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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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706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6:07
無痕篇 第五卷 黨爭 第四十二章 定缺
  

    新一波的流言又再次展開了攻勢」卜民百姓可沒功夫去追究它的真假,一樣津津樂道,樂此不疲。有的說是賀家意圖陷害老相,趁機謀奪相位,有的說是蕭家嫉妒海家的權勢,聯合賀家欲取而代之,如此種種版本不一的流言蜚語,轉眼間就將賀甫榮和蕭雲朝置於極其尷尬的境地。

    事到如今,即使兩人再愚鈍,也能看出幕後有人在操縱著這一切。

    但是,皇帝的一番搜尋察檢尚且徒勞無功,又何況他倆?因此,他們只得一邊緊鑼密鼓地和手下幕僚商議,一邊和宮中的內線聯繫,一心想弄清皇帝的意圖。

    對於眾多的傳言,海觀羽便是想置之不理也不行,不說書房裡堆了一尺高的書信,就是成日裡登門造訪的門生故舊也讓總管海寧焦頭爛額。海觀羽為官多年,始終不離朝廷中樞,自然不會料到自己和皇帝的一出雙簧能造成諸多海氏門生如此大的恐慌。想來這些人托庇於海家門下多年,一點風吹草動就可能引起他們的種種猜測,更何況朝廷這麼大的動作。

    然而,隱在暗處的那人及時地偃旗息鼓,這不得不讓海觀羽警惕萬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為莽夫也,此人多年隱忍未發,一朝事未成而再次雌伏,足可見能屈能伸,絕非普通陰謀之輩,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他了。只看他能只手掀起京城如此大的場面,散佈這麼多謠言,使得朝官人心惶惶。賀蕭兩家不敢露頭,就可知此人對朝局廖若指掌,消息靈通處怕還在那些權貴之上。

    海觀羽重重歎了口氣。信手拿過一邊的空白奏章,無奈地提起了筆。重重地蘸墨之後奮筆疾書起來。他是不得不上書皇帝,放任此等情勢發展下去,大臣人人自危後必定引起朝局不穩,那自己的這番苦肉計白費不說,還會成為千古罪人。還是退一步好了。皇帝想必是一時無法下台,這才遲遲未做出決斷,還是自己擔一點干係好了。

    洋洋灑灑地完成了一篇不短地文章,海觀羽滿意地細細瀏覽了一遍,又輕輕吹乾了墨跡,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其封在密匣中。見這邊的事情已畢,他高聲喚道:「門外是誰在伺候?」

    只聽門外傳來一個小廝恭謹的聲音:「回老爺,是奴才海平,老爺有什麼吩咐?」

    海觀羽沉吟了一陣,海平平日一向勤勉。差事上也算是經心,此事就交給他去辦好了,橫豎密匣這玩意安全得很。算起來他也已經好久沒有動用密折專奏之權。往常還是入宮地次數多些。當初經手這些的小廝又因為各色地差錯都打發去了莊子,因此不得不啟用新人。「你進來吧,我有要事讓你去辦。」

    海平推門而入,必恭必敬跪地先行了禮。這才起身垂手侍立。他是海家的家生奴才,在書房伺候也已經四年了,雖說不得十分信任,月例也只是普通,但很少有怨言,因此在海觀羽頻頻調換書房的小廝時,他總是能僥倖留下來。須知海家家規極其嚴厲,一個舉止失當就可能被打發到各地的莊園充當苦役,因此他能熬住四年已是頗為不易了。

    海觀羽把密匣在書桌上一擱,面色嚴肅地吩咐道:「把這塊腰牌拿好,你把這東西送到宮城外的司密監。記住,路上只許看,不許胡言亂語。若是差事辦完了,回來後去帳房支一筆犒賞。回頭叫上府中地那幾個護衛,他們自會護送你到宮城外,應該不會有任何差池。」說完擲過一塊銀色的腰牌,上邊用小篆刻著幾個醒目的字。

    海平雙手接過了海觀羽扔過來的腰牌,心頭一凜,他當然知道事情的輕重,只是幹這差事,除了謹慎還是謹慎。雖然獎賞和月例都比之普通下人豐厚許多,但只要一個不小心,看見一點不該自己看到的東西,或聽到什麼奇奇怪怪的傳聞,嘴上再沒一個把門的,結局一定是極為淒慘。不過老爺既然吩咐下來,他便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奴才一定盡心竭力辦好這趟差事。」海平低頭應道,臉上的神色複雜至極。

    海觀羽自難領會一個下人地心思,嗯了一聲便指指書桌上的密匣。

    「東西就在這裡,你現在就去辦吧!」海平戰戰兢兢地捧起密匣,匆匆轉身離去,出門的時候一個踉蹌,幾乎摔倒。海觀羽若有所思地輕輕敲擊著桌面,如今倒是那些護衛還可靠些,畢竟都是多年地老人,而且也經過皇帝的認可,只有辦差的小廝難以揀選,乾脆趕明兒讓皇帝賜一個人算了,橫豎那位至尊也是多疑的性子。

    僅僅一個時辰後,皇帝便取到了海觀羽地密匣,在確認其上的鎖具完好無損後,他這才拿出了一把極為小巧的鑰匙在鎖孔中輕輕一轉,逕直打開了臣子。海觀羽的奏折雖然並沒有長篇大論,但上面字字句句都很合他的心意,不愧是相伴幾十載的老臣,在猜度君心上實屬不凡。皇帝滿意地合上了奏折,心中卻在計較著此次的得失。

    他隨意拿過一張白紙,一連寫了好幾個名字。由四川一省的變故而牽涉到整個朝局,為的卻只是孫雍幾句微不足道的話,其人實在可誅。

    皇帝心念一轉便定了孫雍的死期,提起硃筆在孫雍的名字上一勾,嘴角掠過一絲冷笑。賀甫榮,蕭雲朝,他輕輕念著這兩個名字,對他們倆來說,此次的教訓不可謂不深。為了牽制蕭家,他重新恢復了賀甫榮的官職,還額外納了賀雪茗為妃,眼下看來確實為自己省了麻煩。不過內鬥得太深則於社稷不利,這才衍生出自己這次對四川的雷霆處置。那些地方的空缺也得好好填補一下才行,只看蕭雲朝處心積慮地命吏部草擬的那份述職名單,就知道他對於不少地方勢在必得。

    那就看看都有些什麼人吧,皇帝提筆又寫了不少名字。淅江巡撫方明漸、江蘇布政使左凡騾、山東布政使閔致遠、甘肅布政使郭漢謹,這幾個人都算有些背景的,其他幾個微不足道的暫且不用關心。方明漸是已經定下要去就任陝甘總督的,皇帝對於蕭雲朝提議讓秦西遠調任兩江還是很滿意的,畢竟江南乃賦稅重地,還是換自己的心腹更可靠些。秦西遠雖然年歲已偏大,但忠心可保無虞,總比那些總是盤算自己利益的傢伙好得多。皇帝劃去了方明漸的名字,又在其上標注了陝甘兩字。

    對於左凡琛這個名字皇帝並不陌生,當年迎娶了東閣大學士金祈北的女兒,這一回兒子左晉煥又高中二甲傳臚,可以說是風光無限。可惜此人和賀甫榮走得太近,用起來不得不額外當心,不過他的兒子左晉煥和風無痕走得似乎挺近,而且還投了海從芮的緣法,倒是很難得。不如破格提拔一下左晉煥好了,至於作父親的就原地不動,等將來再接任江蘇巡撫,橫豎他現在幹的就是巡撫的差事,那個老態龍鍾的現任巡撫就讓他在呆一段時間好了,也算給老臣一個面子,等他一到致休年齡,再把左凡壤提上來。

    下一個就是閔致遠了,此人年年考評都還過得去,但政績卻只是普通。外頭對他的傳聞著實不少,其斂財的行徑層出不窮,皇帝也屢次收到過密報。只是閔致遠和風無候關係密切,自己雖然不喜,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風無候一向還算安分,皇帝也不想鬧得太過了。只是前幾日有密探來報,閔致遠居然暗地裡拜訪了寧郡王府,這倒有些可慮,此人實在太會鑽營了,還是趁早打發他回山東去算了,免得多生事端。話說回來,無惜做事也太不謹慎了,交接外臣也得看清來歷,怎能隨意?皇帝無奈地搖了搖頭,顯然有些不滿。

    最後一個就是最棘手的人,郭漢謹,皇帝一連念了三次他的名字,顯然想到了當年的事情。在用人這一點上,風無痕倒是和其他皇子不同,若是換了別人,這等獲罪甚深的人早就棄置不用了,哪還會費心為他調缺?先是大力舉薦郭漢謹就任甘肅布政使戴罪立功,不滿兩年,又通過蕭雲朝再次讓他進京述職,怪不得能讓別人對他死心塌地。皇帝露出一絲奇特的笑容,就說自己當初指給他的八個侍衛,轉眼間全都成了他的心腹,什麼有用的消息都傳不回來,倒讓自己這個父親始料不及。

    這幾年來,風無痕的作為可圈可點,在諸皇子中也算頗為出眾的。

    郭漢謹能在甘肅那個地方做出政績,就依著吏部的建議,為他調缺好了。皇帝思量了一陣,終於在下面標注了兩個字——四川。胡南景如願以償地接任了巡撫一職,郝淵盛罰俸降級,再調一個郭漢謹過去,想必互相牽制之後,他們也不敢亂來。

    處置完這一撥事情之後,皇帝又想起了在淮安的兩個兒子,年關將近,也該是調他們回來的時候了。即便這些兒子再不肖,也是自己的骨肉,面上不能做得太過了,新年團圓的規矩不能破壞。皇帝一邊想著種種煩心事,一邊琢磨著將來的打算。

    不知不覺間,宛烈二十七年已經逐漸近了,凌雲最嚴酷的時期,就從這一年開始定下了基調。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6:10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一章 佳節
  

    即將到來的宛烈二十七年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一個喜慶的時候,八皇子風無景和九皇子風無傷如願以償地回到了闊別將近一年的京城。幾位入京述職的地方官員也基本上都是皆大歡喜,閔致遠和左凡琛原地不動,方明漸陞遷陝甘總督,郭漢謹平調四川,這個結局比先前的猜測更佳,因此他們都在京城過了一個好年。方明漸雖然有些不情不願,但在風無言再三擔保之下也就只得作罷,畢竟品級上了一步,將來也有調缺的機會。

    風無痕是收穫最豐厚的一個,郭漢謹平調四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盧思芒也在其後的旨意中升任淅江布政使,前任布政使則是填補了方明漸空下來的巡撫位子。橫豎事情已定,因此郭漢謹年前也未去上任,而是安心在勤郡王府中過年,倒也其樂融融。

    臘月二十八日這天,風無痕在府上擺了幾十桌筵席,府中的上下人等個個有份。這一回無論是莊子上的收益還是越羅兩家的孝敬,亦或是郎哥那邊的灰色收入,都足以維持王府三年開銷有餘。因此,闔府伺候的下人皆得了豐厚的犒賞,一個個笑吟吟地穿梭在筵席中,頻頻舉杯祝酒,當然句句話不離歌功頌德。要不是風無痕的收留和慷慨,這裡的大多數人恐怕還在外頭辛苦地掙命。

    裡頭的四桌則都是王府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為了男女大防,風無痕事先命人在中間用屏風隔開,女眷另設了一桌。但言語自然是無忌,裡頭的鶯鶯燕燕俏言軟語不斷,聽得外人心生遐思。陳令誠和師京奇都是在這邊過慣了年的人。因此還不覺什麼,郭漢謹卻有一種如坐針氈地感覺。雖然是寒冬,額上的汗珠卻時不時地現出蹤跡。

    「漢卿,用得著這麼緊張麼?屋裡雖然燒著地龍,但你早就脫了大衣裳,不至於熱成這個樣子啊!」由於這段時日彼此相處得熟悉了。因此師京奇也就直呼郭漢謹的字,此時他帶著調笑之色,伸筷子便在湯鍋裡挾了一個諾大地雞腿,狠狠地塞在郭漢謹碗中。「好了,你自己的家眷也在裡頭,用不著做出這幅模樣吧?」

    郭漢謹這才回過神來,他想起自己把家眷留在京城,一直托風無痕讓人照拂,居然到現在還未道謝,臉色頓時漲得通紅。他突然站起身來朝著風無痕深深一揖。「殿下,這幾年來多虧了您時時遣人問候拙荊,又不時送些金錢物品周濟。恐怕下官在甘肅也不能呆得安寧。」郭漢謹言語間已是淚光閃現,顯然是想到了當初丟官時地落魄。他舉起酒杯敬道:「殿下,下官無以為報,自當盡心竭力巴結好差事。絕不丟您的臉,這杯酒我先乾為敬!」他仰頭一飲而盡,一滴晶亮的淚珠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

    師京奇見郭漢謹露出尷尬的表情時就知自己失言了,誰料這人竟突然說出了這麼一番話,心中也頓時酸楚難忍。郭漢謹好歹是為官多年,積蓄頗豐,即便丟官,一時之間家中老幼不會嘗到饑猩的滋味,而他落魄地那會卻幾乎流落街頭,衣食無著。若非風無痕收留,他的結局便很有可能是淪落成街頭的餓殍,然後直接送到化人場,連全屍都不會留下。

    想到這裡,師京奇也立了起來,同樣是深深一揖。「殿下,我和郭大人也是一樣,倘若不是您慧眼相中了我,恐怕下場只有比郭大人更淒慘。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唯有不離不棄才能表達我心中的感激。」

    他伸手高舉手中的酒杯,抬頭猛灌了下去。

    風無痕輕輕歎了一口氣,他何嘗不知道這兩人心中的感激,只是相比從他們身上得到的收穫,自己付出的只是一丁點而已。他舉杯笑道:

    「今日乃是佳節前夕,你們兩個說這些作什麼,實在是大煞風景,……」話僅僅出口了一半,便再也續不下去了。他一連滿飲了三杯,這才掩飾住臉上的傷感情緒。

    陳令誠毫不在意地繼續消滅著桌上酒菜,筷子不住地在盤碟間跳動,幾乎是頃刻間,不少地方原本堆得甚高地菜餚便憑空矮了下來。旁邊的冥絕也一樣不含糊,一聲不吭的只顧喝酒吃菜,旁邊空著地酒壺足足好幾個,看得徐春書暗自咋舌。其他幾個侍衛也是一副模樣,餓鬼投胎似的哄搶著桌上眾星攢月般的各色佳餚,彷彿晚了便再也吃不到了。

    風無痕一低頭才發覺下頭的異狀,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這幫人還真是始終一個樣,不過剛剛湧起地那陣愁緒也很快無影無蹤。見師京奇和郭漢謹還在怔怔地想著往事,他不由出口提醒道:「你們兩個若是還不坐下,今晚可是要餓肚子了!」與他的言語相配合的便是兩個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的侍衛,看來他們喝得著實不少。

    郭漢謹和師京奇這才注意到桌上杯盤狼藉的樣子,不禁相顧愕然。

    只聽凌仁傑嘴裡含著一塊鹿肉,含糊不清地說:「難得今日殿下恩典,你們兩個卻不會好生享用,真是那個什麼……暴殄天物!」他好容易迸出一個四字成語,便又開始大嚼起來,絲毫不管上頭那兩個人難看的臉色。郭漢謹一屁股坐了下來,隨手撈起剛才師京奇挾過來的雞腿,也不客氣地大吃起來,嘴裡還不知嘀咕著什麼。師京奇更是直截了當地從冥絕那邊搶過一壺美酒,也不用杯子,逕直往嘴裡灌。「今朝有酒今朝醉!還是你們這些武夫想得簡單!」他低聲咕噥了一句,聽得風無痕不禁莞爾。

    正當風無痕等人沉浸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中時,門外突然傳來了范慶承的聲音。「殿下,八殿下和九殿下聯袂求見!」房內的眾人不由一愣,家家都在忙著過節的時候,這兩位剛剛回京的皇子來這裡幹什麼?

    風無痕自忖平日和那兩位並沒有什麼交情,但也不想怠慢客人,思索片刻便吩咐道:「你去請兩位殿下進來,順便讓他們包涵一下,今日府內上下同慶,若是有人失了禮,請他們不要見怪。」

    風無景和風無傷一路進來,已是見到勤郡王府中張燈結綵,四處都是筵席。不少僕役頻頻舉杯四處亂轉,竟是全無了平日的恭謹,看在這兩位眼中,不禁責怪風無痕過分放縱了他們。但這是別人的府邸,風無景和風無傷自不會愚蠢地去指手畫腳,更何況風無痕預先打了招呼,兩人也就權當沒看見這些人的失禮。

    直到進了內花廳,他們才發現令人驚愕的還在後頭。只見筵席上的不少侍衛已是頭重腳輕,見了兩位地位尊貴的皇子進來也沒有什麼反應,仍然自顧自地喝酒挾菜。風無痕倒是禮節周到,親自起身迎道:

    「八弟和九弟今日怎麼如此好興致,居然到我的府邸來轉轉?這幾天年關將近,你們回京我也沒去相迎,實在是對不住了。」他見兩人的目光始終在那幫侍衛身上亂轉,不由苦笑一聲道,「這些人都喝多了,難得能丟下一次上下之分,因此未免都放恣了些,你們不用管他們。」

    風無景剛剛開口叫了一聲七哥,就見風無傷撇開兩人,自顧自地隨意走到一個醉倒的侍衛身邊。他本就是個好事的,冷不丁地作了個鬼臉,那侍衛果然毫無反應。他這才回頭笑道:「想不到七哥身邊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人全都成了這樣,若是此時來了刺客,可是真的不得了。」

    風無景不待風無痕發話,便板起臉訓斥道:「九弟,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居然胡說八道,這不是成心和七哥過不去麼?」他一邊喝令風無傷閉嘴,一邊陪笑道,「七哥,九弟的脾氣你也知道,他只不過是心直口快,並無惡意。」

    風無痕早就領教過這個老九的嘴舌功夫,哪會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即便心底著實不快,也不由一笑而過。「自家兄弟,若是真想這麼多,還不瑣碎死了?倒是今天你們兩個一同前來,究竟是有什麼好事要帶挈我這個作哥哥的?」風無痕著實弄不清兩人的來意,又不想在這個日子打啞謎,因此只得直截了當地問道。

    「當然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風無傷似乎完全忘了剛才自己的言語失當,擠眉弄眼道,「七哥若是看了,一定會感謝我們兩個的好意。不過這邊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你隨我們到前邊去看看那東西如何?」

    風無痕倒有些疑惑了,回頭看看桌邊醉得東倒西歪的一群人,又打量著風無景神秘莫測的臉色,這才無奈地搖頭道:「真是不知道你們倆搗什麼鬼!好吧,八弟九弟,就勞煩兩位前邊帶路怎麼樣?」他裝腔作勢地彎腰唱了一個肥喏,這才站起身來。

    風無景和風無傷不禁相視大笑,三人說笑著就前後出了花廳,誰也沒注意到剛才還醉意朦朧的冥絕彷彿突然恢復了清明。只見他放下了愛不釋手的酒壺,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裝備一樣不缺,這才悄悄跟了上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1:24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二章 謀害
  

    看到門口放著的一大堆箱子,風無痕不禁皺起了眉頭,風無景和風無傷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一旁的兩人彷彿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擠眉弄眼地一笑,風無傷這才湊近前來,低聲透露道:「七哥,裡面的東西是有人托我們哥倆孝敬您的,您不妨打開看看是否合意?」

    風無痕心中一驚,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你們兩個是什麼意思?」他冷冷地掃了兩個心懷鬼胎的弟弟一眼,「父皇早有嚴旨,皇子不得私下收受外人禮物,違者以貪賄論處,難道你們不知道麼?趁早把東西還給別人,莫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由於和兩個弟弟交往不深,他也不好過分發作,若是換了旁人,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怕就是少不了的。

    風無景彷彿早料到了兄長的震怒,滿不在乎地撇撇嘴,突然冒出一句話。「七哥,你用得著這般做作嗎?人家可不是白送你的東西,不過是想向您討個情罷了。若非您手底下的那兩家人太過能幹,人家會眼巴巴地送這麼一份大禮?我們兄弟倆就是想收還沒這個福分,您可倒好,送上門的好東西還往外推。」

    風無痕陡起警覺,風無景顯然是話中有話,但越羅兩家和自己的關係舉凡是京中豪門都清楚得很,那些大家族決不會有這種服軟的話。再者自己也多次派人告誡過兩家行事需謹慎小心,還另外派人將他們引薦給了京城的不少權貴,斷沒有輕易得罪人的道理。他突然想起風無景和風無傷剛剛從淮南歸來。那這些東西也許就是當地地大戶托他們帶回來的。

    「八弟,九弟,東西是你們從淮安帶回來的?」風無痕緊盯著眼前這兩個似乎不懷好意地弟弟。面色凝重地問道。

    風無傷也不再賣關子了,橫豎除了自己府上送東西過來的心腹。這裡也沒什麼外人。他隨手掀開一個箱子,只見裡頭裝著地都是各色土產,黑不溜秋地不甚起眼。「那尹家也窮得很,居然拿這些東西來打發您這個天潢貴胄,實在是小氣得很。不過這些玩意您就算收了也算不得賄賂吧?」

    風無痕不禁氣結。倘若這些箱子裡都是這等貨色,那是連幾百兩銀子都不值,更不用提貪賄了。不過風無傷提到的尹家卻讓他留了心,倘若沒有記錯,那可是淮南世家,應該不會千里迢迢地托兩位皇子帶些這種東西來。他也懶得多問,自己徑直一個個箱子地翻檢起來。

    風無景和風無傷早在東西送到時就胡亂搜了一遍,將好東西都分揀了出來中飽私囊。他們本就對尹家的行為極度不齒,現在有了機會,決不會讓這家人輕易巴結上風無痕。不過為了各方面考慮。他們還是看在自己收了不少好處的份上將東西帶到了京城。至於其他權貴那邊,他們倆也遣人送去了東西,只不過大多數珍寶都認在了自己名下。這樣送禮也甚是體面。反正尹家絕不敢和兩位皇子過不去,吃一點虧也只是活該。

    最後一箱東西稍微值錢些,但不過是普通的綾羅綢緞,只有一柄鑲金地玉如意還貴重一點。風無痕暗自佩服那個整理東西的傢伙。居然能將各色雜物玩意堆在一個箱子裡,也不知是啥心眼。他拿起那柄如意,隨意在一個突出的金飾處用手指敲了兩下,那種空洞奇特的聲音頓時讓他愣了神。「裡面似乎還有別的東西?」他疑惑地抬起頭來,目視兩個弟弟。

    風無景和風無傷頓時一呆,兩人是看這些東西太寒酸了才將不少稍稍值錢的東西塞在裡頭充數,這柄金玉如意也就這樣才擱在了裡頭。身在皇家,這些東西實在看得不少,因此兩人對此不屑一顧,想不到風無痕卻好似看出了名堂。風無傷立即湊了過來,唯恐天下不亂地建議道:

    「七哥,發現玄虛就砸開試試,橫豎這是不太值錢的玩意。」風無景也露出了相同的神情,只是他不好意思學弟弟的厚顏,因此沒有表現得那麼猴急罷了。

    風無痕沒好氣地瞪了兩人一眼,這才動手擠壓起那塊可疑的金飾,怪不得起初一眼看去便覺得奇怪,原來是這如意地頭部實在太大了。無奈那東西結實得緊,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撼動半點,只能無奈地聽了風無傷的主意。風無傷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一個石塊,一臉企盼地交給了風無痕,眼巴巴地見他砸了下去。

    風無痕將石塊瞅準那如意砸了下去,一聲金石交擊的脆響後,如意果然裂了開來,碎片四濺中,三人都瞥見了那朦朦地黃色微光。此時已是夜晚,院子裡張燈結綵也煞是光亮,但卻絲毫掩不住如意碎片中的那點光芒,風無景和風無傷早就呆了,面面相覷地呆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風無痕彎腰將東西撿了起來。

    「居然是兩顆夜明珠,好大的手筆!」風無痕只看了一眼便讚不絕口,「還說淮南老是鬧災荒,那些富商巨賈可是絲毫不遜於其他各省,怪不得有徽商這一說。」

    風無傷這才恍過神來,不禁嘖嘖稱羨道:「七哥真是好福分啊,我只是在父皇那邊看過一顆真正的夜明珠,聽說是貢品,價值萬金,沒想到這次那尹家一出手便是一對,真是豪闊!」不用掩飾,他地語氣便有些酸溜溜的,彷彿在歎息什麼。

    風無景自然知道弟弟在想些什麼,他自己何嘗不是有著同樣的遺憾?只是時機不再,更何況這等稀世奇珍,落在自己手裡只會招人疑忌,尹家更不會善罷甘休。不過,風無痕也休想獨佔,只要自己把他收受夜明珠的事情捅出去,他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風無景這邊正打著如意算盤,卻沒注意到風無痕微妙的表情。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這點道理風無痕自然知道。若是尹家沒有其他事情需要托付自己,或是另有企圖,決計不會送出這等厚禮,什麼越羅兩家搶了他家的生意,完全是一番托辭。他不住摩挲著手中兩顆渾潤光圓的珠子,彷彿在欣賞著這種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心中卻已是打定了主意。不說旁邊還有兩個目擊者,就憑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大禮,不稟報父皇就鐵定自惹其禍。

    風無痕正想開口明示將此物上交,誰料一股奇癢沿手臂向上延伸,轉瞬間就讓他渾身麻痺,竟是僅僅吐出「不好!」兩個字就頹然倒地。

    旁邊迅疾無倫地竄出一條黑影,恰好趕在他落地之前扶住了已經有些僵硬的身軀,正是一直隱伺在側的冥絕。但風無痕顯然無法在握住手中的兩顆明珠,只見寶物應聲落地,卻奇異地並未破碎,只是滿地亂滾。

    風無傷正想上前撿拾,卻被風無景一把拉住,並以目示意其不要輕舉妄動。只見冥絕焦急地看著已經幾近昏迷的風無痕,一隻拳頭已是捏得緊緊的,顯然是憤怒至極。風無景心道不好,愣愣地問道:「七哥究竟怎麼了?」風無傷這才瞥見了風無痕發青的臉色,頓時也嚇傻了,聯想到剛才詭異的一幕,他不禁脫口而出:「難道那夜明珠上有毒?」

    冥絕沒有答話,但那鐵青的臉色足以說明一切。剛才他已經竭盡全力將真氣輸入風無痕體內,卻沒有任何反應,別說驅除毒素,便是連那股劇毒到了哪裡都無法找出來。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眼前面目可憎的兩位皇子,仰天長嘯了一聲。那音色劃破寂靜的夜空,幾乎是頃刻間,幾條人影先後掠了出來,一馬當先的正是徐春書。

    「發生什麼事了?」他剛出口問了一句,便瞥見了風無痕正倒在冥絕懷中人事不知的樣子,不由大驚失色,「殿下怎麼了?」

    冥絕咬牙切齒地答道:「你問他們兩個!居然敢用淬毒的珠子來謀害殿下,實在是居心叵測!」

    風無景和風無傷聞言嚇了一跳,正欲出言反駁便覺眼前一花,只見凌仁傑和石宗雙雙站在兩人跟前,臉上幾乎是可以凝得出霜來。「兩位殿下,可否解釋一下其中經過?」凌仁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語氣,但聽在兩位養尊處優的皇子耳中,卻理所當然地成了冒犯的表現。

    風無傷怒不可遏地斥道:「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質問本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衛,即便七哥有什麼差池,那也是他自己碰到的毒物,與我們哥倆何干?」

    「只怕這毒物是人處心積慮事先放置好的,否則哪會有這般猛烈的效果。」後面傳來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只見陳令誠一手捏著一顆「夜明珠」不緩不急地走了過來,「單單這兩顆珠子便不是普通人能得到的東西,你們居然還說是殿下自己碰到的毒物?若非有人蓄意謀害,又怎會找到這苗疆獨有的五毒珠?」

    風無景和風無傷同時臉色大變,異口同聲地叫道:「五毒珠?這不是稀世珍寶夜明珠嗎?」

    陳令誠見兩人神色不似作偽,心中更為疑惑。「尋常人很容易將它們當作是夜明珠,因為它們一樣可以在夜色中大放光華,但卻是有本質的分別。這東西劇毒無比,可以取人性命於無形,因此才有五毒之名。」

    冥絕不耐煩地聽著陳令誠的話,好容易才尋到一個空子,連忙求救道:「陳大人,你還廢話那麼多,殿下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你再不施救,恐怕就來不及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1:30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5-19 11:43 編輯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三章 哭訴
  

    徐春書等人也臉色奇異地看著陳令誠,這位平常對風無痕的安危分外經心的副醫正,居然在他生死未卜的時候還有這等閒心解釋五毒珠的緣由,這讓他們難以釋懷。陳令誠深深歎了一口氣,這才彎腰伸手往風無痕右腕一搭,臉色變幻不定,好半晌才冒出一句話:「殿下還真是命大。」

    包括那兩位皇子在內,所有人都愣住了,陳令誠這算什麼話,難道非要風無痕一命嗚呼才算正理?冥絕的一雙眼睛更好似能殺人一般在這位太醫身上來回掃射,顯然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們懂什麼!中了五毒珠的劇毒,除非天賦異稟,否則即刻身亡,誰都救不回來。老夫剛才只是怕殿下已然不治,為了安心,只能自欺欺人地先解釋一番。」陳令誠言語間雙手竟在微微顫抖,眾人不禁悚然動容,誰都沒料到事情真的如此凶險。

    「那此毒究竟能否根治?」冥絕不耐煩地問道,他可不管什麼天賦異稟,只要能將主子救回來,就是讓他將面前的那兩個皇子殺了作藥引,他也絕無二話。其他人也同樣用企盼的目光看著陳令誠,而風無景和風無傷的目光則是殷切中帶著恐慌。須知今日之事全由他們而起,若是風無痕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乾淨。兩人已是分外後悔當初的衝動,此時想來那個尹千杉實在可疑,說不定送了這一份人情給他倆也是不安好心。

    「唉,殿下能撐住已是難得。究竟能否根治老夫也沒有把握。」

    陳令誠無奈地搖了搖頭,「此事必須盡快稟報皇上,苗疆五毒珠乃是天下毒性至猛之物。若是輕易流傳在外,恐怕遭殃的還不止殿下一個。」他頗有深意地掃了身旁的兩個皇子一眼。目光中帶著一種非同尋常地陰寒,顯然此話意有所指。

    徐春書等人點頭稱是,而風無景和風無傷則是立刻魂飛魄散,此事若是稟報了皇帝,他們兩個就真的完了。然而此時身在勤郡王府。便是想抵賴也尋不出法子,那幾個虎視眈眈的侍衛早已將他們手底下那幾個抬箱子地人拿住,看來是不會放過他們的。偷雞不成蝕把米,兩人此時算是真正體會到了此中深意,妄想靠貪賄地罪名來扳倒風無痕,到頭來卻是連累了自己。

    「幸好剛才冥絕用真氣護住了殿下心脈,雖然不能根治,但是成功激起了殿下體內的生機,如今雖然仍未離危險,卻不至於危及性命。」

    陳令誠一邊說話一邊掏出了隨身攜帶的銀針。一把扯開風無痕的外衣,立刻閃電般地紮下針去,手法之迅捷讓幾個武學上都是頂尖的侍衛目瞪口呆。這等時刻。誰都看得出來,陳令誠地另一種造詣實在是登峰造極。

    由於幾位王妃還在花廳未曾趕來,因此諸人趁陳令誠醫治的功夫商議了一陣,最終還是凌仁傑被選了出來進去報訊。只見他苦著一張臉。

    極不情願地向裡頭奔去,嘴裡還不知在咕噥著什麼。這邊的幾人則是呈扇字型圍住了風無景和風無傷,目光中滿是敵意。至於王府的幾個門子,徐春書特意派人前去看著,唯恐他們在事情還未定之前傳出流言。

    聞訊而來的海若欣等四女雖然已是有些心理準備,但見了丈夫生死未知的慘狀,全都花容失色,只能強打著精神硬撐著,但眼睛已是紅紅的。「陳大人,全靠您了,若是殿下能安然無恙,您就是王府的恩人!」海若蘭竟是第一個開口,話沒說完,便扭轉了身子,偷偷地用帕子拭淚。

    「什麼萬一,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無事!」海若欣的言語中蘊含著一種勿庸置疑的意味,只聽她斬釘截鐵地道,「別以為算計了殿下便能有好下場,即便他現在仍是昏迷不醒,只要王府中尚有我一日,那些暗地裡做些卑鄙勾當地小人便休想討得好去!」正在氣頭上的海若欣終於擺出了王妃的架子,言語間絲毫不給風無景和風無傷半點面子,顯然動了真怒。聯想到海觀羽最近一直在家閉門思過,像海若蘭這等瞭解她心情地人都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氣終於上來了。

    海若欣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咬咬牙道:「徐春書,你現在派人就隨我進宮,把這兩位殿下也,請,上,我倒要看看,在聖駕面前,他們還能如何狡辯!陳大人,你把那勞什子的五毒珠給我一顆,說不定父皇也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能不著痕跡地取人性命!」

    風無景和風無傷在這位堂堂正正的王妃面前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狼狽萬分地被「押送」上了一頂綠呢官轎。依照海若欣地吩咐,其他三女在府中先壓住大局,另外派人去請醫正沈如海,若是可能,眾人恨不得將整個太醫院搬到王府。因此等海若欣走後,王府忙成了一團,原本喜慶的氣氛無影無蹤,范慶承猶如救火般來回趕場,好容易將議論紛紛的下人全都鎮住了。

    此時宮門早已下鑰,但海若欣揚手便是皇帝御賜的金牌,守門的禁衛只得放行,幾個扈從的侍衛以及兩位皇子心中卻著實犯起了嘀咕。這種御賜金牌皇帝只頒給了幾位重臣,風無痕壓根就還輪不到,此時海若欣能拿出這種玩意,可想而知海觀羽多麼寵溺這個孫女。風無景和風無傷暗暗叫苦,這等天之嬌女最是記仇,眼下幾乎害了她的丈夫,這冤仇可是結的大了。

    六宮都太監石六順剛剛服侍皇帝就寢就聽到了小太監來報,勤郡王妃海若欣憊夜求見,說是有要事,他立時便感到頭疼起來。海若欣的任性是京城人盡皆知的,這小兩口新婚後沒鬧彆扭就已經讓眾多的名門公子奇怪不已,沒想到時隔四年,今天還是鬧進宮來了。他哪敢攔著這位姑奶奶,因此忙不迭地打發手底下的小太監去迎著,一邊硬著頭皮去報皇帝。

    皇帝今夜正是宿在凌波宮,誰料還未和蕭氏纏綿一回,石六順就煞風景地在門口呼喚,火氣立時就上來了,便是蕭氏也暗罵石六順的不知機曉事。「究竟什麼事?都已經幾更天了,大呼小叫算什麼體統?」

    石六順一聽便知道皇帝氣性不好,但他也不敢放任海若欣在那邊乾等而置之不理。「啟稟皇上,勤郡王妃在外邊求見,若是有要緊的大事。奴才不敢擅專,只能打擾皇上安眠,奴才萬死!」

    皇帝不由皺緊了眉頭,身旁的蕭氏也愣住了,海若欣平時禮數從來不缺,婚後也沒使過小性子,今兒個究竟鬧得哪一出?皇帝沉吟半晌,這才吩咐道:「你將這丫頭領到凌波宮來,朕倒要弄明白,深更半夜的她把丈夫撇在家裡,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石六順如蒙大赦,答應一聲後立即扯過一個小太監,吩咐他去傳話,自己卻必恭必敬地守在了門口,另外又打發了人去請柔萍。皇帝既然吩咐在凌波宮見海若欣,那瑜貴妃蕭氏也一定陪在身邊,自己得千萬小心伺候才是。果不其然,皇帝便在裡頭傳人伺候,一臉睡意的柔萍立時打起了十分精神,待兩個貼身小太監進去後,便等待著自己主子的召喚。

    一陣手忙腳亂後,皇帝和瑜貴妃終於得體地一前一後出了寢宮。石六順偷覷兩人面色,情知他們都心中不喜,不禁縮了縮腦袋,希望海大小姐不是拿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鬧就好,否則可要吃排揎了。

    海若欣卻也聰明,一進殿便把風無景和風無傷一起拉了進去,跪下見禮完便開始抹眼淚,倒讓皇帝和蕭氏都摸不著頭腦。皇帝見另兩個兒子一臉尷尬和惶恐,跪在下頭連身軀都有些顫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不尋常。若是普通夫妻拌嘴,海若欣絕不可能把兩個不相干的皇子扯進來,看來是出事了。他不安地瞥了蕭氏一眼,這才開口問道:「欣兒,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憊夜進宮,總不是為了來哭鬧吧?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妨說出來,父皇給你作主!」

    「父皇,無痕,無痕他被人毒害了,陳太醫現在還沒把人救回來,您得給兒臣作主啊!」海若欣再也難以掩飾面上的悲色,猛地失聲痛哭道。

    這句話一出口,別說皇帝和蕭氏,便是四周侍立的太監宮女也全都愣了,一個個難以置信地瞪著海若欣。蕭氏一怔之後竟然不顧皇帝在場,霍地立了起來,「欣兒,你別光顧著哭,是誰如此大膽,居然敢毒害皇子,他就不怕誅九族麼?」

    「母妃,您不用問我,就問問這兩位尊貴的殿下好了,若非他們今晚莫名其妙地上王府送禮,無痕也不會至今生死未卜!」海若欣的話突然變得無比尖酸刻薄,目中的怨毒之色盡顯無遺,「若是無痕他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賠得起麼?」

    皇帝也顧不得海若欣的言語失當,鐵青著臉盤問起風無景和風無傷來。隨著兩位皇子一五一十地供述出事情經過,皇帝的臉色更加難看,連一向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於色的蕭氏也煞白了臉。若非見皇帝同樣震怒,她恐怕根本就難以自制心頭怒火。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1:39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四章 心機
  

    儘管海若欣內心希望皇帝不要大張旗鼓查辦,畢竟風無痕不知何日能恢復,對於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各省班底而言,這無論如何都是一次重大打擊,但面對盛怒的皇帝,她只能將話悶在心底。若是說之前的數次刺殺幾乎都是在外省,幾位皇子最後也都是平安歸來,就連風無言和風無候那次在京城遭遇的大變也不過是有驚無險,哪像此次一般詭異?可憐風無景和風無傷一心想在父皇面前謀一個臉面,到頭來遭到狠狠的一頓訓斥不說,還幾乎被革去了王爵,所幸蕭氏在關鍵時刻幫了兩人一把。

    然而,瑜貴妃蕭氏的說情並不只是作一份人情。對於她來說,風無痕早已成一顆棄子一躍升至了不可或缺的人物。倘若他真的喪命,那好不容易和海家維繫在一起的紐帶就全都沒了,因此她對於海若欣那種激憤的神態不僅不以為杵,反而暗地歡喜。既然自己離六宮之主只差最後一步,那至少在面上便不能過於深究風無景和風無傷,蕭氏的規勸雖然保住了兩人的王爵,但卻同樣將兩位皇子推入了一種極其尷尬的境地,因為皇帝將無可避免地在朝上揭出兩人的私心。

    是日,皇帝毫不留情地在朝議上揭出了尹家派人給京城權貴送禮的經過,言辭尖銳至極,那些暗中收受了重禮的大臣,臉色俱是難看得很,青一陣白一陣地聽著皇帝訓斥。說到最後,皇帝話鋒一轉,聲調也陡然提高了很多:「諸位愛卿。朕知道,收一個商賈的東西在你們眼中沒什麼大不了的,若非事情還有別樣干係。朕根本懶得管。那尹家根本就是居心叵測,意圖不軌!」

    朝臣頓時心中一凜。皇帝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可以想見,尹家離滅族便是不遠了。只聽皇帝幾乎是用咆哮地聲音怒吼道:「就在昨夜,有人替尹家送了朕的七皇子勤郡王風無痕一份大禮,不過。這份難得的,禮物,幾乎送了他地命!誰能想到處心積慮地藏在一柄玉如意中的夜明珠竟是有劇毒之物?嗯,真正好心機,好膽色!朕地治下居然出了這等無君無父之輩,實在是好得很啊!」皇帝不禁氣急而笑,那種刺耳的笑聲在群臣聽來無疑是最大的諷刺。

    蕭雲朝一早便從妹妹那裡得了消息,驚駭的勁兒早就過去了,因此最快反應過來,一待皇帝發作過後,立即出列跪下奏道:「啟奏皇上,尹家謀害皇子。罪同謀逆,應立刻派人嚴加查辦,拷問幕後主謀。七殿下在府中遭遇毒害。其護衛也有失職之過,理應一併問罪,另委精兵強將。」

    蕭雲朝這番話中無疑是帶了自己的小想頭,雖然名為舅甥。但風無痕地勤郡王府竟猶如水潑不進的鐵桶,直到現在他還一個人都安插不進去,心中未免氣悶。再加上蕭雲朝對於冥絕這個大冰塊著實厭棄,今次有了機會,恨不得立刻把這些人打發得遠遠的,好將自己的心腹安插進去。

    賀甫榮雖然聽出了蕭雲朝的弦外之音,但他自忖從未派人幹過此事,因此一幅泰然自若的樣子。不過,他一聽到老對頭要求皇帝撤換風無痕身邊的侍衛,頓時也來勁了。於公於私,蕭雲朝的意見都很合理,他也早就想往風無痕府裡塞幾個人,今次若是能趁機落實就最好了。想到這裡,他也趕緊出列奏道:「皇上,微臣附議蕭大人的意見,皇子遇刺乃是大事,這些侍衛護主不周,這才為七殿下惹來劫難,理應重重處置。」

    皇帝本來還有些意動,但見兩人同時作勢,心底立刻明白了兩人的那點子小算盤。什麼重重處置,還不是想為自己謀劃?賀甫榮倒也罷了,畢竟和風無痕本就是不和,但蕭雲朝身為舅舅卻當先提出了這種建議,不能不說是居心叵測。皇帝地臉色當即就冷淡了下來,銳利的目光朝其他朝臣射去,那些剛才還想跳出來的人立刻縮了回去,一個個噤若寒蟬。

    「那幾個侍衛都是朕親自挑選地,你們兩個的意思是不是朕也同樣有過?」皇帝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話,「蕭雲朝,無痕是你的外甥,這等危急時刻你不知道時時遣人慰問,反倒打起他的主意來,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皇帝一拍扶手,原本就不豫地神情更加冷肅,「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麼!」

    幾句話頓時讓兩個權臣汗流浹背,誰知道震怒下的皇帝還能存著如此清醒的意識,自己的一點算盤居然被料得清清楚楚。兩人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連連叩頭謝罪,所幸皇帝並無意借題發揮,因此才躲過了一劫。

    「尹家圖謀不軌已是一清二楚的事情,著安徽巡撫蔡懷章立刻查辦,不分男女全部收監,等查清主謀後一體處置,其所有財產一律沒入國庫!」皇帝的話中帶著濃濃的肅殺意味,僅僅一句話,曾經在

    安徽呼風喚雨的一個大家族就已經免不了抄家滅族的命運。然而,這幫朝臣想的卻是如何從中撈取更大的好處。須知尹家傳家已是上百年,金銀珠寶和其他財產不計其數,若是能撈上一筆,肯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皇帝不屑地看著這些面目可憎的大臣,重重冷哼了一聲。「鮑華晟!」他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心腹重臣能當此大任,「你回去準備一下,後日動身前往安徽查辦此事,務必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查到底!」

    群臣頓時失望至極,鮑華晟的清正廉明僅次於如今尚未復職的海觀羽,讓他去安徽,別人撈油水的希望肯定泡湯了。不僅如此,安徽巡撫蔡懷章還得戰戰兢兢地伺候好這位欽差大臣,否則一個不好,自己的烏紗就別想保住了。鮑華晟卻沒注意到旁人嫉妒和殷羨的目光,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此事若是不能辦得妥帖,屆時不要說皇帝不滿意,便是安徽的百姓也要指責自己草菅人命。

    「微臣遵旨。」鮑華晟的臉上不經意地流露出幾許無奈,儘管賀甫榮和蕭雲朝都聖眷不錯,但比起自己來,兩人龐大的勢力卻是皇帝最不喜的,真是有得必有失。只是面對皇帝的這份信任,他卻總有心神不寧的感覺,只盼自己不負皇帝所托吧。

    如同海若欣所料,皇帝幾乎將整個太醫院最好的大夫全都「發配」

    到了勤郡王府,而沈如海和陳令誠兩個官職最高,資格最老的則幾乎是成天在風無痕房裡琢磨病情,饒是如此,風無痕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

    四女輪流陪了幾夜,始終覺得風無痕的心跳和脈搏都微弱無比,若不是他呼吸仍在,恐怕這些人就要失去最後一點希望了。

    其實風無痕沒有外人想像得那麼糟糕,一直習練不休的九煉陰陽罡就在這個時候發揮了那種保命的功能。正是那股生生不息的罡氣和冥絕輸進他體內的真氣混合在一起,牢牢護住了他的心脈,因此儘管五毒珠的毒性劇烈無比,但一時半會還奈何他不得。

    旁人不清楚這些,陳令誠可是早就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因此眉宇間雖然憂心忡忡,內心卻還是比其他人更篤定。不過,誰都知道如今朝局不穩,風無痕若是一直無法甦醒,那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一點勢力也會很快冰消瓦解。前日朝議上發生的事情多多少少傳出了一點,陳令誠心中明白,不抓緊時間醫治,那些權臣的後著就要一步步逼上來了。

    蕭雲朝卻沒有功夫再考慮風無痕的病情,那天在朝會上吃的虧已經不小,幸好賀甫榮也站出來摻和了一下,否則這臉就丟得大了。雖然皇帝沒有再追究他的言行,但瑜貴妃卻是派人狠狠告誡了哥哥一番,鬧得蕭雲朝心煩意亂。若只是此事也就算了,誰知今日竟傳來了他在保定的莊子鬧出大亂子的消息,真真叫他火冒三丈。

    「究竟怎麼回事?嗯,一幫只會種地的莊稼把式,居然敢造反?他們也不想想種的是誰的田地?減租免糧,真有這麼好的事情老爺我也去種地算了!」蕭雲朝厲聲呵斥道。

    只見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必恭必敬地跪在地下,彷彿沒覺得蕭雲朝唾沫星子四濺有什麼不對。「老爺說得是,那幫人真是不知感恩,都已經過年了還不想著交租子,反而糾集人手抗佃,簡直是忘恩負義的畜生!」他說完這些,悄悄抬頭看了看蕭雲朝的臉色,這才繼續道,「只是這些佃戶勾結了莊上的不少下人,聽說有人已經往直隸總督衛大人那邊遞了折子,奴才尋思著是不是有人在他們背後撐腰。」

    「誰敢!」蕭雲朝咆哮道,「衛疆聯區區一個直隸總督,倘若敢不將我放在眼裡,他就不怕日後的那位不放過他麼?」大約已是氣急敗壞,他也忘記了言語中的忌諱,直到話砸出來才醒覺到不對,但已是不能收回。「哼,大約他想著自己是海府的頂尖門生,有老師能護著他,也不想想海觀羽已經見罪,沒人為他撐腰子了!」橫豎底下的人是自己的奴才,蕭雲朝也就不再擺虛的那一套,往常老相爺長老相爺短的稱呼也丟了腦後,竟直呼海觀羽其名。

    麻子中年頓感心中一跳,但立即裝成什麼都沒聽見。他左右不過是一個奴才,哪能管權貴中的勾當,無論是蕭雲朝還是海觀羽,一個手指就能掐死十個他這種小人物,還是閉嘴的好,這個時候可不是阿諛奉承的時候。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02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五章 借題
  

    儘管近幾年來皇帝一連下過幾道詔書規勸豪紳地主減免地租,但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哪聽得進去,便是朝中重臣的各處莊園,田租也往往比一般高出一至兩成。不僅如此,只要攀附了這些大家,即便只是一個區區的家奴,也不用再繳納人頭稅,因此自願賣身的男女老少始終絡繹不絕。

    蕭雲朝也是一樣,他的心比其他權貴更黑,莊上的出產九成都進了自己的腰包,剩下的最不值錢的東西才能輪到那些佃戶。再加上由於賣身契的緣故,這些佃戶只能忍饑受凍,一年到頭連一點肉末子都看不到。他們也曾想方設法去官府求告,奈何官官相護本就是世間天理,誰會搭理這些沒財沒勢的鄉巴佬,因此經常是不看狀紙就亂棍打出。若是碰上氣性不好的官兒,甚至還有被活活打死的。蕭雲朝甚至命人把手底下人的賣身契印了不少,直隸各處的官兒手中都有一份,就是防著他們去告。長此下來,這些窮苦人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無奈地在莊上掙命。

    誰也沒料到,上任僅僅一年的直隸總督衛疆聯卻是一個硬漢,也不知是從哪裡翻出來當年的舊檔,對蕭雲朝如此壓搾佃農的行徑頗為不滿,只是這些賣身契上清清楚楚按著眾人的手印,因此也只能撒手不管。若不是那天他親眼看見那血腥的一幕,說不定仍然只能無奈地看著這些可憐的人受苦。

    那天衛疆聯正好閒來無事,也就只帶了兩個小廝在市集中閒逛。他雖然已是一品大員,但平日不常露面。保養得又極好,四十出頭的年紀乍一看竟好似三十歲地年輕人,因此四處逛著也無人認出。走得累了。

    他恰好看見一個粥鋪,看著裡面人頭攢動的樣子。一時好奇也就命兩個小廝遠遠地找一個地方看著,自己徑直走了進去。

    一屁股坐下來才真正意識到了其中的嘈雜,衛疆聯隨大流叫了一碗薄粥,只喝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這裡邊地糙米磨牙得很。雖然聞起來有那麼一股清香,但哪是他這種養尊處優慣的人喝得下去地?

    他剛放下碗,旁邊便露出了一個似稻草般蓬亂的頭,一張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臉企盼地看著那碗幾乎沒動過的粥。衛疆聯分辨了好一陣子,這才發現這破衣爛衫,衣不蔽體的竟是一個十歲出頭地小女孩,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興趣,他突然問道:「你幾歲了?這麼冷的天,怎麼還穿這點衣服?」

    他見粥鋪中的大多數都是平民,但衣著往往還能保暖。因此對於這個近似乞丐的小女孩分外好奇。那小女孩也不答話,趁衛疆聯分心的當口,突然伸手端起了那碗粥。仰著脖子灌了下去。一碗剛剛從鍋裡盛出來的熱粥轉瞬間被喝得一乾二淨,小女孩彷彿還沒有吃飽,竟然伸出舌頭在碗內來回舔著,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小畜生。你怎麼又搶客人的粥?」那個身材瘦高的老闆幾步衝上前來,狠狠地給了小女孩一個巴掌。「老子好心收留你,不讓你受凍也就罷了,你居然敢一次次搶客人地飯碗?忘恩負義的小賤人,你知不知道這一個月來被你那狼狽樣嚇跑了多少客人?」

    那小姑娘本就瘦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一個巴掌下去臉頓時摔出去老遠,臉也腫得老高。但她還是掙扎地站起身來,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卻始終沒有掉下來。衛疆聯心中不忍,一把攔住了老闆還要揮下地手,板著臉斥道:「不就是一碗粥麼,用得著如此打罵?不過是個孩子,我擔待一些就是了。倒是她穿得這般襤褸,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闆見衛疆聯一臉書卷氣,衣著又整潔,因此也不敢冒失。「這位客人,不是我太苛刻。本來這粥鋪就是小本經營,客人們不過是看著我這兒的東西便宜乾淨,這才時常光顧。這孩子又不是我的親戚,收留她只不過是免得她凍死,因此晚上給她一個睡覺的地方而已。至於吃地,你沒看街上多的是乞丐,哪能讓我幫著解決,我自己還有一大幫孩子要養活呢!說來真是造孽,堂堂天子近臣,居然這樣壓搾自己的佃農,如今也不知道有多少家要賣兒賣女來交租子,唉!」老闆歎了口氣,也不再和衛疆聯囉嗦,自顧自地去忙活去了。

    衛疆聯心中大震,早聽說過直隸的不少莊園都有這等現象,怪不得今年保定街頭多了那麼多乞丐,光是餓殍每天就得送去化人場幾車。聽衙門裡的差役說,今年還算是豐收,因此佃農還鬧得不甚厲害,若是換了那等大災的年份,整個直隸總督府的差役都會去幫各家王公大臣的莊園彈壓,光是鬧事的就吊死了不少。他還以為這些話不過是誇大其詞,如今看來,這些權貴的作為實在是太過了。

    衛疆聯一直師承海觀羽,學的就是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出身又僅僅是小康,因此讓他裝作沒看見是萬萬不可能的。他也不嫌棄那小女孩身上骯髒,彎腰扶起了她,硬是把她按在凳子上,這才對老伴吩咐道:「再來三碗粥,要稠一點的!」

    那老闆經營這粥鋪十幾年,還從未看見一個衣衫不凡的官人能顧得上別人的死活,愣了半晌才忙不迭地去盛粥。小女孩也不客氣,三大碗熱氣騰騰的粥下肚,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深深看了衛疆聯一眼後,推開凳子就跪倒在地,咚咚咚地連磕了三個響頭。

    「老爺,您救救我爹娘吧!他們被莊上的管事抓起來送了衙門,您就發發善心救救他們吧!」小女孩一邊哀求一邊號啕大哭,那股子辛酸勁讓衛疆聯一時無法恍過神來。

    老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前兩步。狠狠地斥道:「你還敢為你爹娘叫屈,想害死這位好心的客官不成?」他轉過頭來,面色凝重地對衛疆聯解釋道。「聽說她那爹娘是蕭大人莊子上領頭鬧事的,幾個管事地爺們氣不過。因此稟了知府大人,要殺一做百,煞煞那些泥腿子的威風。客人萬萬不可聽這小賤人的,否則一身麻煩不說,自己還得吃掛落!」

    衛疆聯地臉色已是異常難看。剛才聽到的這些真是聞所未聞地慘狀,他一拍桌子,霍地立了起來。「保定知府可是答應了?」他一字一句地問道,「我朝律例繁多,倒沒聽說過佃戶抗佃要處死的。這還有沒有王法?」

    他的聲音並不低,頓時將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來,本來喧嘩吵鬧的粥鋪頓時寂靜無聲。老闆立時慌了神,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自己囉嗦這麼多幹嗎,任憑這個書獃子去和官府打擂台不就成了。現在倒好,傳揚出去竟成了自己多嘴。想到這裡,他連連打了自己幾個嘴巴子。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依舊去忙活自己地生意,只是眼睛時不時向這邊瞟來一眼。

    衛疆聯見眾人噤若寒蟬的模樣,心中如明鏡般透亮。看來這些富家豪奴逞威之下,無人敢為這小姑娘出頭。倘若說他本來還只是心存憐憫,並不想多管閒事,現在就真的不能袖手了。義憤填膺這種情緒對於他這種極品大員來說幾乎是不存在的,此時此刻,衛疆聯卻是聯想到了眼下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語,為了老師海觀羽那個炙手可熱的相位,無論是賀甫榮還是蕭雲朝,都可能是陷害老師的黑手。而現在的事情,正是發難的最佳借口。

    他正在思索對策時,門外突然出現了幾個差役,狐假虎威的樣子頓時讓一干喝粥地百姓縮成了一團。為首的那個大聲呵斥道:「聽說你們這裡收留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

    老闆心中一驚,突然看見幾個差役地背後畏縮地躲著一個剛才的客人,頓時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不禁歎了口氣。「幾位官爺,小的只是看她可憐,若是她真地有什麼罪過,你們領了去也就罷了。」話雖說得軟弱,但他心底卻早是罵開了,這等如狼似虎的差役,他又怎麼惹得起。

    為首的差役頓時神氣了起來,他就知道這些小民百姓不敢和他對抗,扭頭朝後面的差役努努嘴,示意他們進去抓人。還未動作,裡頭就傳來一個充滿威勢的聲音:「光天化日,誰敢平白無故擅自拿人,拿官府的憑據來再說!」

    「李頭兒,裡邊的人好像不是尋常角色!」一個眼尖的差役輕輕地對為首者咕噥了一句。

    那李頭兒滿不在乎地撇撇嘴,「任他是誰,在這保定府上,誰也不敢和蕭家做對,你沒看知府大人對那區區一個管事的巴結勁兒麼?」他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鋪子裡頭,高聲嚷道:「老子奉的就是知府大人的憲令!識相的就不要護著那個小姑娘,否則可是免不得要吃官司!」

    衛疆聯聞言大怒,但卻不想在這般百姓面前失了風度,當下吩咐小女孩跟在自己後頭,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粥鋪。只見他輕蔑地一笑,「我就在這裡,你若是有本事不妨拿本官去吃官司!」

    李頭兒還不太識得人,但後頭有一個差役卻是見過衛疆聯的,聽到「本官」二字,又仔細認了認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的叩見,叩見衛大人!」

    圍觀的眾人不禁都呆了,在直隸這一畝三分地混的人,倘若還不知道衛大人是何方神聖,那便不是白癡也是傻瓜。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呼啦啦地一片人群都盡皆跪倒在地,幾個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差役更是嚇得一聲不吭,心中已是罵了那報信的千遍萬遍。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08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六章 反
  

    衛疆聯自然是不會和這些差役計較,無論是哪裡都難免有這些狐假虎威之輩,真正重要的卻是他們身後的靠山。那些小民百姓平素連衙門的師爺也視作大人物,更何況眼前這位乃是手掌直隸一省生殺大權的總督大人。那位粥鋪的老闆神態更是誇張,眼睛時時瞟向身後的粥鋪,顯然是打著讓總督大人題詞的主意。看著跪在下頭神色各異的人,衛疆聯也沒有興趣再攪和下去,直截了當地把自己帶來的兩個小廝喚到跟前,也不盤問眼前幾個誠惶誠恐的差役,帶著那小女孩徑直回衙門去了。

    回到總督衙門還未坐上半晌,保定知府常采節便匆匆前來拜訪,臉上儘是尷尬之色。他原本自忖蕭雲朝位分太高,自己平日想巴結都沒有機會,這才罵滿口答應了那幾個蕭府管事的要求。這年頭,奴才的命值幾個錢?他萬萬沒有料到衛疆聯居然如此頂真,不僅將人證之一的小姑娘帶回了衙門,還大有干預之勢。這麼一來,他一個小小的知府無疑就夾在兩個重臣之間,一個不好就得粉身碎骨。

    衛疆聯無可無不可地聽著常采節的解釋,見他斜簽著身子只坐了半個椅子的模樣,心中不禁感慨萬分。這年頭,巴結好上憲比什麼都重要,更何況蕭雲朝貴為國舅,執掌的又是吏部,無疑是掐住了普通官員陞遷的脖子,這應該就是此人不遺餘力地想討好那位大人物的用心吧。

    「常大人,你這個知府當了幾年了?」衛疆聯的音調雖然不高,但其中地用意卻深不可測。「你知不知道我朝律例上是如何寫的,租戶無故抗佃,杖責二十後枷號十日。若是牽涉到其他情景,則由官府審理後另行決斷。你是依著那一條判了那幾人死罪?」

    常采節頓時傻了眼。剛才他的言語中已經將蕭雲朝地意思都露了出來,誰料這位總督居然還不買賬,難道真是要自己這個小人物頂缸嗎?

    他一邊暗暗叫苦,一邊斟酌著語句,「大人。下官怎會不知道朝廷律例,只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衛疆聯打斷,「常大人,你讓本官非常失望,你也不用多解釋了,無非就是一些官官相護地老調重彈罷了。本官這地方小,容不下你,你回去且聽參好了!」

    這些話無疑是對陞官心切的常采節最大的打擊,只見他臉色灰白,竟是癱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衛疆聯見此情景。不由鄙夷地冷哼一聲,起身便欲離去,他最看不得這種沒有擔待的小人。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他隨口喚來一個當值的差役,吩咐他帶人去知府衙門將被關押地佃戶全部轉到總督衙門,這才放心地回書房去炮製自己的奏折。

    回到書房,衛疆聯也不叫師爺。自己準備好了文房四寶,鋪開一張白紙,略一沉吟便開始龍飛鳳舞起來。回衙門的路上,他已是從小女孩口中問出了大部分想知道的內情,剛才常采節又補充了另一部分,所有這些東西疊加在一塊,借題發揮起來就是好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

    他的功名本就是憑才學掙來的,寫這些東西自然不在話下,再加上事先已吩咐過了下人不許打擾,不到兩個時辰,一篇洋洋灑灑數千字的奏折便已經初露端倪。他又細細查了一番有無犯忌的語句,略略改動了幾處小錯,這才滿意地抬起頭來。事出非常,他也不敢找他人謄抄,自己又磨了整整一個硯台的濃墨,再次開始了奮力苦戰。

    這番工作卻著實不易,衛疆聯平時除了短小地密折或是其他非動手不可的文書,從來都是師爺代筆或是謄抄,這可是要上達天顏的東西,半點馬虎不得,一旦墨跡污了奏折便得重新返工,因此一直忙活到夕陽西下才堪堪完成。他小心翼翼地將奏折攤開,好不容易等墨跡晾乾了,這才將其用絹布包好,然後揣在了懷中。如此機密大事,還是小心為上,否則一旦風聲洩漏就麻煩大了,他可不想自己為老師再添麻煩。

    衛疆聯這邊將保定知府衙門押著地所有佃戶全都轉到了總督衙門,那邊蕭雲朝得了手下管事的音信,當然不會善罷甘休,當夜就派了那個麻子趕回保定,還命人草擬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函。他是自負慣了的人,雖說直隸總督和自己品銜一樣,也沒有什麼直接統屬地關係,但他行文的時候還是架子十足,壓根沒想到衛疆聯正準備抓他的把柄,自己此舉無疑是落人口實。

    於是,三日之後,皇帝的龍案上便擺了這麼一份密折,光是內容已是觸目驚心,更何況涉及到的人物又是蕭雲朝。倘若換了別個大臣,事情還好辦些,但現在蕭雲朝領的職銜眾多,壓根是碰觸不得。沒想到平日穩重可靠的衛疆聯居然能捅出這麼一個漏子,僅僅看那密折夾片上額外加注的

    幾行字,再加上蕭雲朝那封字裡行間透露著妄自尊大的信函,皇帝的無名火就只往上竄。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偏偏朝中還不得安寧,海觀羽一時半會又不能立刻予以復職,蠢蠢欲動的各色人物是愈發多了。

    還在苦苦掙扎的風無痕自然不知道由於他的一病不起,原本好得如膠似漆的海家和蕭家已經出現了難以彌補的裂痕,那神秘黑衣人的籌劃終於落在了實處。相位只有一個,對於天賦平庸而又野心勃勃的蕭雲朝來說,這個位置無疑比外甥更重要,他憑著妹子才有了今天的前程,若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取海觀羽而代之,那就是最大的成功。如今海觀羽已經免職,雖然尚不清楚皇帝的真正心意,但他相信收拾海氏手下的一個衛疆聯還是綽綽有餘的,因此,當他知道這個膽大的直隸總督已經先發制人時,立即暴跳如雷。

    眼下他當然沒有太露骨的打算,海觀羽根深蒂固的人脈是他無法企及的,但削其羽翼的主意卻始終沒有斷過。蕭雲朝心中清楚得很,不管皇帝打得何等算盤,但先前一下旨免除海觀羽的諸多頭銜便激來各地官吏這麼大的反彈,無論如何都不是好事。說不定這位至尊現在也在算計著同一件事情,而海氏門下的領軍人物,直隸總督衛疆聯便是一個最好的靶子。

    衛疆聯上的只是密折,而蕭雲朝一是為了報復,二是為了壯大聲勢,竟是糾集了一大堆官員,連著上了數十封彈劾奏章,其中便有監察院的一條暗線。他在直隸的所作所為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光彩,皇帝也許會看在多年功勞的份上從輕發落,但倘若留著衛疆聯,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個禍害。正是為了自保和立威,蕭雲朝完全將妹子的告誡丟在了腦後,一意孤行地企圖扳倒衛疆聯。

    賀甫榮就愜意得多了,少了風無痕作牽制的蕭雲朝充其量只不過是屬於外強中乾的貨色,什麼愚蠢的事情都幹得出來。他早就知道這位國舅爺府裡有不少能幹的幕僚,可惜蕭雲朝過於自負,往往拿他們當擺設,反而一意信任那些只知道阿諛奉承的小人,怪不得連何蔚濤也時不時往自己府裡串門子,原來是怕投錯了方向。賀甫榮冷眼旁觀著蕭雲朝那幫手下如同跳樑小丑般的表演,心中暗自盤算著女兒肚子的消息,若真是個皇子,那就是天賜甘霖了。

    他正在書房中想得高興,大門突然猛地被推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兒子很是沮喪的臉,中間還夾雜著一絲不解和激憤。「彬兒,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你這樣子是怎麼回事,垂頭喪氣像遭遇了大變似的,若是讓那些下人傳言開來,府中又是不得安寧!如今你已經是朝中大員了,行事就不能謹慎些麼?」雖然賀莫彬已經盡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在挑剔的賀甫榮眼中,次子離獨掌門戶還差得很遠。

    「對不起,爹,我是心情不好,一時也沒注意這些。」賀莫彬勉強收斂起臉上的倦色,向父親打了個招呼,轉身就先關了房門。「爹,孩兒只是剛剛從別人那裡得了四弟的消息,一時接受不了,這才失態了。」他實在無法掩飾住面上的疲憊,也顧不得嚴父在前,重重地倒在一把寬大的太師椅上。

    「那個小畜生,我只當沒養他這麼一個兒子,你還管他作什麼?」

    賀甫榮不滿地一瞪眼睛,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他能不顧我這個垂垂老矣的父親出走,也能拋下你這個一直待他不錯的哥哥,還有什麼好說的!橫豎你大哥給我也留了一個孫子斗兒,你自己也已經娶妻生子,賀家的家業還怕沒有人繼承麼?」

    賀莫彬無奈地搖了搖頭,「爹,你沒聽懂我的意思,若是四弟生活困窘,橫豎我周濟他一番也就是了,只不過事情比這更麻煩。」他深深凝視著父親的眼睛,好半晌才開口道,「您知不知道,四弟如今在蕭大人的莊子裡享福!傳言的那人還告誡我,若是不想讓家裡的不少事情流傳出去,這時就得出面幫蕭大人一把。」

    這個消息如同晴空霹靂,震得賀甫榮半晌都回不過神來,身子也有些搖搖欲墜。賀莫彬暗悔自己的言語過於直接,急忙起身上前幾步,正好扶住了父親。「爹,都是我不好,不敢對您說這些的,您還得以身子為重才是,那些煩心事就別想了!」

    賀甫榮無言地緩緩軟倒在兒子懷中,神情中一半是失望一半是傷心,儘管口中說得決絕,賀莫林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怎麼都不可能忘懷。自己的兒子投靠了自己最大的冤家對頭,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自己失意?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13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5-19 17:08 編輯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七章 盟友
  

    誰也沒想到賀甫榮也會摻和進蕭雲朝的鬧劇中,一時之間,有關直隸總督衛疆聯貪贓枉法的彈章幾乎天天都堆滿了上書房。奇怪的是,這些上折子的往往都是掛著監察院職銜的各省督撫,而包括鮑華晟在內的大多數監察御史們則是按兵不動,一副作壁上觀的樣子。如此詭異的形勢頓時又讓朝臣們議論不止,本來有些平息的流言蜚語立刻又高漲了起來。

    衛疆聯自然是沒有料到僅僅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事情居然能完全顛倒過來,不過比起兩家人近乎無恥的人身攻擊,他自覺勝算更大,畢竟手中掌握的是切實的證據而不是構陷。在他的授意下,遠至兩廣,近至直隸山東,彈劾賀蕭兩家的奏折也同樣源源不斷地往朝廷中樞送去。上書房的幾個書吏頓時忙了個四腳朝天,一看到奏折就習慣性地打哆嗦。

    然而,還是有人顧不上管這檔子閒事,畢竟權貴們的互相攻擊是常有的,並不新鮮,到頭來倒霉的往往是普通小卒。剛剛見罪於皇帝的風無景和風無傷就是那等無奈的人,以他們尊貴的皇子頭銜來說,自然算得上是朝中親貴,但若是以兩人的近況來看,怕是不及一個普通的朝臣。風無痕的遭人暗算全被瑜貴妃記在了兩人頭上,因此雖然為他們保住了王爵,卻暗中令人將兩人冒領尹家財物的事情捅了出去。這一遭下來,那些原本待他們客氣不少的王公大臣頓時更加疏遠起兩人來,臉上和言語間的不屑就連傻瓜都瞧得出來。

    風無景和風無傷俱是心高氣傲地人物。哪受得了這般冷遇,回到自己府裡便免不了拿下人出氣。不過他們兩個的府邸可比不得風無痕那邊的經營已久,魚龍混雜。內中有背景地佔了一多半,還有不少是各家王府薦來的。這些趨炎附勢地小人見自家的主子有失勢的模樣。一個個便都懶散起來,告病的告病,告假的告假,還有地靠山硬的索性就先作了逃奴,然後再讓別人想法花兩個銀子弄回賣身契。

    兩位皇子萬萬沒有想到世態炎涼竟然至此。望著日漸蕭索的府邸,他們心中都不禁生出濃濃的怨恨,憑什麼同樣身為皇子卻有這樣的天差地別?兩人的王府幾乎是連在一塊的,因此往來串門一直頻繁,商議再三後,他們倆終於做出了決定。與其被權貴排斥,還不如另謀他法,投靠一個有指望的人再作打算。然而,這個合適的人選卻讓他們想了足足好幾日,最後終於把精神集中在了風無言身上。

    雖說三皇子風無言勢力大不如往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多年累計下來地潛勢力誰都不清楚。更何況俗話說得好,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是能與處於劣勢的風無言結盟,總比在賀家或是蕭家瞧人臉色痛快得多,日後也能博得一個更好的前程。最重要地是,一定得在如今日益複雜殘酷的鬥爭中存活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與性命相比,什麼臉面自尊都是虛假而不可靠的。

    為了保險起見,兩人從為數不多地心腹中挑選了一個伶俐的前往風無言處聯絡,待到事情有了眉目後方才深夜造訪榮親王府。兩個名分尊貴的皇子竟然假扮成普通小廝,見面的時候風無言幾乎不敢相認,連慕容天方都翻起了白眼,這鬧得也太過了。

    風無景和風無傷卻並不以為然,如今為了保命,兩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若是讓蕭氏知道他們暗地裡的舉動,說不定一句讒言就能取走兩人性命,因此不得不謹慎行事。「三哥,今夜我們兩個特地過府求見,來意想必您也應該清楚,無非是想托庇於三哥門下而已。我們兩個也不像那幾個有背景的兄弟那般有講究,只要三哥將來能賞我們一口飯吃,從今往後,就跟著您後面廝混了!」風無傷也顧不得什麼言語粗魯,一口氣把心裡話全說了出來。風無景越聽越佩服,這半真半假的言語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風無言可不是那等毛頭小伙子,哪會被這幾句話糊弄住,隨意打了個哈哈便先敷衍了過去,沒有實在話的承諾不可靠,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更何況慕容天方在一旁幫著審視兩人的言行,若是真能收為己用,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分賓主坐下後,風無言這才鄭重開口道:「適才九弟的不過是一番氣話,你們離開京城的日子太長,想來已是不明白為兄如今的處境。自從賀蕭兩家勢力日漲之後,我這個當初的所謂賢王便沒什麼權勢了,朝議上只不過是裝個樣子,做不得半分實事。若非還有些儒林學子撐著,本王遲早也得賦閒在家享清福。」

    風無景和風無傷自然知道這位三哥的話裡暗藏機鋒,他們既然已經決意投靠,就不會輕易退縮。風無景不經意地瞟了九弟一眼,從容地笑道:「三哥哪裡話,父皇至今未復立皇后,則立儲當以立長或是立賢為主,現在您是皇子中最年長的一位,賢明又是朝野皆知,根本不是那些個乳臭未乾的小輩可以企及的。他們無非就是仗著母家勢大,這才欺壓到了您的頭上。然而,天威莫測,誰又能猜透父皇真正的心意?」

    這番話無疑是說到風無言的心坎中去了,若非時時用這種道理提點自己,他還真是無法接受現實中的巨大落差。眼看連年幼的十二皇子也博得了賀家的青睞,繼而被賀甫榮大力扶持,他這個虛有其名的賢王離儲位就愈發遠了。

    「八弟,你這話說得不對,立何人為儲乃是父皇決斷的事,我恭為長子,自然以輔佐朝政為己任,萬萬不敢有非份之想。」雖然覺得風無景的話很受用,但風無言還是假惺惺地撇清道,「不過,既然兩位皇弟都有心作為我之臂助,那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只不過之後的路艱險萬分,你們可得有個準備才行。」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慕容天方的表情,見他並無不愉便放下了心。

    風無言這話無疑是默認了兩人的提議,風無景和風無傷對視一眼,目中的喜悅之色盡顯無疑。分則力弱,合則力強,即便風無言此時居於劣勢,但只要能推動一把,將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兩人齊齊站起了身來,躬身行禮道:「三哥放心,我們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今後唯三哥之命是從,絕無二言。」

    慕容天方突然插言道:「兩位殿下,如今賀蕭兩家獨大,這次又隱隱有取海氏而代之的勢頭,不知你們有何對策?」他觀察良久,雖然覺得風無景和風無傷別有用心,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風無言又是勢單力薄,因此不得不從權。「恕我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就連殿下的母家在朝堂上尚且無法形成一股足夠的勢力,又何況兩位的母家向來不盛?倘若你們三位的結盟僅僅是引起朝臣的注意,那豈不是對殿下更為不利?」

    風無言已是習慣了慕容天方咄咄逼人的性子,但其他兩人卻從未領教過老人的詞鋒,不禁臉色大變。若非見風無言也是眉頭微皺,他們幾乎要認為慕容天方是有心從中阻撓。思索良久,風無景才肅然道:「慕容先生所言甚是,若我們二人無法對三哥有幫助,自然不敢輕易上門造訪,更貿然提出了剛才那種要求。誠然,無論是周家還是趙家的人從來都只是中等官宦,在朝中最多只能影響到那般低品官員,但這已經足夠了。」

    他微微頓了一頓,又繼續陳述道:「大員們都是唯那兩家馬首是瞻,輕易不敢改變立場,而他們自不會將那些小官放在眼裡,支使這些人如同牛馬,長久下來,低品官員敢怒而不敢言,積怨之深恐怕不是那些權貴能夠看到的。只要我們能將這些人掌握在手中,再許以前程,那這些如同牆頭草一般的傢伙自然可以發揮作用。他們人數眾多,屆時如若臨陣倒戈一擊,聲勢也一定不同凡響。」

    饒是慕容天方自詡冷靜自制,聽了這番話也不禁悚然動容,一旁的風無言更是對這個弟弟刮目相看。也難怪兩人看不到這些,風無言向來只重上層,慕容天方又對陰謀詭計不太感冒,畢竟大儒的聲名擺在那裡,不可能自毀身份。此時經風無景一提醒,他們都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八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等見識,好!」風無言霍地立了起來,「只要能得眾人之助,何愁大事不成?」一時情急意切的他彷彿忘了剛,才自己還裝得雅量矜持,「朝中的格局已經多年未變了,賀蕭兩家可以合起來打壓那些海氏門生,無非是看到海觀羽老邁,時日無多而已。可他們恰恰忘了當初自己在朝議上還假惺惺地為海觀羽求過情,此時跳出來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須知父皇可不是糊塗的人。也許現在,他們可以取海氏而代之,但是遲早有一天,那些現在位分還低的官員也同樣可以取彼而代之。」

    「三哥說得沒錯,世事難料,誰能始終站在前頭?」風無傷唯恐天下不亂地又加了一句,「風口浪尖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只要我們兄弟合力,何愁不能其利斷金?」

    各懷鬼胎的三兄弟深深看了彼此一眼,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慕容天方卻突然省起,風無言始終未曾提過他和風無候之間的勾當,看來即便是兄弟盟友,卻還是不得不相互提防。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23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八章 辭表
  

    就在三派勢力鬥得如火如荼的時刻,皇帝突然下旨,以孫雍虛詞陷害忠良為由,將其發大理寺審理。大理寺卿明觀前是體察聖意的老手了,裝模作樣地暗地審了一番,便判了孫雍死罪。為了防止事機不密,他用的全是心腹手下,連蕭雲朝等人打的招呼也不敢理會,匆匆就定案提交了皇帝。打一開始見到孫雍遍體鱗傷的樣子,這位大理寺卿大人便覺得心驚膽戰,哪裡還敢深究下去。為官之道,在於體會上心,淺嘗輒止,萬萬不可自以為是,他算是有些明白皇帝先前舉動的深意了,因此刻意深居簡出,唯恐觸了霉頭。

    接到明觀前的奏折還沒有兩天,皇帝便命上書房擬旨,將海觀羽官復原職。這一招讓朝中上下大為不解,衛疆聯和蕭雲朝的奏折官司還在緊要關頭,再加上賀甫榮橫插的一腳,這當口恢復海觀羽的官職,無論怎麼看都是對兩家的當頭一棒。然而,無論是蕭雲朝還是賀甫榮都沒有退縮的跡象,雪片般的奏折仍然源源不斷上達天聽,頗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

    海觀羽面無表情地接過了石六順遞過的旨意,彷彿沒聽見他精心打點過的一連串奉承。到了他現在這個年紀,什麼恩寵都只是過眼雲煙,重要的只是能保住海家的血脈和家業而已。身後的海從芮見父親心不在焉的樣子,連忙好言應付了石六順幾句,心中著實不解。好不容易解脫了貪賄這個罪名,父親卻還是一臉的落寞。他這個不知官場險惡的書獃子無論如何都弄不明白其中原委。好容易打發走了石六順,海從芮剛想細問父親事情原委,卻見海觀羽長歎一聲。頭也不回地朝書房走去,身影竟顯得有幾分蕭索。

    一心想跟進去地海從芮卻吃了一個閉門羹。書房伺候的兩個小廝言辭婉轉地轉告了海觀羽的話,不得命令不許任何人出入,這讓海從芮愣了半晌。毫無頭緒地他想到女婿還在病榻上掙扎,心情頓時又低落了下來,橫豎現在父親不想見人。他還是去勤郡王府一趟好了,說不定也能安慰一下兩個女兒。

    難得一見的海家大少爺突然出現,本來就煩雜不堪地勤郡王府頓時更是添了幾分忙亂。在外人面前強裝笑臉的海若欣和海若蘭一見父親,眼淚便再也止不住了,那種黯然神傷的模樣看得海從芮一陣心疼。待到問起風無痕的情形,陳令誠這才無奈地透露,雖然他性命已無大礙,但他和沈如海商議許久也確定不了解毒的方子,因此何時甦醒還是個未知數。海從芮進門後就看到不少忙碌地太醫,但萬萬沒有料到情況還是這般凶險。進房稍稍探視了一番後,他本想開口的家中事務也頓時都嚥了下去,此時此地。實在不是再添麻煩的時候。

    倒是在風無痕病榻邊伺候的越起煙發現了海從芮複雜的臉色,但她自忖並非海氏一脈,只得輕聲對海若欣提點了幾句。如今王府的當家一倒,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牽一髮而動全身。因此不得不分外小心。

    海若欣知道越起煙一向心思細密,自然也不敢等閒視之,等父親出了房間便臉色肅然地追問起家中近況,海從芮只得將海觀羽接旨後的奇特言行和盤托出。由於正式下旨只是幾個時辰前的事情,因此王府上下還未收到音信,但這些都是知道消息緩急的人,臉色頓時全都變了。

    就連海若欣這個平時粗枝大葉的人也知道父親在此幫不上任何忙,因此先是囑咐他好生注意海觀羽地情形,又寬慰了他幾句,隨後便催父親先回府。用這位王妃的話來說,如今是多事之秋,即便父女親情乃是人之大倫,但還是盡量不要落人口實的好,畢竟海觀羽剛剛復職,因此海從芮也只得匆匆離去。

    由於眼下事出非常,因此海若欣等四女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全都聚在書房中商議大事,本來寬敞地地方頓時顯得有幾分擁擠。剛才從海從芮那裡得到的消息實在耐人尋味,熟悉爺爺的海氏姐妹幾乎可以肯定,海觀羽一定是察覺到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殿下地病情不能再拖了!」師京奇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話,「看來暗中下手的人是有心想讓朝局動盪,然後一分分添柴,讓火燒起來。皇上在這個當口將海老相爺官復原職,可謂是用心良苦,其中還有別樣的心思,但已經燃起的烈火不是那麼容易熄滅的。若是殿下不能重返朝堂,即便將來能完全康復,影響也會大不及從前。」

    其他人無言地點了點頭,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陳令誠身上,畢竟風無痕早年也是病懨懨的,這位太醫既然能妙手回春一次,自然可以再來第二次。陳令誠掃視了眾人一眼,無奈地點點頭,「老夫又何嘗不想讓殿下早日甦醒,這毒一日不解,對殿下身子的侵蝕就一日不止,若是再拖下去,即便將來能找到靈丹妙藥,怕是也救不下殿下的性命。老夫和沈如海也擬過幾個方子,只是太過凶險,始終不敢輕易嘗試,唉!」

    小方子和冥絕本是沒有資格呆在這種場合,只是屋裡的人都知道風無痕對他倆的信任,再者書房裡也需要一個伺候的人,冥絕身手利落,也可防著外頭有人偷聽,因此海若欣做主讓兩人旁聽。冥絕這個冷人兒自然是只聽不說的主,小方子也知機得很,清楚自己是上不得檯面的人,因此只是聽著眾人的商議,始終垂手侍立,閉口不言。不過,陳令誠道出心中的顧慮後,小方子的臉色便有些變幻不定,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小方子,看你的樣子似乎有話要說?」紅如是對小方子最瞭解的人,立刻看出了他的臉色不對,「若是你有法子就說出來,都什麼時候了,能讓殿下康復才是最要緊的。」話一出口,她便醒覺到自己失禮了,不禁歉意地對海若欣一笑。

    小方子見眾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這才咬咬牙建議道:「陳大人,奴才當年曾經在,那邊,遇到過一個姓宋的大夫,聽他們說,似乎醫術很是不凡。若是真沒有萬全的法子,您何不遣人聯絡一下他們?那邊全是手段不凡的人,一定還有別的法子。橫豎殿下和他們有約在先,救人才是第一要務。」

    這話說得隱晦,四女之中竟是沒有一個聽明白的,但陳令誠和師京奇對視一眼,卻是明白了小方子的意思。「各位王妃,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他們的事情關係重大,老夫暫時也無法做主道個明白,但這個建議確實不錯。」陳令誠見四女都露出了釋然的神色,又瞥了一眼角落中若有所思的冥絕,這才出聲道,「冥絕,你明天就暗地裡去見一下那兩位,務必讓他們幫忙。」

    冥絕也不多話,點點頭算是答應了,知道他脾氣的人心中都明白,若是找不到人,估計這個大冰塊是不會罷休的。風無痕這一病,府中的不少事情都沒了頭緒,這種情況若是再繼續下去,後果不堪設想。當下眾人又重新議定了對於朝中大事的其他安排,總而言之,絕不能讓風無痕辛苦創下的勢力因為這次的意外而受到大的損傷。

    然而,眾人還是沒有料到,海觀羽的動作會來得這樣沒有預兆。就在衛疆聯等海氏門生為了老師的復職而歡欣鼓舞時,這位老相突然上了辭表,以自己年老體衰為由懇請皇帝允他辭官養老。這番意料之外的陳情震驚了所有朝廷官員,就連一直未止息過對衛疆聯彈劾的賀蕭兩家也停了攻勢,誰都不知道這是否為海觀羽的以退為進之策。

    就在外人紛紛猜測這位兩朝元老用心何在的時候,皇帝將這份辭表留中不發,這種曖昧的態度更是讓有心人摸不著頭腦。皇帝究竟是想要打壓海家還是要警告其他居心叵測的人,竟是不得而知。如此一來,各家權貴的府上串門子的人就更多了,賀蕭兩家原本絡繹不絕的訪客更是再添了三成,原本備受關注的孫雍之案便顯得分外平常。

    大約是不想讓這樁牽涉甚廣的公案再度鬧得沸沸揚揚,皇帝賜死的旨意只是在邸報中略略提了一筆。在朝中上下看來,對於這位曾經與海家和賀家都有很深交情的學政而言,落得這個田地無非是咎由自取。關在大理寺的這些時日,沒有任何不長眼睛的官員來探視過他,臨行的酒菜也只是明觀前按照舊例準備的,一時讓別雍覺得淒涼無比。最後飲鴆的那一刻,還是虧得幾個奉命監刑的差役幫了一把,這才讓他解脫了。

    孫雍這一死,任何關於海觀羽貪賄的言辭便沒了任何佐證,綴了銀票的金剛經也已經在皇帝手裡,但是,誰都知道,既然海觀羽已經提交了辭相的奏章,事情就遠未結束。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9 12:24
無痕篇 第六卷 蕭牆  第九章 豪賭
  

    皇帝和海觀羽一前一後彷彿很有默契的舉動讓蕭雲朝不免有些手足無措,這幾天來儘管自己這邊形勢大好,但他卻一直是擔驚受怕的。妹子已經明確表示不會在宮裡幫他任何忙,這他也就認了,畢竟這是擔著天大的干係,漣漪如今仍舊是榮寵不衰,還是想著皇后的位子好。然而,最奇怪的卻是賀甫榮,眼下這種情勢,換作是他看到老對頭正在捨命去拼前程,即便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憑什麼還有意無意地來幫一把,這怎麼看都不像是賀甫榮的所作所為。蕭雲朝當然不知道,府中的幾個幕僚瞞著他使出了賀莫林那一步暗棋。

    這一天,他終於耐不住性子,派人將何蔚濤請到了府上。儘管兩人的關係一向相當不錯,蕭雲朝也對這位執掌刑律的尚書青眼有加,但何蔚濤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勢。時而在朝中為了蕭氏一黨的利益據理力爭,時而卻幾天都默默地不發一言。正是此人如此做作的模樣以及對情勢的精準判斷讓不少大臣唯他的馬首是瞻,因此蕭雲朝也從不敢怠慢,哪怕下人告知何蔚濤時常也是賀府的座上嘉賓。

    「老蕭,你今日倒是好興致,這種乍暖還寒的日子還在這裡飲酒作樂,倒是讓我羨煞了。」由於是常來常往的朋友,因此門上的小廝沒有通知主子一聲就悄無聲息地放了何蔚濤進來,誰料他一進院子就見蕭雲朝不顧外頭春寒料峭,擺著個小几,一個人在那裡獨酌。心頭不禁有幾分詫異。

    蕭雲朝迷茫地抬起頭來,臉上的疲憊和蒼老之色根本無法掩飾,何蔚濤一眼看去竟有一種相見不識的感覺。皇帝罷朝僅僅只有三日。傳出地各色消息卻足以讓有心人夜不成眠,想來蕭雲朝受的刺激還真是不小。他微微歎了口氣。既知今日,又何必當初,相位就如同一個燙手的山芋,豈是這麼容易爭地?

    「老何,你終於來了。我還道你真的能撇下如今紛亂地局勢,獨享逍遙呢。」蕭雲朝乾笑一聲,親自起身為何蔚濤張羅了一張舒適的靠背椅。「今日雖然風大,但其中的蕭索之意卻深合我心,便只得委屈你陪我在風裡坐一會了。」

    何蔚濤無奈地搖搖頭,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管這是在他人府上,隨意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竟是彷彿無視了蕭雲朝一般。「你我相交多年,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心意?只不過欲速而不達。你這次操之過急,犯了人臣地大忌,難道娘娘就沒有警告過你麼?」他伸手在幾上拿起一杯美酒。仰頭灌了下去,方才嘖嘖稱讚道,「就如同這杯中之物,細品才有滋味。愈是陳年佳釀,愈是後勁無窮。海觀羽為相多年,若是容易扳倒,我們當初在朝上又哪裡用得著一力為他開脫?」

    對於何蔚濤略有些譏諷的言辭,蕭雲朝只能回之以一個苦笑,若是換了旁人這麼直白,老早就被他一頓訓斥趕走了。「老何,你也用不著一來就給我一個下馬威吧?我承認,就是娘娘也不同意我這番妄為,但這個機會實在難得,皇上遲遲沒有表態,也許就是心存顧慮。他處死了別雍卻不用明正典刑而是暗地賜死,復了海觀羽相位卻又立即收到一張辭表,這些事情中怎麼都流露著一股子蹊蹺,你說我能只看著不動手麼?再說了,如今正好又是……」

    何蔚濤見蕭雲朝在緊要關頭住了嘴,心知肚明他想說些什麼。風無痕這次險遭毒害,蕭雲朝想的不是兇手,而是如何趁勢取得更大的利益,怪不得人家說這舅甥倆親情淡薄,彼此間只有說到利益大事才能走到一塊,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好了,我也不糾纏在細枝末節上了。如今的情勢就是這般錯綜複雜,你究竟想要怎樣?不是我謹慎,現在就是連投石問路都要分外小心。」

    蕭雲朝的臉上頓時現出幾許狂熱的光芒,目光中更是充滿了狠絕。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橫豎我本就是小人,也顧不得什麼公道正義。相位就算我不取,賀甫榮那老匹夫也不會放過。老何,我堅信之前選擇了衛疆聯作為突破沒有錯,只是他手裡還掌握著我的把柄,雖然只是微末小事,但一朝發作起來,便是了不得的麻煩,還得請你幫著料理一下。」

    何蔚濤心中陡然一凜,蕭雲朝少有這般執著的時候,這次看來是真地下定決心了。他面色不變分毫,心中卻算計開了得失,之所以有時存心避開這個國舅爺,就是認為他不是做大事的料子,如今看來以前還真是小瞧他了。他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都是老朋友了,你地麻煩就是我的麻煩。當然,事成之後,別忘了在怡情苑和醉香樓請我一次,我可是很久沒有去那邊銷魂了。」

    蕭雲朝愣了一愣,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一陣大笑,有這般臭味相投的朋友,人生還真是充滿樂趣。他們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後隨意一擲,勾肩搭背地往書房走去。這邊畢竟不是談話地地方,箇中詳情還得好生謀劃,否則惹了皇帝氣怒便不妙了。他們都是極品大員,已經幾乎是升無可升的地步,聖眷才是最最要緊的。

    郎哥一見冥絕冷肅的模樣便明白了他的來意,風無痕的近況他也早有耳聞,因此幾天前就派人去請自己的那位舊友。無奈這位宋大夫是個奇怪的性子,等閒絕不為不相干的人診治,若是他的牛脾氣上來了,就是自己也沒有一點法子。想來自己當年還真是好運,在京城落魄潦倒,身受重傷時正遇著了此人一點好心發作,否則這副臭皮囊早就不知扔了哪個亂葬崗子了。

    但對於冰塊一般的冥絕,他自然不可能說那麼多,再說此人也不見得有耐心聽他囉嗦,因此直截了當地就說了宋大夫的住址。果然,冥絕頓時失去了和他糾纏的興致,急匆匆地便掠出了門,身形快得無以復加,顯然是憂心於風無痕的病情。

    「還真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傢伙!」郎哥輕讚了一聲,隨即便衝著裡邊喊了一句,「你也該出來了,以為那個人不知道你躲在裡頭偷聽麼?」

    翠娘這才掀簾出來,臉上寫滿了好奇,「你就這麼篤定宋先生會出山?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無論武功身手還是醫術經略都是上上之選,讓那個冷人兒去攪和一下,豈不是壞了大事?」她對於冥絕一直沒什麼好感,每次來見時都死板著臉,彷彿自己這個顛倒眾生的美人是擺設,倒是和郎哥的話還多兩句。「若是出了什麼差錯,不但七殿下救不回來,到時你自己也得遭殃,宋先生的脾氣可是大得很。」

    「你放心,那個冰塊其它法子沒有,執著卻是一等一的厲害,宋先生拗不過他的。」郎哥神秘地一笑,便再也不理身邊伊人的追問,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傍晚時分,冥絕領著一個人回了勤郡王府,只是神色遠比出去時還要難看,雖然掩飾得不錯,但眼尖的范慶承甚至發現他臉上有些鼻青臉腫的痕跡。居然能把幾個侍衛中身手最利落的冥絕弄成這樣,究竟是何方神聖?范慶承強壓住心中的疑慮,逕直按照王妃事先的吩咐將兩人引進了小書房,臨走時他還好奇地看了冥絕身後那人一眼。只見此人全身著黑,四五十來歲的年紀,一張臉板得比酷似冰塊的冥絕還要冷肅,一眼看去,似乎眉眼間也有些受傷的痕跡。不是兩個人剛幹過一場吧?范慶承的心底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陳令誠一聽說大夫有了消息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然而,他看見宋大夫的第一眼就愣了,而那個原本冷著臉的人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好一會,實在不耐煩的冥絕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冷哼,彷彿在說不要浪費時間。陳令誠心知此時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也就隨意對冥絕吩咐了兩句,立刻把宋大夫帶到了風無痕的寢室。

    兩人幾乎可以算是當今世上少有的名醫,醫術精湛自然不在話下,而這個宋奇恩更是精通各類用毒之術,因此陳令誠一見了他便鬆了一口氣。想必有了此人這個毒中聖手,便是閻羅王也不敢輕易收了床上這位皇子。

    「你說怎麼樣?」陳令誠低聲問道,「我一直都不敢用猛藥,這才拖到了現在。你能定下藥方子麼?」

    宋奇恩狠狠瞪了陳令誠一眼,這才不滿地回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是要救人就得冒風險,像你這麼謹慎,就讓他在床上不死不活地躺一輩子吧!」

    陳令誠不禁氣結,多年沒見,這個人居然還是老樣子,一股執拗勁,和一頭蠻牛沒什麼兩樣。「算我服了你,走吧,到外邊和王妃她們商量一下,若是你有七成把握,就只得賭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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