換衣服準備著,肩輿已經候在外面了!」

    那個小太監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一時之間愣在那裡,什麼反應都沒有。焦急的汪海一把推開他,逕直向前衝去。一個紅色的倩影突然擋在他面前,「誰敢擅闖皇子寢宮,難道一點規矩都不懂嗎?」擋路的自然是紅如,早有準備的她在這裡等候多時了,現在只不過是故作姿態罷了。

    汪海聽了氣不打一處來,自己辛辛苦苦趕到這裡,居然遇上了這樣不懂事的奴才,真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兵,他在心裡暗暗詛咒道。不過他的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奴才怎敢擅闖皇子寢宮?皇上急召七殿下去御花園參宴,請姑娘趕緊稟報一聲,免得皇上久等,遲了你我都吃罪不起!」後面的話卻帶了幾分恐嚇的意味。

    紅如裝作一幅極為驚詫的樣子,不僅讓開了路,還高聲叫道:「皇上急召殿下,快給殿下更衣!」邊說邊往裡走。等跟在後面的汪海走到風無痕面前時,幾位宮女正手忙腳亂地服侍這位皇子更衣,匆忙之間,一套正式的皇子服飾費了不少時間才穿戴好,急得汪海直跺腳。等風無痕上了肩輿,已經過了一頓飯功夫,汪海一聲令下,四個小太監扛起風無痕就開始飛奔,誰也不希望為了這件事受責。紅如一著急,連忙喚了兩個小太監,嚴令他們一定要跟上主子,沒等他們奔出兩步,又把他們叫了回來,自己匆匆進宮裡取出一個卷軸交給兩人,這才不放心地站在殿門口踱起步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02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五章 獻禮
  

    風無痕的出現讓宴會有了一些騷動,皇帝把很少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七皇子召到這裡來,難道說真的所有皇子都有問鼎至尊的希望?這令起先還有些懷疑的另幾位皇子都有些興奮,嬪妃們也開始議論起來。

    瑜貴妃臉上仍然是那種平淡的笑意,她才不會以為皇帝突然關心起這個病歪歪的兒子,不管從什麼地方看,無惜都比無痕要優秀得多。不過,從無痕的臉色看,那位陳太醫確實有些本事,除了蒼白一些外,身子也沒有以前的孱弱。這樣的人才,一定要想辦法放到自己身邊來才是,她打定了主意。

    皇后賀氏雖然在和身旁的德貴妃談笑,但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風無痕,那種刺骨的涼意連德貴妃都不禁打了個哆嗦。在宮裡呆了不少時間的嬪妃都知道皇后和瑜貴妃之間的不和,甚至連當年風無痕的病也有許多種說法,當然,賀氏在安胎藥中下毒這種說法是最流行的。宮裡的太監宮女中,至今仍然流傳著當年的這樁公案,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無痕,坐到朕身邊來吧。」皇帝心念一動,突然開口道。不知怎麼的,今天的風無痕,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彷彿讓他看見了當年的自己,於是說出了這句奇怪的話。

    剛才還喧鬧不已的御花園瞬間變得安靜無比,所有人的眼光頓時集中到風無痕身上,大家都在猜測著皇帝的用意。風無痕緩緩走到父皇身邊,看著這個威嚴的老者,他的心中有一點熟悉,然而更多的卻是陌生。

    「大家愣著幹什麼,今天是中秋佳節,好不容易有個團聚的機會,今日所有年滿十歲的皇子,都可以飲酒,各位愛妃也隨意,如此月色,辜負了豈不可惜!」皇帝邊說邊往示意身旁的大太監費任往杯中斟酒,卻在風無痕的杯中斟滿了另一種顏色鮮紅的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無痕,朕知道你身體不好,不能多飲,這是西域進貢的葡萄美酒,雖然沒有夜光杯陪襯,但飲起來卻沒有中原烈酒的醇烈,正適合你飲用。」皇帝邊說邊把一隻水晶杯遞給了風無痕。從未品嚐過酒的風無痕一口下肚,只覺齒頰留香,甘美異常,但喉嚨卻感到一陣火燒似的,不禁咳嗽起來。

    三皇子風無言嫉妒地看著自己的七弟,心裡雖然考慮著父皇此舉的意義,口中卻附和著笑道:「七弟真是有福啊,葡萄美酒在我朝雖不如前朝那樣珍貴,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喝到的。前朝《南部新書》丙卷記載:『太宗破高昌,收馬乳葡萄種於苑,並得酒法,仍自損益之,造酒成綠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長安始識其味也。』不過我中原人釀造的酒始終不如那些夷人所制,因此像這樣上好的美酒可不多見,呵呵!」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再加上引經據典,風無言成功地把人們的注意力引到了酒上,然而,投注在風無痕身上的目光卻變得更複雜起來。

    「三哥真是飽覽眾家之書啊!」風無痕感到一陣不妙,要是因為父皇這不知何意的舉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那就糟糕了,「不過,我確實不勝酒力,葡萄美酒再好,恐怕也與我無緣。倒是要辜負父皇的美意了。」風無痕苦笑地看著杯中還剩大半的美酒,臉上一幅無可奈何的神色。

    包括幾位善於察言觀色的嬪妃在內,許多人心中一動,這語帶雙關的話聽在耳中,似乎是表白什麼。皇帝今天突然召見風無痕的舉動,原本讓很多人心生疑慮,但風無痕的言行似乎看不出一點奇怪的痕跡,倒把那些有心人弄糊塗了。

    皇帝的臉上卻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風無痕勉為其難地喝下剛才那口酒,這個舉動就已經讓他很是欣喜了。他怎麼會看不出來這個兒子的病情大有起色,不過飲酒還是不相宜的,但他根本沒有猶豫就喝了自己遞給他的那杯葡萄酒,可見這個兒子雖然沒時間讀書,「君有授,臣不敢辭」的道理還是懂的,看來只要稍加調教,又是一個有出息的兒子。「今兒個是家宴,所以大家不必拘束,都隨意!對了,四皇兒,聽說你今天晚上要出一個節目,到底是什麼,別賣關子了,給大家看看吧。」皇帝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眼睛卻盯向了四皇子風無候。

    風無候笑嘻嘻地離座而起,手上捧著一個酒杯,走到皇帝席前跪下道:「父皇,中秋佳節,不可無歌舞助興,兒臣府中有一班女樂,遠勝宮中樂府。雖然父皇平日並不喜聽絲竹管弦,但今日良辰美景在此,兒臣斗膽,趁此機會請父皇一賞,並恭祝父皇身體康健!」這番話說得妥帖至極,眾位皇子和嬪妃心中有數,這個一向沉迷於女色玩樂的四皇子能說出這些話,府中謀士教的可能居多,雖然不滿他搶了頭彩,眾人還是跟著跪下舉起了酒杯,「恭祝父皇(皇上)身體康健!」

    風無痕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嚇著了,這才發現自己此時的位置尷尬萬分,側坐在皇帝身邊的他如果還不動的話,等於受了下面的人一禮,要是傳出去還不知會被渲染成什麼。想到這裡,他慌忙離座,退後三步,這才跪倒在地,手裡當然也捧著那還有大半杯的葡萄酒。

    舉目四望,皇帝的臉上洋溢著非凡的神采,「好,朕滿飲此杯!」示意眾人起身後,皇帝又轉向了風無候,「無候,朕知道你一向喜歡女樂,不過須知一切均需有度,今日乃是過節,你的好意朕就接受了,以後不可隨意如此,知道麼?」

    風無候滿口應承,心裡卻想,等會你就知道什麼是天魔亂舞了。低頭對身旁的太監吩咐了一句,他擊掌三下,一陣樂聲頓時傳了出來。

    南都石黛掃晴山。衣薄耐朝寒。一夕東風,海棠花謝,樓上捲簾看。

    而今麗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舊賞園林,喜無風雨,春鳥報平安。

    朝雲漠漠散輕絲。樓閣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門外燕飛遲。

    而今麗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當時,小橋沖雨,幽恨兩人知。

    一群女子且歌且舞地行來,唱得正是周邦彥的《少年游》,雖然詞調並沒有什麼特別喜慶的氣息,相反還有幾分幽怨,但從數十位佳人口中吐出,卻是別有風情。連皇帝正在夾菜的手也停住了,宮中的樂府固然不錯,但確實如風無候所說,和他蓄養的這些女樂相比,就顯得陳腐許多了。

    樂聲彷彿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如水銀瀉地般無處不在,不一會兒就充斥了人們的每一處感官。歌姬們那輕飄飄的羅袖不經意地甩向每一個角落,眉宇間時而泛起喜色,時而浮上憂容,讓每一個男人都想把她們拉入懷中,肆意憐惜。每一個歌姬都只是淡施粉黛,輕描娥眉,但她們合在一起,風韻卻絲毫不輸在場的任何一位貴婦。唱得柔美,舞得輕盈,端的是天魔亂舞,顛倒迷醉。

    風無痕已經看得眼花繚亂,在那種貧賤的民家生活了十幾年,他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種令人心醉神馳的場面,手中的筷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此時的人們都集中在場中的女樂身上,誰也沒注意到他的失態。

    一曲終了,人們這才回過神來,女人們大多用嫉妒的眼光看著這些身份低賤,卻擁有她們失去青春的歌姬,濃濃的敵意顯露無疑。男人們則還在小聲議論剛才的一幕,好事的甚至已經在和四皇子風無候商量什麼時候再去一賞風情,總而言之,四皇子這次大出了一次風頭。誰也沒有注意到,明方真人的眉頭始終緊鎖著。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12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六章 畫像
  

    「無候,你府裡的這些歌姬確實有幾分本事,但女色不可過於沉迷,知道了麼?」緩過神來的皇帝又恢復了他身為威嚴的父親的本能,剛才觀看樂舞時的迷醉早就從他臉上消失了,「對於你的彈頦朕已經壓下很多回了,身為皇子,你也要注意些才是。」

    風無候低下頭,口中稱道:「多謝父皇教誨,兒臣今後一定用心讀書,不會把精神浪費在女色身上。」話雖如此,他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種恭順,眸子裡間或閃現出寒光,他的心裡正在暗暗詛咒著父親的裝模作樣,明明剛才還看得目瞪口呆,現在卻一幅道學的樣子教訓自己。

    「父皇,兒臣也有一物獻上,」風無言心底裡不屑四弟剛才的賣弄,他離座起身,手中捧著一本奏折,緩步行到御座跟前,「奏折中所記乃兒臣這幾月以來訪得的一些良才,俱有大賢,於國於社稷均大有裨益,借此中秋良機稟奏,願父皇江山永固,太平萬年!」言罷呈上手中的折子。

    雖說皇帝明言今晚不議國事,但風無言突如其來的這一招卻正對了皇帝脾胃,著實讓其他皇子措手不及,只能在一旁嫉妒不已。「好,三皇兒不愧為賢王,百官沒有看錯人!如此心繫社稷,籠天下之才,諸位皇兒應該好好學學才是!」皇帝大悅,炯炯有神的眼睛環視諸人,在這個時候,他不再像一個父親,而是帝王。

    心中不滿的諸皇子只能應是,但心中早把破壞了今晚氛圍的風無言罵了個遍,就連風無言的母親德貴妃也在暗怪自己的兒子不該在這種時候多事,總而言之,風無言雖然在皇帝面前出了風頭,但在這些人心中,他獻寶似的舉動還比不上剛才風無候的歌姬,只是一個譁眾取寵得更巧妙而已。

    接下來就是千篇一律的向皇帝敬獻中秋之禮,本來這並非必要,但既然這次皇帝如此大張旗鼓地辦了這中秋盛宴,諸皇子心裡一琢磨,自然禮物就少不了。風無痕聽著一樣又一樣的珍稀玩意,幾乎昏昏欲睡,突然,他一個激靈,別人都送了父皇禮物,那自己怎麼辦,還不是很懂宮中人情世故的他壓根就沒想到禮物這一節。心裡不住責怪著以前那個自己的不領世面,風無痕不得不想著自己這種不隨大流的後果,要是父皇認為自己不近人情就糟了。

    「殿下,殿下!」身後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呼喚聲,風無痕扭頭一瞧,原來是自己宮中的兩個小太監,名字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他們混在皇帝身後的一群伺候人中,正拚命地向自己招手。瞅了父皇一眼,他悄悄離座,逕直走到兩人跟前,皺著眉頭問道:「誰叫你們來的?在這裡大呼小叫的,如果驚動了父皇怎麼辦?」

    「殿下,」那個身材稍瘦的太監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看得出來,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場合,「紅如姑娘吩咐奴才兩人無論如何也要跟著殿下,她還讓帶來了這個。」說完,他就把手中的卷軸遞了上去,神色還是惴惴然的。

    風無痕滿臉疑惑地接過了卷軸,打開一看,不禁大驚,這幅畫是月前他無意中翻檢書房時發現的,無論筆法或是意境,都顯得幼稚淺薄,任何習畫入門之人,也不會有此塗鴉之作,顯然當時的風無痕也只是意之所起,隨意塗抹幾筆而已。紅如特地讓兩人帶這個前來,到底有何用意呢?正在思量間,突聽一聲公鴨嗓大喊道:「七殿下為皇上獻禮祈福!」

    風無痕頓感大勢不妙,此時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他趨前幾步,雙膝跪下高捧畫軸,恭聲稟道:「兒臣愧無稀有之物獻於父皇,只能以自繪畫作一幅敬獻,雖乃下乘之作,卻是兒臣的一片心意。」言罷奉上了那卷拙劣不堪的畫軸。

    皇帝在點到風無痕之名時就暗罵那個太監糊塗,明知風無痕是自己中途召來,根本沒有任何準備還居然讓他獻禮,這不是逼這個兒子出醜嗎?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常年纏綿於病榻的兒子會以畫為禮,雖然坦言只是劣作,但有這份心意也就夠了。接過身旁的太監遞來的畫軸,展開一看,皇帝也愣住了,這竟是自己的畫像,雖然筆法相當稚嫩,但可以看出,下筆之人還是花了功夫的,神態間的那帝王氣勢深得他的心意,再一看落款上並無印章,卻只有四個字——「倦懶沉香,偶有所得,無痕恭作」。「好,好!」皇帝的眼中似乎有些水色,「難得你抱病繪了此圖,畫作雖劣,但朕很欣慰你有這份心意。這麼著,朕也不知該賞你什麼,你自己開口吧,只要父皇能做到的,都答應你!」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厚賜,風無言剛才敬獻的《良才錄》也沒有得到皇帝如此的讚賞,而諸皇子敬獻的其他禮物就更不用提了,頓時,所有的眼光都充滿嫉妒地集中到風無痕的身上,大家都想知道這個孱弱的皇子究竟會提出怎樣的要求。

    風無痕勉強平息了一下自己狂喜的心情,這才開口道:「父皇的厚賜,兒臣愧不敢當。長年以來,兒臣臥病在床,無法承歡於膝下,已是為人子的不孝,又怎敢當父皇的誇獎?」這幾句話說得下面的一多半人臉色稍霽,但對皇帝知之甚深的皇后和瑜貴妃卻暗道不好,以皇帝的個性,今天既然如此高興,一定會按前言賞賜風無痕。

    果然,皇帝搖搖頭道:「身子不好不是你的錯,朕一直忙於國事,疏於理會你的事情,未曾料想沒有師傅好好教導的你還念念不忘父親。朕言既出,即為聖旨,無痕,說吧,你想要什麼?」

    風無痕假裝思索了片刻,這才抬起頭來,眉宇間滿是堅毅:「父皇,兒臣常年病居宮中,手無縛雞之力,只不過是徒耗錢糧,父皇如能恩準兒臣可出宮走動,這病或許還有幾分痊癒的希望。」說著不禁淚水漣漣,「父皇,兒臣知道這個要求不合禮制,但求父皇看在兒臣的病體份上,恩準兒臣的不情之請。」言罷深深地伏下身去。

    所有人不禁沉默了,誰都沒想到風無痕竟會這麼利用皇帝最珍貴的賞賜,連一向心機深沉的三皇子和五皇子也有所觸動,他們很早就由皇帝賜下了府邸居住在宮外,想起一個成天只能仰望頭頂的病人那種絕望,也覺得有幾分心悸。就在此時,一個陰森的聲音提出了反對:「皇上,臣妾以為不妥,七皇子尚未成年,如果在宮外遭遇什麼不幸,勢必興師動眾,若是為了他的安全而指派大量人手則又會有擾民之嫌。何況宮中尚屬廣闊,七皇子生母又長居宮中,應不會感到寂寞才是。」反對的正是皇后賀氏,她對風無痕天生的厭憎讓她不顧一切地想要阻止這個少年希望得到的一切,而她最後一句話恰恰觸痛了瑜貴妃最忌諱的事情。

    「皇上,臣妾不敢苟同皇后娘娘的話。」瑜貴妃絲毫不理會皇后仇恨的目光,「無痕的病情在宮外散散心也許會好些,況且除了無痕,臣妾還有無惜這個孩子,他年紀尚幼,根本離不開臣妾這個母親,所以無痕在宮中寂寞也是難免。懇請皇上恩准他的請求。」瑜貴妃盈盈拜下,臉上一片得意之色。

    風無痕只覺得心中一痛,沒有什麼比在這大庭廣眾下聽到母親如此說辭更加令人傷心的,她毫不諱言對於無惜的偏愛,自己的提議想必讓她無比高興吧!正在想著,耳邊響起了父皇威嚴的聲音:「如果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無法滿足,那麼,朕還如何作一個父親。無痕,雖然你今年只有十三歲,還未到開府的年紀,但朕特賜你一座府邸以作今後至宮外的暫居之所,另賜你一批護衛宮女以備不時之需。每月你可隨意出宮七天,朕將在御前侍衛中遴選出八人貼身保護,此八人就歸你所屬,你該滿意了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7:13
無痕篇 第一卷 蟄伏 第十七章 無奈  


    皇帝一開口就是這樣的殊遇,雖然嫉妒,但諸皇子瞅著風無痕單薄的身體,心裡都在惡毒地算著他的死期,因此反對的聲音都消失了。皇后賀氏的臉色異常難看,她死死地盯著低頭謝恩不已的風無痕,彷彿要把他生吞下去。連德貴妃也駭得悄悄挪動了一下身子,免得沾染了皇后那凌厲的怒氣。

    風無痕就沒有考慮那麼多了,這飛來的意外之喜讓他無法掩飾那種激動,臉色也變得有些潮紅。這種情緒連皇帝也被感染了,真是個天真的孩子啊,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歎。看著這個久未謀面的兒子,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陣溫情,只要一點點關愛就這樣興奮,稍加調教,無痕將會比其他兒子更敬畏他這個父親,皇帝瞟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明方真人,心中有了幾分計較。

    筵會的後半段和前面相比,可以說是平淡無奇的,諸皇子和嬪妃各自說了幾個無傷大雅的笑話,席間的氣氛便有些懶洋洋的,皇帝也覺得無趣。好容易挨到結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言未發的明方真人身上,期待他說點什麼,但讓他們失望的是,這位道長仍然是一臉的沉靜,他們只能帶著一肚子牢騷地離開了。今天最大的贏家無疑是風無痕,而他們這些平日裡威風八面的皇子,只不過是陪襯而已,這個體悟讓他們格外不滿。

    回到勤政殿後,皇帝揮手摒退了眾人,空曠的殿中頓時只剩下了他和明方真人兩個。「真人,今天你見到了朕所有的兒子,觀感如何?」皇帝的眼中神光乍現,他再也不是那個慈祥的父親,如果明方真人說某個兒子有可能叛逆,此時的他恐怕會立刻下旨將其處死。

    「皇上是否想聽實話?」明方真人站在陰影中,皇帝無法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朕千里迢迢請您過來,就是想知道確切的答覆。」皇帝歎了口氣,「您說吧,朕有這個準備。」

    「那麼貧道就坦言好了,」明方真人顯得十分疲憊,「在皇上的十位皇子之中,個個都野心不凡,若是再有外力相助,具有九五天命的超過半數。」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擊中了剛才還頗為鎮定的皇帝,他伸手扶住桌子,勉強支撐起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這才發問道:「真人,您確定沒有看錯,可他們現在雖然還在暗中爭鬥,但不至於鬧出多大的禍事吧!」

    「自古禍出蕭牆之內。」明方真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發光,「皇上,貧道只是據實而言,十位皇子中,除了七皇子確實不為天命所鍾愛之外,其餘的都有九五之像,雖然異像的強弱不一,但他們都有一爭天下的雄心,這是不會錯的。」

    「無痕,只有無痕不可能為帝嗎?」皇帝喃喃自語地說,「也是,他的身子一直不好,沒有那份心也是很自然的。可是,其他人暫且不提,朕的二皇子出身微賤,絕無繼承大統的可能,您會不會看錯了?」

    「二殿下為人隱忍不發,這光從他的面相就能看出來,皇上既然如此說他,平日一定不甚重視。就憑這一點,貧道就可斷言他必定滿腹怨恨,那麼,他覬覦大寶之位也就不奇怪了。」

    「真人,朕並不懂所謂的天象,但難道只要有心於大寶的人就能受到天命的眷顧?如此以來,那古往今來的亂臣賊子難道也是應運而生嗎?」皇帝的臉色異常難看,這個可能讓他的心沉向了無底深淵。

    「有因必有果,皇上,事實確實如此,只是普通人並不知道罷了。」明方真人直視著皇帝的眼睛,毫不退讓,「所以,您找貧道推算皇子的命數,也將帶來無窮的後患,因為從此,他們恐怕就不僅是您的兒子而已。唉,帝王之家無父子,一切大事就要靠皇上決斷了。」

    皇帝在大殿中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突如其來的這個消息讓他的心神再也無法安寧,難道要放任自己的骨血自相殘殺嗎?老天,你為什麼要給朕這麼多逆子!看著殿內的明方真人,他只覺得自己無比愚蠢,如果不知道這些,那自己仍然可以不時用慈父的態度對待這些孩子,但現在,已經永遠不可能了。

    他的神色瞬間變得無比陰冷,既然事已至此,那就隨他們去吧!「真人,想必您來之前已經把一切都算好了,那麼,雖然朕不是第一個將繼統之事委於方外之人的皇帝,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您能否告訴朕,到底誰是最適合大統的皇子?」

    明方真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皇上,請恕貧道直言,沒有爭鬥到最後一刻,誰也無法確定那個贏家。原本按照相格來看,可以從眾多的皇子之中挑選出最適合的繼承人,但皇上的諸位皇子身上彷彿有一層看不透的屏障。貧道自幼習命數之理以來還未見過如此異像,因此無能為力。」明方真人的心裡,如電光火石一般掠過不久之前的那一幕星象,不由打了個寒戰,天理之術,人力莫得窮極啊!

    「那麼道長,朕不得不委屈您常居宮中了,朕必須得防備著這些逆子。」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明方真人,「就算現在不能知道誰是朕的繼承者,想必以道長的神通,不久的將來一定能夠推算出來。」

    明方真人沉默半晌,他心知肚明,皇帝的這番言語已經是頗為客氣了,自己如果不答應,恐怕殺身之禍就在頃刻之間。雖然自己離大道不過一步之遙,可是,只要有那樣東西在……因此,萬一出現一個暴君,將沒有任何人可以節制。正因為如此,他們這些方外之士也一直關注著外界,整個修道界只能傳下了這樣一個規矩,不得違抗凌雲的君王,想到這裡,明方真人眼前彷彿出現了自己那幾個年幼的弟子,心中不禁一痛。

    「就依皇上之言吧,不過,貧道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明方真人平靜地說,「作為唯一的輔臣之才,七殿下似乎至今沒有一個好的師傅,因此貧道希望能夠教導這個孩子。」

    皇帝不禁大喜,他怎麼也沒想到明方真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在他看來,即使風無痕的確可以信任,那孱弱的身體卻是一個最大的障礙,現在能夠得此助力,那自己就可以放心了。然而突然間,他的心中又閃過一絲疑惑,明方真人對風無痕如此另眼相看,內中是否還有其他的緣由?他又自失地洒然一笑,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一向不為瑜貴妃所喜的風無痕,背後可以說沒有任何勢力,那麼,正是自己栽培他的好時機了。

    「那麼就勞煩道長了。」皇帝鄭重其事地向明方真人一躬身,「一切就委於天意吧!」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 22

    主題

  • 5631

    回文

  • 2

    粉絲

200 字節以內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