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重生之衙內 作者:不信天上掉餡餅 (已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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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10-1-9 11:21: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28 3634466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49
重生之衙內‧ 第十一章 歷史出現偏差

    一晃到了十月中旬,紅旗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嚴玉成再次來到周先生家里。還拉上了老爸一道前來。在我記憶中,這是老爸從縣城回來第一次沒有先回家。後來听他們談話才知道,老爸是嚴主任直接從單位叫回來的。老爸剛一趕到公社,嚴主任就急匆匆拉著他來周先生家里。

    自從上次在周先生家邂逅,嚴主任與老爸一見如故,短短一個月時間,兩人友誼迅速升溫。嚴主任凡是到縣城開會辦事,必定要去電管站找老爸聊一會。而老爸也投桃報李,大凡下鄉至紅旗公社,不管多晚,都要到嚴主任家坐一坐,喝個小酒。

    兩人酒量都不大,沒酒的時候就喝茶,主要是聊天。兩人年歲相當,嚴主任略長,對時勢的看法,對歷史的認識都驚人地一致。用老爸的話說就是“臭味相投”。

    嚴主任和老爸到時,周先生與我一老一小正以英語會話,嘰哩咕嚕,听得兩位知識分子一愣一愣的。嚴主任雖是周先生的學生,修的卻是黨史,英語不在行。

    周先生治學嚴謹,對嚴主任和老爸的拜訪視而不見,堅持將整段會話練完,夸獎了我兩句,這才扭頭向兩位客人微笑致意。

    嚴主任熟知老師性格,也不生氣。老爸自然更沒有生氣的道理。

    “什麼風將你們兩位吹來了?”

    嚴主任哈哈一笑,卻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不說話。

    周先生就知道有重要事情要說,臉色也凝重起來,伸手延客進屋。

    三個大人在屋里落座,師母奉上清茶。

    我笑了笑,拿一本書坐到門口的小凳子上,說道︰“伯伯,你們談話,我在門口看書。有人來的話,我叫你們。”

    周先生點點頭。

    嚴主任望我一眼。又看了看老爸。搖頭嘆息一聲。

    “老柳。小俊才七歲吧。這樣地兒子你怎麼造出來地?這都成精了。”

    “呵呵。眼紅了?哎。嚴主任。你不是有個女兒。年紀好像和咱家小俊差不多吧。怎麼樣。要不要對個親家?看在咱倆地交情份上。便宜你一回。”

    老爸本來不是這麼張揚地性格。不過屋里沒外人。也就隨口開起了玩笑。

    嚴主任地女兒?嗯。沒見過。不過嚴玉成帥氣得很。這麼帥氣地老爸生下來地女兒想必也不會難看。要真娶了他女兒也不錯呢。往後咱就是地區專員地女婿了。哈哈!

    明知是玩笑話,我卻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有誰知道,我實際上已經四十歲了,考慮一下娶老婆的事情也屬應該。

    但是……我有老婆的。我前世的老婆也是向陽縣人,離柳家山不過二十幾公里路程。今年該是六歲了吧?前世的婚姻質量也就一般,湊合著過吧。老婆的脾氣很暴躁。既然重生一回,我也可以選擇另外娶個老婆。但兒子呢?前世我可是有兩個兒子,當成心肝寶貝般疼愛。這要是換了老婆,生出來的兒子鐵定和前世不一樣。這個我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想想看,那可是我自己的兒子,親親的骨肉。要是今後數十年內再也見不到他們,卻如何得了?

    幸而現在還早,老婆正在茁壯成長之中。等時候到了,咱老實不客氣,娶過來便是。誰敢跟我搶,哼哼,老子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正想到凶狠處,嚴主任開口了。

    “老師,大喜事啊,天大的喜事……”

    “什麼大喜事?”

    周先生素知這位弟子的脾性,極穩重的一個人。如今這般喜動顏色,可見真是發生了大事。

    “首都那邊……動手了。”

    我手頭雖然拿著本書,其實一直在用心听他們談話。嚴主任這麼一說,我嘴角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一九七六年,注定是要濃墨重彩載入史冊的。這一年,在我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發生了太多的重大事件。

    “哦?”

    周先生先是一怔,隨即也是喜形于色。

    “都抓起來了?”

    “嗯!”

    嚴主任重重一點頭。

    “都抓起來了!”

    “三個都抓了?包括那個……那個女人?”

    周先生兀自不信。

    嚴主任搖搖頭︰“不是三個,是四個!”

    “四個?”

    周先生又糊涂了。

    “不是江橋姚麼?哪來的第四個?”

    我知道他們談論的是黨中央粉碎“四人幫”的大事。十月六日,黨中央一舉粉碎以**、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為首的反革命小集團。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清明節,首都發生了震驚中外的“四五事件”,熱血青年們齊集首都廣場悼念敬愛的總理,同時憤怒聲討**、張春橋、姚文元等人的罪行。當時王洪文是黨中央副主席,普通群眾不了解內情,並未將其與江張姚三人並列。

    “還有王洪文。”

    嚴主任輕輕說道。

    “啊?他也是?”

    “是。”

    “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月六號。”

    周先生點點頭︰“該出手時就出手,黨中央英明啊!”

    老爸笑道︰“看來中央這次是下了決心。周先生,你平反的日子不遠了。”

    師母本來一直在旁含笑作陪。這些大事,她不是很明白。听老爸如此說,不由得異常欣喜,連連說道︰“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阿彌陀佛……”

    正在談論國家大事,師母突然來這麼一句“阿彌陀佛”,三位知識分子都不禁莞爾。

    我卻暗暗搖搖頭。黨內某位元老尚未復出,撥亂反正的日子,還要等兩年呢。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沒的掃了先生和師母的興頭。

    隨著“四人幫”的垮台,也就宣告為時十年的大革命正式結束。雖然改革開放要在一九七八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才開始,畢竟政治高壓的氣氛是越來越緩和了。周先生暫時不能平反,嚴主任卻能多給他一些照顧,不必想以前那樣有許多顧忌。

    周先生難得露出笑容,擊節嘆道︰“如此喜事,當得浮一大白!”

    先生平日是不飲酒的,家中也沒有余錢沽酒。

    老爸立即拿出兩塊錢,說道︰“小俊,去供銷社打一斤酒,買些花生糖果來。”

    師母忙道︰“柳老師,你來我家作客,怎麼好意思要你拿錢打酒?”

    周先生擺擺手︰“老婆子,大家都是知心朋友,晉才也不是小氣人,你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家里哪來打酒的錢?”

    “那……還是我去打酒吧。小俊這孩子,一天到晚被你們逼著讀書,可有多辛苦?造孽呢!”

    老爸笑道︰“嫂子你不要慣壞了他。小孩子跑跑腿怕什麼?”

    我及時起身,笑著說︰“是啊,師母,我不怕辛苦。‘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應該我去才對。”

    師母眉花眼笑︰“這孩子,嘴像抹了蜜糖一樣,說出話來就是中听。不愧是柳老師的兒子。”

    “呵呵,嫂子,這可都是周先生的功勞,是他教得好啊!”

    大人們笑著,最後還是依了師母的意思。

    “小俊,你乖乖坐著別動。我去打酒。你小孩子家,不要在路上打了酒瓶子。”

    不一刻,酒水糖果買到。還沒上桌,師母先就塞了幾顆糖果在我手里。

    “你們先吃著,我去隔壁五嫂家借幾個雞蛋,炒給你們下酒。”

    “嫂子,這里還有幾毛錢零錢,就不要借了,跟她買幾個雞蛋吧。”

    “沒事沒事,五嫂是大方人,幾個雞蛋沒事……”

    “由她去吧。”

    老爸還要再說,先生擺擺手止住。

    “來,咱們喝酒,好好慶賀一下。”

    “來,喝……”

    三人酒量都馬馬虎虎,全是小口小口抿,主要是烘托個氣氛。

    “玉成啊,這次中央搞了這麼大動作,只怕地方上,也相繼有許多變動吧?”

    嚴主任就笑了︰“老師看得明白。地方上,已經動了。不瞞你們兩位說,我這次叫了晉才一道來,一是給老師報個喜,二是有個事情和你們兩位商量。”

    “什麼事?你說吧。”

    嚴主任眼瞅老爸,沉吟不語。

    老爸一驚︰“怎麼,這事與我有關?”

    “對。”

    于是老爸就很專注地望著他,周先生也滿臉關注神色,我更是豎起了耳朵,心里一陣納罕。這個“四人幫”倒台,固然是大大好事,卻不知怎的與老爸扯上了干系。怎麼看都不搭界啊!

    “晉才,換個工作吧,到紅旗公社來怎麼樣?”

    老爸就笑︰“怎麼,公社要成立電影宣傳隊?”

    嚴主任蹙眉道︰“難道你就想一輩子放電影?”

    見嚴主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老爸臉色也慎重起來。

    “那你說說,這工作怎麼個換法?”

    “到公社來和我搭班子,做革委會副主任,主管宣傳和文教工作,行政級別暫定副科級,如何?”

    革命委員會是大革命期間全國各級政權的組織形式,簡稱革委會。一九六八年上海一月風暴之後,由群眾奪取上海市委和上海各級政府的權力,成立了一個類似“巴黎公社”的大政權機構,張春橋命名為上海公社。全國各地紛紛仿效奪權,政權名稱不一。偉大領袖認為上海公社不好听,發了最高指示,說“還是叫革命委員會的好”。于是全國各級政權,自省以下直至學校、工廠,政權機構全部改稱“革命委員會”。

    革委會實行一元化,即黨政不分家,黨委與政府合為一體。革委會主任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當然,有些地方在一九七二年前後又再次恢復了縣級和區鄉級黨委會,但在N省,地方黨委會恢復行使職權的工作比較滯後,寶州地區和向陽縣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復黨委會,各級革命委員會轉變為純粹的政府機構,到八十年地初期改稱人民政府。

    我情不自禁地轉過身來。

    老爸更是慎重,問道︰“合適嗎?我現在是普通干部,而且是技術干部,沒抓過行政方面的工作。”

    嚴主任笑道︰“技術干部不是更好嗎?能文能武。行不行,你給句話吧。”

    “我的級別也不夠啊。”

    “嗨,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了解過,你是一九五八年的兵,到現在有十八年工作經驗了吧,上個副科級有什麼大不了的?縣里組織部那里,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絕對沒問題。現在就看你本人的意見了。”

    那個時候,政府部門事業單位和行政單位的性質界限不明顯,只有國家干部和集體干部的區別。老爸正經是國家干部,只要縣里組織部同意,工作調動毫無問題。

    老爸沉吟不語。

    “晉才,這是好事啊。”

    周先生勸道。

    “怎麼,難道你放不下城里人的生活?”

    嚴主任就有些不耐煩。平日瞧樣子,他並不是那種急毛急火的性格。大約這里沒有外人,因此也就不必裝模作樣。

    老爸笑起來︰“什麼城里人的生活,向陽縣城那也叫作城里?我是擔心小孩的教育問題。原本打算明年就把孩子們都轉到縣城去讀書。畢竟縣城學校的師資力量要雄厚一些。”

    嚴主任板下臉,有點不高興。

    “你這個同志,就是這麼個思想覺悟?光顧小家不顧大家!實話跟你說,我要你來搭班子,看重的不是咱們的交情,看重的是你的才華。咱們國家搞了這麼多年運動,折騰來折騰去,將老百姓都折騰得窮到家了。你瞧瞧周老師……哼,再不抓生產促發展,國民經濟就要崩潰了……社會主義不是叫老百姓受窮的!”

    我望著一身正氣的嚴主任,滿是敬仰之情。什麼叫真正的GC黨員?這就叫真正的GC黨員。

    難怪幾年後他能當縣委書記,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爸,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我突然輕輕冒出一句。

    三個大人都笑起來。

    “你啊你啊,覺悟還沒有你兒子高呢!”

    老爸笑道︰“我也是擔心做不好這個工作。畢竟以前沒搞過行政。”

    周先生連忙打氣︰“只要行得正站得穩,心里裝著人民群眾,多開動腦筋,什麼工作都能做好。至于子女教育問題,你放心。只要我還呆在麻塘灣,依照小俊的接受能力,我保證半年時間讓他達到小學畢業的水平!”

    嚴主任大笑︰“瞧瞧,瞧瞧,這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周老師正經是教授,給你兒子一個人開小灶,還怕教不出一個大學生來?”

    這個時候,說起來,最緊張的居然是我。

    因為我發現,歷史的軌跡已經開始出現偏差。至少在向陽縣,在紅旗公社這個小小的局部出現了偏差。在前世,老爸一輩子都沒做過行政干部,到老也就是個技師。

    如果老爸答應,這個偏差就會成為事實。也就意味著,在我重生的世界里,他的人生道路將發生巨大的變化,不但是老爸一個人,包括我們一家子的人生道路,都將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

    “好,我答應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2
重生之衙內‧ 第十二章 十五歲考大學

    “你怎麼就答應了呢?我不同意!”

    老媽得知老爸答應回紅旗公社做革委會副主任,立即明確表示反對。

    眼見老媽斬釘截鐵的態度,我腦袋“嗡”地一聲,變得亂糟糟的,心下暗暗嘆了口氣。什麼偏差?也許壓根就只是我的幻覺,歷史,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按照固定的軌跡前進。

    這樣的大事情,老爸歷來很重視老媽的意見。

    “回公社工作也沒什麼不好嘛,到哪都是革命需要。”

    老爸也不急,慢條斯理地說道。

    听老爸這麼說,我倒安下心來。越是如此不徐不急,大將風度時,說明老爸的主意拿得越穩。上輩子數十年父子相處的經驗,不會錯的。

    “去去去,少跟我講大道理。講這個我比你在行。”

    老媽一臉不屑。

    這倒是實話。老媽參加工作的時間雖然不如老爸那麼長,卻一直在基層公社工作,整日里大會小會,對上級對下級,听的講的,都是教科書似的宣言,正是耳熟能詳,都不用經過腦子,張嘴就是一套一套的。

    “那好,我們就來算算細賬。我現在工資是三十六塊五毛,如果到公社上班,行政級別提了半級,工資應該也會漲幾塊錢。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補助,每個月要多出十來塊錢呢。”

    當時地十塊錢。絕對是個大數目。相當于後世一千元以上。我記得到縣城上小學後。一個學期交五塊錢學雜費。到期末還可以退還幾毛錢呢。這幾毛錢完全歸我支配。正是最開心地時候。

    “哼。十塊錢是十塊錢。可是也不劃算……別人都是削尖腦袋往城里鑽。你倒好。好不容易到了城里。偏偏又要跑回鄉里來……”

    老媽依舊不高興。但是語氣明顯緩和許多。這倒也不怪老媽勢利。一大家子地吃喝拉撒。開銷不小。都在她腦袋里打轉轉呢。壓力能小得了?這一家伙每個月多出十塊錢來。手頭立即要活泛不少。

    我暗中偷笑。不提防被老媽逮個正著。

    “小俊。你笑什麼笑?小孩子懂得什麼?”

    老媽一輩子沒對我真正生過氣。我從來也不怕她。當下笑嘻嘻地說道︰“媽。工資高了好。工資高了我每個月能多吃幾餐肉!”

    話一出口,我便在心里強烈鄙視了自己一把!真是沒出息,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整日念叨的就是個吃肉!

    誰知這麼隨口一說,差點將老媽的眼淚引了下來。

    老媽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歉疚地說︰“苦了我的乖崽寶呢,媽媽明天就去買肉來吃。”

    我嚇了一跳。哪有兒子逼著媽媽要肉吃的,這也太不成話了。

    “媽,我跟你開玩笑呢。爸爸前幾天買了肉回來吃。我吃了五六塊呢,都漲肚子了!”

    “小俊乖,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還別說,我這麼一插科打諢,原本緊張的氣氛,馬上便緩和下來了。

    老爸笑著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呢,小孩子讀書的事情是吧?”

    “你知道就好。”

    老媽其實已經開始傾向于同意老爸的選擇,只是還有點抹不下面子。

    “這個問題我也仔細想過了。華子過兩年上高中,如果那時我們還沒有調回縣城,就讓華子讀寄宿。葉子明年上初中,就在紅旗中學讀好了,我也可以就近照顧她……”

    老爸依舊是有條不紊,好整以暇。

    呵呵,這個副主任還沒正式赴任,就把領導架勢擺下了。

    “那小嫣和小俊呢?”

    “小嫣還在讀三年級,早呢。至于小俊,就更不用擔心了,周先生說了,依照小俊的接受能力,他至多用半年時間,就能將小俊教到小學畢業的水平?”

    “什麼?半年讀完小學五年級?”

    老媽頓時瞪大了眼楮。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依我看周先生的估計還是很保守的……”

    老媽撇撇嘴︰“你就放肆吹牛吧……”

    “我一點都沒吹牛。告訴你吧,小俊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學完了整本《電工原理》,一百多頁呢。如今他還可以用英語和周先生對話了……”

    “當真?”

    老媽又驚又喜。

    “當真!”

    老爸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小俊乖崽寶,真是個天才。”

    老媽再次摟住我,就是一頓狠親。

    我只得微微側過腦袋,躲閃著老媽雨點般的親吻,心中又是幸福又是無奈。唉……我這個老媽啊,真是十足可愛。她才不管兒子的天才從何而來,只要這個天才的家伙是她阮碧秀的兒子就成了。

    “小俊,跟媽媽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老媽狠親一陣,笑眯眯地問道。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三年小學,三年初中,兩年高中,十五歲考大學!”

    說完我就掙脫老媽的懷抱,往後退開兩步,省得老媽又摟住我親個沒完沒了。

    “考大學?國家停止高考很多年了。上大學都是推薦的。”

    一直默不作聲在邊上旁听的小舅突然開口說道。

    媽媽有兄妹六個,三男三女,小舅是最小的,年齡比媽媽小十七八歲,比大舅小整整三十歲。大舅和大姨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兩個表哥,年紀都比小舅大好幾歲。因了這個原因,小舅在老爸老媽心目中,也就和小孩子差不多。在家里商量什麼事情的時候,小舅歷來是只听不說話的。

    老媽不由怔愣一下。

    小舅說的是事實,當時推薦上大學,叫作工農兵大學。需要根紅苗正,表現優異者,才能獲得這樣的特別青睞。

    老爸卻擺擺手,很篤定地說︰“四人幫垮台了,中央的政策一定會變的。一個國家也好,一個民族也好,要富國強民,終歸要靠知識。”

    我立即點頭贊同,心里對老爸狠狠仰慕了一把。

    果然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嚴主任調老爸去公社主管宣傳和文教工作,還真是選對了人。因為一九七七年,也就是明年,那位黨內元老一復出,教育戰線頭等大事就是恢復高考。老爸雖然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卻是憑著對國家大勢的分析作出了正確無比的判斷。

    “你還別說,我以前沒做過基層行政工作,心里還真是沒底呢。嚴主任說了,組織部近幾天就會找我談話,很快調令就會下來。”

    老爸說道。

    嘿嘿,瞧不出老爸玩起這種談話的把戲來也是很有水準呢,不顯山不露水,輕輕松松就將話題引到自己的意思上來了。

    看來老爸從政,大有潛力可挖。說不定咱今後很有可能成為柳衙內呢!

    一念及此,我又開始鄙視自己。人家都是望子成龍,到我這居然成了望父成龍。真有點像《笑林廣記》里面說的那個問“封君與公子孰樂”的家伙了。(所謂封君是兒子做了官,父親沾光得到朝廷封贈,公子則是父親做官,兒子享受。《笑林廣記》記載某人問“封君與公子孰樂”,別人回答“封君雖樂,年齒已高,不及公子之樂也”,那人急忙買了一大堆書跑回去,叫他老爸去考進士。)

    老媽立即上當,大大咧咧地一揮手,說道︰“這有什麼為難的?做基層工作嘛,最主要的就是領會上級精神,吃透黨的政策。尤其你是負責宣傳工作的,更要弄懂弄透,千萬不能出現偏差。只要大政方針不出差錯,底下的工作很好做。有多少事情,要輪到你這個副主任親自去動手的?”

    “嗯,多總結經驗,多樹立典型,多正面宣傳。”

    “對啊,這不條條是道嗎?”

    老媽一拍手掌,望著老爸的眼里,充盈著濃濃的愛意。

    老爸老媽一輩子感情甚篤,相親相愛,是我們這個大家庭和睦幸福的根基所在。

    老爸笑笑,不說話。

    這個“三多”的經驗總結,可不是隨口說說的。自打接受了嚴玉成的邀請,準備出任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老爸可著實下了一番功夫。盡管參考資料少得可憐,他還是盡最大努力找到一切能找到的各種報紙,文獻仔細研究,力圖掌握宣傳工作的要點。

    “主席教導我們,不打無準備之戰。”

    這句話,老爸一直都掛在嘴邊的。

    既然大局已定,我也就不再隨意插言。關于黨的宣傳輿論導向,今後十幾年內,一直存在著保守與改革的兩種意識形態的沖突,時急時緩,但從未止歇過。許多干部,不單是宣傳口的干部,包括許多重要的黨政領導,都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沖突中付出過嚴重的代價。直至首長南巡,發表了著名的“步子再快一點”的講話,意識形態的沖突才逐漸淡化。

    在這一點上,無疑我肯定能助老爸一臂之力。因為每次較為激烈的沖突,從誘因至論戰過程至最終定論的時間與方式,我都一清二楚。老爸如果一直負責宣傳工作的話,大的方向錯誤是絕對不會犯的。

    當然,我也不希望老爸一輩子主管意識形態的工作,畢竟這個方面出不了實實在在的政績。不過這卻不是我能夠左右得了的。

    我早思考過,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在官場上應用要受許多約束。

    最後小舅說了一句話,老爸調任紅旗公社的事情就算塵埃落定了。

    小舅有些興奮地說道︰“姐夫,你到我們公社工作,我們這些親戚都跟著沾光呢。”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2
重生之衙內‧ 第十三章 與師公斗法

    “小俊,七伯家請了個師公呢,說是要給小青姐捉鬼,現在正在作法,我們看去。”

    這天剛吃完晚飯,我拿起《哈姆雷特》準備好好用功,三姐就神秘兮兮地跑了過來。

    “捉什麼鬼?”

    我一時回不過神。

    “哎呀,小青姐這幾天不是病了嗎,師公說是厲鬼作祟,今晚上做法捉鬼呢。”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也難怪我一時怔愣,實在太久沒听說過“師公捉鬼”的事情了。所謂師公,乃是我們這里對“神漢”的稱謂。二十一世紀,裝神弄鬼的巫婆神漢已逐漸無容身之所,但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卻是大行其道。廣大鄉村文化落後,群眾缺醫少藥,生了病不去醫院,往往請巫婆神漢來捉鬼驅狐。

    見我發呆,三姐不耐煩起來。

    “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和二姐去了。”

    “我去。有熱鬧看,為什麼不去?”

    “好好,一起去,快走快走。”

    “外面黑烏烏的,看不見路,怎麼走啊?”

    “啊呀。你真是地。讀書讀傻了吧?二姐和小舅在點火把呢。”

    我暈!

    敢情連個手電都還是奢侈品呢。晚上走夜路要靠火把照明。

    二姐舉起一個干松樹皮做地火把當先開路。小舅也點了個火把押後。我和三姐走中間。原本小舅要走前面地。但二姐怕鬼。不敢斷後。就和小舅對調了個位置。

    說是火把。其實很暗。基本上看不清路面。好在熟門熟路地。何處有溝何處有坎。都清清楚楚。倒也沒有摔跤之虞。

    柳家山總共有三個大姓。一柳二阮三周。上百年繁衍下來。隊上地人大都沾親帶故。七伯是父親地族房兄弟。說來也巧。按照族譜排行。老爸在他們那輩是最小地。排行十二。而目前在我這輩。我也是最小地。也是排行十二。考慮到老爸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他地族房兄長們年歲都比他更長。一不小心再給我添一個同宗兄弟地可能性不大。這個老地位置基本上我是坐定地了。因此上別看我年紀小。叫我叔地大佷子可不少。過得兩三年。甚至會有稱我叔公地。

    呵呵,那叫一個爽!

    七伯家在柳家山大隊與麻塘灣大隊的交界處,比較偏僻。但是我們到達的時候,屋里屋外居然都擠滿了人,瞧那架勢,有點和看露天電影相仿佛呢。

    只怪農村娛樂活動實在太少,一個“師公捉鬼”也能吸引這麼多人看熱鬧。

    我人小個子矮,拉著三姐的手,泥鰍般從人縫中擠了進去,到了屋里。小舅和二姐擠不進去,只能站在人堆外踮起腳尖朝里張望。

    我的性子其實不喜歡湊熱鬧,只是很想見識一下“師公捉鬼”的手段。看看他到底以什麼招術來哄騙這些老實本分的鄉民。畢竟在前世年幼之時,會捉鬼的師公在我心目中乃是了不起的角色。

    七伯的堂屋里點了兩盞煤油燈,光線昏暗。堂屋正中用兩條長凳搭起一張門板,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孩子蜷縮在破棉絮里,不住呻吟呼痛。

    “這是小青姐嗎?”

    我低聲問三姐。

    三姐點點頭,“嗯”了一聲,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這問題問得很笨。從三姐的神態分析,我應該認識小青姐才對。柳家山大隊不過兩百來戶人家,年紀相當的小孩經常在一起玩耍,相互熟識也在情理之中。也許是記憶太久遠,我對童年玩伴大都沒有多少印象了。

    看起來,小青姐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不過當時農村的人普遍營養不良,小孩子發育較慢,小青姐又蜷縮成一團,看不真切,或許有十五六歲也不一定。

    堂屋中另有一人,大約三十幾歲,面相凶狠,體魄粗壯,手持一把木劍,大約就是今晚的主角——師公。裝飾倒也並無特異之處。如果不是那把木劍,可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師公面前也擺了一條長凳,擺放著一碗米,兩碗水。白米上面插著三根點燃了的香。師公拿眼楮四周一掃,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然後豎起木劍,左手捏了個劍訣,嘴里念念有詞,開始作法。

    師公旁邊不遠處另有兩名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女垂手侍立,神態恭謹。應該是七伯和伯母兩口子了。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我暗暗點頭。看來這位師公還是道教門徒,這個切口倒是念得不錯。誰知道接下來師公翻來覆去就是個“天靈靈地靈靈”,再沒有第二句。

    我不禁啞然失笑。

    不知道是他自己學藝不精還是拜的師父本來就有問題,敢情就只學會了這麼一句。這也太扯了一點吧?光憑這麼一句切口,一把黑不溜秋的木劍,就能騙吃騙喝,哄人錢物?

    這師公做得,也太不敬業了!

    想來他就是靠著一個師公的名頭在招搖撞騙。對于這樣的不學無術的半吊子神漢,我毫無興趣再看下去,料必他也沒什麼高明的障眼法。

    “三姐,我們回去吧。一點不好看。我還要復習功課呢。”

    我故意說得很大聲。

    屋里的人眼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包括那位只會一句切口的師公。見我公然攪局,眼神就有些惡狠狠的,神情大是不善。

    我毫不客氣盯了回去。

    三姐嚇了一跳,連忙呵斥我︰“別亂說話。”

    這個時候,蜷縮著的小青姐忽然大聲呻吟起來,捂著肚子在門板上打滾,豆大的汗珠自蠟黃的臉上滾滾而下。

    糟糕,瞧這樣子,該當是急腹癥發作。如果不及時治療,後果大是堪憂。

    七伯和伯母也急了,趕緊央求師公繼續作法。

    師公“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舉起木劍,又開始念那句“急急如律令”。

    “七伯,別听他念經了,趕緊送小青姐去衛生院吧。再晚就要來不及了。”

    人命關天,我也顧不得師公的臉面了,大聲喊道。

    “小孩子不要在這里胡說八道,快出去!”

    師公忍無可忍,逼近兩步,惡狠狠地喝道。

    我冷冷看著他,冷冷道︰“誰胡說八道了?你又不是醫生,會看病嗎?”

    “你……她不是生病,她是冤鬼附身,禍害她。等我捉住冤鬼,自然就好了。你小孩子懂得什麼?”

    此時小青姐痛得更加厲害,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你才胡說八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來的什麼冤鬼?小青姐明明是得了重病,不趕快去衛生院,要出了人命,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見他還在裝神弄鬼,我也忍無可忍,也不管人家會怎樣看我這個出口成章的七歲小孩,指著師公的鼻子直斥其非。

    “你……”

    師公氣得握緊拳頭,脖子上青筋暴漲,瞧這架勢,我要不是小孩,他恐怕要一拳揮過來了。

    “這是誰家的小孩?家里的大人呢,在哪里?”

    “啊呀,小俊……”

    七伯認出是我,急忙走過來,想要拉我出去。

    我伸出手,止住七伯,緩和了一下語氣,對師公說道︰“師傅,我不管你是誰,救人要緊。”

    “喲 ,口氣不小啊。你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孩子,也敢在這里教訓我?出去……”

    師公惱羞成怒,扯住我的衣領就往外推。

    我一聳肩,抬手將他的手推開,冷冷道︰“你不管你是哪里的師公,我告訴你,這里是柳家山,我爸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今晚上你就別想完完整整走出柳家山大隊!不信的話,你就試試看!”

    師公頓時愣住了。

    雖然他未必听說過柳晉才的大名,但柳姓是柳家山第一大姓,他卻是知道的。若真打了我這個小小孩童,只怕當真走不出柳家山大隊。

    “啊呀,小俊,你別在七伯這里搗亂……師傅,師傅,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跟他計較,求你趕緊作法捉鬼吧……我家小青快要不行了……”

    七伯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師公“哼”了一聲,說道︰“柳七哥,不是我不肯幫忙。小孩子在這里搗亂,作法都不靈的。”

    “啊呀,小俊,你快回家去吧……”

    七伯是個老實人,見我一副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連忙又去叫三姐。

    “小嫣啊,你快帶弟弟回家去……”

    正吵鬧間,只听得“噗通”一聲,小青姐從門板上滾下地來。

    我顧不得和師公斗嘴,急忙跑過去。只見小青姐臉色慘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嘴唇,都咬出血來了。

    “小青姐,你哪里痛?”

    “這……這里……”

    小青姐一只手緊緊捂住右下腹。

    可能是急性闌尾炎。

    我當即掀起她的衣服,伸手摸到闌尾的位置,用勁壓下去︰“是不是這里痛?”

    小青姐痛得啊的大叫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是……是這里……”

    應該是急性闌尾炎了,痛得這般厲害,估計可能穿孔了。前世雖不是醫生,這點醫學常識倒還是有的。

    “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手術。趕緊送衛生院……”

    “小俊……”

    這回是七伯這個老實人忍無可忍了,大喝一聲,氣呼呼地沖到我面前,臉色紫漲。

    “你不要在這里搗亂了,快回家去。改天我告訴你爸爸,好好打你一頓!”

    我嘆了口氣,說道︰“七伯,我是你的佷子,小青姐是我的堂姐,我會害你們嗎?”

    見我裝模作樣愣充大人,還在這里大打親情牌,七伯又好氣又好笑,結結巴巴地說道︰“小俊,你一個小孩子家懂得什麼……听話啊,快回家去……師公好作法……”

    我登時氣結。都說年輕是本錢,可是太年輕了,也未必見得本錢雄厚。明明真理在握,愣是沒人肯听。我想了想,當下慢慢走到滿臉傲色的師公面前,說道︰“師傅,你說句老實話,小青姐真是冤鬼附身嗎?”

    “我……”

    “你可要想好了,人命關天不能開玩笑的。我就在這里等你作法捉鬼。假如今晚你捉不住這個冤鬼,治不好小青姐的病,出了人命的話,我一定叫我爸爸把你抓起來,判你的刑!”

    “你……”

    師公頓時有些色厲內荏,不敢接口。須知文化大革命大力宣傳破四舊多年,師公巫婆這類人員正是打擊的對象。平日在鄉間招搖撞騙哄哄群眾也就罷了,當真被革委會抓去,可不是玩的。

    “還不出去?真想坐牢嗎?”

    我知道為今之計,唯有釜底抽薪。先將這個師公趕走了再說。

    “好好好,我走。柳老七,今天可不是我徐虎對不起你。往後你們柳家山大隊再有冤鬼作祟,可別找我……”

    師公一跺腳,擠開門口的人群,狼狽而去。

    呵呵,不愧是老江湖,倒驢不倒架,臨走還要講幾句狠話充充門面。

    “哎哎,徐師傅……你等等……”

    七伯慌忙追了出去。

    我不去理會,沖門外叫道︰“小舅,你快點叫幾個人,抬小青姐去醫院。”

    小舅擠進來,拍了一下我的腦袋,笑罵道︰“小家伙,還想指揮小舅啊?”

    “哎呀,小舅,這時候還開玩笑。快點救人吧。要是讓我爸知道你見死不救,看他罵不罵你?”

    我知道小舅平時最怕老爸,說不得,只好抬出他的招牌來了。

    這一招果然見效,小舅臉色一變,高舉雙手︰“行行行,我抬我抬……”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3
重生之衙內‧ 第十四章 急性闌尾炎

    “師公捉鬼”演變成如此結局,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不過倒也無人抱怨。大伙本就是來看熱鬧的,師公能不能當真捉到冤鬼,並不重要。反正冤鬼到底長個什麼德性,也沒人見過。我一個小屁孩,居然幾句話將五大三粗的師公逼得狼狽而走,就觀賞性而言,卻是絲毫不遜于捉冤鬼呢。

    一些人甚至開始笑話那位徐師公。

    “什麼屁師公,被小孩子幾句話就嚇跑了……”

    “是啊,屁用都沒有,剛才他還想打人呢。”

    “他敢。他要是打了小俊,十二叔知道了,還不扒了他的皮……”

    “是呢是呢,十二叔如今可是公社的主任……”

    許是疼痛太過,小青姐反倒不叫不嚷了,蜷縮在破棉絮里,間或發出一聲呻吟。

    “三才,秋火,你們兩個抬前面,二狗,你和我抬後面,快點,人要不行了……”

    小舅一迭聲說道。

    眼見小青情形不對,大伙也緊張起來,七手八腳抬起了門板。

    這時候七伯自外邊回轉。他是個沒主意的人,師公既然怒氣沖沖跑掉了,女兒又病成這樣,也不好阻攔,只一個勁咕噥。

    “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家里一分錢都沒有……”

    其實也不是一分錢都沒有。七伯母已經將家底都翻了出來。抖抖索索遞到他手中。

    我瞟了一眼。一張“大團結”(10元)。一張麻老五(5元)。還有一些零星毛票。最多不超過二十元錢。不禁心中一酸。

    雖然現在物價極低。如果需要動手術地話。二十元無論如何是不夠地。而這。竟然是一個家庭地全部積蓄。難怪中山先生要說“中國患貧。而非患不均”。更難怪一年後南巡首長復出。立即將發展生產力。脫貧致富列為國家地頭等大事。

    偉人真是目光如炬啊!

    正感嘆間。四名精壯漢子已經抬起門板出了房門。

    七伯和伯母,還有幾個同族親友,舉起火把在一旁照明。

    我急忙追了上去。

    “小俊,小俊,你做什麼?”

    二姐三姐一齊叫道。

    “我跟他們一起去公社。”

    “你開什麼玩笑?”

    二姐嚇了一大跳。

    “深更半夜的,你小孩子去公社做什麼?要是媽媽知道了,看打不打你?快點跟我回家去……外公外婆要急死了……”

    二姐是真急了。柳家山離公社足有**里地,大部分都是山路,黑燈瞎火的,這要一個失足,那還了得?就是擦破點皮,崴了腳什麼的,老媽也絕饒不了她。畢竟是她帶我來看師公捉鬼的。

    我不理,只管跟著小舅他們往外走。

    二姐三姐一前一後緊趕上來,拉住我的胳膊。

    “不許去!”

    二姐急得聲調都變了。

    我嘆了口氣,說道︰“二姐,七伯帶的錢不夠。”

    “關你什麼事?你又沒錢。”

    二姐凶巴巴地說。

    “沒錢他們不會給小青姐治病的。衛生院那些人我知道。”

    這倒是實話。經濟大發展之後,“看病難”成為草根階層最頭痛的問題之一,二十一世紀各級醫院的價格、醫德備受詬病。而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鄉鎮衛生院,且不說條件極其簡陋,醫生護士們一個個如同老爺坐堂,高高在上。對其醫術醫德,決不可估計過高。

    “小青姐病得很重,今晚上可能要動手術,不然會死人的。”

    “那……你去了也沒用啊,你又不是醫生。”

    二姐的語氣明顯軟了下來。

    嗯,有戲。

    其實我去衛生院,也未必幫得上什麼忙。那些醫生護士才不會理我是那根蔥呢。如此堅持,無非是想這件事有始有終。再說在柳家山整整呆了一個多月,我也確實憋悶得很了,特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去紅旗公社那個在我心目中同樣偏僻得緊的破爛地方轉一轉,也是好的。

    寂寞無聊的時候,總想整點事情,這也是人之常情,不因穿越而改變。

    “誰說我不是醫生?不是醫生知道急性闌尾炎嗎?說不定我去了,還能指點一下衛生院的醫生護士呢。”

    見二姐動了心思,我索性大大忽悠她一把。

    二姐扁了扁嘴,笑罵道︰“你就知道講大話……”

    “二姐,爸爸和大姐都在公社呢,我們去爸爸那里玩呀。”

    三姐在一旁敲起了邊鼓。

    “是啊,二姐,小舅不也去了嗎?那麼多大人,不會有事的。”

    “那……我們快走吧,小嫣,你去拿火把,我照看小俊。”

    二姐終于被說動了。其實她也很想去公社玩吧。說起來,她只有十三歲,也還是個孩子呢。

    等小舅發現我們姐弟三個,已經走出去有一兩里地了。

    “啊呀,小俊啊,你們怎麼也來了呢?這要是……唉,叫我怎麼跟晉才交代呢?”

    七伯邊埋怨邊將我抱起來。

    “七伯,你不用擔心。到了公社,要是衛生院不給小青姐看病,我就去找我爸,還有……找嚴主任給你借錢。”

    “謝謝你呢,小俊……”

    七伯的聲音就有些哽咽。

    一行人急匆匆趕到公社,三姐就蹙起眉頭,走路一瘸一拐。她的腳被石頭咯了一下。我卻是最輕松的,一路上,七伯和另外幾個成年人輪流抱著我,沒走一步路。三姐年紀大些,可沒享受這種待遇,只有七伯母中間背了她一小段。

    幸好是晚上,烏黑一片,三姐沒看見我得意洋洋的嘴臉。不然的話,估計得把我恨死。

    小也有小的好處呢,可以倚小賣小,呵呵!

    公社衛生院只有一個老頭子值班守傳達,敲了老半天門,才老大不情願地起身開門,嘴里還罵罵咧咧的。門還沒開,就已經一迭聲叫著︰“喊冤啊?三更半夜的,叫死一樣……醫生都不在,等明天早上吧……”

    “師傅,求求你開門呢,人病得厲害,快不行了……”

    “開了門也沒用,告訴你醫生不在……”

    這種情形,早在我預料之中。

    “二姐,爸爸住在哪里,你知道不?”

    二姐一瞪眼︰“我哪知道?爸爸調到公社,我還沒來過呢。”

    我懶得理她,轉頭對小舅說道︰“小舅,你帶我去找爸爸,要不,找嚴主任也行。”

    小舅嚇了一跳︰“找嚴主任?”

    找老爸他已經很怵頭了,听說找嚴主任,更是畏懼。公社革委會主任在普通社員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哎呀,你快點吧。救人要緊,嚴主任我見過,人很好,不會罵你的。”

    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暗暗好笑。這麼老氣橫秋的,教訓起小舅來了。

    公社傳達室的門衛態度倒是和藹得多。因為我一開口就自報家門,表明了身份。

    “我是柳晉才的兒子,來找我爸的,有急事。”

    門衛匆匆披衣起床,帶了我們幾個跑到公社干部宿舍樓二樓,敲開了房門。

    “柳主任,柳主任,你家里來人找你呢,說有急事。”

    “爸爸,是我,你快點起來……”

    只听得屋里床板“  ”亂響。料必老爸嚇得不輕。這大半夜的,他的七歲兒子居然跑到公社來找他了,能不驚心動魄嗎?

    “小俊……葉子,小嫣,你們怎麼都來了……成林,發生什麼事?”

    老爸只穿個大褲衩子就跑來開了門,見兒女無恙,先自松了口氣。最後一句卻是對小舅說的。畢竟小舅阮成林已經成年,算是大人了。

    “呃,沒……沒什麼大事……”

    小舅一貫畏懼老爸,搔搔頭,有些詞不達意。

    “是這樣,爸爸,七伯的女兒,就是小青姐,病得很重,快不行了,現在在衛生院門口,等著救命。但是衛生院沒醫生,你趕緊去看看。”

    救人要緊,我也顧不得搶小舅的話頭了。

    “這樣啊,好,你們等我一下,我穿衣服。”

    老爸剛一穿好衣服,隔壁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身軀高大的人來,卻是嚴主任。想必我們急匆匆大叫大嚷,將他也吵醒了。

    “小俊?”

    嚴主任看見我,頗有幾分驚喜。自打在周先生家見過我兩次,嚴主任對我印象極佳,甚至開玩笑說要招我為女婿。

    “嚴伯伯好。”

    我連忙鞠躬問好。我知道懂禮貌的孩子總是討人喜歡一些,縱算倉促之間,我也不願缺了禮數。

    “好好……”嚴伯伯笑眯眯的,情不自禁伸手摸摸我的頭,問道︰“小俊,發生什麼事?”

    我忙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嚴玉成臉色就嚴峻起來,見老爸出了門,一揮手說道︰“走,晉才,咱倆一道去看看。”

    我不禁歡呼道︰“太好了……”

    嚴玉成笑道︰“小鬼頭,好什麼?”

    我笑笑不說話。總不能說你是主任,一把手,你去了衛生院那些醫生可不敢怠慢。那也顯得咱太過勢利了些,怕要惹人厭。而且老爸也在,咱不能說這種看輕老爸的話。要不這兒子也做得忒不厚道。

    公社正副主任一齊出面,小小衛生院如何招架得住?自是人仰馬翻。傳達老頭立馬換上笑臉,拿著手電筒飛也似地跑去里面宿舍樓敲門,將衛生院僅有的三名醫生,五名護士一股腦全叫了起來。

    “媽……我渴……”

    小青姐蠕動著干裂的嘴唇,迷迷糊糊地說。

    過度的疼痛已經將她的痛感神經折騰得麻木了,反不覺出痛來。

    “哎……哎……,媽這就給你找水喝。”

    “不行啊,七娘,肚子痛不能喝水。”

    我急忙攔阻七伯母。

    前世學過一點急救常識,知道急腹癥病人不能隨便飲水。不過既然到了衛生院,我也就不敢隨口給小青姐定性為急性闌尾炎,只好籠統說成肚子痛。畢竟衛生院雖小,也是正規醫院,咱身上揣著的那把小斧頭,還是不要動不動就拿出來在魯班門前胡亂揮舞,沒的惹人笑話。

    “咦,小朋友,你怎麼知道肚子痛不能喝水?”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急匆匆過來,有些詫異地問道。瞧他四十來歲,擁有著當時農村不多見的肥碩身材,難為他半夜起來,還記得披件髒兮兮的白大褂,也算是有幾分敬業精神。

    我咧嘴一笑,並不答話。

    小也有小的好處。我愛搭理誰就搭理一下,不愛搭理的話,也拿我沒轍。

    “啊喲,嚴主任柳主任,你倆都來了……”

    胖大醫生滿臉堆笑過來與兩位主任握手。

    “齊院長,請你趕緊安排救人。”

    嚴主任說道。

    “是的是的,請嚴主任放心,我這就安排。”

    齊院長身形豐腴,動作倒是不慢,蹲下身子簡單給小青姐做了個檢查,就得出了“急性闌尾炎穿孔”的初步診斷,馬上安排手術。

    我有些愣怔。這個齊院長也太狠了吧?如此簡單做個檢查,步驟幾乎和我在七伯家堂屋里的一模一樣,就將小姑娘弄去開刀?

    不過也難怪,公社衛生院設備簡陋,估計做個血液常規檢查的儀器都沒有。還不是憑醫生的經驗來確定?

    眼見女兒被推進手術室,七伯兩口子神情緊張無比。

    嚴主任安慰道︰“不用擔心,齊院長以前是縣人民醫院外科一把刀呢,做個闌尾炎手術沒問題。”

    呵呵,原來如此。怪不得齊院長底氣十足,卻是個真有本事的。我對他的印象立馬好轉。縣人民醫院的外科骨干醫師,發配到這小小公社衛生院當個院長,想必是犯了什麼錯誤。

    在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要犯個錯誤還真沒什麼難度。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3
重生之衙內‧ 第十五章 秉燭夜話

    “急性闌尾炎穿孔,還好送得及時,現在已經沒啥大事了。”

    齊院長略微有些疲憊地走出手術室,當眾宣布了這個好消息。

    我想起前世電影電視中見過的那些鏡頭,不由暗暗好笑。往常總笑話導演沒新意,老給醫生編這麼句破台詞,如今看來,倒真是來源于現實生活呢。這不齊院長一出來,張嘴也是這麼一句?

    就在給小青姐做手術那會,嚴主任和老爸已經將情況問了個大概。

    老爸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敢一個人摸黑打亂墳崗里過的主,平日里最恨的就是裝神弄鬼的家伙,听二姐繪聲繪色地描述我與師公斗法的場景,不由得眉飛色舞。

    嚴主任表情更是夸張,甚至鼓起掌來。

    “了不起啊了不起,晉才,真眼紅你生了個這麼厲害的兒子。”

    老爸笑道︰“主任,不興這麼夸小孩子的,要將他夸上天了。”

    行啊,老爸!

    我在心里說。

    這才轉做行政干部幾天,老爸說話的技巧又見長了。依照老爸的性子,擱在以前一定順著嚴主任的話題開個玩笑。那時與嚴主任分屬不同單位,開開玩笑原本無妨。如今可是上下級關系,嚴主任又對他有知遇之恩,再口無遮攔地開玩笑,就有些不妥了。適當的謙遜是必要的。

    中國官場。對這個尊卑上下。歷來看得極重。

    老爸稱呼嚴玉成為“主任”。而不是“嚴主任”。那也大有講究。既透著親近又不失尊重。一字之差。卻是奧妙無窮。這些細微之處地講究。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人和老爸交流。應該是老爸自己琢磨出來地。

    看來前世地老爸。只是缺乏這麼個機會而已。一旦機會降臨。老爸地表現真還可圈可點。

    齊院長宣布小青脫離了危險。大伙都松了口氣。七伯母當即就拉住我地手。抹開了眼淚。我這人不大受得了這個。頓時渾身不自在。

    七伯畢竟是男人。倒也知道交代一下場面。連連向齊院長道謝。又向嚴主任鞠躬。至于老爸。那是自家族房兄弟。說感謝地話反而多余。

    然而七伯不好意思向老爸道謝。卻將這個意思轉到了我頭上。

    “說起來,這回真是多虧了小俊呢……要不是他,我家小青就沒救了……”

    偶滴神!七伯母抹眼淚已經叫我渾身難受,七伯再來這麼一招,還讓不讓人活了?剎那間我真產生了暴走的沖動。

    唉,這個出風頭逞英雄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眼見七伯絮絮叨叨,還要夸下去,我不得不將求援的目光望向了嚴主任。

    也不知是嚴主任沒明白我的意思,還是故意使壞逗一逗我,對我的求援視而不見,反倒變本加厲,笑呵呵地說︰“不錯,小俊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看該給你發個大獎狀呢。”

    我頓時將這位未來的向陽縣太爺恨得牙癢癢的。

    好好好,你既然如此促狹,待我使潑你看。

    “伯伯好小氣,這麼大功勞就發個獎狀,真是哄小孩子呢!”

    “啊?”

    嚴玉成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那你說說,要什麼獎勵?”

    “我要獎金!”

    “小俊,別胡說。”

    老爸頓時板下臉來。小孩子活潑調皮那沒什麼,時機合適的話很能討人歡喜。這一沾上銅臭味,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嚴主任擺擺手止住老爸,臉上笑容不減︰“那你要多少獎金呢?”

    我轉向齊院長︰“院長,小青姐的醫藥費要多少錢?”

    “這個,我還沒仔細算過,切除闌尾不是什麼大手術,今後幾天的住院費、醫藥費七七八八的加起來,大概也就是四十塊錢左右吧。”

    要換個地方,齊院長對我這樣的小屁孩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當著兩位主任的面,卻是不好拿大。

    “好,嚴伯伯,我就要四十塊錢獎金。”

    “哈哈,晉才,你兒子當真非同一般呢。小家伙,你是想要我們免了你七伯的醫療費嗎?”

    老爸就跟著打了個哈哈。

    這個事情,他可是不好表態,畢竟要避嫌。

    “是呢,嚴伯伯,七伯家沒錢給小青姐看病。要是有錢啊,也不會叫那個什麼師公來捉鬼了。”

    嚴主任不笑了,很認真地看著我,點了點頭,轉向老爸說︰“晉才,我看這個事情要好好抓一下,破四舊那麼多年了,農村社員還是那麼迷信,要不得呢。”

    這話正合老爸心意,馬上點頭︰“好的。主任,我看不如大整頓一下,把這些裝神弄鬼的師公巫婆都抓起來,送到水庫工地上去出出工,也好給他們一點教訓,在全公社好好宣傳一下破四舊的必要性。”

    “嗯嗯,這個辦法不錯,就是這麼辦。”

    我卻目瞪口呆,心中連說厲害,嚴主任果然是天生做官的手段,輕輕一句話,就將四十元獎金的事撇到一邊,逮住師公巫婆出氣。

    要說也不怪他,四十塊錢不是個小數目,相當于他一個月工資。而且也缺少個名目,不是隨隨便便說給就給的,這個先例不能開。假使全公社每個社員生病都要他免醫療費的話,他這個公社主任就沒得玩了。

    只是苦了那些師公巫婆,無端端的要抓去修水庫了。

    當時興修水利,乃是政府牽頭,各大隊出勞力,計算工分,沒有現金報酬的。這還是正常出工,倘是各大隊的四類分子(地富反壞),二流子這些有問題有劣跡的人,每逢這個時候,就要被抓進學習班,義務出工,不但沒有工分計。連飯菜都要自家帶。

    這個專政手段,端的厲害。要不一個公社革委會主任,兵頭將尾的官,竟隱然有“百里侯”的威勢,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來形容就是“跺一腳地動山搖”,這些強力的專政手段,居功不小。

    見我扁著嘴,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嚴主任笑道︰“小家伙,你獅子大開口,伯伯偏不如你所願。不但沒有獎金,連獎狀都沒了。哈哈,失算了吧?”

    當下也不待我有何言語,對齊院長說道︰“老齊,既然病人家里生活困難,你們衛生院就盡量算優惠些,能免則免吧。”

    老齊也是極有眼色的人,當即哈哈一笑,說道︰“嚴主任下了指示,老齊自然照辦,您就盡管放心吧。”

    當下安排各人住宿。七伯母留在衛生院照看小青,七伯和小舅這些成年人連夜返回柳家山。公社只有一個三間房子的招待所,他們也舍不得花那個冤枉錢。反正十來里地也不遠。至于我們三個小孩子,自然不能再趕夜路回去,就在公社住下。

    大姐在公社中學讀書,老爸調到公社後,也給她安排了一間宿舍。二姐三姐就和大姐擠一張床。好在天氣不算太冷,一個晚上也能將就。

    我就住在老爸房里。

    剛在床上躺下,嚴主任推開門走進來。

    “主任,累了一夜,你也辛苦了,怎麼還不休息?”

    老爸有些詫異。

    “睡不著啊。索性找你聊聊天。”

    “好好好,我也正睡不著……主任你坐。”

    嚴主任坐下,瞟我一眼,笑道︰“要不還是算了,小俊也累了,該好好休息。”

    我一翻身坐起來,說道︰“伯伯,我不。”

    老爸說︰“你明天還要讀書呢。”

    我撇撇嘴︰“天天讀書,我也累了,想玩一天呢。”

    想起周先生那張作息表,老爸頓時對我無比同情,當即點頭︰“好好,就玩一天。你先睡覺。”

    “嗯。”

    我剛一合上眼楮,老爸就掏出煙來︰“主任,抽煙。”

    老爸,您這不是故意整人嗎?

    我在心里又叫起來。

    須知我的前世,乃是一個標準煙槍,每天要燒兩包煙以上。重生之後,身體倒是沒有了對尼古丁的依賴,然則香煙的那個美妙氣味,仍然足以讓我心癢難搔。

    原就準備裝睡偷听他們聊天,如今只有更加使勁將雙目緊閉,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唉,老天爺也是促狹,讓咱少穿越幾年不行麼?哪怕只是三五年,趕上八十年代初,我十來歲了,許多事情做起來豈不方便得多?就算仍是不能公然吞雲吐霧,起碼每月多吃幾頓肉。給一家伙整回七六年,又是饞肉又是饞煙,整個一小可憐!

    咦,不是說聊天嗎?怎麼好一陣不見吭聲?

    我好奇地睜開眼楮,只見嚴主任神情嚴肅,似乎深有憂色,老爸的神情也頗不輕松。

    “唉……這四人幫不都粉碎了麼,中央的政策,怎不見調整呢?”

    嚴主任深深吸了一口煙,伴隨著一聲嘆息重重吐出。

    老爸不知嚴玉成言語所指,也不好搭腔,只是點頭。

    “就說今晚這事吧,類似你七哥這樣,沒錢給孩子看病的社員,怕是不在少數。這樣下去不行啊。”

    “嗯,年年辛苦年年受窮,不大力發展生產,終究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是啊,大集體生產,吃大鍋飯,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人人磨洋工。集體沒有一點積累,無法投入,地力一年比一年貧瘠,產量只會越來越低啊!”

    “這是個死結,中央政策不變,這個死結就解不開啊。”

    我暗暗嘆氣。當時基層干部乃至普通社員很多都意識到“大鍋飯”的危害性,卻無能為力。我知道,要到兩年後,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年底,安徽鳳陽縣小崗村的十八位農民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私自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由此拉開中國農村改革開放的帷幕。但是現在,還太早了些。對于這樣根本的大政方針,遠不是嚴玉成和老爸這一級別的基層干部所能撼動的。貿然鼓動他們去趟這個雷區,絕對有百害而無一利。待到歷史證明他們是正確的,恐怕也毫無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我緊張地思考著,有沒有什麼辦法既能不觸犯中央現行政策,又能增產豐收,多少改變一下家鄉貧窮落後的面目呢?

    但是我雖然自未來穿越回來,對于這樣的事情也全然無能為力。

    “還是再等一等吧,說不定中央政策很快就會有變化呢。”

    老爸安慰著嚴玉成,也安慰自己。

    “嗯……眼看就要過冬了,山北幾個大隊,怕是要斷糧……這樣,我明天就去那里走一圈看看。今年決不能再餓死人了。”

    紅旗公社管轄的地域比較大,而且大都是貧瘠的山區,尤以山北為最。是真正的窮山惡水,人多地少,老百姓常年在石頭縫里刨食。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山北幾個村莊的貧苦也依舊觸目驚心,只能說勉強解決了溫飽問題。

    听嚴主任的話語,似乎山北幾個大隊往年曾經餓死過人呢。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家里也要有人管事才行。”

    老爸笑了笑︰“不是還有張主任嗎?他可是二把手。”

    “嗨,他呀……”

    嚴主任搖搖頭,不再說下去。雖然他和老爸交好,畢竟不願當面貶低自己的副手。

    老爸也就不再多說,笑道︰“你放心去,家里的事情我會照看的。”

    按照革委會領導的內部分工,老爸排在張主任之後,乃是三把手。但大家都知道老爸與嚴主任走得近,而且是土生土長的紅旗公社人,威望卻在張主任之上。

    “嗯,有你在家,我放心呢。早點休息吧。”

    嚴主任拍拍老爸的肩膀,起身準備離去,一眼瞥見我賊膩兮兮的樣子,就知道我在偷听,忍不住伸手打了我一巴掌,笑罵道︰“小家伙,人小鬼大!”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4
重生之衙內‧ 第十六章 稻田養魚

    日子不閑不淡地過著,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我除了個子長高了些,最大的收獲就是記住了一兩千個英語單詞,《哈姆雷特》學完了一多半。師母有時也會念叨,說是“四人幫”都粉碎了好幾個月,怎麼就不見給先生平反呢。先生倒是波瀾不驚,按部就班地教著,見我學習一日千里,也頗感欣慰。

    老爸在公社革委會幾個月下來,完全站穩了腳跟。當時公社革委會這級最基層的政權機構,內部分工本來就不是很明確,老爸名義上還是主管宣傳文教工作,實則已成為紅旗公社的二把手。

    也有好事的人要老爸將在另一個公社工作的老媽調到紅旗公社來,被老爸直接拒絕。

    要避嫌呢,古今中外,官場都是這麼個規則。

    節氣一天天變暖和,我又動開了心思。

    去年在公社听了嚴主任和老爸一席夜話,我心里就有些想法,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才對。不過我前世乃是一個只會維修機器的技工,對農耕著實不大在行,一時三刻,也想不出什麼立竿見影的好點子。

    眼見得社員們忙忙碌碌準備插秧,我心里突然一動……嗯,或許這個辦法可行呢。

    老爸就任紅旗公社副主任之後,回家的次數稍多一些,畢竟離得近了,十來里地,走路也就一個小時。對于他的寶貝兒子,老爸可是越來越上心。三四個晚上,就將他幾十年的電工及維修知識榨了個干干淨淨,如今都已經可以隨意擺弄收音機了。手法之老練,似乎絲毫不遜于他這個老資格的技師。這要是培養得當,說不定就給整出個愛因斯坦來。

    倘若老爸知道真相,怕是要抓狂了,呵呵!

    “小俊,干什麼呢?”

    星期日下午,我正站在家門口的稻田旁發呆,不提防老爸就笑呵呵地到了身旁,急忙抬眼望去,另一個高大的身形也映入眼簾,原來嚴主任也一道來了呢。

    “養魚。”

    我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兩位主任都是一怔。渾然不解。

    “稻田養魚。”

    我接著解釋。

    這個“稻田養魚”。或許是我掌握地有關農業方面地“最高深知識”了。而且了解得還比較深入透徹。蓋因九十年代中期。紅旗鄉大力發展養殖業。整個柳家山村百分之八十地稻田都養了魚。我可是吃過不止一次。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大快朵頤之余。裝模作樣問了問稻田養魚地技術。發覺並不復雜。時隔多年。也還有些印象。如今不妨搬出來咋唬一下兩位主任大人。

    既然二十年後,魚兒能在稻田里養活,那麼提前二十年,應該也可以養活吧。

    嚴主任和老爸均是眼前一亮。

    嚴主任就笑呵呵地對老爸說︰“晉才,你這個兒子,還真有點惜言如金的味道呢。說話老說一半。”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這可是清代四十年太平宰相張廷玉老爺子一生的心得,找機會得給兩位主任大人聊聊,如今卻還不到時候。

    老爸笑道︰“兒子雖然是我養的,許多時候我也看不大懂呢。小俊,你說明白點。”

    吊足了胃口,我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嚴伯伯,爸爸,這個田里,可以養魚啊。鯉魚、鯽魚都成,很好養活。”

    草魚不好養,病害多。對于防治魚病,老實說我不怎麼在行,所以直接略過不提。

    嚴主任和老爸對望一眼,都露出意想不到的驚喜之色。

    “對啊,晉才,這個辦法好啊,咱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老爸有些納悶,問道︰“小俊,你又怎麼曉得的?”

    這可難不倒我。既然準備進言了,我自然將如何應對想了個透徹。

    我撇撇嘴,裝作毫不在意的說道︰“想一想就曉得了。有水就能養魚。”

    嚴主任大笑起來︰“好一個有水就能養魚……嘿嘿,晉才,小俊這是在拐彎抹角罵咱們呢……想想也是啊,小孩子都能想到的,咱們偏就想不到……思想僵化咯……”

    “嗯嗯,插秧之後,田里要追肥,人糞豬糞,都能肥田,又能養魚,這個主意當真不錯。”

    老爸到底是技師出身,思考問題喜歡從實際出發,很快就切入了技術層面。

    “對,秧苗之間的溝壟可以掏深一些,再挖些魚洞,我看每畝水田放個千把兩千魚苗子沒問題……”

    嚴主任雖是大學畢業,在基層工作時間不短,各類農村活計也很熟悉。

    呵呵,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只要提個頭,細節問題他們遠比我想得周到,倒省了不少口舌,不過還是提了個醒︰“伯伯,每畝田養魚不能太多,要不沒東西吃會餓死的。”

    “嗯嗯,這個我知道,這個我知道……”

    嚴主任高興得像個孩子。

    他今天和老爸一道來柳家山,一則是為了看望周先生,二則也是視察自己的轄區大隊,督促春播插秧的進度。不成想尚未進家門,我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啊呀,是嚴主任呢,快進屋來坐。晉才也回來了……”

    是外婆歡喜的聲音。

    “三嬸,你老人家好。”

    阮家族房老一輩的兄弟,外公排行第三,嚴主任笑眯眯地給外婆打招呼。

    “托你的福,好呢好呢,快進屋坐……”

    進屋落座,外婆奉上清茶,嚴主任喝了兩口,就迫不及待地說道︰“晉才,小俊這個主意當真可行,咱們商量商量,看怎麼鋪開來……”

    “可行是可行,但是會不會和上面的政策……”

    嚴主任道︰“發展生產,增加社員的收入,和上面政策不抵觸吧?”

    “倒是不抵觸。嘿嘿,主任,政策你比我了解得多啊……我是在想,這其他公社都沒這麼搞,就我們紅旗公社搞,合不合適?”

    老爸搞行政工作畢竟時日尚短,心里不托底。

    嚴主任微微蹙眉。

    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個道理他很明白的。

    我眉頭一皺,突然問道︰“爸爸,摸著石頭過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摸著石頭過河,就是不知道河里水深水淺……”

    老爸不防有詐,隨口給我解釋,一眼瞥見我滿臉狡詰之色,頓時就明白了,笑罵道︰“崽哎,還跟爸爸玩心眼啊?想到什麼你就說。”

    嚴主任也望著我,眼里大有鼓勵之色。

    每次見到我,都能給他意料不到的驚喜。兩位主任當然尚不至于將我當成可以坐而論道的朋友,這個“小天才”的定位,卻是跑不掉的了。

    “割資本主義尾巴是割私人的尾巴,不是割公家的吧?”

    由一個七歲小孩嘴里說出“割資本主義尾巴”,所有人的嘴巴都張得老大,一時忘記了回答。

    討厭,每次說話都要拐彎抹角,殘殺鄙人不少腦細胞。看來得給大伙來點狠的,將他們的驚訝詫異通通都堵回去。

    “割資本主義尾巴,你……你又是听誰說的?”

    我挺了挺胸,裝出很了不起的樣子,得意洋洋地道︰“周伯伯說的。周伯伯可了不起啦,什麼都知道。還有啊,很多東西,書上都寫得有的。”

    嚴主任大笑起來︰“哈哈,差點忘了,你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先生呢。晉才,這倒是我們少見多怪了。人家小俊如今可是博學鴻儒啊,書讀得多呢。”

    我的牙又有點癢癢的。

    嚴太爺不愧是嚴太爺啊,夸獎之余還不忘戲謔小輩一把。

    老爸撓撓頭,笑道︰“那你說說,什麼私人公家的?”

    我眼望嚴主任,不說話。

    嚴主任大手一揮,笑道︰“嗨,小俊那意思是說,割資本主義尾巴是針對個人,不是針對集體。稻田養魚,咱們可以公家來搞。”

    “公家搞?”

    “不錯。整個大隊一起搞,收成也歸集體所有。”

    “那……收成之後,上繳公社多少,大隊自己留下多少?”

    “上繳?公社沒有投入,就不用上繳,全歸大隊所有。只要交夠今年的公糧就行了。”

    老爸是柳家山人,自然沒意見。

    嚴主任辦事雷厲風行,說道︰“晉才,你叫人把支書、大隊長都找來,咱們這就商量個辦法出來。別誤了節氣。”

    “姐夫你坐,我去叫……”

    小舅自告奮勇,飛跑出門去了。

    不一刻,支部書記柳晉文和大隊長阮成勝先後趕到,自有一番寒暄。

    嚴主任將稻田養魚的想法一說,支書和大隊長听說有這等好事,自然沒口子答應,一齊向兩位主任拍胸脯保證完成任務。

    呵呵,養個魚也成政治任務了。

    “買魚苗的錢有吧?”

    “有呢有呢,主任放心,買魚苗子的錢還是不愁的。”

    見他們商議怎麼放養,怎麼防止魚兒逃跑等等,都條條是道,我也跟著高興。看來到收割季節,不但有香噴噴的新米飯吃,還有香噴噴的煎魚吃了。

    嚴主任吩咐著兩位下屬,一眼瞥見我狂吞口水的饞嘴模樣,不由心中一動。

    “小俊,你剛剛說什麼?”

    我愣住了︰“說什麼?我什麼也沒說啊。”

    “不是,你剛剛說……對了,你說摸著石頭過河,什麼意思?”

    “沒有啊,伯伯,我就是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問我爸呢。”

    “少扯淡。你那點小心眼瞞得過我?”

    嚴主任既然將我正經當盤菜,我也就當仁不讓了。

    “伯伯,柳家山養了魚,其他大隊要不要養?”

    “當然要養。整個紅旗公社都養起來。”

    “那……要是萬一養不活怎麼辦?魚兒生病怎麼辦?到時你可不能怪我。”

    “嗨,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伯伯是那種人嗎?在你眼里,伯伯那麼沒擔當?出了問題怪在你小孩子家頭上?”

    我撓撓頭,嘻笑道︰“我這叫丑話說在前頭,小心無大錯。”

    “鬼機靈……哈哈,小心無大錯……嗯……”

    嚴主任笑聲漸漸止歇。

    “好一個小心無大錯!你這不是又在拐著彎提醒我吧?”

    我笑笑,給他來個默認。

    “那好,咱就摸著石頭過河。每個大隊,先放個十畝二十畝魚苗,要是成功了,再大力推廣。”瞥我一眼,笑道︰“到時候伯伯當真給你發獎金!”

    “謝謝伯伯,到時你請我吃肉。”

    唉……真是沒出息啊,就知道吃肉!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7
重生之衙內‧ 第十八章 縣領導發飆

    這位上門找麻煩的人大有來頭,名叫崔秀禾,乃是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宣傳部長。

    水田里的魚苗長到二兩左右的時候,崔副主任坐著縣革委僅有的兩台吉普車之一,帶了兩位隨從,風塵僕僕趕到了紅旗公社。

    嚴玉成盡管很不待見這位造反派出身的縣革委副主任,礙于官場規則,還是表示了相當的客氣,接到縣革委辦公室的電話通知,當即召集了紅旗公社全部五個正副主任,在公社駐地等候。又指派張副主任和老爸至公社門口親迎。

    因為崔秀禾在縣里主管宣傳工作,派紅旗公社排名第二的張副主任和主管宣傳工作的柳副主任親自迎接,也算十分合理。

    誰知崔秀禾一下車,沒見到嚴玉成,臉色馬上就變得有些陰沉,禮節性地和張柳兩位副主任握了握手,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玉成同志呢?”

    張副主任叫張木林,是紅旗公社資格最老的副主任,聞言答道︰“嚴主任在公社辦公室。”

    崔秀禾臉色又陰沉幾分,淡淡道︰“嚴主任還真是盡忠職守啊。”

    老爸趕緊加了一句︰“嚴主任和另外兩位副主任都在公社恭候崔主任大駕光臨。”

    崔秀禾用鼻孔應了一聲,正眼都懶得瞧老爸一下,抬腿就往公社辦公樓走去,將悻悻的老爸撇在那里作聲不得。

    張木林趕緊一溜小跑跟上去,留給老爸一個幸災樂禍的假笑。

    向陽縣革委會一共有正副主任九名,崔秀禾排名第四,不算太靠前。但他乃是縣革委主任王本清的頭等心腹干將,就是在縣革委也跋扈得緊,一向不大將其他副主任放在眼里,唯王本清馬首是瞻。嚴玉成雖是公社正職,與崔秀禾之間還隔著台山區革委會這一級政權機構,如此怠慢,已然讓崔秀禾心中很不舒服。要不是嚴玉成資格夠老,在全縣所有公社主任中也是響當當的角色,只怕崔副主任當場便要翻臉。對于老爸這樣履任不久的公社副主任,基本上就是直接無視了。

    在場諸人。比崔副主任和柳副主任心里更不舒服地還有一個人。便是區區在下柳俊先生。

    說來也是趕巧了。剛好周師母地一個住在公社附近地本家親戚過生日。師母堅持要先生去串串門。先生無奈。只得帶了我來到公社。

    劉禹錫老夫子在《陋室銘》里言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師母地本家親戚都是些老實本分地農民。周先生與他們不大談得來。倒不是周先生自持身份。實在這位“鴻儒”與“白丁”之間。太缺乏共同話題。兼且周先生父母早亡。無兒無女。親戚們縱使想要問候一下先生地親人。也是無從問起。大家說不上十來句話。就只剩下沉默與尷尬。

    我第一次見識到先生地尷尬模樣。心里好一陣竊笑。

    最後先生實在忍無可忍。交代了兩句場面話。就帶了我直奔公社而來。打算找嚴主任或者老爸聊聊天。無巧不巧地就趕上了這一幕。

    要說崔秀禾這個老資格縣革委副主任和老爸這個新任公社副主任,級別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趾高氣揚擺張臭臉也屬正常。奈何他是擺給我老爸看的,叫我心里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八萬四千個毛孔都舒服,卻萬萬不能。

    只是人家匹夫一怒,尚能血濺五步,咱柳俊先生一怒,屁事都不頂,整個干瞪眼沒辦法。難道我還能沖上去咬他一口不成?

    那誰,誰說穿越者是萬能的來著?可別叫我見到他!

    見我跟在老爸身後,拔腿往公社辦公樓跑,周先生忙拉住我。

    “小俊,做什麼?”

    “我去看看。”

    “你小孩家,去看什麼?”

    我笑了笑︰“我小孩子家,無論看到什麼,都沒人在意的。”

    周先生一愣,隨即笑著擺了擺手。對于我的出格表現,周先生已經見怪不怪。畢竟這幾個月來,他幾乎天天和我在一起,已經逐漸適應我的“天才”了。

    崔秀禾走進嚴玉成的辦公室,兩位公社副主任忙站起身來,趨前兩步,伸出雙手握住崔秀禾的手,使勁搖晃,透著巴結的親熱。嚴玉成也在辦公桌後站起來,卻是不移動半步,伸出右手。崔秀禾上前兩步,與嚴玉成握手。如此一來,倒顯得是崔秀禾比較主動了。我不禁暗暗佩服,也就嚴伯伯,有這種氣勢。

    其實我不知道崔秀禾造反派出身,大老粗一個,難以體會這其中的竅門,輕輕易易就被嚴玉成擺了一道。可別小看官場上這種小小手腕,有時還真能起到點意想不到的作用。譬如幾個副主任望向嚴玉成的眼光就多了些敬畏,而看崔秀禾的時候,卻是隱隱有了些許瞧不起的意味。

    這種微妙的變化,崔秀禾也有點察覺,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咳嗽一聲,端起領導架子。

    “玉成同志啊,我听說你們紅旗公社在搞什麼稻田養魚是不是啊?”

    “是的,崔部長。”

    崔秀禾臉色一黑。顯然嚴玉成不稱呼他“崔主任”而稱呼“崔部長”很是不爽。畢竟縣革委會副主任是全縣的領導,宣傳部長只是部門首長。

    不待崔秀禾再有甚言語,嚴玉成就打起了“哈哈”。

    “崔部長今天親自前來,是不是想要宣傳一下我們紅旗公社的稻田養魚經驗啊?崔部長還真是有口福呢,呆會就叫他們給你弄幾尾新鮮的鯉魚嘗嘗鮮……”

    “玉成同志……”

    崔秀禾的臉色完全黑了。

    “我來,是想了解一下,你們總共弄了多少畝水田養魚?”

    “不多,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二十畝,一共是四百二十畝水田。”

    “玉成同志,你們這麼弄,請示過縣里和區里嗎?經過誰的批準?”

    嚴玉成故作不解︰“崔部長,紅旗公社的社員養魚,還需要請示縣里和區里嗎?要經過誰批準?”

    “嚴主任,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你們這樣搞,要犯錯誤的。”

    我站在門口不由撇了撇嘴。這個什麼崔部長,當真沒啥水平。一上來,屁股還沒沾到凳子,就開口閉口犯錯誤,這是要給嚴主任一個下馬威麼?也未免太性急了,好似街頭混混一般,急赤白眼的,剛一出場就捋袖子動拳頭,全無一點領導風度。

    哪像人家嚴主任,好整以暇,氣度雍容。

    “請問崔部長,我們的社員養幾條魚,能犯什麼錯誤呢?”

    嚴玉成不動聲色地問道。

    “僅僅是養幾條魚那麼簡單嗎?整整四百二十畝水田,不是個小數目啊,我的同志。”

    崔秀禾甚至拍了拍桌子。

    嚴玉成淡淡道︰“增加集體收入,大力發展生產,數目不是越大越好嗎?”

    “你……嚴玉成同志,你這是唯生產力論,是要不得的。”

    崔秀禾很不滿意嚴玉成的態度,開始上綱上線。

    張木林見這二位一見面就劍拔弩張,鬧了個滿擰,連忙笑著打圓場。

    “崔主任,你先請坐,我們工作中有什麼失誤,你做領導的該批評就批評嘛……”

    張木林到底不愧是做了多年干部的人,講話還是很注意掌握分寸。先就將問題定性在“工作失誤”的範圍內。這個“失誤”和“錯誤”,可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盡管他與嚴玉成並不對付,然而“稻田養魚”是經過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同意的。假使這件事被定性為“錯誤”,他作為紅旗公社的二把手,亦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崔秀禾原本也不想一上來就和嚴玉成針尖對麥芒。他是上級領導不錯,但對嚴玉成這個威望甚高的公社主任,多少也有幾分忌憚。听了張木林的話,就想順坡下驢,緩和一下氣氛再說。

    誰知嚴玉成根本不買賬,冷冷說道︰“崔部長,假使讓集體增加收入,讓社員們的日子過得稍好一點,就是唯生產力論的話,那麼我倒要請教崔部長,是不是一定要大家窮得沒飯吃,才不是唯生產力論?”

    “嚴玉成同志,你就這樣跟上級說話的嗎?你這個同志,思想很危險呢。滿腦子就想著增加收入……你這是資產階級的思想……”

    崔秀禾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就要拍桌子。

    見領導發了火,幾位副主任都膽顫心驚,低垂下頭,不敢吭聲。

    嚴玉成淡淡道︰“崔部長,這個是不是資產階級思想,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建議你深入基層,去各大隊調查一下,看看社員們是什麼反映。如果集體不增產,社員不增收,四個現代化怎麼實現?”

    “四個現代化”,呵呵,我可是听著這個詞語長大的。特別是八十年代,“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成了家喻戶曉的宣傳語。

    我站在門外旁听,越來越是佩服嚴玉成。

    崔秀禾暴跳如雷,他卻依舊不徐不急,不亢不卑,氣勢上就壓過了崔秀禾這個上級領導。崔秀禾如果繼續大光其火,可就顯得太沒涵養了。

    眼見領導吃癟,崔秀禾的隨從,一個二十多歲戴眼鏡的小伙子,料必是崔部長的秘書之流,上前一步插話道︰“嚴主任,以階級斗爭為綱這個大方針,還是不能丟吧?四個現代化是要建設,但也不能一切為了四個現代化。偉大領袖教導我們,政治是統帥,是靈魂。只要我們的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稍微一放松,經濟工作和技術工作就一定會走到邪路上去……”

    這小子,背起《語錄》來了。

    崔秀禾瞥了他的隨從一眼,神情頗為贊賞。

    對崔秀禾,嚴玉成多少還要留點面子,總歸人家是上級領導。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隨從,他可就毫不客氣,曬道︰“李秘書,理論水平蠻高的嘛。你也不必背語錄,更不必隨便扣大帽子。誰說我們不要‘以階級斗爭為綱’這個大方針了?我們紅旗公社的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有哪一項放松了?”

    這個李秘書,卻也不是好對付的。

    “嚴主任,當前黨中央提出的政治理論方針,縣革委專門發了貫徹落實的文件,怎麼你們紅旗公社就不執行呢?”

    嚴玉成眼楮一瞪︰“誰說我們沒執行?”

    “我們從縣里一路過來,隨處可見宣傳標語,唯獨你們紅旗公社,一條標語也看不到……”

    李秘書對嚴玉成多少有些忌憚,聲音不免怯怯的。

    “不錯,你們這是公然對抗縣革委的決定,錯誤是很嚴重的。”

    崔秀禾及時出面為自己的秘書撐腰。

    “你們紅旗公社,誰是負責宣傳工作的?啊……”

    我心里一跳,這個混賬東西,吃不住嚴伯伯,就準備拿我老爸開刀啊?

    “崔部長,是我負責的。”

    老爸向前一步,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柳晉才,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負責宣傳和文教工作。”

    老爸不亢不卑地回答。

    “柳晉才?好,我問你,你們紅旗公社為什麼不執行縣革委的文件,貫徹落實中央的指示精神?”

    “崔部長,縣革委的每個文件,我們紅旗公社都組織了黨員干部進行認真的學習和討論。每次學習討論都有記錄,要不要拿來給你過目?”

    “哼!光是學習討論就夠了嗎?你懂不懂得怎麼做宣傳工作?為什麼不寫標語,不向廣大社員群眾宣傳黨的政策方針?”

    崔秀禾逼視著老爸,氣勢洶洶。似乎只要老爸一個應對不當,他就要立即翻臉。

    “宣傳黨的政策方針,關鍵是領會精神。寫不寫標語,只是個形式問題……組織學習討論,這是我們紅旗公社革委會集體討論做出的決定!”

    老爸,贊一個先!

    老爸無論職務還是資歷,都沒法跟嚴玉成相提並論,自然也不能**的將崔秀禾頂回去,及時祭出“組織集體決定”這個法寶,正是一著攻守兼備的好棋。

    所謂法不責眾。你崔部長要發飆,就得先將紅旗公社革委會的組織決定推翻。不然的話,可怪不到我頭上。

    崔秀禾被噎得直翻白眼,開始有了暴走的傾向。

    “不管怎麼樣,我對你們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很不滿意。你必須立即采取行動,大力宣傳中央的方針政策!”

    老崔終于要以勢壓人了。

    老爸一滯。

    不刻意宣揚這個理論方針,是嚴玉成、老爸與周先生反復研究做出的決定。如今崔秀禾以縣革委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的身份發出這個命令,作為公社主管宣傳的副主任,卻是不能硬頂。“下級服從上級”的組織原則還是要的。

    眼見老爸有些難以抵擋,我這個做兒子的,老躲在後面也不成話,心里一急,忍不住就叫了起來。

    “只有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誰?”

    崔秀禾怒喝。

    許是這個聲音過于稚嫩,在場的干部都有些詫異,將目光投向門口站著的七歲小屁孩。嚴主任和老爸驚訝尤甚,正要開口說話,我卻轉過身去,背起雙手,邁著四方步,施施然走掉了。

    嘿嘿,咱就將你們滿屋子干部全晾在這里,叫你們有勁沒處使!

    “這是誰家的小孩?”

    崔秀禾見了這麼個小屁孩,滿腹怒火,發作不得半分,一張臉憋得通紅。

    嚴主任何等機靈,立即向老爸使個眼色,阻止老爸開口“認賬”,笑著說道︰“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話說得好啊。崔部長,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咱們就不用再討論了吧?”

    呵呵,饒是你嚴伯伯精明厲害,這會子也絕對料不到這句話的來頭有多大。不過要在一年以後,《光明日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這幾家國內最重量級的主流大報,才會相繼刊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震動全國的文章。如今卻被我提前一年嚷了出來。

    心里那叫一個爽!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8
重生之衙內‧ 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

    我離開柳家山,住到公社來了。

    起因是周先生調到公社來上班。而周先生能來公社上班,出于老爸的提議。追根究源,還是與崔秀禾在紅旗公社鎩羽而歸有關。

    那次崔副主任在紅旗公社足足吃了一癟,被嚴玉成頂撞還則罷了,因為嚴玉成資格比他老得太多。文化大革命前,嚴玉成已是縣委辦副主任,後來轉任農業局局長,崔秀禾尚是一個小工人。搭幫文化大革命,崔大哥一路飆升,佔據了縣革委副主任的權位,在嚴玉成面前,心下畢竟有些底氣不足。官場歷來特重論資排輩,後來居上的干部如果沒有幾分真本事,威望往往不高。崔秀禾底子太差,全靠王本清撐著。最讓他憋氣的是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小屁孩吼了一嗓子,愣是沒找著消氣的地方。最後不得不揣著一肚皮鳥氣,連飯都不吃,鑽進吉普車頭也不回跑掉了。

    崔秀禾雖然菜了些,身後那位靠山,卻不是好惹的主。王本清向來護短,由他硬要將崔秀禾這種大老粗安排在宣傳部長的位置上就能看出一點端倪。

    王本清其實並非一味蠻干的莽漢,城府甚深。在充斥著路線斗爭的革命時期,牢牢掌控輿論宣傳是制勝的關鍵之一。崔秀禾粗點,卻好掌握,是絕對靠得住的人。由他擔任宣傳部長,王本清放心。

    崔秀禾被頂得灰頭土臉,王本清絕無善罷干休的理由。奇怪的是,崔秀禾灰溜溜回到縣里之後,竟然平靜如昔,王本清與縣革委全無反應。

    “事物反常即為妖。”

    這是周先生對此事下的結論。

    “莫非是山雨欲來?”

    老爸多少還有點擔心。

    嚴玉成大手一揮,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無論他出什麼招術,咱們接著就是。”

    這次談話。距離“氣走崔秀禾事件”已然有一個月。

    “王本清拿你可能沒啥招術。晉才卻不一樣。畢竟資歷尚淺。崔秀禾又是該管地直接領導。如果他在工作上找碴子。卻不可不防。”

    “嗯。老師說得有理。”

    嚴玉成點點頭。他大氣磅礡。雖是在小小公社革委會主任地職務上。也無時無刻不顯示出這種恢弘地氣度。但這並不表示他性子粗疏。

    事實上。心思不密地人。決然無法在官場生存下去。

    “晉才。你得開動腦子。將公社地宣傳工作搞得再有聲有色一點。叫崔秀禾想咬你都找不到下嘴地地方。”

    “嗯……可是,中央這個理論方針是作為當前政治生活中的最高標準提出來的,當前全縣的宣傳重點,都落在這個上面,咱們的宣傳工作,以什麼作為重點呢?是不是……也稍微應付一下?畢竟這是中央的政策。”

    老爸有些拿不準。

    周先生與嚴主任都是臉色凝重。終歸他們所處層級太低,對大局的把握全然只能憑直覺猜測。要他們硬頂中央的政策,也確實勉為其難。

    “我看,稍稍應付一下也行……老師你說呢?”

    周先生想了想,也點點頭。

    這下子我可著急上火了。因為我知道,一年以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這個理論方針會被正式否定。面臨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不能做牆頭草。尤其在已然得罪崔秀禾的情況下,做牆頭草更加不劃算。自然,假如一開始就緊跟縣里的步驟,大力宣傳這個方針,就算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那也沒啥。反正下級服從上級,天塌下來有個高的人頂著。到時候改弦易轍,跟著新的政策方針搖旗吶喊就是。只要不太出格,想來不至有甚大禍事。這也是目前全縣大多數公社采取的策略。多年以來,嚴格的組織紀律約束了這些人的思維和行事方式。似嚴玉成這般,有自己主見的基層干部絕對屬于另類。

    如今已經得罪崔秀禾,並且由我喊出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嚴玉成又當著崔秀禾的面點頭認可,就等于擺明了自家對于這個方針的態度。這個時候去“稍微應付一下”,改弦易轍跟著縣里的文件亦步亦趨,人家可未必見得買賬。待到這個理論方針被否定,只會落下笑柄,兩邊不討好。眼見一個絕大機會就這麼白白糟蹋了。

    無論如何,要說服他們。但是如何說服,卻是個問題。

    鄙人頗有急智,上輩子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當面撒謊不臉紅。不過卻從未踫到過如今這種局面。

    “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周伯伯,《孟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說完我就後悔,這回表現太出位了,周先生可沒教過我《孟子》。他對孟亞聖的興趣,不如對孔聖人的興趣那麼濃厚。比較起來,孟夫子確實有些不大講道理,孔夫子就有趣得多了。

    周先生把這個當作我的例行請教,隨口解釋道︰“反躬自問,只要是真理所在的地方,縱有千軍萬馬,我也會勇往直前……小俊,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原本打算重施故伎,給幾位大知識分子提個醒,然後裝傻。卻只見周先生三人都目光爍爍盯住我,直盯得我頭皮一陣陣發麻,心中暗叫“不妙”,知道這回怕是躲不過去了。

    “小俊……我好像,沒教過你《孟子》吧?晉才,你教過嗎?”

    老爸連連搖頭苦笑︰“你都沒教過,我哪里會教他這個?《孟子》連我自己都不大懂呢……”

    “周伯伯,嚴伯伯,爸爸,你們不要刨根究底了,我自己看到的。周伯伯這里那麼多書,我隨便翻到的……我就覺得,上回那個什麼崔部長,不會善罷干休……就好象我們小孩子打架,吃了虧,心里總是不服,想要打贏回來……”

    我邊說邊觀察他們的臉色。震驚詫異那是免不了的,听了我後面那段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嗯……還好,還好!總算找到一個勉強可以和“小孩子”搭上界的話題。

    一口氣說完,我就自顧自轉過身去,狂抹虛汗!

    “嗯,小俊說得很有道理呢。我看崔秀禾忍而不發,是在等待時機。”

    嚴玉成肯定地說道。

    “問題是,他在等待什麼時機呢?照說他是縣革委副主任,背後還有一把手王本清,要找你們的麻煩並不難……”

    周先生有些疑惑。

    眼下如何應對崔秀禾可能的反擊是重中之重,三人的思路很快就從《孟子》那拉了回來,讓我逃過一劫。

    “難道,上面有了不同的意見?”

    老爸說道。

    呵呵,老爸,再贊一個!

    在我的記憶當中,這個理論方針提出不久,黨內一位極有威望的元老就致信中央,鄭重提出“必須世世代代用準確的完整的思想體系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具體時間記不大清楚了,大約就是在一九七七年的年中。並且這封信由中央轉發各地。料必王本清崔秀禾之流得知了這封信的內容,一時拿不定主意,故而暫時容忍不發。

    只是由于那位元老其時尚未復出工作,中央提出的那個理論方針在黨內還是佔著主導地位。

    這個事情,老爸已隱約猜到一點端倪,嚴主任他們遲早也會知道。倒不必我現在來饒舌。

    嚴玉成英雄氣概又涌將上來,一揮手說道︰“小俊說得對,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不管王本清、崔秀禾是什麼意思,只要是正確的東西,我們就一定要堅持。”

    老爸倒也光棍,立即道︰“對,他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老主意。主任,咱們索性大張旗鼓宣揚出去,造成聲勢再說。”

    呵呵,前世的老爸,就是這麼 的,做了行政干部之後,努力在適應官場的規則。對景時兒一到,二桿子脾氣又發作了。

    看著兩位頗具英雄氣概的主任,周先生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要說脾氣之 ,嚴主任和老爸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這位硬骨頭的教授同志。

    然而教授同志冷眼旁觀也不過幾秒鐘光景,柳副主任眼珠一轉,又將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周先生,這個事情還需要你大力支持。”

    “哦?我能給你什麼支持?”

    周先生頗感奇怪。

    “既然要跟縣里宣傳部打擂台,我這點理論功底,遠遠不夠。要你親自給我撐腰才成。”

    嚴主任眼楮一亮,一拍大腿說道︰“是啊,老師,說到寫文章談理論,咱向陽縣可無人是你的對手。”

    “不要說向陽縣,就是整個N省,只怕也無人可以匹敵。”

    我渾身雞皮疙瘩暴起。這都怎麼整的嘛,嚴主任和老爸拍起馬屁來也是這麼不著痕跡?一流高手風範啊!再偷眼一瞥先生,凝結成珠子的雞皮疙瘩終于全都掉下地來。

    只見先生雙目微閉,一副泰然受之的模樣。

    想想也是啊,身為省委黨校的前教授,這個談理論寫文章確然是可以“試問向陽誰敵手”!

    先生陶醉良久,這才微微太息︰“我現今的身份,怕是上不得你們那正經台盤。”

    公社雖小,也是一級政權機構,可不能隨便錄用有歷史遺留問題的“反動學術權威”。

    “那沒事。咱們公社不是有文工隊嗎?周先生你吹拉彈唱都是一把好角,進入文工隊完全夠條件。只是這樣確實很委屈你這位大教授了,就不知你肯不肯暫時將就一下?”

    嚴玉成哈哈笑著︰“瞧這架勢,政策鐵定會變,老師恢復工作回省城是遲早的事,咱們還是抓緊點,趕在老師回省城之前,能榨多少算多少,哈哈……”

    公社文工隊,不算個正經單位,但文工隊的成員,都是按照壯勞力來計工分的。每次下鄉演出,還有一些伙食補貼。

    周先生兩口子在生產隊都是算半勞力,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提議周先生進文工隊,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幫助,一舉兩得。

    “噢,伯伯去公社咯,我也跟著去……”

    我歡呼起來。

    倒不是我有多討厭柳家山,多喜歡公社。比較起來,柳家山還更好玩一些。只不過我劃算過,一旦隨周先生去了公社,就下定決心不再進小學的門。這個背著雙手坐在教室里和一群小屁孩一道磨屁股的差使,確實不怎麼令人心曠神怡。上輩子干過一次已經足夠了。

    以我現在表現出來的知識量,料必老爸也不會固執到一定要我重回小學課堂受罪。

    一切都如我所願,來到公社,周先生安頓下來,我就和大姐住在一起。老爸自然也提過轉學的事,我略微陳述了一下理由,他果然便不再堅持。除了每天繼續跟周先生學兩個小時,其余時間就任由我自己支配。倒也悠閑自在。尤其令我興奮的是,居然讓我找到了一條生財之路。

    事情是這樣的,公社旁邊有一個小修理店,舉凡縫紉機、收音機、自行車甚至包括手電筒等一切家用電器,無所不修。

    開修理店的是一個腿腳不方便的殘疾人,名叫方文惕。

    本來這樣的修理店是斷然不能存在的,一九七七年,還沒有什麼個體戶的概念。只因方文惕是個殘疾人,又和公社的張副主任有點親戚關系,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有個糊口的營生。

    我讀書閑暇之時,也會跑到他的修理店去玩耍。結果發現他店里擱了好幾部收音機。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人家送來修的,但他沒上過學,無線電知識相當有限。這麼說吧,他那點三腳貓的無線電維修技術,剛剛夠將響的收音機修到不響。可是既然開修理店,人家送了壞收音機來,又不能不收。于是就踫運氣,湊巧運氣不錯修好了,就收點費用。實在修不好,只好再給人家退回去。

    這一日眼見他滿頭大汗搗鼓一台“紅燈牌”收音機,搗鼓了半天,那東西就是不肯發出正常的聲音。一時技癢,說道︰“方大哥,我來試試。”

    方文惕正郁悶,若不是認得我乃是柳副主任的兒子,只怕立時便要翻臉。

    想想看,一個七八歲的小屁孩,居然大言不慚地說要修收音機,叫他如何不抓狂?那台“紅燈牌”收音機是立式的,擺在那里比我還高,十分氣派,在當時乃是了不起的奢侈品。

    盡管有柳副主任做靠山,方文惕仍是十分不樂意地揮揮手道︰“小孩子別搗亂。”

    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雙手抱胸,說道︰“我要是修好了,你怎麼說?”

    “你要是修好了,我給你一塊錢。”

    一塊錢可是不小的數目。估計他修好這台收音機,工本費也不過五塊錢上下。

    “說話算數?”

    方文惕氣急,當場掏出一塊錢拍在桌子上︰“只要你修好它,這一塊錢就是你的。”

    “好,你等我一下。”

    方文惕莫名其妙看著我出去,不知我要做什麼。待到看見我拿了一個萬用電表過來,才露出驚訝的神色︰“小俊,你當真會修?”

    我懶得跟他廢話,叫他讓過一旁,袖子一捋,把出積年手段,方文惕眼花繚亂之際,那收音機已響起“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悅耳聲音。

    我也不去理會目瞪口呆的方文惕,收好萬用電表,拿起那一塊錢,施施然出門。

    “小俊,小俊,你等一等……”

    “怎麼,要反悔嗎?”

    “不是不是,哪能呢,咱怎麼說也是個帶把的男人,哪能說話不算數……”

    “那就好,我走了呀,買糖吃去。”

    “別急別急……小俊,你這個是跟誰學的?”

    “跟我爸爸啊,他以前是修理技師。”

    “難怪難怪……哎哎,小俊,哥跟你商量個事……”

    “什麼事,你說吧。”

    “你……你可不可以教我修理無線電?你放心,我不讓你白教,再給你一塊錢去買糖吃好不好?”

    我原本要答應,但他的態度讓我很不爽。什麼嘛,既要拜師又想將師父當小孩子耍,大沒意思的家伙。

    “嘿嘿,你想得倒美。一塊錢就想拜師學藝?”

    方文惕臉一紅。

    “這樣吧,以後這些無線電,我幫你修,修理費一人一半,怎麼樣?”

    “那……也行!”

    瞧他那樣子,必是打定主意偷師學藝了。不過那也沒什麼,一塊兩塊錢的,現在或許有點用。難道將來還能再靠這修理的手藝混一輩子?假如這樣的話,我就該是史上最無能的穿越者了,還不如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8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章 干部大會

    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由于有周先生這樣的“大腕”加盟,搞得風生水起。他編了許多快板,順口溜和地方戲短劇,叫公社文工隊操演熟練了,至各個大隊循回演出,大受歡迎。

    只不過這個“編劇”,寫的是老爸的名字。

    見周先生干這種小兒科的事情居然干的十分樂意,我不免十分感嘆。先生這也是憋悶得很了,整整六年時光,他一個飽學鴻儒在麻塘灣插秧鋤地,五十歲不到年紀,磨得如同六十歲的小老頭。好不容易逮住這麼一點可憐的機會,也就忍不住暴發起來了。

    但我也知道,這種現象只怕難以持久。

    因為紅旗公社目前宣傳的主體方向,與縣革委的文件要求是不相符合的。周先生宣揚的最多的,乃是“稻田養魚”一類的農業技術知識,當然也宣傳以階級斗爭為綱,但對于中央理論方針卻是避而不提。王本清崔秀禾遲早要發難。

    無論哪個領導,都不容許手下有這樣“大逆不道”的部屬出現。

    七七年七月初,紅旗公社開始全面收割早稻。三個多月前放養的魚苗,大面積豐收,全公社四百二十畝水田,基本上沒有發生嚴重病害,大的鯉魚魚苗長到了三四兩,個別竟有達到半斤的,小的也有二兩,雖然還沒有全部起網捕撈,保守估計平均每畝也能產魚六十公斤左右,每個大隊憑空增收了兩千余斤魚。盡管攤到每個人頭上,只有兩斤左右,對于常年吃紅薯米飯,難得開一次油葷的農民,實在是一注了不起的財富。看著稻田里不時躍出水面的鯉魚鯽魚,社員們一個個喜笑顏開,笑得嘴都合不攏來。

    嚴主任和老爸自是興奮異常,嚴主任甚至又買了個豬頭一鍋炖了,再煎了幾條魚,叫上大家海吃了一頓。不過這次,嚴主任卻特意聲明是為我酬功。

    周先生、師母和大姐這才知道,“稻田養魚”的首倡者,竟然是我這個小屁孩。

    正當大伙沉浸在初戰告捷的喜悅之中,縣里召開干部大會,並且點明各公社一把手和主管宣傳工作的副職必須參加。

    “終于要見真章了。”

    嚴玉成得到通知。反而松了口氣。

    興許因為等待得太久地緣故吧。等待歷來是最讓人心焦地。至于見了真章之後是個什麼結局。卻在其次了。

    通知會議開始地時間是次日上午八點半。紅旗公社離縣城十幾華里。不算遠。問題是紅旗公社沒專車。整個縣革委。也才兩台北京吉普。至于紅旗公社地直接上級機構——台山區革委會。也沒有一台專車。每天倒是有一趟農村班車往返紅旗公社與縣城。卻是在上午十點。因此嚴玉成與老爸要想準時參加明天地干部大會。必須今天晚上趕到縣城。而且選擇無外乎兩個——走路或者騎自行車。

    有自行車騎當然還是不走路。紅旗公社地專車。就是三輛自行車。

    既然周先生已住到公社。嚴主任和老爸自然要先和他商議一下。我也就是在他們商議地時候。知道了這回事。

    “玉成。你有沒有打電話問一下縣里地熟人。這個干部大會地主要議題是什麼?”

    “問過,縣革委辦公室的江主任,是我以前的老同事,他說這個大會主要是布置下半年的革命宣傳工作,王本清親自主持,具體內容卻不清楚。”

    “看來上頭拿定主意了。”

    周先生有些憂心忡忡。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他是決然不會如此憂心的。這人脾氣 得一塌糊涂。但事關得意門生與莫逆之交的政治前途,不免頗為焦慮。

    嚴玉成表情輕松,淡淡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不做這個干部就是。”

    老爸也道︰“就是。咱哪里來的還回哪里去。”

    周先生燦然一笑︰“倒是我多慮了。你們去吧。”

    我忽然說道︰“嚴伯伯,爸爸,我也要去。”

    老實說我是鼓起勇氣提這個要求的,不成想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居然同時點了點頭。看來幾次出位的表現,已經博得他們對我的認可。

    于是我坐在老爸自行車後座上,顛簸了十幾里山路,忍受著屁股和兩腿內側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終于在入夜時分趕到了縣城向陽鎮。

    嚴玉成的愛人在縣城上班,小孩也在縣城上學。他當然要趕回家里去享受天倫之樂。他也邀請我們去他家里住一晚,只是咱們爺倆,如何肯去做這種超級電燈泡?自然是敬謝不敏。

    老爸帶我去向陽鎮解放後街的面館里吃了一碗牛肉面。

    上輩子我這個年齡該當已在向陽鎮上學了。解放後街倒與我記憶中一模一樣,連面館里做出的牛肉面,味道也與前世不差分毫。到二十一世紀時,解放後街的牛肉面可是成為了向陽市的經典名吃。

    吃過牛肉面,老爸去招待所開了一間房,父子倆洗洗睡下,一夜無話。

    次日,向陽縣宣傳工作干部大會在縣城最恢弘的建築——向陽大禮堂舉行。各區、公社革委會主任,主管宣傳工作的副職,縣直機關單位一二把手,悉數參加,約有兩百余人。

    向陽大禮堂門口的馬路上,停放著一排排的自行車,場面蔚為壯觀,比之後世一排排的小轎車,似乎也不惶多讓。最前頭空出幾個位置,想必是為縣革委的那兩台吉普車預留的。縣里的頭頭們,總是要等參加會議的人員基本到齊了,方才姍姍而來。

    這也是官場的一種講究,不如此何足以顯示領導身份的尊貴?

    老爸和我早到了十幾分鐘,在大禮堂門口與嚴玉成會齊。嚴玉成人頭熟絡,不斷與熟人握手寒暄,當然也不忘將老爸介紹給各路諸侯。看那些頭頭腦腦的神色,並無異樣。大約他們也只是將這個干部大會當成普通的工作會議。革命時期會多,動輒召開萬人大會。雖然這個會議規格頗高,大家也見怪不怪了。

    這樣規格的會議,保衛措施卻並不十分嚴密,除了縣革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進門處維持秩序,大禮堂門口只有三五個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員轉悠,看不出什麼緊張來。

    當時老百姓普遍膽小,這旮旯集中了向陽縣最有權勢的兩百人,閑雜人等,早就遠遠避了開去,誰敢跑來湊熱鬧?

    我人小個矮,拉著嚴玉成的手,隱藏在一群干部之間,毫無困難混了進去。也有干部發覺了我,都只是笑笑,毫不理會。誰會在意一個小屁孩呢?

    剛一進門,主席台上一個巨大的橫幅便映入眼簾。

    “向陽縣堅決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動員大會”。

    我心中“突”地一跳。看來我們事先的設想是對的,王本清忍而不發,是因為尚未摸準上頭的意向。如今這麼大張旗鼓宣揚中央理論方針,料必是得到了上級的明白指示。

    向陽禮堂大得很,足足可以容納一千五百人,兩百人開會,自然都集中在前面幾排。我這時卻不便再和老爸一道。在一大堆神情儼然的干部中間,忽然多了這麼一個小孩,未免過于突兀。

    于是老爸讓我在稍微靠後幾排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吩咐我不要亂跑。

    我點點頭。

    對這個會議的關注程度,我絲毫不亞于他們,哪里會亂跑?

    人員基本到齊之後,大約又過了兩三分鐘,突然全場起立,熱烈鼓掌,卻原來主席台一側,一長溜穿著筆挺中山裝,紅光滿面的中年干部,正魚貫登台。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約莫五十歲年紀,身材瘦高,戴一副黑框眼鏡,長條臉,薄嘴唇。不問可知,定然是向陽縣的一把手王本清了。

    一見王本清的模樣,我便心中不喜。倒不是對他有偏見,而是這種容貌的家伙,大都陰狠刻薄,手段毒辣,偏又狡猾多智,不好對付。相比之下,昂首挺胸,趾高氣揚走在第四位的崔秀禾就顯得不足道了。這種將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如果沒有王本清撐著,基本沒法在官場混。

    我數了數,主席台兩排,前排九人,後排八人。當時不興寫名牌,反正位置怎麼排,誰該坐哪里,大家心里都有數得很。前排的九位,應該就是縣革委會在任的九位正副主任,後排八位,年歲較大,該當是退二線的老干部。大革命期間,許多老干部紛紛被打倒,整個向陽縣夠資格坐在主席台上的,也就這麼區區八位老人了。

    縣革委辦公室江主任提供給嚴玉成的消息,與事實略微有點出入。大會不是由王本清主持,還是由副主任兼宣傳部長的崔秀禾主持。

    崔秀禾不愧是造反派出身,講起話來中氣充沛,聲音洪亮。拿著講話稿,足足念了一個小時,翻來覆去強調中央理論方針的重要性,指出這個理論方針是當前政治生活中的最高行事準則。估計許多話都是他的秘書自幾家主流大報的社論上照抄而來。

    “……下面,請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王本清同志作報告……”

    掌聲又一次參差不齊地響了起來。

    原本被崔秀禾弄得昏昏欲睡的我,也不覺精神一振。嗯,主角終于要上場了。

    “……同志們吶,這個理論方針是黨中央提出來的,是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都必須始終不渝地遵循的最高政治準則……縣里今年三月份就下達了專門文件,要求各區各公社認真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絕大多數區和公社做得很不錯,工作做得很到位。比如蓮花公社和古鎮公社,成立了專門的宣傳隊,挨家挨戶宣傳中央的指示精神……這很好啊,同志們,干革命工作就應該是這樣認真負責的態度……”

    王本清的聲音平穩斯文,語速適中,抑揚頓挫,適當的時候拖長聲調,打點官腔,很合乎他一把手的身份。

    “……但是,也有極個別公社和極個別干部,思想不正確,態度不端正,陽奉陰違,拒不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和縣革委的文件。這樣是不行的。同志們吶,這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一言及此,王本清刻意加重了語氣,甚至曲起兩根手指敲了敲桌子。

    台下就有些騷動,一些人交頭接耳,想必是在猜測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與中央的指示精神和縣里的文件對著干。

    崔秀禾在紅旗公社吃癟,畢竟控制在很小的範圍內,當時在場的幾個人,崔秀禾與他的秘書司機是斷然不會宣揚出去的,嚴主任和老爸也不會,張木林和另外兩位副主任倒有可能泄漏一些。終歸會顧忌到崔秀禾的面子,不會傳得十分離譜。

    因而這個事情,其他公社的干部知道的並不多。

    “……紅旗公社的柳晉才來了嗎?”

    糟糕,王本清這是要公開發難了。指明要主管宣傳工作的副主任參加,能不來嗎?還要問來了沒有!

    我心里一急,站了起來。

    而前排位置上,老爸也慢慢站了起來。

    “報告王主任,我是柳晉才。”

    老爸軍人出身,語氣倒還鎮定。

    王本清顯然也未曾料到老爸居然還能如此鎮定,頗為意外。不覺扶了扶眼鏡,似乎要好好看清楚這個膽大包天的公社副主任長得啥模樣。

    “哦,你就是柳晉才,紅旗公社的宣傳工作,是由你負責的?”

    “是。我分工負責宣傳工作。”

    老爸這種不亢不卑的態度,令得王本清心中有一條氣不大順了。自從他當上向陽縣革委會一把手以來,縣里干部有幾個敢在他面前這種態度?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個柳晉才,小小的公社副主任,以為自己是哪顆蔥啊?

    “那我問你,你們紅旗公社,為什麼不貫徹落實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

    王本清又敲了敲桌子。

    崔秀禾斜眼乜向老爸,滿臉幸災樂禍的神情。

    “報告王主任,我們有貫徹落實,縣里文件一下達,公社就組織了黨員干部學習討論……”

    “光是組織黨員干部學習討論就夠了嗎?這個理論方針是黨中央提出來的,是最高指示。不但每個黨員干部要認真學習,領會精神,更要做到家喻戶曉,老少皆知……上次崔主任去你們紅旗公社指導工作,你們拒不配合,態度惡劣得很呢。今天你還是這種態度,啊?黨的組織原則還要不要了?”

    老爸滿臉漲得通紅。

    被縣里一把手在全縣干部大會上點名批評,老爸從未有過這種經歷。我心中大急,真擔心老爸扛不住,當場與王本清頂牛。且不說他們倆的級別相差太遠,當眾頂撞上級,藐視領導權威,歷來都是官場大忌。無論哪個領導,都難以容忍的。

    正在彷徨無計,嚴玉成突然站了起來。

    “王主任,組織黨員干部學習討論中央理論方針,是我們紅旗公社革委會的集體決定。如果縣里認為我們工作做得不扎實,我們可以改進工作方法。”

    帥!

    真TM的帥呆了!

    嚴玉成在這個關鍵時刻站起來力挺老爸,不惜冒著與縣上一把手翻臉的風險,果然是大勇之人。從今往後,老爸焉能不為其效死乎?

    王本清也未料到嚴玉成敢于主動承擔責任。他選擇在干部大會上公然發難,便是要利用這個特殊的場合,壓得老爸抬不起頭來,順帶打擊一下嚴玉成。但嚴玉成這一手,卻讓他措手不及。

    對嚴玉成寧折不彎的脾性,他可是相當清楚。他可不想將干部大會變成辯論場。就算最終佔據上風,也是得不償失,對他一把手的威信損害太大了。

    王本清畢竟非崔秀禾可比,微微一笑,說道︰“唔……玉成同志、晉才同志,都請坐吧……玉成同志勇于承認錯誤,態度還是很端正的嘛……”

    這老狐狸,終于還是將“錯誤”這個詞語安到了嚴玉成和紅旗公社頭上。

    “只要態度端正,工作就好開展了。回去之後,各區、公社都要動員起來,大張旗鼓宣傳中央理論方針,要將主席和黨中央的指示精神,貫徹落實到千家萬戶……”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9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一章 明升暗降

    干部大會有驚無險,我們兩大一小三個人卻都悶悶不樂。

    王本清可不是那種心胸開闊氣度恢弘的領導,絕不會就此罷休。只是沒想到動作如此迅速,就在干部大會召開三天之後,嚴玉成和張木林被召到縣革委組織部談話。

    縣革委排名第二位的副主任鄭興雲與組織部長親自找嚴玉成談話。大意是縣里要加強台山區的領導班子力量,決定嚴玉成升任台山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主管農業工作。

    嚴玉成一听,別提有多郁悶了。

    能夠官升一級,當然是好事。只是這個主管農業工作的內部分工,卻讓嚴玉成有些抓狂。台山區原本就是農業為主,轄境內壓根就找不到像樣點的工廠。也就是說區革委會的正副主任,大大小小的頭頭們,渾身上下的勁頭都只能往農業上使。他一個才上任的副主任,基本上什麼主意都拿不了,等于靠邊站了。手中實權同紅旗公社一把手比起來,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明升暗降!典型的明升暗降!

    可是身為一個黨員,服從組織安排是最基本的條件。嚴玉成可以為別人的事情挺身而出,據理力爭,輪到自家頭上,卻是全然無可奈何。假如因為自己的工作安排與組織上講條件,完全不符合當時的官場套路,討不到半點便宜。

    一九七七年不比後來,干部的“表揚與自我表揚”成為一種時尚,不惜一切代價,拼了老命往自己臉上貼金。那會子講究的是“批評與自我批評”。

    關于嚴玉成這個任命,縣革委內部也有過激烈的斗爭。

    鄭興雲與王本清尿不到一個壺里,這在向陽縣是公開的秘密。因此上那些與王本清不對付的干部,自然而然將自己劃歸“鄭派”。鄭興雲也虛懷若谷,凡是願意投靠的,一律接納,慢慢再甑別良莠。真心投靠又有一定實力的,就千方百計予以重用。資質平庸的,也盡量予以保全。只有那些搖擺不定的才最後舍棄。

    嚴玉成在全縣的公社主任里面,都是數一數二的角色。這次公然與王本清唱對台戲,鄭興雲自然要想方設法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因此當崔秀禾在縣革委主任會議上滿懷嫉恨地提出要將嚴玉成調任縣氣象站站長時,鄭興雲立即明確表示反對,並且毫不客氣地指出︰這樣使用一個有能力的干部是很不符合組織原則的。

    大多數副主任都點頭附和。

    這也很正常。崔秀禾這個提議可說是犯了眾怒。能夠做到縣革委副主任。多多少少有自己地一派實力。假設自己地親信哪天一不小心得罪了崔秀禾。他也照此辦理地話。可就虧大發了。這個姓崔地。仗著是王本清地親信。還當真什麼話都敢說。

    見副主任中排名第一。又是分管組織人事地鄭興雲挑頭反對。大家自也樂得附議。

    幾經角力。就有了這個台山區革委會副主任地任命。

    鄭興雲雖然還是不滿意。總歸拗不過王本清這個一把手。再說盡管被架空。面子上還是升了半級。也說得過去。料必嚴玉成會領自己這個人情。

    既然是組織決定。嚴玉成也知道多說無益。只是問了一下。由誰來接任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一職。

    “張木林。”

    鄭興雲回答他道。

    嚴玉成無話可說。將張木林與他一道叫來縣里談話,已經擺明了就是這麼個部署。張木林本就是紅旗公社的二把手,他走了之後,順序接班,理所當然。看來王本清在排除異己打擊政敵方面,頗有心得,沒有急于將自己的嫡系親信派過來搶班奪權。一則嚴玉成在紅旗公社威望卓著,剛剛離任,其影響力遠未消除,二則紅旗公社畢竟歸台山區管轄,嚴玉成這個台山區的副主任,還是可以名正言順插手紅旗公社事務的。這個時候急匆匆將自己的親信派過去,說不定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家擠了回來。偷雞不成蝕把米。由張木林順序接班,斗爭意味就要淡得多了,充其量不過一個普通的干部調整而已,誰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張木林那人,沒啥大能耐,好糊弄。讓他過渡一段日子,時機成熟再換上自己人不遲。

    深夜,嚴玉成辦公室兼單身宿舍里依舊亮著燈。

    當時公社一級政權的辦公條件非常湊乎,像嚴玉成這樣愛人孩子都在縣城的“半邊戶”,往往是將辦公室和宿舍合並在一起。當然嚴玉成作為一把手,單獨擁有一間辦公室和一間宿舍,還是沒啥問題的。是嚴玉成自己要求只佔一間房。也算是以身作則吧。反正自己不開伙做飯,吃食堂,辦公住宿合一,倒也方便省事。

    面子上看,嚴玉成是升官了,因此上很有一些人前來道賀。都是些樸實的普通干部以及公社附近與嚴玉成相熟的社員,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嚴玉成再郁悶,也不能向這些樸實的下屬和群眾擺臉子,還得破費些錢財,買些瓜子花生之類招待上門的客人。

    眼瞅嚴玉成強顏歡笑的模樣,我就暗暗好笑。

    牛人啊牛人,料不到你也有吃癟的時候,呵呵!

    自然,我絕不是幸災樂禍。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對嚴玉成的敬重與日俱增。只不過我知道他數年後將要出任向陽縣的縣太爺,眼下這點小小的挫折,自也不在話下。假使我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怕也要和老爸一樣愁腸百結了。

    可是……且慢,假如沒有我這個穿越者出現,歷史不會出現偏差,老爸依舊會在縣里做他的修理技師,何來擔任紅旗公社副主任之說。嚴玉成做公社一把手也罷,做台山區七把手也罷,都與咱爺倆不搭界。反過來說,由于我的意外介入,歷史軌跡已發生細微的改變,那麼嚴玉成能不能如我前世那般擔任縣委書記,也就成了一個未知數。

    我的乖乖,假設因此連累嚴玉成,那可罪莫大焉。

    這事不能多想,想多了腦仁痛。

    好不容易應付到最後一撥賀客走人,總也在十點以後了,嚴玉成朝周先生與老爸一陣苦笑,昏頭脹腦的拿了掃帚要打掃滿屋子的瓜果殼,我一把接了過來,替他打掃。

    “木林同志是個老實人,晉才你不必太擔心。”

    嚴玉成坐下,遞了一支煙給老爸,自己也叼上一支,安慰道。

    老爸就賭氣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還回去干修理就是了。”

    嚴玉成一怔,隨即正色道︰“晉才,你這種態度要不得。哪能一遇到挫折就打退堂鼓呢?”

    老爸苦笑道︰“不是我打退堂鼓,瞧這樣子,張木林肯定是頂不住崔秀禾的,更別說縣里又已經開過大會。我一個人,獨木難支啊!”

    “不管怎麼樣,還得堅持真理。”

    周先生 脾氣上來了。

    這三個人都是 脾氣,但如果要論等級的話,周先生毫無疑問是頭等,嚴玉成與老爸難分高下。好在他們都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並非不講技巧,一味蠻干的主。

    周先生接下來分析道︰“別看現在這個理論方針很吃香,假以時日,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許多被打倒的老干部,遲早會出來工作的……”

    嗯嗯,先生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站得高看得遠,這番分析卻是入情入理。

    我邊掃地邊點頭不已。

    誰知這麼一個小動作,居然無巧不巧就被嚴玉成看到了。

    “小俊,你又點什麼頭?莫非這個你也懂得?”

    我豈止懂得,連今後數十年政局走勢都了如指掌。只是這也太巧了些,我不過點了下頭,又被人家逮住了。看來今後一定要加倍小心,不但要臉無異色,更不能有異樣的小動作。

    “我是周伯伯的學生,先生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就算听不懂,也該隨聲附和。”

    “哈哈,拍馬屁都拍得爐火純青了。晉才,你這個兒子了不得,長大了如果從政的話,鐵定比你有出息。”

    老爸笑了一下,隨即又苦起臉。

    這也難怪,堅持真理,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可不是那麼回事。縣里又是下文件又是開大會,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這一把手再不給自己撐腰,頂不頂得住大是問題。

    嚴玉成與周先生顯然知道老爸擔心什麼,只是一時之間,也苦無善策。

    唉,前世的老爸,雖然一輩子不曾出人頭地,卻是快樂的,開心的。這輩子莫名其妙做了個芝麻綠豆大的未入流小吏,卻煩惱不斷,也不知是禍是福。

    事已至此,做兒子的,總得為父分憂。

    我一邊趴下身子去桌子底下的瓜子殼,一邊故作煩惱地說道︰“你躲你躲,看你躲到什麼時候……”

    “小俊,說什麼呢?”

    嚴玉成笑著問。

    “伯伯,這些瓜子殼躲在桌子底下,掃不到呢。”

    “掃不到就掃不到吧,讓它躲一輩子好了。”

    我笑道︰“也是,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嚴玉成眼楮驀地一亮,哈哈大笑︰“晉才,你兒子要不是天才,我剁下腦袋給你當凳子坐。”

    老爸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你明天就去找張木林,叫他調整副主任的分工。你不管宣傳這一塊的工作就是了。別人怎麼鬧,都與你無關。”

    周先生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果然是妙策,只是未免有些偷奸耍滑,呵呵……”

    “大勢所趨,先避其鋒銳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老爸為理論方針頭痛,張木林也一樣。自然,他頭痛的不是該不該宣傳中央理論方針,而是怎樣說服老爸服從縣里的決定。

    盡管他已經名正言順成為紅旗公社的一把手,威望卻不如老爸。剛一上任就以權壓人,怕是不大好。縣里開了大會,老爸還被王本清點名批評,繼續硬抗照說是不敢的。張木林最擔心的是老爸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

    他好不容易熬成正職,頗想做出點像樣的成績給上頭留個好印象。眼下工作的頭等大事就是宣傳中央理論方針,這件事要干砸了,恐怕自己這個主任的位置坐不長。

    因此老爸主動和他提出調整分工,他心頭那個高興就甭提了。

    這剛想睡覺,就有人又是鋪被子又是遞枕頭,多美的事情啊?當下顧不得客套,一口應承下來,生怕老爸再又反悔。

    張木林處理此事前所未有的快速高效,當即就召開會議,指定另一位排名最靠後的副主任鐘山負責宣傳工作,老爸則調整為分管財稅工作與公糧征購。至于排名,原先老爸就是排在張木林之後,張木林一扶正,他也水漲船高,成為紅旗公社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只是在一般人看來,這個柳副主任無端開罪王主任和崔主任,今後仕途上只怕也就到此為止了,想要再進一步,難上加難。

    誰知老爸雖然主動提出不再主管宣傳工作,崔秀禾卻仍然不肯放過。這人睚眥必報,對“紅旗公社吃癟事件”耿耿于懷,叫人帶話給張木林,說柳晉才是被王主任在全縣干部大會上點名批評的人,不可重用,紅旗公社因何還要將其列為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張木林生性膽小,不敢得罪崔秀禾,思前想後,不得已,只得來找老爸商量。

    盡管同是副主任,這個排名先後也是挺有講究的。老爸听張木林拐彎抹角提出此事,心中不喜,臉色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張木林好說歹說,老爸見他急得滿頭大汗,不覺有些同情,撂下一句“張主任你看著辦吧”,轉身揚長而去。

    張木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也長長吁了口氣。無論如何,這個難題總算是解決了,對崔主任也有個交代。于是紅旗公社的副主任排名,老爸就由第一位降到了最末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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