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重生之衙內 作者:不信天上掉餡餅 (已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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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10-1-9 11:21: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28 3634461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1:59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二章 天國通寶

    公社換了人主管宣傳工作,開始發力追趕。不成想周先生卻罷起工來,拒絕為宣傳理論方針效力。什麼快板、順口溜、標語、地方戲短劇,一概停筆不做。張木林親自上門做工作,周先生只是不肯,說得急了,卷起鋪蓋就要回麻塘灣。

    見了張木林的窘態,我不免暗暗好笑。

    中國的知識分子,崇尚的就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節。區區每日十二個工分,就要先生听任擺布,那真是痴心妄想。

    張木林無奈,也只得听之任之。卻也並不要先生回麻塘灣去。無論如何,周先生總是嚴主任的老師,就是住在公社吃閑飯,每日十二個工分,偌大一個紅旗公社,還是給得起的。張木林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平白無故得罪嚴玉成。

    我決定好好犒勞一下先生。

    要知道我幫方文惕修理收音機和其他物什,前前後後積攢了有近十塊錢呢,乃是紅旗公社年輕一輩中的“首富”,呵呵!

    我在合作社割了一斤帶皮肉,興沖沖趕到先生家里。

    原本豬肉供應緊張的時候,買肉需要肉票,現今也漸漸放松一些了。加之賣肉的師傅認得我是柳主任的兒子,自然要給三分薄面,也就小小開一次後門,不要肉票給我割了一斤扎扎實實的後腿肉。

    “小俊,哪來的肉?”

    先生捧著一本《詩經》,正看得起勁,見狀問道。

    “伯伯,是我買的。”

    我老老實實地答道。

    我這人。盡管有當面撒謊不臉紅地優異潛質。但那也是因人而異。在一些人面前我可以瞎話連篇。在另一些人面前卻基本上只講真話。

    非到萬不得已。我可不想欺騙自己地老師。

    “你買地?你哪來地錢?”

    先生地目光終于自《詩經》移到了我臉上。帶著懷疑地神情。

    “我幫方文惕修收音機。他給我地。”

    先生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嚴肅地道︰“小俊,助人為樂是美德。你幫人家的忙是對的,但收錢就不對了。你小小年紀,不可沾染貪財的壞毛病。”

    自隨先生讀書以來,先生一貫都是溫勉有加,從未對我如此疾言厲色。這也難怪,他對我期望十分之高,雅不願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小小年紀就滿身銅臭。

    在先生潛意識里,仍然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念頭。

    得得得,馬屁拍到馬腿上,真是自找麻煩。

    我只得巧舌如簧︰“伯伯,他不會修收音機。我幫他修了許多次。只收了他一點點錢,他說給我買糖吃的。假如我不幫他修,他哪里就沒生意了。他腿腳不方便,怪可憐的……再說,我這也是勞動所得……”

    先生一怔,還待再說,師母已經很不樂意地嘮叨起來。

    “啊呀呀,你看你,人家孩子一片孝心,賺一點點錢舍不得買糖吃,先就想到給你買肉,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從古到今,你見過幾個像小俊這麼懂事的孩子?真是的……”

    邊說邊接過肉去,轉身進了屋子。

    先生搖搖頭,仍是很嚴肅地說道︰“你眼下認真讀書,學好知識才是最要緊的,不可一門心思只想著賺錢,荒廢了學業。”

    我忙規規矩矩答道︰“伯伯,我知道了。”

    我原本想要和他辯論一番,探討一下關于“讀書的目的就是賺錢”之類的道理,想想還是算了。說到學識之富,口才之佳,盡管我再世為人,自認仍遠非先生敵手,還是不要自討苦吃。

    先生嘴里說得嚴肅,中午吃飯時,卻是一口一塊肥肉,吃得甚是香甜。想來對于我的孝心,也很感滿意。

    飯後學了一個小時英語,我辭別先生,走到方文惕的小修理店,看看有什麼可修的東西。上午孝敬先生,一斤肉花了我五毛二分錢,想想真是心痛不已,得趕緊找補回來。

    到了修理店,卻發現房門是虛掩的。

    奇怪了,大白天的,他怎麼不做生意?

    我有些不解地推門一看,店里居然也沒人。興許他出去了吧。正要返身離去,卻听到里間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仔細一听,似乎是在說“快押快押”之類的話語。

    咦,這個聲音挺熟悉啊,莫不是在賭錢吧?

    我知道方文惕愛賭錢。平日無事,總喜歡和公社附近的三五個二流子玩幾手,辛辛苦苦賺來的幾個錢,大都扔到了水里。

    當時沒有麻將撲克牌,連骨牌之類農村極為流行的賭博工具也多半被公家收繳。不過這卻難不住想賭博的人,一枚銅錢或者一枚硬幣(紅旗公社方言稱為銀角子)加上一個飯碗,就可以支起場子開賭了。

    卻不知方文惕他們賭的是銅錢還是銀角子。

    我好奇心大盛,徑直走進里間。只見里面煙霧繚繞,五六個年輕潑皮圍著一張方桌,賭得正起勁。我一進去,將他們都嚇了一大跳。

    “哪里來的小孩子,快出去,快出去……”

    一個光膀子的二流子見只有我一個人,眉頭一皺,連聲吆喝。

    我斜眼一乜,看見他面前堆了三四張一元的紙幣,還有些毛票,大約是贏家。而方文惕面前,卻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幾張毛票,看來這一次又輸了。

    我不理會光膀子,笑著對方文惕說︰“怎麼,又輸了啊?”

    “可不是嗎。TM的,手氣真背。”

    方文惕罵罵咧咧。

    “有沒有收音機修?”

    “沒有沒有,這幾天都沒什麼生意……唉,小俊,你借兩塊錢給我好不好?過兩天就還給你……”

    方文惕突然向我借錢,倒叫其他幾個二流子大感意外。

    “方跛子,這小孩是誰家的?你問他借錢?”

    光膀子問道。

    這個方跛子,跟我學了好些日子無線電修理,只是我教得馬虎,他光在一旁看,學得也慢。平日里沒人的時候,有時也會開玩笑的叫我師父,骨子里仍將我當作一個屁事都不懂的小孩子看。我再有錢,也不會借給賭徒。何況我的全部家產加起來,也不到一張“大團結”,哪能借給他去扔到水里?

    “他呀,他是公社柳主任的兒子。”

    “柳主任?柳晉才?”

    光膀子的語氣就加了幾分小心。老爸上任時間雖短,威望倒是甚高。特別是去年年底一家伙抓了全公社十數名師公巫婆和一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趕到水庫工地出工,一眾閑漢都心懷畏懼。要知道這個水庫如今還在建著呢。

    “我們紅旗公社還有第二個柳主任嗎?”

    方文惕就有些得意,仿佛他和我爸有什麼親戚關系似的。

    光膀子咕噥一句什麼,不再往外趕我。自然也不至于來巴結我。畢竟我年歲太小,巴結我在我老爸面前也說不上話。

    “小俊,借兩塊錢給我好不好?”

    方文惕估計快輸光了,腆著臉繼續求懇。

    “我哪有錢啊?我的錢都交給我爸爸了。”

    方文惕就泄了氣。想想也是,他前前後後給了將近十塊錢的“工資”,哪有一個小孩子將如此一筆“巨款”帶在身邊的?

    “快押,快押……”

    光膀子做莊,掀起碗來,抓起一枚銅錢。

    這種賭博方式十分簡單,就是先將銅錢在桌面上旋轉開來,然後拿碗罩住,待銅錢停止旋轉後,就可以下注,押其中的一面(銅錢有正反兩個面,術語稱為“面紋”與“背紋”),押中贏,押不中就輸,和俄羅斯輪盤有點相似。所以硬幣也一樣能夠作為賭博工具。

    完全是不經意間,我的眼楮一瞟那枚銅錢,心里突然“砰”地一下猛跳,剎那間有眩暈的感覺。

    銅錢朝我的一面,赫然刻著“天國”兩個字的浮體陽文。

    莫非是“太平天國”鑄制的錢幣?

    上輩子我雖然不是一個古錢幣收藏者,對于古錢幣的收藏知識,多少也知道一些。“太平天國”存在十多年時間,一度控制江南數省膏腴之地,在甦州、杭州、衡陽、紹興等地鑄造了大量錢幣,原本並不罕見。但曾國藩鎮壓了“太平天國”之後,天國錢幣作為大逆物事,自也在銷毀之列。滿清政府歷年都要收繳為數不少的天國錢幣回爐重鑄。年復一年下來,天國錢幣存世量便越來越少了。

    所謂物以稀為貴。數量愈少便愈值錢。

    太平天國錢幣形制有小平、折五、當十、當五十、當百五種,錢文多為宋體,次為楷書,面背鑄紋形式,計有“天國通寶”、“天國聖寶”、“太平天國聖寶”、“天國太平聖寶”、“天國聖寶太平”、“太平聖寶天國”等六種。由于“天國通寶”鑄制最早,數量最少,傳世極其稀少,最為珍貴。

    到九十年代中期,一枚“天國通寶”的價值便在三萬五千至四萬元之間。

    以我目前不到十元人民幣的“身價”來衡量,三四萬元無疑是一筆巨款,頭暈一下也屬正常。只不知那銅錢的背紋是何種文字。

    這時只听得方文惕說道︰“我押通寶。”

    敢情他說的就是這枚銅錢的背紋字了。難道真是“天國通寶”?

    當下我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個瓷碗,一陣“叮當”脆響過後,瓷碗揭開,卻是“天國”,方文惕低聲咒罵,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幾毛錢,也歸了光膀子所有。

    “TM的,又輸光了,手氣這麼背……不賭了……”

    我突然說道︰“這個銅錢是誰的?”

    “我的,怎麼啦?”

    我心中大喜,居然是方文惕的。如果是別人的,還不大好辦。向他們索要,只怕不肯。是方文惕的,那就容易了。

    “給我玩好不好?”

    一個“玩”字,點明了我小孩子的身份,不至引起他們的懷疑。

    “去去去,想得倒美,叫你借錢你都不借……”

    “好,我給你一塊錢,買這個銅錢。”

    我毫不猶豫,立即掏出一塊錢來,遞到方文惕面前,故意晃了兩晃。

    “當真?”

    方文惕生怕我反悔,一把搶過紙幣,卻仍有些不解。

    “小俊,你干嘛花一塊錢買這個明錢?”

    柳家山方言,稱銅錢為“明錢”,出自何典卻不可考。

    “好玩嘛,我可以拿來畫圓圈。”

    我索性裝傻到底,也不等方文惕再有何言語,直趨而前,將銅錢抓到手里,迫不及待翻過背面一看,“通寶”二字赫然印入眼簾。

    哈哈,果然是最罕見的“天國通寶”,而且品相在中等以上,頓時一陣狂喜,差點叫喊出聲。

    見方文惕又有了本錢,光膀子大為高興,說道︰“方跛子,再來?”

    “當然再來,贏了就想跑嗎?”

    “好好好,再來再來……小孩,把你的明錢借給我們用一下行不?”

    我立即將“天國通寶”緊緊握住,裝進衣兜,連連搖頭。

    “算了算了,用銀角子也是一樣的。”

    另一個潑皮甚是不耐,拿出一枚五分硬幣來。

    光膀子見我寶貝那“明錢”,笑道︰“小孩,你小氣什麼?這樣的明錢,我家里多的是,一塊錢一個,都賣給你,要不要?”

    世上居然有這等好事?我簡直不敢相信!當即點頭。

    “好啊,你帶我去,只要我看上眼的,我就買。”

    “當真?”

    光膀子不成想我如此爽快,倒有些意外。

    “當然是真的。不過要好看的,我才買。”

    一塊錢一枚,不管是什麼銅錢,都十分劃算。待到九十年代,隨便一轉手,就是成百倍的利潤。奈何我手頭只有不到十塊錢的“資本”,自然要有所選擇。

    誰不想追求利潤最大化啊?呵呵!

    當下我按定性子,坐等方文惕再次輸光。反正他從未贏過,輸光不過是遲早的事。不想這小子居然時來運轉,手氣一下子變得大好,連連押中,不到半個小時,光膀子竟輸得精光。

    光膀子大聲咒罵,見我仍在一旁等待,頓時如同見到救星。

    “小孩,你當真要買明錢?”

    “是啊,我在這等你啊。”

    “好好,你在這等我一會,我這就回家去拿。”

    光膀子折返甚快,料必住得很近。回來時手里竟然拿了七八枚銅錢之多,送到我面前,神情有些惴惴,似乎生怕我反悔。

    我拿過來仔細察看,居然又發現一枚品相上等的“天國通寶”,另有三枚“祺祥通寶”。“祺祥”是清穆宗同治皇帝初御極時用的年號,出自《宋史》“誕降祺祥”。不過短短兩月時光便改元“同治”,因而“祺祥通寶”也是古錢幣中的珍品。其中一枚背紋“鞏局”的,價值與“天國通寶”大致相當。

    一九七七年古錢幣收藏還是冷得不得了的冷門,幾乎無人听說過,所以光膀子也就絕無可能作假,沒有作假的動機嘛。拿過來的這些銅錢,百分之百是真品。

    我按住心中狂喜,裝模作樣看了一陣,挑出一枚,說道︰“一塊錢一個,太貴了,我買不起。我就買這一個吧。”

    “不行不行,說話要算數。既然我拿來了,你就一定得買。”

    光膀子大急,語氣中隱隱含了威脅之意。

    嘿嘿,見過送錢的,沒見過這麼性急給人家送錢的。

    “我都說過了,我沒那麼多錢嘛……”

    “那你有多少?”

    “三塊。”

    “好好,三塊就三塊,你快拿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心里暗笑,裝作不情願的樣子掏出三塊錢來,交給光膀子。光膀子大喜過望,將銅錢一古腦塞到我手里,跑到賭桌前叫道︰“再來,再來……”

    不過他做事倒也精細,臨了還不忘叮囑一句。

    “小孩,是你自己願意買的,我可沒有嚇你。你不要告訴你爸爸啊……哎,你們都可以作證的,是不是?”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更不會告訴我爸爸。”

    寶物到手,我再也沒有心思看他們賭錢,轉身出門。一到門口,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料必方文惕等人在里面听了,一定莫名其妙,不知道我有何好笑。

    說起來,我這不叫欺詐吧?畢竟在當時,可絕沒人願意花三塊錢買八個破破爛爛的“明錢”。光膀子還佔了我的便宜呢。假如到一九八五年,新中國第一只股票——上海“電真空”上市時,每股不過九毛一分錢,我買了下來,等它漲到一千七百元的時候拋出去,也無人能說我是欺詐。

    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先天優勢罷!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0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三章 處分

    紅旗公社的“稻田養魚”大面積豐收,然而也出了不少問題。

    當時一切生產資源都歸公家所有,不是國營就是集體,屬于農民自家的生產資源是極少的,幾乎沒有。“稻田養魚”的水田是集體資源,購買魚苗也是大隊投入,照看水田,換水排水之類勞動,都在生產隊記了工分。因而所有捕撈的魚,所有權都歸大隊,這一點殆無疑問。

    問題出在分配上。

    紅旗公社的社員有史以來第一次在水田里撈起來這麼多魚,而且沒費多少事,和天上掉餡餅也差不多少。每個大隊多的兩千五六百斤魚,少的也有近兩千斤,不是小數目。大家眼巴巴地指望著公家分魚。

    當初決定投放魚苗,是公社嚴書記一聲令下,各大隊一體遵從,毫無疑議。豐收之後,因為屬于大隊集體財產,公社不干涉分配,甚至連個指導性意見都沒有。二十一個大隊各行其是,有的按工分多寡一次性全都分配到人;有的按人頭平攤;有的分了一半,另一半歸大隊處置,賣掉一部分算作大隊的積累,另一部分則被大隊干部送了人情,更有甚者被個別干部瓜分;還有幾個大隊沒有全部捕撈,只捕撈一部分分給社員,剩下來的移養到水塘里,等待過年時更大的豐收。

    集體所有的財產,集體決定分配,也屬正常。

    但紅旗公社在早稻收割的時候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新鮮鯉魚鯽魚來,整個向陽縣的水產品供銷系統都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大隊統一交售給縣區供銷社,倒也罷了,供銷社自會安排銷售出去。而一些分配到鮮魚的社員,節儉慣了,絕不會一頓吃掉,也偷偷賣了出去,甚至臨近公社和縣城一些日子過得稍好的干部家屬,紛紛跑到紅旗公社來買魚,一時之間,紅旗公社交通便利的幾個大隊人流如織,煞是熱鬧。

    如果放在幾年之後,改革開放伊始,這種場景要在紅旗公社負責人的政績簿子上濃墨重彩地寫上一筆。可惜的是,提早了幾年。這就不是政績而是罪狀了。

    罪狀還不止一條。

    第一是滋生了貪污**現象。所謂貪污**,前面已經提及,少數大隊干部在分魚的時候多吃多佔,個別人還給公社干部甚至是縣里干部送魚。引起廣大社員群眾強烈不滿。

    初次听說此事,我頭暈得厲害。

    送魚?貪污**?

    在我這個二十一世紀地穿越者看來。這兩者之間。實在難以扯上什麼干系。頭暈一陣也在情理之中。

    其次就是擾亂了正常地供銷渠道。滋生了投機倒把地現象。向陽縣處于內陸山區。準確一點說是丘陵地帶。歷來沒有豐富地水產出品。鯉魚鯽魚之類雖不罕見。也不是經常能吃到。此前通常要在逢年過節時。供銷系統才會組織淡水魚供應城區居民。如今市面上平白無故突然多了兩三萬斤魚。還有私自買賣地行為出現。非投機倒把而何?推源禍始。這筆債自然也要算到紅旗公社地負責人頭上。

    投機。我是听說過地。也不是什麼貶義詞。至于“倒把”是啥意思。卻委實不知。一九七七年又沒有網絡。想查都沒地方查去。

    第三就是唯生產力論與“資本主義思想抬頭”。

    多養幾條魚就是唯生產力論。多吃幾條魚就是資本主義思想抬頭。這個推理地方式我雖然明白。卻想不通。大約是生活時代不同使然。

    第四條罪狀卻是私底下的,上不得台面。

    紅旗公社“稻田養魚”大獲豐收,很快就傳遍了全縣,其他公社甚是眼紅,大隊干部紛紛向各自公社的頭頭腦腦們詢問,是不是可以有樣學樣,照此辦理,讓社員們也嘗點葷腥?這可是個敏感問題,許多公社一把手不敢自專,又將矛盾上交,一級級請示到區里、縣里。

    王本清曾經主政多年的古鎮公社,甚至專門寫了個請示報告,上交縣革委會,請求批復。

    據說王本清大為惱怒。

    什麼叫計劃經濟?計劃經濟就是一切得按計劃來。誰定的計劃?當然是上級了。難不成你一個小小紅旗公社革委會,也能定計劃?

    你要是隨隨便便養幾條魚,撈起來一頓吃了,也就算了,沒人管你。這一家伙整出幾萬斤來,吃的吃賣的賣,搞得全縣沸沸揚揚,這要讓寶州地區的領導們知道了,還不知該怎麼定性呢。

    嚴玉成和柳晉才這兩個混帳東西,真不讓人消停。

    王主任發怒,在向陽縣就是大事情。縣革委正副主任中排名第三,分管農業生產的副主任唐海天親自組織了一個調查組,趕赴紅旗公社調查“稻田養魚”事件。

    唐副主任尚未到達紅旗公社,在台山區就和嚴玉成頂了牛。

    嚴玉成听說唐海天如此興師動眾,就為了調查所謂“養魚事件”,立即火冒三丈。

    “這個事情,上次老崔來紅旗公社的時候,我就和他解釋過了。為什麼還要死死揪住不放?他崔秀禾到底是何居心?”

    反正已經開罪崔秀禾,嚴玉成也就不留半分面子,直斥其名,連崔部長都懶得稱呼了。

    唐海天性子比較溫和,以前還和嚴玉成在縣農業局搭過班子,對嚴玉成的脾氣十分了解。

    “老嚴,你不要激動嘛。既然有人反映問題,組織上就必須調查清楚,做出公正的結論。你要相信組織嘛……”

    “好,唐主任,那你說說,紅旗公社的社員自發養魚,增加集體收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需要縣革委專門派調查組調查?還要勞動你這位排名第三的副主任親自出馬?”

    這個調查組的規格,也是很有講究的。一般問題,都是職能部門出面。輪到縣革委三把手親自出馬,擺明是要調查紅旗公社主要領導的問題,說白了就是針對嚴玉成和柳晉才。

    嚴玉成久經風浪,眼楮雪亮,如何看不出其中訣竅?

    唐海天不禁語塞。

    自入仕以來,唐海天一直是與農業和農村打交道,對廣大農民群眾的處境深有了解。一開始听到紅旗公社“稻田養魚”大獲豐收的消息時,他心中是很高興的,覺得探索到了一條可行的發展之路。假使基層大隊的收入能有所增加,舉凡公糧收購,各級政府提留統籌等工作完成起來就要順暢得多。他這個主管農業生產工作的副主任身上的擔子也就要輕松得多。

    這種想法,他也和一把手王本清交流過,結果被王本清批評為“政治幼稚”,“以階級斗爭為綱的立場模糊”,“有唯生產力論傾向”。

    向陽縣只有王本清和鄭興雲兩派比較明顯。作為三把手的唐海天並沒有自己的派系,基本上,他比較傾向于王派,但與鄭興雲的關系也還處得可以。這次王本清指定他擔任調查組的組長,也有要逼他表明態度的意思在內。

    “我就不信了,社員多吃幾條魚,還吃出錯誤來了。唐主任,你也是農村出來的,是農民的兒子,這樣對待我們的父老鄉親,不覺得虧心嗎?”

    調查組長給被調查對象駁得啞口無言,這調查也就查不下去了。

    唐海天長長吁了口氣,與嚴玉成緊緊握了握手,連紅旗公社都沒去,直接回了縣里。

    唐海天態度驟然明朗,令王本清始料不及,也令這位一把手惱羞成怒。連夜召開革委會主任會議,除了一位出差在外的副主任未能按時參加,其余八位主任悉數與會。

    “稻田養魚事件”的兩位當事人嚴玉成與柳晉才,當夜睡得甚是香甜。他們到後來才知道,因為紅旗公社這幾萬斤魚,縣革委會的八位正副主任,竟然整整開了一夜的會,也整整吵了一夜。主任們就“稻田養魚事件”的性質問題展開了激烈辯論。

    一開始的時候,王本清和鄭興雲都還自重身份,由得各自的追隨者先開火。崔秀禾是王本清的急先鋒,剛剛听完唐海天做的調查報告,立馬按捺不住,言辭激烈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提出必須要嚴懲嚴玉成與柳晉才這兩個支持“投機倒把”,搞“唯生產力論”的變質干部。

    鄭派的一位副主任立即反唇相譏,並且含蓄地指出崔秀禾這是公報私仇,有打擊報復的嫌疑。崔秀禾大怒,若不是王本清及時制止,幾乎就要開罵。

    接下來幾位副主任輪流上陣,相互辯論,火藥味越來越濃。眼見得誰也說服不了誰,王本清與鄭興雲不得不親自出馬,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通常情況下,一把手表明了態度,其他班子成員縱算有不同意見,也會選擇保留,支持一把手的意見。這次卻不一樣,原因在于唐海天這個調查組長的調查結論與一把手的意見相左。

    于是鄭興雲表示︰處理問題還是要實事求是。

    這就等于公開與王本清唱反調了。相對而言,鄭派的實力遜于王派,所以鄭興雲素日還是比較低調,只在暗中與王本清較勁。像這樣在主任會議上正面交鋒,極為罕見。

    第一次在主任會議上遇到如此阻力,王本清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如今已經不是怎樣處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問題,而是他必須獲勝,不然的話,他在向陽縣權力基礎就要動搖了。

    眼見得爭吵了整整一夜毫無結果,王本清一怒之下,付諸表決。

    這已讓王本清大丟面子。以往在向陽縣,要處分干部,哪次不是他王主任一言而決?這回居然要逼他出到投票表決這最後一招!

    王派實力強于鄭派,有四名副主任是隨他走的,加上唐海天,九票中王派握有六票,因此王本清對表決還是滿有把握的。

    誰知結果一出來,竟然是4︰4,讓王本清著實抓狂了一陣。他這才想起,王派有一位副主任出差在外,未能參加表決。而唐海天又倒向了鄭興雲,故而就有了這麼個讓王本清極度郁悶的表決結果。

    唉,怪只怪自己一時沖動,沒將問題考慮全面,這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散會!”

    說完這寡淡無味的兩個字,王本清鐵青著臉,端起茶杯,頭也不回出了會議室。

    會議一結束,唐海天顧不上休息,急匆匆打電話到台山區,將嚴玉成從被窩里叫起來,把會議過程和表決結果簡單和嚴玉成通了個氣。

    4︰4的表決結果,看上去是不分勝負,實際上王派大敗虧輸。因為王本清要處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決定未能通過,標示著王本清在向陽縣一言九鼎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

    嚴玉成又立即將此事告知了老爸。

    老爸好一陣愕然。他還不知道調查組這回事呢,就更加不知道縣革委主任連夜開會表決的事了。不過得知表決結果,老爸也還是挺高興的。

    假使他不是我老爸,我還真想對他說一聲︰柳主任,別高興得太早,王本清不是那麼好惹的!

    事實亦是如此,散會之後,王本清也不曾休息,而是立即坐車去了寶州地區所在地——寶州市!急匆匆找到地區的某位主要領導,匯報了向陽縣存在的這種極度不正常的狀況。

    王本清這回鐵了心要扳倒鄭興雲,至不濟也要將他擠出向陽縣。有這麼一位副手存在,他王主任往後的日子可不大好過。至于如何處分嚴玉成和柳晉才,倒是次要問題了。比較而言,嚴玉成與柳晉才尚不能對他王主任的地位造成直接威脅。

    王本清與寶州地區那位主要領導的談話內容外人不得而知。

    兩天之後,寶州地區革委會派出的調查組直接進駐紅旗公社,七天後返回地區,寶州地區革委會隨即要求向陽縣革委會對嚴玉成和柳晉才予以處分。

    接到地區通知,王本清喜憂參半。喜的是地區領導明確支持自己,證明自己在向陽縣的工作是得到上級認可的。憂的是,地區只說處分嚴柳二位當事人,對鄭興雲只字未提。縱算是處分嚴玉成與柳晉才,也特別說明要以“批評教育為主”,不能一棍子打死。而且地區不直接做處分決定,就是間接點明他不要再在此事上與鄭興雲糾纏不清。

    須知向陽縣革委會是無權處分本級政權組織班子成員的。

    看來鄭興雲在地區的靠山也很硬扎呢。

    路漫漫其修遠兮!

    王本清暗暗嘆了口氣,想起了屈原這句著名的詩。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四日,向陽縣革委會的處分決定下達至台山區與紅旗公社。

    鑒于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在“稻田養魚”事件中所犯錯誤,給予嚴玉成同志行政記過處分,給予柳晉才同志黨內警告處分。紅旗公社“稻田養魚”立即停止。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0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四章 民心不可侮

    “我早就說過,叫你不要去做這個什麼副主任,你偏偏不听,現在好了,背個處分……”

    老媽抱怨不已。

    得到老爸受處分的消息,老媽連夜趕回紅旗公社。

    從老媽工作的蓮花公社到紅旗公社,差不多有四十里地,班車又不方便,老媽還不會騎自行車,硬是靠兩條腿走了幾個小時。剛一進門,來不及喝口水,就抱怨開了。

    這也難怪老媽生氣,那時節做行政干部的,背個處分可是大事。尤其是得罪了縣革委一把手之後由地區革委會點名處分的,等于是宣判了政治死刑。只要王本清在向陽縣一天,老爸就絕無出頭之日。

    我心里也是好一陣郁悶。

    穿越之後,鬼使神差地影響了老爸,由技術干部轉為行政干部。原以為攀上了嚴玉成這位未來的縣委書記,日後老爸自會飛黃騰達,我也可以撈個“衙內”的大帽子過過癮。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當然當然,嚴玉成也有可能還是會當上縣委書記,老爸遲早有苦盡甘來的一日。只是我現在信心嚴重不足呢。天知道這次所謂的“稻田養魚”事件,對嚴玉成有何影響?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沒有我的介入,就不會有“稻田養魚”,沒有“稻田養魚”,就不會有嚴玉成的記過處分。一個挨了行政記過處分的區革委會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是否還有可能在數年之後當上向陽縣的一把手,我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很顯然,嚴玉成翻不了身,老爸就更加想都不用想。

    老爸比我還要郁悶,坐在那一支接一支抽煙,一聲不吭。

    “你說你也是地。中央定地政策。人家都在宣傳。你為什麼硬要對著干呢?這中央地政策。難道還會有錯?像我們蓮花公社。得到王主任地點名表揚呢……”

    “你別提王本清。我听不得他地名字……”

    老爸悶悶地說道。

    老媽一怔。隨即扁了扁嘴。果然不再提王本清。

    我不禁樂了。

    不管怎麼說。老媽心里還是向著老爸地。

    這時候,該我出馬了。要是由得老媽嘮叨下去,老爸發起火來,就不好收拾了。

    “媽,你先坐下歇一會,我給你倒茶。”

    我討好地搬了個板凳放到老媽身後,又屁顛屁顛跑去端茶倒水。

    “小俊真乖……”

    老媽接過茶水,臉色就要好看多了。

    呵呵,我可是老媽的心頭肉,這一番賣力巴結,效果立竿見影。

    “媽,老爸心里不好受呢,你就別說了,好不?”

    老媽慈愛地捏捏我的臉,點了點頭。

    老媽就是這麼個炮筒子脾氣,心中不爽,發泄出來就沒事了。上輩子四十年母子親緣,我還不知道嗎?大姐見老媽不生氣了,馬上說道︰“媽,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下面。”

    雖然我們三爺崽都住在公社,平日里吃食堂,自己不開伙。這時候過了飯口,食堂早關門了。好在還有點面條。

    “嗯。”

    大姐手腳麻利,很快就弄好一碗面條端過來,還臥了個荷包蛋。

    “小俊,你吃……”

    老媽盡管又累又餓,第一口卻不是自己吃,而是夾起半顆雞蛋,送到我嘴邊。

    我心中一酸,眼淚就差點下來了。

    久違的親情啊!

    “媽,我不餓,你吃。”

    “乖崽,听話啊……來,吃了……”

    到底拗不過老媽,我張嘴咬了小小一口。看我吃雞蛋,老媽比自己吃還要開心。

    “哎,我說,干脆你也別做這個副主任了,還是打報告調回電管站去吧。干你的老本行,省心!”

    老媽吃完面條,提議道。

    “不!”

    老爸搖頭,語氣堅決。

    “哎呀,你 什麼呀?得罪了王本清,你做行政干部還有什麼前途?”

    “我就不信,這向陽縣真成了他王本清的家天下,由得他一手遮天!得罪了他又怎麼樣?難道還能開除我的公職?”

    “好好好,也由得你!”

    奇怪,老媽居然並不如何生氣。我細細一想,便即恍然。老爸調回電管站,也就是個普通技術干部,晉升是不可能的了。

    老媽以前不同意老爸調到紅旗公社工作,主要是考慮子女上學的問題。如今有周先生教我,縣城哪個教師能勝過他的水平?

    揭過了這層,到哪里上班還不是一樣?

    老爸犯的這個所謂的錯誤,總不至于開除公職那麼嚴重。

    “這個王本清,看他囂張到什麼時候!”

    老媽恨恨地說了一句。

    “媽,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大姐,我們回去睡覺去。”

    見老媽不再生氣,我識趣地告辭。

    “小俊,今晚跟媽一起睡吧。”

    我頭皮一陣發麻,連連搖頭︰“不呢,我要和大姐睡。”

    我心理年齡四十歲,這個卻是萬難奉命。和大姐睡一個床已經相當別扭了。

    剛一推開門,突然看到門口黑鴉鴉的站了好些人,我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挑頭的那個是小舅,還有七伯,七伯母,小青姐,其他幾個也都是柳家山的熟人朋友。

    我又驚又喜︰“小舅,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來送魚的,姐夫在不?”

    “在呢……爸,媽,小舅和七伯他們送魚來了……快,屋里坐吧……”

    老爸老媽也是滿臉驚訝。

    “成林你們怎麼來了……啊呀,五哥也來了……快進屋坐……大家都進屋坐吧……”

    一共來了**個人,其中包括柳家山大隊的支書,也就是我的五伯柳晉文和大隊長阮成勝。七伯挑了滿滿兩桶魚,都是炕干了的,怕不有二三十斤。

    公社的單身宿舍本就不寬敞,一下子涌進這許多人,一時間擠得幾乎轉不開身。

    “這麼多干魚?啊呀,五哥,七哥,成勝,你們這是做什麼?”

    老媽一迭聲地說道。

    “華子,快倒茶!”

    五伯已經五十好幾,擔任柳家山的支書好多年了。

    “不用了,我們就是來看看晉才。搭幫你和嚴主任,我們柳家山大隊今年吃飽了魚,有兩千五六百斤呢。听說你和嚴主任為這個事情受了處分?”

    五伯一貫看重老爸這個最小的族房兄弟,老爸擔任公社副主任,他很是高興了一陣。柳家山終于出了一個可以在公社話事的領導干部,他覺得臉上有光呢。公社提出“稻田養魚”,所有大隊干部之中他最積極,親自選擇地勢好,引水方便的水田,親自挑選魚苗,親自擔任巡邏隊員,幾乎想將所有事情都一個人包攬起來,為的也是給這個兄弟爭口氣。“稻田養魚”大獲豐收,家家戶戶魚香四溢,自是人人交口稱贊,五伯也極其高興。未曾想縣里一個文件下來,嚴主任和晉才都為此受處分,五伯就想不通了。

    “這都怎麼搞的呢?我們農民多吃兩條魚,這縣里領導怎麼就看不慣了呢?”

    “五哥,這些事情說不清楚的。”

    老爸一臉苦笑。

    “還有,五哥,七哥,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這些魚你們都拿回去吧。縣里不允許呢。”

    “什麼話?”

    五伯眼一瞪,生氣了。

    “這又不是公家的,是我們十幾家兄弟親戚從自己分的魚里面拿出來的,哪個說不能收?自家的東西,愛送誰就送誰,縣里怎麼啦?”

    “是呢,這縣里也管得太寬了吧?上次小俊救了小青的命呢……”

    我頭皮又是一陣發麻,慌忙插嘴︰“七伯,這個事情不要說了。”

    唉,這個听不得感謝話的毛病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改!

    老爸其實是極豁達的,想想是這個理,哈哈一笑,也就不再多說。

    “晉才,這個水田養魚,增加集體和社員的收入,是個好事情啊,群眾都擁護呢。怎麼縣里偏偏不許呢?還說什麼‘投機倒把’,又是什麼‘唯生產力論’,‘資產階級思想’,縣里領導也不下來了解一下,胡說八道呢,這不是……”

    “五哥,不要亂說。”

    老媽連忙阻止。

    “我一個農民,貧下中農出身,我怕什麼……好好好,我不說了,怕影響你們呢……”

    “五哥,你也是老黨員了,黨齡比我還長得多,要相信組織呢。”

    我不由大是感嘆。老爸自己可不知有多委屈,這時又耐下性子做起五伯的工作來了。那會子的黨員,組織紀律性就是強。

    “晉才,群眾的眼楮是雪亮的,我們都知道你和嚴主任做得對。我們支持你呢……”

    老爸眼楮就有點紅。

    真理,到底還是掌握在大多數人手中的啊!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3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五章 論實事求是

    自從挨了處分,本就在副主任中排名最末的老爸越發清閑起來。

    周先生就勸他趁此機會多看些書,充實一下自己的理論知識。老爸盡管中師畢業,文化程度不算低。但學的主要是技術知識,政治理論底子薄了些。做行政干部的,理論基礎很重要。

    對周先生的話,老爸歷來很听得進去。

    于是周先生抱給他一摞大部頭,什麼《資本論》,《政治經濟學》,《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世界無產階級運動發展史》之類,不一而足。

    老爸看得直犯愣,搖頭苦笑不已。

    轉眼到了十月份,我已學完全本《哈姆雷特》,不敢說倒背如流,通讀全無問題。老實說,前世那點英文底子,也就是開始時能幫上一點忙,十幾天後就全然不起作用了。等于是從頭開始,連我自己都料不到進步如此神速。我原本預計至少要兩年左右,才能勉強學完《哈姆雷特》,沒想到只用了一年時間。尤其是口語,如果不是顧慮到過于驚世駭俗,日常會話全部可以英文進行。

    “學英語要從娃娃抓起”。

    呵呵,這話看來還真有點道理呢。

    我正暗自得意,不提防先生又搬出一本比《哈姆雷特》更厚的英文書來,塞到我手里。

    MayGod!

    竟然是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

    我好一陣頭暈目眩。

    誰知事情遠未結束。先生接下來搬出地書。才是名副其實地大部頭——俄文版原著《戰爭與和平》。

    “伯伯。我……我地俄文水平可比不上英文……這……這《戰爭與和平》也啥……太……太那個深奧了吧?”

    我結結巴巴申辯。

    周先生露出促狹地笑容。

    “正是因為你俄語水平差。才要給你加碼。這叫作鞭打快牛!”

    偶滴神!這個世界有我這麼不幸的穿越者嗎?

    我徹底暈菜!

    “小俊,叫你爸爸約一下玉成,看他們什麼時候有時間,到伯伯這里來一趟,伯伯有事和他們商量。”

    “啊……哦哦,好的。”

    我兀自沮喪,差點沒听清楚先生說了些啥。

    “這是我寫的一篇文章,你們兩位看看,合不合適?”

    周先生拿出幾頁稿紙,輕輕遞給嚴玉成。

    這是次日午後,嚴玉成得到老爸電話通知,第二天就趕過來了。周先生以前從未主動邀請過他們商議事情,這次如此慎重,定然是大事。

    我伸長脖子瞄了一眼,看到稿紙上寫的是《論實事求是》,正是先生那一筆漂亮的瘦金小楷。

    先生怎麼突然寫起評論文章來了?

    我撓了撓頭,有些不解。

    老爸湊過頭去,與嚴玉成一道觀看。

    嚴玉成與老爸邊看邊點頭,不時對視一眼,露出佩服的神情。說實在的,我雖是兩世為人,對這種純理論性的文章,還是所知不多。在一旁偷看,只是覺得字體漂亮,文辭通暢,內容到底如何,卻是不大懂得。嚴玉成與老爸如此贊賞,料必是做得極好的。

    文章不長不短,一共是七頁,大約兩千來字。

    嚴玉成翻到最後一頁,不由一怔,和老爸一道抬頭望向先生,甚是不解。

    卻原來落款署名,乃是嚴玉成與柳晉才的名字。

    “老師,你這是……”

    “你們背的那個處分,該有三個月了吧?晉才這段日子,基本上靠邊站了。”

    周先生緩緩道。

    嚴玉成不禁苦笑。老爸靠邊站,他何嘗不是?由公社一把手變成區里七把手,原先忙得兩腳不沾地的人忽然之間變成無所事事的甩手掌櫃,心中的落寞與無奈,可以想見。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看報紙,《人民日報》,《N省日報》,都是必看的。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風向可能要變了……”

    周先生繼續不徐不急地說道,語調平穩如常。

    嚴玉成和老爸卻大是振奮。

    “老師,那你給我們說說,風向會怎樣變呢?”

    他問的是“風向會怎樣變”而不是“風向真的會變嗎”,由此可見嚴玉成對自己這位老師,還是滿有信心的。

    “那位元老復出工作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點點頭。這個他們是知道的。

    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七日,黨的十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一項決議,決定恢復某位黨內元老在中央所擔任的重要職務。

    這樣的大事,報紙上都有報道的。

    “他是反對眼下這個理論方針的。”

    “嗯,這個我們知道。”

    嚴玉成振奮的神情就淡了些。

    “這位元老去年十月十號和今年四月十號寫給黨中央的信,已經印發到了縣團級單位。”

    “那不一樣。”

    周先生篤定地說。

    嚴玉成又有些振奮︰“有何不一樣?”

    “寫這兩封信時,他尚未恢復職務,如今恢復了職務,這就很說明問題。看近段時間的報紙,似乎也有了些不同的聲音,雖然還不是主流,畢竟是一種改變嘛。”

    我暗暗點頭。

    周先生到底是搞黨史研究的理論工作者,在這方面甚是敏銳。要知道黨報的評論員文章有時就等于是政治風向標。

    “因此我以你們兩個人的名義,寫了這篇文章。”

    老爸問道︰“周先生,為什麼要以我們倆的名義?”

    嚴玉成就瞪了老爸一眼,怪他不該問。

    周先生是沒摘帽的“反動學術權威”,寫這樣的文章,不是自找麻煩?

    周先生笑笑︰“如果你們覺得可行,我就發出去了。”

    嚴玉成和老爸面面相覷,一時難以決斷。

    我站起來,說道︰“周伯伯,要投到哪個報社?我幫你去寄。”

    “小俊!”

    老爸厲聲喝止。

    他們兩個大人尚未拿定主意呢,我這小屁孩又來搗亂。

    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意思,要寫點什麼。奈何理論功底不足,遲遲不敢動筆,怕惹人恥笑。再者也覺得這個時間有點不大好拿捏。

    在我的記憶中,好像要到一九七八年的下半年,《人民日報》才會刊發那篇著名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這個時候強出頭,委實不知後果如何。

    老爸無意間轉入仕途,這種小小的改變還則罷了,畢竟是非常局部的事情,影響不會很大。而“真理標準大討論”是影響到中國今後數十年歷史走向的超級大事,假如由我這個前世草根今世毛孩的莫名其妙的穿越者來提前引發,想想都有些膽寒。

    本質上,我就是那種謹小慎微的平民性格。

    如今周先生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我相信他的眼光。

    “周先生,是不是再等等看?”

    老爸遲疑地道。

    “為什麼?”

    周先生不動聲色地反問。

    “這個……等局勢再明朗一點,是不是更穩妥一些?”

    周先生點點頭,轉向嚴玉成,語氣依舊淡淡的︰“玉成,你的意見呢?”

    嚴玉成沉吟著,很小心地道︰“我覺得再等等也未曾不可……”

    “嗯,那也好。我只是幫你們出謀劃策,主意還得你們自己拿。”

    周先生平靜如常,只是眼里分明有了些許失望的神色。

    我提起茶壺,給他們每人碗里續了些茶水,說道︰“周伯伯,我今天看《五代史》,看到李存勖的故事了……夾河大戰之後,後唐明顯佔據優勢,可以說形勢大好,莊宗為什麼還要冒險率輕騎突擊大梁呢?”

    我老喜歡拿李存勖說事,倒不是我對他特別偏愛。而是這個人身上確實有許多值得借鑒之處。

    “當其盛時,舉天下豪杰,莫與爭鋒;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這是歐陽修對李存勖的總結。

    一個每戰必親臨前敵的皇帝,一個幾乎百戰百勝的皇帝,一個運氣好時天下無敵點子背時中流矢身亡的皇帝,能沒有故事可說麼?

    “富貴險中求嘛。”

    周先生淡淡地笑,瞥了嚴主任與老爸一眼。

    “凡事要等到有十分把握才做,好事都是人家的了。”

    兩位主任的臉頓時就紅彤彤的,煞是可愛了!

    周先生卻意猶未盡,摸了摸我的頭,笑道︰“能學以致用,果然孺子可教。”

    我心中只有苦笑。也就是嚴伯伯和老爸,要換作別人,這可是要生恨的。就算自己年紀小,生不起恨,起碼也不是啥好事。畢竟我心理年齡已經四十歲,這個能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往後還得再低調一些才是。

    許是被這一老一少不著調的師徒倆調侃,嚴主任心中不服,忍不住問道︰“老師,這文章,報紙敢發嗎?”

    周先生眯起眼楮,慢條斯理說道︰“有沒有報紙敢發,總要試試。我有一個老同事,現在省報做編輯,也是個不怕事的……”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3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六章 風波初起

    周先生對他那位老同事的評價,還太保守了些。

    此公豈止是不怕事,簡直就是膽大妄為。《論實事求是》不但見了報,而且版面位置十分搶眼,仿佛生怕人家看不到似的,還加了個洋洋灑灑數百言的“編者按”,都快趕上評論員了。

    如此一來,事情鬧大發了,立即在省內引起軒然大波。次日即招來駁斥文章,在同樣的版位,長達數千言,大肆指摘嚴柳二人歪曲事實,胡說八道。接下來駁斥文章一篇接著一篇,遣詞用句亦是越來越嚴厲,不斷上綱上線,說是公然反對中央理論方針,絕不容許。再接下來的文章,更是指出《論實事求是》的兩名作者,乃是因為犯了錯誤而受到黨紀處分的基層干部,其用心實不可問。

    《N省日報》是省內最權威的報紙,在全國都排得上號的。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寶州地區和向陽縣,自然更加如同開了鍋一般。嚴玉成與柳晉才的大名,幾日之內便家喻戶曉了。

    奇怪的是,無論地區還是縣里的頭頭,居然都並未找嚴玉成和老爸談話,哪怕是最私下的閑聊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件事和這兩個人。

    兩個當事人都坐不住了。

    這炸彈已經投出去,周圍卻全無動靜,事情不大對頭啊。

    老規矩,找周先生聊聊,討個主意。

    見面的時候,周先生正在與我用俄語會話。

    俄語語調低沉,十分繞口,尤其是人名,長長一串,什麼“米爾”、“若夫”,“斯基”之類,猶似繞口令一般,讓我頭大如斗。多講得一刻,連舌頭都麻木了。

    嚴玉成忍耐不住,說道︰“老師,好悠閑。”

    周先生微微一笑︰“兩位此刻才來。也算是穩得住地了。”

    兩人都是一怔。隨即搖頭苦笑不已。

    “我這心里都跟貓爪子撓似地。哪里還穩得住?”

    “請坐。請坐。少安毋躁。”

    周先生好整以暇。一副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地大將風度。倒讓嚴玉成和老爸安心不少。

    我心中暗暗納罕。莫非先生得到了什麼內部消息。如此安若磐石?想想又覺不對。他一個沒摘帽子地“反動學術權威”。能得到什麼內部消息?

    “小俊,給嚴伯伯和你爸爸倒茶。”

    師母出門去了,先生就使喚我。

    “哦。”

    “蝸居簡陋,清茶一杯饗客,簡慢莫怪!”

    先生越發輕松,掉起書袋來。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一眼,均不知周先生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老師,你那位省報的老同事,可有什麼消息?”

    “沒有。”

    周先生搖搖頭。

    嚴玉成大驚,急道︰“是不是要壞事?”

    周先生笑道︰“要不要壞事,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老同事還繼續在省報做他的編輯,倒沒听說要將他如何。”

    兩人,不對,是三人,包括我在內,都長長吁了口氣。

    事情明擺著,那位刊發文章,加了編者按的編輯,都沒啥動靜,估計兩位作者,暫時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你們來得正好,我又寫了篇文章,你們看看。”

    “啊?”

    老爸大吃一驚。

    周先生瞥了老爸一眼,有些不悅。

    嚴玉成訕訕一笑,說道︰“老師的文章,必定是大手筆。”

    “大手筆不敢當。既然別人來勢洶洶,總不能做縮頭烏龜,避而不戰。”

    嚴玉成一拍手掌,說道︰“說得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做十五。”

    “好。”

    周先生擊節贊嘆,又對老爸說道︰“晉才,你方才步入仕途,就踫到這種風雨,也難為你了。但你要記住,既然走到了這個圈子里面,想要退出去,就沒那麼容易了。從政的人,不但要識大體,明進退,關鍵時刻,還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方能成大事。”

    老爸臉紅紅的,虛心地道︰“我明白了。當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呵呵,馬屁少拍,先看文章吧。”

    周先生寫的第二篇文章,題目叫作《再論實事求是》。和《論實事求是》差不多長短,也是七八頁紙,兩千來字的樣子。引經據典,對近期省報刊登的討伐文章,一一予以駁斥。論據充足,行文嚴謹,的是大家手筆。

    “老師,好文章。”

    既然決意戰斗到底,嚴玉成就不躲躲閃閃了。

    “的確是好文章。”

    老爸也點頭附和。

    周先生便有些得意,這個老夫子,倒是從不掩飾自己的好惡。不知道他做了省委黨校的常務副校長之後,還會不會是這麼個德行。或許他只是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才如此率性而為吧,身居高位的時候,自然也會注意收斂鋒芒。

    《再論實事求是》如期刊發,不過沒再加編者按。估計《論實事求是》已經引起足夠的重視,如今嚴玉成和柳晉才已成為N省理論界的名人,就沒有必要再隆重推介了。

    嚴玉成和老爸懸著的心先自放下一半。

    且不論第二篇文章引發的震動如何,省報能刊發出來,就證明高層許可這種不同意見的存在。

    見這兩個受處分的基層干部兀自不肯消停,N省理論界更加熱鬧起來。一時間駁斥文章鋪天蓋地而來,擠不上省報的版面,那就上各地區的黨報,還有一些理論性極強的月刊也增發了號外。

    而向陽縣也終于有了些反應,盡管這反應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戰戰兢兢。

    被指派直接出面的是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張木林。

    張主任找到老爸,未語先笑。

    “晉才,忙呢?”

    老爸其時正在辦公室伏案查看公社的一些賬本,我則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惡補《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

    既然有心要做衙內,就得想法子先讓老爸上位。今後一段時期內,干部的理論功底是否扎實,也能直接影響到仕途的進步速度。雖然老爸不一定要靠我幫忙,做兒子的,多積累點資本不是壞事,緩急之間,或許能派上用場。

    “張主任,請坐請坐。”

    老爸慌忙站起身來,給張木林讓座,倒茶。

    這倒不全是面子功夫,撇開張木林的一把手身份不說,老爸生性好客。況且張木林是老實人,兩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疙瘩。

    張木林瞥了我一眼,隨即不再留意。

    以我的年齡,一時半會還不到讓別人防範的地步。

    我料想他必定是來找老爸談省報文章的事情,倒想看看這個老實人怎生開口。

    “張主任,有什麼指示?”

    老爸笑眯眯的,坐到張木林對面,遞上一支“飛鴿”。

    “啊呀,晉才,你別笑話我了,我……我能有什麼指示?”

    張木林明顯有些局促。

    唉,老實人就是老實人,明明職務壓老爸一頭,在老爸面前,卻好像很拘謹。大約在他心目中,老爸已經是全省有名的厲害角色,不能單單憑職務來區分尊卑上下了。

    老爸理解張木林的心思,心里卻也不免有幾分慚愧。畢竟這可都是人家周先生的功勞。

    “張主任,我這人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有什麼事,你只管說。”

    “啊,沒……沒事,就是隨便聊聊……嗯,晉才啊,你……你和嚴主任發表在省報上的那兩篇文章,嗯……這個,是什麼意思啊?”

    我拼命忍住笑,暗暗搖頭。

    這位張主任,口才可著實不咋的。

    “也沒啥意思,就是說說自己的心里話。想到什麼,就寫了出來。張主任覺得怎麼樣?”

    唉,老爸,不帶這麼欺負老實人的。你這不是給人家張主任下套麼?

    我在心里小小的鄙視了老爸一把!

    “啊,不錯,寫的很好……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文筆很好……”

    張木林果然中計,隨口夸獎了一句,馬上就意識到不對,自己這不是贊同柳晉才的意見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于是立即又矢口否認,一時間鬧了個手忙腳亂。

    老爸忍住笑,安慰道︰“張主任,你也不必緊張,就是隨便聊聊,反正也沒外人。放心,我不說出去,別人不會知道的。”

    “是啊是啊,就是隨便聊聊,隨便聊聊……”

    張木林腦門子上冷汗都下來了,不住伸手擦拭。

    我不覺在心里為他難受。人家都敢往省報上發文章,你嘴里應付兩句又算得什麼?至于這麼緊張?這個官當得,真是那啥……太憋悶了吧!

    老爸卻比我警覺,問道︰“張主任,是不是上頭對我寫的這個文章有什麼看法?”

    張木林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狠狠吸了兩口煙,鎮定了一下心神,說道︰“晉才,我們也算是老同事了,我有話就直說了啊,要是說錯了什麼,你別往心里去。”

    “張主任,放心。”

    老爸鄭重地點點頭。

    “晉才,上邊有人要我問問你,為什麼要寫這樣的文章,還發到省報上去?”

    這一下連我也警覺起來。

    或許張木林老實,或許是不敢將自己牽扯到這事當中,倒是直截了當說了是上邊有人要問。公社主任雖然官不大,但以張木林謹慎的性格,要指使他摻乎到此事之中,所謂那個“上邊的人”,來頭不小。興許就是崔秀禾與王本清其中之一。

    老爸沒有急于答話,抽著煙,想了想,才說道︰“張主任,我不知道是誰叫你來問的,我也不想知道。你轉告那個人,我是黨員,有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

    老爸,該當是公民有言論自由的權利。《憲法》上都說了的,這理論水平還有待提高啊。

    我在心里給老爸更正過來。

    張木林點點頭,站起身來。

    大約上邊的人也沒過細交代什麼,就是要他來探探口風,張木林得到這麼句話,也就可以交差了。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就這麼走掉似乎不妥,回過頭,想要說點啥。

    老爸笑著擺擺手,張木林也笑了笑,終歸什麼話都沒說。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4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七章 停職反省

    壞消息是突然降臨的,一點心里準備都沒有。

    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年底,再有一天就是外婆過生日,老媽特意請了假,從蓮花公社趕過來,打算和老爸置辦點菜蔬,第二天帶回柳家山。

    不是整壽,沒打算大操大辦。況且那時節,偉大領袖都不操辦壽宴,普通老百姓就更加不敢操辦了。也就是買點豬羊肉,雜碎啥的,湊幾桌碗碟,幾個舅舅、姨媽帶著孩子回家樂呵一下。

    因我爺爺奶奶過世早,原本住在大舅家的外公外婆搬到我家里來,幫忙照顧我們姐弟幾個。這樣外婆過生日,反倒要舅舅們來串門子了。

    老爸老媽拿了些錢,笑著出門,張木林就一臉嚴肅地走了過來。

    我蹦蹦跳跳跟在老爸老媽身後。回到童年的環境,擁有稚齡的身體,整日面對兒時的伙伴,心態也不可避免的年輕許多。這個蹦蹦跳跳,完全是發乎自然。無論我多大年紀,在父母心中,永遠是孩子。

    看到張木林的臉色,我心里“咯 ”一下,沉了下去。

    該來的還是會來啊!

    周先生鼓動嚴玉成和老爸公然發表與主流不和諧的聲音,原本就有“劍走偏鋒”的意思,固然主要出自知識分子敢于堅持真理的傲骨,不可否認,也包含有“賭一把”的成分在內。我多少起了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如今看來,歷史大勢不會因為我這個小小的穿越者出現而改變。雖然我也知道,最多一年左右,現行的理論方針就會被全面否定,嚴玉成和老爸的窘迫自然隨之改觀。但到底能改觀到何種地步,非我所能預料。尤其重要的是,尚不知道眼下縣里會對老爸做出何種處置。

    瞧張木林的架勢,來者不善。

    見到老爸,張木林的嘴角牽動一下,似乎是想擠出一點笑意,終究未能笑出來。

    “柳晉才同志。縣里組織部地吳部長。要找你談話。請你跟我來。”

    從未見過張木林以這種嚴肅地神情。如此正式地方式與自己說話。老爸略微有點意外。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微微一點頭。轉身對老媽說︰“你先帶華子去買菜。我去去就來。”

    對老爸地表現。我忍不住又在心里贊了一個!

    前世地老爸。盡管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但獨獨缺乏這種從容鎮定地氣度。偏偏這種從容鎮定。又是從政者不可或缺地。

    做這個副主任不過年余時間。老爸卻是已逐漸養出些官威來了。

    然而老媽地表現。卻更讓我吃驚。她居然比老爸還鎮定。好似沒事人一般。笑笑道︰“你去吧。家里地事情不用擔心。”甚至還和張木林打了個招呼。

    老媽平日脾氣是十分火爆的,關鍵時刻,竟然有如此大將風度。嘿嘿,了不起!

    老爸老媽的從容讓我也立即鎮定下來。真是的,還不知道組織部要和老爸談什麼呢,急啥?

    我不清楚這個縣里組織部的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官場上的稱呼,通常是會省略正副的。當然,如果是姓鄭的副書記或者姓付的正主任,那又另當別論。

    “媽,這個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

    老媽正在出神,隨口答道︰“正的。縣里組織部吳秋陽吳部長……咦,小俊,你問這個做什麼?”

    要是老爸,就不會有這個反問。老媽在蓮花公社工作,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對我的“天才”尚缺乏全面的了解。

    “小俊,你去哪里?”

    老媽見我不答她的話,緊跟在老爸後面十來米的樣子向張主任辦公室走去,不覺有些奇怪。

    我舉起手擺了擺,沒回頭,心里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老爸眼下只是紅旗公社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按正常的組織程序,怎麼也輪不到縣里的組織部長來找他談話。可見縣里是將這事當成大事來辦。

    組織部是負責干部任用的,毫無疑問,老爸現在不可能被提拔,那麼組織部找他談話只有一種可能性——對他的工作另有安排。

    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在九大的時候被取消,要到一九七八年年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才能正式恢復。在此之前,紀律檢查委員會的部分職能,是由組織部在行使的。也就是說,當時的組織部,擁有處分干部或者說至少有提議處分干部的權力。

    張木林和老爸一進辦公室,門就關上了。

    我自然不能硬擠進去。年紀再小,也不能肆無忌憚。不過,我在門口蹲下來,似乎也無人在意。

    公社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如何,不問可知。如果是在夜間,只怕里面放個屁,在門口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以下是吳部長和老爸的談話內容。

    張木林︰“吳部長,這位就是柳晉才同志。晉才同志,這位是縣里組織部吳部長。”

    “吳部長,你好。”

    “……”

    想必老爸是要伸出手與吳部長握一下的,這位吳部長是否願意與老爸握手不得而知,至少對老爸的問候沒有啥反應。

    “柳晉才同志,請坐吧!”

    吳部長的聲音透出威嚴,也有一點點的好奇。或許他對老爸這位敢于冒天下之大不諱的小小公社副主任,也有些看不透吧?

    連名帶姓再加上同志的稱呼,讓談話的氣氛顯得很凝重。

    “柳晉才同志,我今天受縣革委王主任委托,來找你談話。”

    又是王本清!

    我在門口咬了咬牙。隨之又覺得好笑,王本清這個黑鍋背得有點沒來由。既然他是向陽縣的一把手,這些事情總得扯上他的招牌。事關重大,涉及到路線方針問題,其實王本清這個級別的干部,基本也沒什麼發言權,都得听上頭的。

    “請吳部長指示。”

    老爸不亢不卑。

    “指示談不上。我今天來,就是向你傳達縣革委的決定。”

    吳秋陽的聲音嚴肅刻板,不帶絲毫感**彩。

    我心中一凜。

    一般的決定,發個文件通知就行了,了不起叫老爸自己去縣里一趟。勞駕縣里的組織部長親自下到公社來宣布,這個決定非同一般。

    難道是要對老爸采取什麼強制措施?

    這倒並非全無可能。因為發表“錯誤”言論而被科以重刑的人,大革命期間為數不少。甚至還有因此丟掉性命的。

    剎那間我心急如焚。

    “柳晉才同志……”

    我心里又是一松,叫“同志”呢,還好!至少不是敵我矛盾。

    “……你和嚴玉成同志,未經組織許可,擅自在省報上發表署名文章,影射當前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精神,這是明顯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在向陽縣,寶州地區,乃至整個N省,都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所犯的錯誤是嚴重的,經縣革委主任會議討論決定,請示寶州地區革命委員會同意,責成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立即停職反省,做出深刻檢討。何時恢復工作,要視你們兩個同志認識錯誤的態度而定……”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嗯,停職反省,結果不算太壞。至少沒有開除公職,更沒有開除黨籍,如果那樣的話,可真是萬劫不復。中央全面的撥亂反正工作還要等待一段時間才會展開,那是一個規模極其浩大的工程,多少人翹首期待?多少在共和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排著隊等候組織給一個公正的評價?像嚴玉成和老爸這種小人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輪得上。據我所知,嚴玉成三十九歲,老爸三十七歲,已經不年輕了。如果蹉跎上幾年,在官場的前途,那便黯淡得很了。

    細論起來,停職反省對嚴玉成這種習慣掌權的領導來說,難等難熬,而老爸擔任行政領導職務不過一年,尚未習慣掌權呢。除了每月少了些七七八八的補貼,基本工資不會變。老爸參加工作時間長,相對而言,基本工資還是比較高的。我記得上輩子一九八六年左右,他的工資獎金加起來能拿到一百二三十塊錢,頗讓人羨慕呢。我們這個家庭,老爸的工資還是很重要的,至少在目前階段是這樣。

    “吳部長,我服從組織決定,但保留自己的意見……”

    老爸還在申辯。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假設不辯駁一下,豈不是自己承認犯了錯誤?

    “……請轉告王本清同志,作為一個黨員,在黨的會議上和黨報黨刊上,參加關于黨的政策問題的討論,是黨章賦予的神聖權利,任何個人和組織都無權剝奪。”

    唉,老爸的二桿子脾氣又發作了。過剛易折。這時候收斂一點鋒芒,也未嘗不是韜晦之策。何必一定要點王本清的名呢?

    吳部長顯然也未曾料到老爸性子如此剛烈,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柳晉才同志,要端正態度,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爭取早日恢復工作。”

    這其實就是在點醒老爸了。

    我頓時對這位吳部長增加不少好感。看來縣里干部對此事的態度也並不統一,只是拗不過王本清的權勢而已。又或者,根本便是更高層領導的授意,王本清只是照本宣科,無端背了惡名。

    吳部長並未久留,傳達完縣革委的決定,隨即便離開了紅旗公社。

    張木林一直將吳部長送上吉普車,這才轉身回來,想要與老爸說幾句話,誰知老爸竟然已經攜著我的手,揚長而去,似乎根本便未曾將這個“停職反省”放在心上,不由得呆呆站在辦公室門口,望著老爸的背影發了好一陣愣。

    大約他也在納悶,怎麼這人只要和嚴玉成走得近一點,就都沾染上了他那種牛哄哄的脾氣呢?

    “停職反省?”

    老媽笑了起來。

    “也好,你正好抽點時間輔導一下華子的功課,她就要考大學了呢。”

    但老媽轉過身去挑選豬肉的時候,我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憂慮。也是啊,有哪個女人不為自家男人的前程操心呢?只是事已至此,老媽說什麼也不願再給老爸增加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心理壓力。

    能娶到老媽,實在是老爸這一輩子的福氣呢。

    外婆的生日,出乎意料的熱鬧。

    原本只計劃自家的直系親屬一起聚一聚,不想當日一大早,就陸續有不少訪客上門,支部書記五伯帶頭,柳家、阮家族房里有頭有臉的角色來了一二十個。甚至連平日走得不是十分親近的周姓族房,也來了好幾個頭面人物。打了老爸老媽一個措手不及。平日里便是外公過生日,到的人也不曾這麼齊整過。

    老爸老媽回過神來,慌忙叫小舅喊上幾個年輕人,趕急到公社再去買菜。羊肉要逢集才有賣,豬肉沒那麼緊俏,但也要票。好在有五伯七伯他們上回送來的二三十斤干魚,幾個月下來,我們也只吃了三四斤,倒可以臨時救急。

    五伯止住了小舅。

    “成林,不要忙。等下子有菜過來。”

    老爸有些疑惑︰“五哥……”

    “怎麼,信不過你五哥?”

    “不是不是,哪能呢?”

    “那你就安心坐著,咱柳家、阮家、周家三房兄弟們,好好聊聊天。”

    “哎……”

    對這位耿介正直的五哥,老爸一直是相當敬重的。

    五伯果然沒有撒謊,一會子各家的女人就送了許多菜蔬過來,雞鴨魚蛋樣樣齊全,尤其難得的是雞鴨都是殺好了的,收拾得干干淨淨,只要直接下鍋就可以了。

    “晉才,眼看就要過年了,你也別回公社啦,就在家住一段日子。五哥也老了,對如今的新形勢認不大準呢,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干部,正好給五哥講講……”

    老爸這才明白,敢情五哥他們是知道了自己停職反省的事,趁著外婆生日的機會,特意來為自己撐腰打氣的。

    自己就任公社副主任以來,說到政績,也就是一個實驗性質的“稻田養魚”,稍稍值得一提,何德何能,配受鄉親們如此推重?

    我更是感嘆不已。這些淳樸的父老鄉親,只要你為他們做了哪怕一點點事情,他們就不會忘記。

    “五哥,這樣合適嗎?”

    老爸是怕連累五伯。

    五伯大手一揮,說道︰“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縣里他王本清說了算,咱柳家山,卻是我柳晉文說了算!”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4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八章 小小修理工

    老爸住回了柳家山,大姐放了寒假,也回到柳家山。最高興的莫過于二姐三姐。她們一點不明白老爸現在面臨的處境和壓力。

    這也很好,可以盡情享受天倫之樂。

    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可以再世為人的。絕大多數人只有一輩子,童年的記憶也就只有一次。老爸完全不希望二姐三姐的童年生活,會因為這個事情,留下什麼陰影。

    他甚至樂呵呵買回來一個口琴,頗有耐心地教導三個姐姐識簡譜,吹口琴。

    反倒是我的功課,他一點都不用操心。

    老爸從公社回家,周先生二話不說,次日便卷起鋪蓋,和師母一塊打道回府。他是看在嚴玉成和老爸的面子上才去公社做那個勞什子文工隊員的。

    堂堂教授,再淪落也得有個譜不是?

    照周先生的說法,以我現今的英文水平,去英語國家生活全然沒有問題了。便是俄語,日常會話也能勉強應付得來,只是在稱呼別人的全名時需要格外小心。

    這也難怪,就是老毛子自家,一生下地就嘰哩咕嚕的,用了一輩子俄語,有時亦會被自己的名字繞暈。假如漢人的名字,也動輒幾十上百字,不被繞暈的只怕也沒幾個。

    語言學習上的天賦尚只是冰山一角,我的“天才”遠不止此。周先生已經決定不再教我數學。因為他是學文科的,大學數學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假使他發覺自己對微積分的了解,尚不及我這個八歲的學生深刻,恐怕要惱羞成怒。

    文史知識,我自然還是難望其項背,而且我以為,今後亦全無指望能趕上先生的水準。我現在只是限于社會現狀和年齡太幼,無法施展拳腳。待到再過得幾年,我估計自己也沒多少時間沉迷于故紙堆。倘若老爸能頂過這一劫,成功上位,我即使不從政也會去經商,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大款”。

    不過白話文這塊。先生基本上也是采取了讓我自習地方式。偶爾提一些刁鑽古怪地問題為難一下我。只有文言文。他才比較上緊。可憐我小小年紀。鎮日階不是卷著舌頭說外語。就是“之乎者也”。念念有詞。生生被整成了個小老頭。

    看來這個中小學生減負。比農民減負更迫切更有必要性啊!

    對于我不去學校上課。老媽還是有些意見地。她不是信不過周先生地水平。整個向陽縣。大學教授在家務農地。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只是覺得。別人家地孩子都在學校。獨獨自家地孩子不去。有點怪怪地。可是我又不能告訴她。以我現在地知識量。估計考個清華北大全無問題。去年就已經恢復了高考。如果方便地話。搞一套卷子來做做。檢測一下自己地水準到底在哪兒。有時我甚至想。要不要靜下心來做做學問。索性鬧個諾貝爾獎玩玩。哪怕我再是庸才。畢竟超前了三十年。這個優勢太大了。若要成為中國獲得諾貝爾獎地第一人。怕也不是十分困難。

    當然也只是想想。並沒有付諸行動。

    做世界知名地大科學家?呵呵。還是算了吧。聚光燈下地日子未必見得很滋潤。

    實話實說。我對讀書地事情不是很上心。終歸已經四十歲地心態。見過幾個四十歲地人能安下心來讀書地?只是閑著也是閑著。多學點東西也聊勝于無。

    我不去學校,周先生每日也只能教我兩個小時左右。他還得出工賺幾個工分不是?要不喝西北風?多數時間是我自己自習。

    老爸去蓮花公社陪老媽去了。

    我看了一陣子《戰爭與和平》,整得腦仁生痛生痛的,二姐三姐和一大幫子小孩弄稻草搓了條粗壯的草繩,吊在房梁上蕩開了秋千,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我索性將托爾斯泰老夫子丟到一邊,站起身來長長抻了個懶腰,忽然童心大發,想要去和他們湊乎湊乎,也過一把秋千癮。

    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而近。

    這就奇怪了,柳家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還有摩托車?

    一九七八年,放眼全中國,摩托車都是極其稀罕的物事,而且全是公家的。

    我心里就是一陣緊張。這會子,公家人來柳家山做什麼?九成是找老爸的。莫非這麼短的時間內,事情就起了變化?

    好的還是壞的?

    胡思亂想著,眼楮就死死盯著那在山道上一蹦一跳七扭八歪開過來的邊三輪摩托車。

    兩個人,年紀不大,從衣著打扮分析,不像是縣上的干部,懸著的心先自放下一半。

    “柳老師,柳老師在家嗎?”

    叫柳老師,那就肯定不是縣上或公社的干部了。不然的話,就該叫柳主任或者柳晉才同志。

    “什麼事?”

    大姐聞言走了出來。

    “你們是誰?我爸不在家。”

    外公和小舅都出工去了,外婆在自留地里忙活,家里沒大人,自然該由大姐出面撐場子。

    兩個年輕人的神色就非常失望,不過還是說道︰“我們是七一煤礦的,來找柳老師幫忙,我們的絞車馬達壞了,找不到人會修……柳老師去哪里了,我們去接他。”

    這話讓我听了一愣神。

    七一煤礦離柳家山不遠,大約七八里地吧。級別不低,縣團級呢,屬于寶州礦務局直接管轄的。寶州礦務局和寶州地區平級,直屬國家煤炭工業部管轄。

    怎麼?一個縣團級的煤礦,居然沒有專業電工?

    嗯,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記得先賢王小波先生的小說《似水流年》里曾記述過︰河南的某個煤礦,就是請不起專業電工的,大電機壞了,無奈之下,竟然將會計和礦醫院的女醫生叫去修理。大約當權者認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縱算專業不同,對機電常識多少也該懂點吧?你小子既然讀過大學,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走路呢。電機壞了,不將你們這些讀過大學的家伙叫過去瞧瞧,難道還叫大字不識的文盲過去?這倒和某些武俠小說里說的“一法通萬法通”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爸去蓮花公社了,今天不回來。”

    年輕人的神情就近乎絕望了。

    蓮花公社,四十幾里地,還不如去縣城呢。

    我不禁問道︰“師傅,你們礦上沒有電工嗎?”

    “礦上電工是有一個,剛巧他岳母娘滿六十,請假回威寧縣去了……”

    寶州地區轄一市七縣,很不巧的是,威寧縣正處于最邊緣地帶,離向陽縣差不多三百里地呢。一九七八年,這是一個遠得讓人腦袋發麻的距離。

    另一個坐在摩托車邊斗里的年輕人不耐煩地道︰“柳老師不在家,我們回去算了,和小孩子說什麼呀?”

    我悶得難受,出去走動走動也不錯。心里這麼想著,隨口說道︰“我跟你們去看看。”

    “什麼?”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不待來人說話,大姐已經叫起來︰“小俊,你胡說什麼呀?你去礦上做什麼?”

    七一煤礦的兩個年輕人更是好笑︰“小朋友,你是柳老師的兒子吧?礦上可沒有什麼好玩的。”

    我淡淡道︰“你當我是去玩麼?我幫你們去修馬達。”

    “你……修馬達……”

    來人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

    大姐又氣又急︰“小俊,你別在這里亂講啦。”

    兩個年輕人搖搖頭,騎車的那位已經在發動車子。

    “你們絞車的電機功率是多大?37千瓦還是45千瓦?立式還是臥式?”

    正埋頭發動車子的年輕人猛地抬起頭,詫道︰“小朋友,你當真知道修電機?”

    我揚起頭,沒好氣地道︰“廢話,柳晉才是我爸,他會修的,我都會修。礦山絞車的配套電機,結構又不復雜,有什麼難修的?但是如果線圈燒壞了的話,要重繞線圈,就費時間了。也不知道你們礦上,有沒有備用的漆包線。算了算了,我跟你們講這些干嘛呀,你們又不懂。”

    呵呵,這叫作原話奉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哎哎,慢點,別變成慕容復了!

    兩個年輕人又驚又喜,相互對視一眼,坐車的那個說道︰“省里和礦務局的領導馬上就快到了,張礦長急得跳腳,既然小……小柳師傅懂得修電機,我們請他過去也是一樣。”

    我有些恍然,年底了,各項例行檢查工作多了起來。這次來的領導可能是重量級人物。

    騎車的那個點點頭,換上一副笑臉︰“小……小柳師傅,那就麻煩你跟我們去一趟吧。”

    轉眼之間,小孩子變成了“小……小柳師傅”。

    他們之前小看我,讓我很是不爽。這時候自然要拿捏一把。

    “修電機又髒又累又不好玩,我還不想去了呢。”

    其實這須怪不得人家,實在是我自己小得過分了些,和那麼大的礦山電機怎麼也扯不到一塊。

    大姐目瞪口呆,待見我施施然上了摩托車邊斗,這才回過神來,叫道︰“小俊,不許去。”

    我拍了拍腦袋。怎麼把這茬忘了?沒有一個大人陪同,我一個人去礦上,怕是要將外公外婆急得吐血。

    “大姐,沒听說人家省里的領導要來視察嗎?張礦長都急得要上吊了,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吧?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不待大姐有何反應,我又對騎車的年輕人說︰“師傅,不管今天能不能修好,我可都不在礦上過夜,你得送我們回家。”

    “行行行,那個當然啦……妹子,你也上來吧。你和你弟弟坐斗里……哎,建軍,你坐到後邊來。”

    大姐不滿十六歲,也還是半大孩子,貪玩的心性。見有摩托車坐,人家又答應晚上一定會送回家,當即就動了心,猶豫著坐上邊斗,將我抱在懷里。

    我不忘招呼一句︰“二姐三姐,外公回來說一聲,我和大姐去七一煤礦修馬達,晚上就回來。”

    摩托車轟鳴著上了路,大姐兀自不放心,問道︰“小俊,你真的會修馬達?”

    我哈哈笑道︰“大姐,你放心,要是別的機器,我還沒有十足把握,修個電機倒不在話下。”

    這倒不是吹牛。電動機是使用最廣泛的電器設備,也是技術最成熟的電器設備。咱上輩子搗鼓這玩意差不多二十年,想來不至于在七一煤礦出乖露丑。

    我說得很大聲,建軍兩人听了,臉上的神情更是放心。

    柳家山與七一煤礦之間最寬敞的馬路就是一條寬三點五米的鄉間公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很不像樣。摩托車左閃右避,扭秧歌似的,跑到七一煤礦足足用了二十分鐘,顛得我骨頭生痛。

    礦井口圍了一堆人,見了摩托車,忙迎上前來,走到近前,一個個都愣住了。其中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三十幾歲干部模樣的人,張嘴就問︰“柳老師呢?”

    建軍從後座上跳下來,說道︰“礦長,柳老師不在家,他的小孩說會修電機,和我們一起來了……”

    這中年人料必就是張礦長了。

    張礦長疑惑地在我和大姐臉上瞄來瞄去,有些驚疑不定地問大姐︰“你是柳老師的女兒吧?你會修電機?”

    雖然大姐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個修理工。但那時號召“婦女能頂半邊天”,我媽就是能頂半邊天的典型,加上柳老師名聲在外,家學淵源,說不定大姐真會修電機。

    大姐立即羞紅了臉,有些靦腆地往前推了推我。

    “這是我弟弟,他……他會修電機……”

    “啥?”

    張礦長的眼珠子馬上就要掉出來了。

    圍觀的工人們哄堂大笑。

    “你……你們開什麼玩笑?”

    張礦長急赤白眼的,指著建國的鼻子就要開罵。

    我活動一下筋骨,有些懶洋洋地道︰“張礦長,省里和礦務局的領導就要來了吧?電機在哪,帶我去看。”

    “什麼?”

    張礦長兀自回不過神來。

    我有些好笑︰“你要是想被領導批評,那也由得你。大姐,人家不歡迎呢,咱們回去吧。”

    見我小小年紀,侃侃而談,毫不怯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工人們都止住了笑。張礦長將信將疑︰“小朋友,你當真會修電機?”

    “嗯,我爸教我的。”

    七一煤礦的礦長,正縣團級呢,級別上和王本清一樣的。就算是副的,在這十里八鄉,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倒不便過于囂張,將話說得太滿。

    “好,你跟我來。”

    張礦長看了看表,臉色變幻,咬了咬牙,一跺腳,大有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架勢。

    大伙兒都跟了過來,瞧西洋景似的,想要看個究竟。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6
重生之衙內‧ 第二十九章 省里廖主任

    其實這里只是七一煤礦的一個采礦區,礦機關離這還有十來里地。一個只有一名電工的煤礦,其設備的簡陋程度可想而知。那台壞掉的大電機就靜靜臥在一間髒兮兮的小電機房里,一頭連著兩條粗大的鋼索,直直伸進黑乎乎的礦井深處。

    我估計工人們在井底也主要是手工作業,風鎬,掘進機這類機械設備應用極少。至于稍後普遍用于國外大型煤礦采掘的高壓水刀,七一煤礦這時可能連听都沒听說過。

    我皺皺眉頭,說道︰“把燈打開。”

    立時便有一個工人開了燈。

    我蹲下身子看了看那台電機,已經十分老舊,銘牌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何時何地的產品。電機是臥式的,瞧模樣不到三十千瓦的功率,也就是十幾千瓦左右。用四顆大鉚釘鉚在兩條鋼軌上,有三顆鉚釘都已經松動得厲害,電機下面淌了一灘黑黑的油污。

    沒有聞到太大的焦糊味,我心里就有了八成把握。

    見我一副行家里手的架勢,張礦長的信心陡然增加不少,試探著問道︰“小……小朋友,怎麼樣?”

    我站起身,說道︰“估計問題不大。不過具體情況如何,要打開機殼看看才清楚。”

    張礦長大喜。

    “嘿嘿,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柳的兒子,真的了不得。那就請你快快動手吧。三采區今年的超產任務能不能如期完成,就全看你的了。”

    對于那時節流行的“百日大會戰”,“新春大會戰”什麼的,我倒是多少知道一些。官樣文章,歷朝歷代都少不了。

    “張礦長。修好這個電機是沒問題……”

    “你放心。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我老早就準備好了。只要你修好這個電機。就給你送到家里去。”

    呵呵。“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大約就是他準備給老爸地酬勞。不算少了。

    “張礦長。煙酒什麼地。倒無所謂。都是干革命工作嘛。”

    以老爸地性子。他是不會計較什麼報酬地。咱現在代表了老柳家地臉面。也不能顯得太過貪財吝惜。

    張礦長一挑大拇指︰“好。虎父無犬子。有什麼要求。你盡管提。”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人小力弱,只能負責技術指點,你得派兩個人給我做幫手。最好是懂點修理常識的。”

    “沒問題,建軍,三毛,你們倆過來給小柳師傅當助手。”

    三毛就是那個騎車的年輕人。

    “另外,這里有配件嗎?估計軸承燒壞了。”

    張礦長信心大增,立即一揮手,立馬有好幾個人用推車推了一大堆配件過來,舉凡漆包線、大大小小的軸承、螺絲之類,一應俱全。

    “嘿嘿,我不知道需要用哪些配件,叫他們把礦里庫存的電機配件都送了一些過來。”

    這樣能省許多事,不然往礦里一來一回,浪費不少時間呢。瞧不出這張礦長辦事倒利索的很,是個干練角色。不怪年紀輕輕能當上礦長。

    “行,咱們這就開工吧。三毛,你先將電源切斷了。”

    我當仁不讓,端出了師父架子。

    有了張礦長毫無保留的一再夸獎,三毛對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好幾歲的頑童指使,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很听話地切斷了電源。

    “建軍,螺絲刀……就是起子,拿過來……喏,這兒,這兒,都起出來。”

    建軍也是屁顛屁顛的,操起螺絲刀干得挺賣力。

    要說我這小師父,權威還是不夠。但張礦長就站在一旁眼睜睜盯著,誰敢不賣力?

    “三毛,你起這邊的螺絲,動作利索點……”

    張礦長啞然失笑,微微搖了搖頭。

    這小子,還真有點師父的派頭。

    張礦長是七一煤礦的頭頭,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老爸,興許也只是听三采區的工人提起老爸的名頭,兩人未必真見過面。不過听他口音,該是臨近楓林公社的。可能與老爸相熟也不一定。向陽縣方言極雜,每個公社都有不同的口音,甚至每個大隊的口音都有細微區別,正所謂“十里不同音”。

    電機外殼打開,果然不出我所料,線圈並未燒壞,只是燒壞了軸承。原因是固定的鉚釘松動,電機抖動厲害,導致軸承磨損,時間一長,就掛掉了。

    我松了口氣。想起了張礦長說的酬勞。這“兩瓶酒一條煙兩斤肉”賺起來也並不難嘛。老爸身為國家干部,收取酬勞或許尚有些顧慮,我卻是百無禁忌。

    “張礦長,沒啥大問題,放心好了,最多一個小時就搞定了。”

    不經意間,漏出了一個九十年代才大肆流行的粵語詞匯——“搞定”!好在張礦長身為領導,領悟力著實不低,居然听明白了,頓時滿臉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應該可以趕在省里領導到來之前恢復生產……”

    一聲長長的喇叭聲陡然響起,張礦長臉色突變。

    “張礦長,張礦長,省里領導和礦務局領導都來了……”

    一名辦事員模樣的三十余歲女子氣喘吁吁跑過來報告。

    “嗨,怎麼來得這麼快?”

    張礦長一跺腳(他有這跺腳的毛病,希望住在他樓下的人不要得失眠癥才好),轉身就往外跑,臨了不忘招呼一句。

    “小柳師傅,拜托你再快一點……我再給你加一斤餅干……”

    煙酒肉都是給老爸的,結果操刀的卻是我這個小小孩童。這一斤餅干,想必是特意犒勞我的。這叫“誘之以利”。張礦長辦事干練,極有決斷,前程正未可限量。如此人物,值得一交。

    更換軸承挺費時間。電機軸承本來就油乎乎的,上輩子搗鼓了十多年,可沒戀上這玩意。再加上煤礦髒不拉嘰的,更加不想自己動手。反正有兩個免費幫手可用,也不必擔心酒肉煙糖要分潤他們一些,由得他們去忙乎好了,我就只做甩手掌櫃。

    然而幾分鐘後,我便明白這個主意打錯了,更換軸承雖不是什麼技術活,沒干習慣的人一時還真拿那家伙沒轍。油乎乎的軸承在三毛和建軍手中猶如一條調皮的泥鰍,怎麼也抓不穩。搞得滿頭大汗,依舊毫無進展。

    看見他倆手忙腳亂的樣子,我不覺好笑。

    “好了好了,你倆休息一會,我自己來吧。”

    張礦長可是咬牙狠心多破費了一斤餅干,瞧在人家一片誠心上面,也該出把力氣,別讓他在領導面前太沒面子。

    三毛、建軍如蒙大赦,慌忙讓過一邊。

    只是他們多少還有些不服氣,想要看看我到底有何能耐。理論知識強,不見得動手能力也強。況且那軸承與我稚嫩的小手相比,大得一塌糊涂,簡直不成比例。瞧我小胳膊小腿的,要抓起那軸承只怕都有困難。

    軸承一抓到手里,我就知道不輕松。要擱在上輩子,這點分量自然不在話下。如今卻大不一樣。好在還不至于到舉“手”維艱的地步。

    “小張,你們怎麼回事嘛,電機壞了怎不叫人修?這可多耽誤工作?”

    一個威嚴的男聲批評張礦長。

    我正忙著,沒法子扭頭去看,料必是礦務局的啥子領導,覺得在省里領導跟前丟了面子。

    “對不起對不起,邵局長,是我們工作沒做好……”

    張礦長先是一迭聲道歉,然後才小聲解釋。

    “這個電機也是突然出的故障,我們正在搶修,很快就能修好,恢復生產。”

    “嗯,要立即修好……咦,電機房怎麼有小孩子在玩耍?小張,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也太不注重安全生產了!”

    邵局長有些氣急敗壞。

    這麼重要的地方,這麼緊要的關頭,竟然讓省里領導看到如此一幕,實在讓他臉上無光。若不是礙于省里領導的面子,只怕立時便要雷霆大怒。

    “這個……邵局長,這個小孩不是在這里玩耍,他……他在幫我們修電機……”

    “什麼?”

    這會子我正將軸承套上去,沒看到邵局長的臉色,估計好不到哪去。

    “你開什麼玩笑?叫個小孩子修電機?你們礦上的電工呢?哪去了?”

    邵局長看來真是按捺不住了,連珠炮似的責問。

    “老邵,不必那麼大火氣嘛,你看把小張同志嚇的,呵呵……小張礦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給我們說說。”

    這位說話的想必就是省里的領導,說話不溫不火,卻又頗有威嚴,讓人打心底里敬服。

    “廖主任,是,是這樣的……礦上只有一個電工,剛巧請假回老家去了……他老家是威寧縣的,離這里挺遠,三百多里。我們本來是想請柳家山的柳老師來幫忙維修,他是老里手,不想他也不在家。這個小孩是柳晉才的兒子,說跟他爸爸學過維修,自告奮勇來的……”

    我可以想象張礦長一邊解釋一邊拼命擦冷汗的樣子。

    “柳晉才?”

    廖主任下意識地重復了一句。

    “是啊是啊,就是紅旗公社的柳晉才,他以前是搞維修的技術干部……”

    “你胡整麼。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瞧他的樣子,怕是才上小學一年級吧,能修電機?小張,我看你腦子真是糊涂了呢!”

    邵局長甚是惱怒。今天這個人,當真丟得大了。

    這時候我已經裝好軸承,抹掉手上的油污,站了起來,對三毛和建軍說道︰“你倆剛才怎麼拆的,現在再怎樣復原,然後裝好機殼,鉚好鉚釘,接通電源就可以運轉了。”

    然後轉過身來,淡淡道︰“有志不在年高,誰也沒規定小學生不能修電機。”

    一個五十余歲的矮胖子滿臉怒色,想來就是什麼邵局長了。他旁邊是一個同樣五十余歲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灰黑色中山裝,國字臉,中等身材,戴一副黑邊眼鏡,被一群人眾星捧月似的簇擁在中央位置。毫無疑問,他就是今天來視察的省里領導廖主任。

    奇怪的是,卻沒有見到王本清崔秀禾這些縣里的頭頭腦腦。

    照說省里領導下來視察,雖說是視察煤礦,向陽縣的頭頭們總該在旁作陪。這是基本的官場規矩。唯一的解釋就是廖主任直接從省里下到礦務局,再直接從礦務局下到七一煤礦,沒有通知地方上的領導干部。

    “呵呵,好一個有志不在年高。小家伙,口氣不小啊!”

    “小朋友,這是省里的領導廖主任。”

    廖主任身旁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趕忙提醒我,生怕我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胡亂說話,得罪了領導。

    也就是我,清楚省里廖主任是個什麼官,要換了別的小屁孩,哪里知道這些?當然了,全向陽縣也再找不出第二個會修大電機的八歲小學生。

    “廖主任好!我叫柳俊,是紅旗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的兒子。”

    我先是規規矩矩鞠了個躬。這倒不是刻意做作,在台資廠打工多年,養成了講文明講禮貌的好習慣。見到年歲大的,不管阿貓阿狗,先鞠躬再說。

    “哈哈哈,好好好,你真是柳晉才的兒子?”

    “當然是真的。這有什麼好冒充的?只見過爭著給別人當爹的,可沒見過爭著給別人當兒子的。”

    此言一出,當真是四座皆驚。萬沒想到一個八歲小孩,竟然如此靈牙利齒。

    “廖主任認識我爸爸?”

    “呵呵,你爸爸如今可是咱N省的大名人,听說過他名字的不在少數。說到認識嘛,倒還沒見過面。”

    我點點頭。

    “也是,您這麼大的領導,我爸等閑哪里見得著呢?”

    廖主任仍是滿臉笑容,鏡片後的眼楮里卻蓄滿驚奇。顯見得我這個小小孩童,著實讓他大感意外。

    “小朋友,這個電機當真修好了嗎?”

    “嗯,已經修好了。電機基座上的鉚釘松動了,運轉的時候抖動太劇烈,軸承磨損厲害,時間一長,就燒壞了。現在更換過新軸承,馬上就可以開機運轉了。”

    只听得“啪”的一聲,三毛合上電閘,那電機抖動一下,隨即歡快地轟鳴起來。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9
重生之衙內‧ 第三十章 相信黨相信組織

    比馬達轟鳴聲更響亮的,是驟然響起的掌聲。

    廖主任帶頭鼓掌。

    我頓時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唉,沒出息哦!前世做了一輩子草根,從未被人這麼捧過,這個習慣于躲在人家光環之後的卑微小人物心態還真是很難一時調整過來呢。

    張礦長最高興,甚至不顧我滿手油污,彎下腰緊緊握住我的手,連連搖晃。好在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沒有使太大的勁,不然我可是受不了。

    “虎父無犬子,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他完全是下意識的夸獎。不成想廖主任身旁的一位領導模樣的中年男人臉色就變得有點陰沉。我不覺略感奇怪,這個人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如此表情?

    “好啊好啊,柳俊小朋友,你為我省的煤炭事業立了一功呢。”

    廖主任顯然並未注意這位領導的臉色,笑眯眯地夸獎道。

    我對廖主任的印象立即好了幾分,不為這句冠冕堂皇的官話,而為他一下子就記住了我的名字。足見在他心目中,還真有拿我當盤菜的意思。

    我謙虛地擺擺手,躲到了一旁。

    這不是怯場。叫作有眼色。

    此時此刻。就該人家大領導即興發表講話了。我得了便宜不能繼續賣乖。免得搶了領導地風頭。這個規矩。我還是懂得地。

    廖主任微微一笑。果然即興發表了熱情洋溢地講話。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做大領導地。在廣大群眾面前講話。從來都是熱情洋溢。絕沒有任何一位大領導會板著臉和普通老百姓說話。除非腦子進了水。

    時值隆冬。山上寒風凜冽。廖主任地講話言簡意賅。工人們紛紛鼓掌之後。就在張礦長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開始工作。

    凍壞了工人們固然不妥。凍壞了領導。那就更是大大不妥了。

    廖主任視察七一煤礦三采區,作秀的意義明顯大于現實意義。事實上作為省里的主管領導,他也不可能對采區的具體工作做過細的指示。在很大程度上,三采區中標是隨機的。也就是說廖主任確定要視察七一煤礦的一個采區,卻未必一定是三采區。只要領導沒有指名,具體細節由礦務局乃至七一煤礦自行決定。當然,他們一般會安排一個各方面都比較出色的采區送到領導眼前。

    我對廖主任沒啥印象。

    以他的年齡來看,上輩子我成年的時候,他該當已經退休了。加之我對政治不感冒,忙于謀生糊口,更不會刻意去搜尋退休省部級干部的資料。穿越之前,我身在外地,對家鄉N省政壇的認識,僅僅局限在知道省委書記和省長的名字這麼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層面上。穿越之後,盡管鬼使神差的令老爸步入仕途,但我對政治的敏感性依然有待提高。眼見得廖主任結束講話,低聲和身邊的陪同人員交談著,我就以為沒我什麼事了,在人群中搜尋大姐,一門心思想著等廖主任走了後,找到張礦長,將他承諾的“好處”拿到手,回家去大快朵頤。

    唉,心態如此,真有點“爛泥巴糊不上牆”的味道。我對自己穿越人生的前途都有些灰心喪氣了。

    “柳俊小朋友,你過來!”

    突然,廖主任向我招手。

    我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是叫我嗎?”

    “是的是的。”

    廖主任笑容可掬,又是連連招手。

    我急忙快步跑過去。

    廖主任摸摸我的頭,和藹地問道︰“柳俊,今年多大了,讀幾年級啦?”

    “八歲,讀二年級。”

    “你修理電機的技術,是你爸爸教你的嗎?”

    “嗯。我爸爸教我電動機的原理,有些東西是我自己摸索的。”

    “哦?好好,好啊……你爸爸,現在工作還順利嗎?”

    我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也許他地位太高,壓根就不知道向陽縣的處分決定。這時他身邊那位中年領導的臉色又起了變化。

    由此看來,這人可能是寶州地區的領導,而且很清楚向陽縣的情況。

    我猶豫著,在想要不要將老爸的現狀告訴他。

    我對省委、省革委這一層級的情形全無了解,不知道這位廖主任官居何職,更不清楚他的政治傾向。冒然向他進言,禍福難測。可別再給老爸惹不必要的麻煩。

    “怎麼,有什麼顧慮嗎?”

    廖主任臉色凝重起來。

    這時那位中年領導插話道︰“廖主任,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這些事情呢?”

    這話惹惱了我。

    上輩子一世草根,地位卑下,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輕視。管他的,既然人家問了,咱就實話實說。

    “廖伯伯,我爸現在沒工作呢。縣里說他犯了錯誤,讓他停職反省。”

    開口改了稱呼,有刻意套近乎的意思在內。人家那麼大的干部,拉近點關系沒壞處罷?

    “是嗎?”

    廖主任有些詫異,扭頭望身邊那個領導。

    “周主任,怎麼回事?”

    廖主任語氣依舊隨和,並無絲毫責難的意思。但周主任神情已顯得有些尷尬。對于領導的問話,是不能單看表象的。誰知道廖主任的雲淡風輕之下是不是隱藏著雷霆之怒?

    “唔,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大約是向陽縣革委會的決定吧。對于公社副主任這一級別干部的任免處分,縣革委是不需要報地革委備案的……”

    但是瞧神情,周主任毫無疑問是知道這回事的。我都能看出端倪,廖主任焉能不知?

    寶州礦務局的邵局長在廖主任面前比較放得開,因為礦務局是直屬煤炭部的,省里只是代管。但寶州地區的干部就不一樣了,與廖主任那可正經是上下級關系。

    廖主任點點頭,不再詢問這事。

    高層領導都是這樣的,喜怒不形于色是高干入門的基本功。

    “那你爸爸現在做些什麼事情呢?”

    這又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我也不知道廖主任到底為何關心我老爸的事情,看上去是隨口問問,但他這種層級的領導下來視察,公共場合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人揣摩老半天。不過他似乎並不清楚老爸近期的情況,可見起碼不是王本清的大靠山。

    我可以肯定,給老爸和嚴玉成停職反省的處分,王本清一定是請示過上頭的。縣轄區和公社副主任職位雖低,《論實事求是》影響卻大。甚至驚動中央大佬都不稀奇。向陽縣革委會這個處分決定,實際上等于是公開宣示了王本清的政治傾向,有向上頭表忠心的意思。假設王本清是他的嫡系,他沒理由不知道這事。

    我琢磨著該怎樣回話,才對老爸最有利。這是基于王本清並非廖主任一條線上的人這個前提。不然的話,什麼都不說是最好的。

    然而領導目光爍爍等我回話,考慮的時間也未必充足呢。

    “嗯……他多數時間是看書。”

    “哦?看什麼書呢?”

    廖主任饒有興趣的樣子。卻沒注意這個問題對于一個小學二年級學生是否過于復雜。有幾個八歲小孩會去關注父親平日里看什麼書?

    “《偉人選集》、《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世界無產階級運動發展史》、《中國GC黨黨史》……”

    一大群領導又是好一陣怔愣。這些書名居然自一個孩子嘴里如數家珍般報了出來?

    廖主任臉上就露出一絲欣賞之色,微微點了點頭。

    “嗯,加強理論學習是必要的,不過也要理論聯系實際,有時間應該多出去走走。”

    這句話像是對我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柳俊小朋友,今天你可是讓廖伯伯開了眼界,一個八歲小學生修好了礦山的電動機,嗨,了不起啊。謝謝你為三采區做的貢獻。希望你認真學習,長大了考上省城的大學,可以到伯伯家里來做客。”

    廖主任大聲說道。

    這番話可以理解為領導的官樣文章,但對柳晉才的兒子說出來,意義就非同一般了。

    “謝謝伯伯。”

    “嗯,再見!”

    眼見得廖主任就要鑽進上海牌小轎車,我突然上前一步,說道︰“廖伯伯……”

    廖主任聞言轉身,和氣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我爸爸……什麼時候能恢復工作?”

    我仰起頭,極力裝出天真無邪的模樣。

    廖主任神情凝重,緩緩道︰“你轉告你爸爸,要相信黨,相信組織!”

    第二天,老爸和老媽一道回到柳家山,尚未進門就聞到肉香。張礦長昨天割的兩斤肉可都是實打實的後腿肉。外婆知道老爸老媽今天回來,特意拿腌辣椒炒的。

    不待老媽動問,大姐已經嘰嘰嘎嘎將電動機的事情說了個大概。興許整個柳家山,老爸老媽是最後知道這回事的。

    老媽當場愣在那里做不得聲,眼楮死死盯住我,似乎要認清楚眼前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她肚子里出來的。

    呵呵,老媽,這個可真是你兒子,如假包換的。只不過穿越了一回。

    老爸倒還穩得住,畢竟他是知道我的電工底子的。只是沒料到連礦山大電機我也敢踫。

    “老爸,這是還有兩瓶酒,一條煙,是給你的。本來還有一斤餅干,不過你們沒口福了,昨晚上就讓我們幾個吃光了,嘿嘿……”

    老媽這才相信確有其事,一時大喜過望,就想摟過我親吻,我連忙退後兩步,笑道︰“省里廖伯伯還夸獎我了呢。”

    “省里廖伯伯,哪個廖伯伯?”

    “我不知道。寶州礦務局邵局長和地區的周主任陪同他一塊來七一煤礦的。”

    “難道是廖慶開?省委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廖慶開?”

    老爸驚疑不定。

    我知道當時的省委設有第一書記,省委書記相當于後來的省委常委,省革委會副主任相當于副省長。常委副省長,就算在省里,也是排得上號的大人物。

    “如果是廖慶開的話,那地區周主任就該是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老媽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

    “鐵定是他。廖慶開下來視察,地革委一把手龍鐵軍主任不陪同已經很失禮了。周培明也不陪同,那還像什麼話?”

    我知道這件事對老爸很重要,當即將與廖慶開的談話原原本本告訴了老爸。

    “相信黨,相信組織……”

    老爸念叨著這句話,眉頭微蹙。

    “是的,廖伯伯就是這麼說的。”

    我加重語氣。

    “如果廖慶開真這麼說的話,那你恢復工作就有希望了。”

    老媽喜上眉梢。
Nineider 發表於 2010-1-9 12:09
重生之衙內‧ 第三十一章 送貨上門

    廖慶開的話給嚴玉成的鼓舞甚至更甚于老爸。

    老爸由技術干部轉為行政干部時間不長,還保留著喜歡看看書的好習慣。嚴玉成就不同了,盡管學歷比老爸還高,卻是做了多年的基層領導,早就將這愛好丟到了爪哇國。他是掌權慣了的,這一停職反省,忽然變得無所事事,簡直能憋瘋了。

    但我再也沒想到,他竟然能想出這種主意來——大冷天的去釣魚!

    見嚴玉成在軍大衣外披一件簑衣,頭戴斗笠,手拿釣竿靜靜坐在水庫邊上,我差點摔倒。

    老爸听了我轉達廖慶開的話,第一反應就是找嚴玉成。

    如果說老爸與嚴玉成之間,以前多少還分個彼此,那麼自從《論實事求是》發表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障礙,形同一體了。

    我不知道如此緊密的關系,會不會對他們今後的仕途產生什麼不良影響。我對官場沒啥切身體會,只通過小說和電視,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皮毛。似乎都說官場上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但我真的希望,他們能破一下這個成例。

    人這一輩子,不管做什麼,縱算貴為至尊,富有天下,如果沒有朋友,實在談不上幸福。

    嚴玉成識大局明大體,而且極有擔當,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應該是可以放心的。

    “嚴伯伯,你懂不懂得釣魚啊?”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

    嚴玉成扭過頭。微微一笑︰“我不懂。難道你又懂了?”

    老爸走在我前面。他卻像沒看見似地。

    以他倆地關系。確實也不需要任何客套了。

    我往他身旁地小水桶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干干淨淨半桶水。不要說魚。連只蝦都看不見。

    “唉……”

    我像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氣溫太高或者太低,魚都不會進食。嚴寒酷暑,宜靜不宜動。這種天氣,實在不是釣魚的好日子。”

    “誰說我在釣魚?我釣的是雪!”

    呵呵,“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嚴大主任居然有如此雅興,當真意想不到呢。

    我自然而然地道︰“伯伯性子過于剛烈,釣魚倒是頗能化解浮躁之氣。身在官場,有時確實急不得呢。”

    說完我就後悔。

    盡管他們已不將我當作尋常少年,可這幾句話,也未免說得太過老氣橫秋。就是沉浸官場數十年的老油子,亦未必能體會得到。

    “你你你……”

    嚴玉成指著我,神情猶似見鬼一般。偷眼一瞥老爸,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多經歷幾回之後,我已逐漸摸索出一套應對之策。那就是分散注意力,顧左右而言他。

    “嚴伯伯,廖慶開有話要我帶給你呢。”

    “廖慶開,哪個廖慶開?”

    這也難怪,誰能將省委書記兼省革委會副主任和向陽縣一個小學生拉扯上什麼干系?

    我連連搖頭,嘴里嘖嘖有聲︰“嚴伯伯,你的政治敏感性不夠呢。咱們N省,有第二個叫廖慶開的省革委副主任嗎?”

    “嚓”的一聲,魚竿滑落在地,嚴玉成“呼”地站起身來,神情古怪。

    “廖慶開來向陽縣了?他有什麼話要轉達給我?小俊,你快說給伯伯听……”

    我笑了笑,讓過一旁。

    還是讓老爸復述我的“豐功偉績”比較適宜。“老鼠上天平,自稱自贊”的事情不能干得太多。

    老爸言簡意賅復述了我在七一煤礦三采區的所作所為,修電動機之事只是一筆帶過,重點放在與廖慶開的對話內容上。

    但嚴玉成這時又展現出他性格中好奇心極其強烈的一面,居然將廖慶開撇到一邊,兩眼直勾勾盯著我︰“你修好了七一煤礦的電機?”

    我料不到他也這麼八卦,不得不簡單答道︰“就是基座松動了,軸承長期磨損嚴重,時間長了就燒壞了。挺簡單的毛病,修起來不費什麼事。倒是賺了些煙酒糖果。煙呢,我爸給你帶了幾包過來,肉和餅干已經吃掉了,酒給你和周伯伯留著,你什麼時候有空去柳家山再喝不遲。”

    嚴玉成搖了搖頭︰“瞧把你小子能的!”

    自家兒子如此能干,老爸也臉上有光,倒並不阻止嚴玉成八卦,還在一旁推波助瀾。

    “連我都沒料到,教了他幾天電工原理,就敢修馬達呢。”

    嚴玉成眼珠一瞪︰“煙呢,拿來。”

    這架勢,倒好像是我家欠他的了。這人臉皮挺厚實。

    老爸呵呵笑著,遞了幾包“飛鴿”過去。

    “好家伙,這麼小就挺會賺錢,長大了還了得,不成大資本家?”

    “別管資本家了,先說說廖慶開什麼意思吧?”

    老爸有些吃不準廖慶開說的是場面話還是另有所指。官場上的閱歷,他比嚴玉成差得太遠。

    嚴玉成眯起眼楮︰“廖慶開的意思很簡單,這事尚未蓋棺定論。”

    “怎麼說?”

    “王本清處分咱們,省里並不知情。最少不是所有省里的大頭頭都知道。我估計是由王本清提出建議,地區周培明表態支持,再向省里某個領導私下請示了一下,就做出了這個停職反省的決定。”

    這個分析倒與我的分析不謀而合。

    嚴玉成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慢慢說道︰“這個停職反省,也很有些意思。說得好听點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說得不好听點是預留了見風使舵的後路。”

    論起這些事情,他的精明與睿智便全都回來了。

    “見風使舵?”

    老爸有幾分不解。

    “沒錯。一旦上頭風向有變,他們只要說一聲恢復我們的工作就行了,不說沒有一點後患,起碼沒什麼大礙。就算事實證明我們的觀點正確,至少一項‘無組織無紀律’的罪名,還是挨得上邊的。也不能說就是處分錯了。”

    听了這個分析,不要說老爸,便是我也深表佩服。官場上的彎彎繞,當真不少呢。

    “所以啊,晉才,也不必擔憂,安心在家讀書休養,好好過個年。咱倆什麼時候恢復工作,就看上頭的風向什麼時候變化。”

    嚴玉成的話很給老爸托底,回家之後心神便寧定許多。除了看書之外,經常去附近幾個大隊的支書、大隊長家里走動走動。這要放在上輩子,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老爸頂不喜歡串門子。他一個技師,生性又不八卦,串門這活計,確實不怎麼適合他做。如今改行做了行政,倒轉了性子。盡管眼下是停職反省,沒準哪天上頭一紙文件,又起復了呢?和大隊干部多聯系聯系感情,對今後工作也有幫助。老爸以前聲譽甚好,十里八鄉都是名人,又喜歡幫忙,停不停職,一點不影響那些大隊干部對他的熱情。

    臘月二十一,倒是有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門來拜訪。

    來的的這位不速之客,乃是七一煤礦的張礦長,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台小嘎斯車,車上滿滿裝了一車煤碳。

    我不是汽車發燒友,但那台嘎斯51,仍然很讓我心動了一把。很酷的車,和“老解放”像到十足,只是個頭小一些。事實上,一汽的解放牌中型卡車,就是仿造的嘎斯51。嘎斯車馬力足,爬坡性能極強,相當適合向陽縣這樣的丘陵地區。但隨著國產中卡的超強崛起,八十年代後期,就很難再看到嘎斯車的身影了。然而一九七八年,嘎斯車還是能經常見到的。

    我饒有興趣地盯著那台嘎斯車看了又看,張礦長只當是鄉村小孩對汽車好奇,心里就莫名其妙得到些安慰——柳晉才的兒子,畢竟也還有普通小孩的一面。要不也太精了些,自己的小孩十一二歲了,和他一比,簡直就和奶娃娃一般。

    自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張礦長可是一些兒都未表露出來,臉上堆滿笑,像看見同齡的老熟人般與我打招呼。

    “小柳師傅,柳老師在不在家?”

    “啊呀,張礦長,真是稀客……”

    我也滿臉堆笑,和他打招呼握手。

    嘎斯車司機是礦上的,我在三采區大顯身手時,估計他不在場,見張礦長彎下腰和我握手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眼楮,懷疑自己看錯了。

    老張雖然只是新升的副礦長,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副縣團級,和地方上實權副縣級領導沒得比,總不至于屈尊巴結一個小孩子吧?瞧這一截青磚一截土磚的房子里,住的也不會是什麼大人物。

    老爸听到響動,大步走了出來。

    “張礦長……”

    “柳老師……”

    他們還真的認識。後來我才知道,張礦長以前是三采區的區長,和老爸是老熟人。

    熟人見面,自有一番寒暄,張礦長著實將我夸獎了一番,連帶著狠捧了老爸一把。老爸這人有個毛病,錢財方面看得淡,就是貪圖虛名,愛听個奉承話。張礦長又是超級能侃,差點就將老爸忽悠得暈了過去,笑得嘴都合不攏來,一迭聲的招呼張礦長和司機進屋里坐。

    “柳老師啊,要不是小柳師傅大顯身手,那天我老張在省里廖主任面前這個臉就丟大了,呵呵……”

    “小孩子家家,踫運氣罷了,張礦長就不要再夸他了。”

    “柳老師,就要過年了,咱們煤黑子,也沒啥好東西,就是煤碳多。我叫人在阡石山里掏了些碳,希望柳老師不要嫌棄。”

    老爸嚇了一跳,敢情這車碳是給自家送來的?嘎斯車一車碳至少兩噸多,四五千斤,可是個大人情。自己與張礦長只是泛泛之交,哪當得起這麼大的人情?

    我也給老張唬得一愣一愣的。這家伙,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就為了修好一台電機?如果我真只有八歲,或許就信了。

    “張礦長,這可使不得。”

    要是換了以前,老爸一定會跳起來,如今經歷了許多風浪,也就不會輕易大驚小怪。

    “哎呀,柳老師,阡石山里掏出來的碳,沒花公家一分錢,有什麼使不得?小李……把碳卸下來……”

    張礦長辦事利索,那個叫小李的司機也不慢,不待老爸有何話語,便將一車碳卸到了屋外的曬谷坪上。

    老爸是個豁達人,見張礦長如此熱情,便不再勸阻,也沒說給錢之類的客氣話。因為他清楚張礦長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收的,再說他身上壓根就沒那麼多錢。

    我看那煤,烏黑錚亮,哪有半點阡石山里掏出來的樣子,根本就是上等的柴煤(柳家山方言對無煙煤的稱呼)。大大一堆,足夠我家一年之用。

    煤礦工人自家燒煤,自然不可能花錢去買,大都是在阡石山里掏一點,但要將整車的新碳拉出去送人,卻只有張礦長這些大權在握的領導才能做得到。一九七八年伊始,送禮之風尚未盛行,張礦長就有這麼大手筆,果然是有膽略有氣魄的。我只是驚訝他干嘛要送這麼大禮給老爸。老爸就是不犯“錯誤”,也只不過是公社的副主任,和他這個副縣團級的礦長,差著好幾級,根本用不著他來巴結討好嘛。

    卸下煤碳,張礦長又客套幾句,便起身告辭。

    老爸死活不讓,怎麼說也要留人家吃頓飯。

    張礦長也不客氣,推讓幾句就繼續坐下來與老爸聊天,听他話中之意,卻是拐彎抹角在打探我家和廖慶開的關系。

    我不禁恍然,又有些好笑。料不到廖主任和我多說了幾句話,便引起他那麼大的動靜。可能持此心態的還不止他一個。

    雖然廖主任說的話頗為冠冕堂皇,看不出半點私意。但省革委會副主任如此關心紅旗公社的副主任,難免要引發一些猜測。

    身在官場,倘若只按領導話語的表面意思去理解問題,成就多半有限。張礦長三十幾歲能上到副縣團級,背後靠山若何,我不清楚,悟性必定非凡。不管老爸是否與廖慶開有特別關系,送這一車煤,總不會吃多大虧。

    老爸只是與他打哈哈,說些不相干的話,避了開去。

    原本便毫無關系,不避開又待如何?

    張礦長見老爸閃爍其辭,便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識趣地不再糾纏此事。

    我暗暗好笑,有時候故作神秘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必老爸又多學了一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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