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李泰 作者:嚼墨 (連載中)

 
刃生狼 2010-3-3 01:12: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2 54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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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求官(下)
“你們母子在嘀咕什麼呢?”

李世民剛邁步走進立政殿。就看見李泰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躺在長孫皇后的膝頭,笑著打趣道:“青雀這麼大了,還和你母后撒嬌呢?”

“多大也是母后的兒子,當兒子的什麼時候和母親撒嬌都是天經地義的。”

李世民今天心情很好,聽著李泰的笑語反駁,也不生氣,對著長孫皇后笑道:“看見沒,這就是你一天到晚念叨的兒子,這麼時候說他,他都有自己的一番歪理邪說。”

長孫皇后輕輕拍打一下李泰,示意他起來,笑著對李世民說道:“青雀說的有道理的,做兒子的不和父母親密,還能和誰親密呢。”

“我說不過你們母子。”李世民接過侍女送上來的香茶,笑著做到長孫皇后身邊,再次低聲詢問:“你們母子說什麼呢?也說給我聽聽。”

李泰坐直身子,隨意的拱拱手,藉以代表著對李世民行禮,低聲說道:“我剛剛在和母后說喬崢的案子。”

李世民眉頭一挑,詫異的道:“怎麼?莫非是案件已經有了結論?”

“算不上是結論,兇徒是找到了。不過找到的是四具冰冷僵硬的屍體。”李泰苦笑的將事情的經過在李世民麵前敘述了一遍。暫時忽略了自己對周維民的承諾。

李世民沉思了半響,眉頭緊皺,緩緩的說道:“殺人滅口,這不奇怪,不過我還真的好奇,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在皇城之中就敢犯下這麼大的案子。”

低聲的自言自語之後,李世民挑眉看向李泰:“既然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那你今天來宮裡是做什麼?別告訴我你是專程來找你母后談心來的。”

“父皇這說的是什麼話?”李泰故意忽略了李世民言語間的不滿,笑著說道:“我這不是來對父皇稟報事情的最新進展嗎。順便請示一下父皇是否繼續追查下去?”

“你不想追查了?”李世民話語中帶著驚訝:“這不像你的性子啊,你應該是講究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的啊,這麼今天變了性子,開始含糊了起來?”

李泰苦笑一聲,若有所指的說道:“父皇,講究對錯也要看個程度啊,若是因為追求‘小對’,最終釀成‘大錯’,那樣就後悔莫及了。”

“你說的大錯值得是什麼?”

麵對李世民的詢問,李泰苦笑著搖頭不語,讓李世民獨自一人低頭沉思著。

李世民心中奇怪的是李泰為何會從態度堅決的要求追究幕後真兇的責任,轉變成主動的要求放棄調查。注意到立體臉上帶著一絲不甘的苦笑,李世民恍然大悟的想到,李泰不是真心不去追查,卻是因為四具屍體給他的觸動過大,出於心慈才主動的來到李世民麵前要求放棄。

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一樣,都是誤會了李泰。這都是李泰曾經給他們的印象太過於深刻。讓他們在心中根本想不到李泰已經有了改變。

李泰心中的不甘是真的,想到放棄追究也是真的。但卻不是出於李世民和長孫皇后想的那樣的心慈,而是李泰心中已經清楚,無論幕後真兇是誰,追查下去,絕對會xian起驚天的風浪,很有自知之明的李泰明白,這場大風波中,他這艘小船沒有能力獨自在風浪中逃生。而李世民這艘航母會帶著李泰離開,卻不會顧及他這艘小船上的其他人。

對於真兇沒有明確的目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因為沒有能力。與其等兩敗俱傷之後讓李世民搭救,還不如根本不xian起這張巨浪。而且最為關鍵的是李世民心中也未必想看到這場波瀾。

捨得,捨得,先舍才能得。李泰是在借助放棄的機會,想給自己換來一份勢力,或許過於微小,但沒人能夠肯定,在將來這隻微小的樹苗能否長成參天大樹。李泰現在的放棄就好像拳頭一樣,收回來,再打出去才能打疼人。直直的捅出去,那不叫揮拳。那叫推人。

李世民當然不清楚李泰的想法,思量半晌之後,嘆息的說道:“青雀,為父很高興,你能有顧全大局的心思,你這樣做或許感覺不甘心,但你早晚要學會‘和光同塵’,就像你說的一樣,過分的追卻‘小對’,卻惹來‘大錯’,那就真的不該了。”

李泰換上了一副恭謹的樣子,沉聲說道:“我就是明白了,才來和父皇請示的。畢竟這件事情不應該由我來做主,具體怎麼處理,還要父皇來決斷。”

“行了,別裝了,你裝這副樣子不像的。”李世民欣慰的對李泰笑笑,再次確定的追問了李泰一句:“你真的決定不追究了?”

李泰苦澀的一笑,避過李世民的眼神,重新kao在長孫皇后身上:“父皇,不是我是否追究,而是根本追究不下去了,與其等以後四處碰壁,撞的一腦袋包,還不如就此收手。而且那四具屍體,也算是真兇給我一個交代了。剩下的就要看父皇怎麼想了,反正我是沒什麼盼頭了。”

李世民點點頭:“嗯,我聽得出,你心中還是有憤恨和不甘。這就像你的性子了。”李世民隨口說出了自己心中對李泰的判斷,話音一轉:“青雀,我也想查清楚是誰膽大妄為,但事情不是這樣查的,有些事情暗中進行,要比明麵上的大張旗鼓來的有用。你也別委屈不甘了,你放心,早晚會給你一個交代,但不會是現在。我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懷疑朝廷重臣,慢慢來吧。”

李泰一聽李世民的話,心中一動。不管李世民是否是真心想揪出真兇,但他話語裡的朝廷重臣無疑是在說潞國公侯君集。李泰心中一樂,暗道,不管怎麼樣,侯君集這層嫌疑是擦不幹淨了,而且李世民心中多了一些提防,估計在將來的日子,侯君集即便想和李承乾走的近,都會被李世民阻止,那樣一來,李承乾謀反的可能性就小了一分。

琢磨完侯君集將來在李世民身前的際遇,李泰又開始考慮李世民是否會同意“畏罪自殺”這種結論。考慮了一番之後,李泰還是認為李世民會同意的。他應該為了保全和侯君集之間的君臣情誼而同意。

李泰沒有忘記,在侯君集跟隨李承乾謀反之後,本應該是抄家滅族的,卻因為李世民念及和侯君集之間的君臣情誼,為他家族的延續,破例留了一個兒子。而淩煙閣之上,侯君集的畫像剛剛被塗黑了一半,就被李世民下令停止,由此可見,李世民和侯君集在私下的交情也是不淺的。

“那好,我聽父皇的。讓長安縣縣令將案件的結論就寫成畏罪自殺好了。”

聽到李泰的話,李世民欣慰的點點頭,笑道:“難得青雀能理解父皇的難處,那就這樣吧,你的委屈父皇心裡有數。”

得到李世民肯定的回答,李泰心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隨意的閒聊幾句之後,李泰想找機會開口為周維民求官,從來沒有因為別人的事向李世民開口的李泰,幾次張嘴,卻都沒好意思。

李泰心中有事,猶猶豫豫的樣子被長孫皇后看見,笑語妍妍的也不為李泰說話。在李泰沒注意的時候,輕輕觸碰一下李世民。順著長孫皇后的眼神,李世民也注意到李泰的反常。

李世民有些奇怪的問道:“青雀,今天怎麼了?心不在焉的。不是已經做好決定了嗎?莫非你心中任然惦念喬家?”

沒等李泰答話,李世民自問自答的說道:“既然你還覺得愧對喬家,那也好辦。喬崢做個小小捕頭畢竟沒有什麼大的前途,是讓他進府軍,還是在六部裡麵覓個差事,由你做主,直接找你老師房玄齡就行。”

“不是喬家的事,喬崢雖然說有些能力,但還不足以去六部當差,就是放在王府裡當個侍衛都不太合適,孩兒不是為了喬家的事情煩惱。”

“哦?那是為何?”

李泰聽著李世民的文宣,想了片刻,決定還是將周維民的事情實話實說。在將自己對周維民許願的事情說完之後,李泰有點不好意思的補充道:“父皇,孩兒不是想要補償,也不是藉機要挾父皇,隻是當時心急找到真兇,又怕他們搪塞我這樣一個閒散皇子,才沒有考慮那麼多,情急之下許下重利,就……。”

聽完李泰的述說,李世民哈哈大笑:“青雀不用解釋。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不會誤會你的。”

李世民說完之後,想著李泰話中的意思,漸漸的神色變得鄭重起來,低聲問道:“青雀,你知道這從縣令到刺史代表著什麼嗎?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停留在縣令的位置上,想做到刺史是很難的。”

“很難嗎?”李泰故意裝作不解,嘀咕著:“縣令是一方父母官,刺史也是一方父母官,不過是管轄的百姓多少的區別罷了。”

李世民不知道李泰是在故意裝傻,以為他是真的不明白,搖頭苦笑道:“我大唐現有三百五十八個州,一千五百五十一個縣,你說的沒錯,他們都是父母官,但可不是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就是人口轄區的不同,這其間的差別可大了,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

“不是沒有人由縣令升到刺史,不過那是從縣令到司馬,到別駕等等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憑空從縣令到刺史的人還真沒有呢。你這個先例我不敢開。”

“真的有那麼難嗎?”李泰一副不死心的樣子,再次詢問著李世民。

李世民苦笑一聲,仔細為他解釋著大唐地方官員的設置。

在李世民的訴說中,李泰瞭解到,唐初依隋朝舊製,地方上設立州縣兩級,也可以稱為郡縣兩級。依照地位輕重,轄境之大小,戶口之多寡以及經濟開發水平之高低分為上、中、下三等。三萬戶以上為上州,二萬戶以上為中州,二萬戶以下為下州;五千戶以上為上縣,二千戶以上為中縣,一千戶以上為中下縣,其餘為下縣。

上州刺史從三品,其下佐官有別駕一人,從四品下,長史一人,從五品上,司馬一人,從五品下。中、下州刺史皆正四品下,其佐官的關節也依次下降。官職上多有高品階擔當低職位,也有底品階擔當高職位,所以一個正四品的下的下州刺史身邊有一個同樣正四品下的長史也不奇怪。

李泰一副側耳傾聽的神色,聽完李世民的講解,低聲笑道:“父皇,這個周維民本身已經是正五品上的京縣縣令了,以前也有個京縣縣令外放作為刺史的先例,孩兒為他求個下州的刺史也不算出格吧。

“對啊,這個周維民是長安縣縣令,要說外放出京做個下州的刺史,到也是有先例的,還不算出格。”李世民微微一笑,說道:“看來你為他求官也是做好準備了,有備而來啊。”

李泰怕李世民誤會,急忙解釋道:“父皇,我那知道這些啊,這都是和周縣令閒聊的時候,他說的,我也就記住了。”

“哦?”李世民眉頭一緊,問道:“這麼說是那個周縣令去你麵前討要官職了?”

“沒有,沒有。”李泰急忙否認,心想,即便是為自己圓謊也不能將周維民賣出去了。倘若周維民在李世民心中留下了“鑽營”這兩字評語,別說是刺史的位置了,就是他這個五品縣令的官職也會沒了。李泰可不想坑了周維民,所以在此解釋。

“父皇,周縣令沒有找我求官,這下話是他推辭的時候說的。他說他資曆太淺,能力也未必能夠,所以一再推辭。不過我想著,既然我已經將話說出去了,就儘量辦到,免得日後有人說我言而無信,食言而肥。”

李泰的話打消了李世民對周維民的懷疑。畢竟周維民隻是一個五品縣令,還沒有能力讓李泰為他被黑鍋,所以李世民對李泰的解釋深信不疑。

考慮了片刻之後,李世民緩緩的說道:“以京城五品縣令去做個下州的刺史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是這樣一來難免會有人說三道四,就是讓他去做一州刺史恐怕也是力不能及。”

李世民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麼,沉聲問道:“青雀,這位周縣令在朝中的人脈如何?”

李泰呵呵一笑,答道:“父皇,他一個五品縣令能有什麼人脈,也不怕和父皇說,他真若是背後有人的話,也不會來做這個上下兩難的長安縣令的位置,您也是知道的,這長安城中權貴之人何其之多,或許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兒,身上就帶有爵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他若在官員之中有人脈kao山,也就不會選擇這樣一條艱難的仕途之路了。”

李泰此刻是真心的想為周維民謀得這個外放的職位,也就儘可能的將周維民的難處和能力對李世民詳細的訴說。但是也不是全然吹捧,更不會拍著胸脯打著保票,不過是略微有些誇張,不失實的誇張。

李世民也是連點點頭,認為李泰說的有道理。再次思考了片刻之後,李世民問詢道:“青雀,這個周縣令家世如何,你可曾瞭解過?”

這點是有據可查的,吏部官員文檔上寫的輕輕楚楚,李泰可不敢在這上麵誇張,於是實事求是的說道:“聽周縣令自己說的,他家裡不是寒門,寒門子弟也沒時間和能力去讀書。他說周家是山東道的,勉強算得上是士族。還說祖上有人做過輔宰,不過近百年來,他現在的五品知縣在家中已經是最高的官職了。我估計也就是那種抱著祖先榮耀的牌子死死不放,一邊感嘆著世事無常,一邊期望著能像祖先一樣光宗耀祖。”

李世民聽著李泰前麵的話,不停的點頭琢磨著什麼。帶了最後,聽到李泰略帶調侃的評價,李世民哈哈的大笑了起來。一邊用手指虛點著李泰,一邊笑罵道:“我怎麼沒發現你現在學會尖酸刻薄了。這才離宮幾個月啊,竟然……。”

李世民沒有給李泰下具體評價,好像突然想起以前的什麼事一樣,轉身麵對一旁微笑不語的長孫皇后,笑道:“觀音婢,你發現了沒有,青雀的這個評價雖然說有些刻薄,但卻是評價的很到位。”

長孫皇后嫣然一笑,柔聲道:“陛下,您又想起那件事了?”

看著李世民點頭微笑,李泰心中的好奇心大起,湊近長孫皇后身邊,低聲問道:“母后,和我說說,以前您們碰到什麼樣的事,讓父皇對我的胡說八道竟然流出一副心有同感的表情。”

“小孩子打聽那麼多做怎麼?”李世民瞪了李泰一眼,沉聲說道:“別打聽了,改天有時間讓你母后和你細說,今天先撿著緊要的事情辦了。”

李世民話音一轉,將話題拉到了正事上:“青雀,既然你答應了周縣令,那你回去後就和他說,正四品的品級沒有問題,不過這個刺史的職位我還需要考慮一下。改天你帶他來讓我見見,我再作出決斷。”

在李泰點頭稱是之後,李世民考慮了片刻又說道:“你再告訴他,無論如何我皇家不會虧待了他,即便他能力不足以擔當刺史,那麼一個州的長史位置是肯定有的,讓他好好在位置上多看,多學,既然答應了他,隻要他肯上進,那麼早晚有他一個刺史的位置。”

“那我就替周縣令謝謝父皇了。”

既然李泰對周維民許願了,在這個家天下的時代,李世民為李泰掃尾是無可厚非的。不過在處理安置周縣令的事情上,李世民考慮的比李泰周全的多了,將周維民的安排也想的很仔細。

雖然李世民沒有肯定的回答,但李泰也明白李世民安排的用意,給周維民正四品的品階是維護李泰的承諾,但周維民是否能夠有能力擔當刺史,就要再次考察了。這個考察不是由李泰說了算的,而是李世民親自作為主考官。

其結果也就是兩種情況,一種是周維民合乎李世民的心思,那麼他一個刺史的職位就會是板上釘釘的。若是周維民陛見的時候有差錯,李世民也會給他一個機會,去一州之地做僅次於刺史職位的長史。鍛鍊熟悉一番一州的政務之後,還會有機會坐上刺史。

當然隻是一個機會,相信李世民用不了多久就會忘記這個周維民,一個五品知縣,若是沒有李泰在其中的作用,根本入不了李世民的眼中。

萬一週維民在李世民麵前失態,他需要在這個長史的位置上坐多長時間就要看李泰的努力了。也許是三年五載就會轉為刺史,也許一輩子都需要在長史的位置上蹉跎。

李世民的這一番用心,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一方麵成全了李泰的承諾,令一方麵有不會選拔出無能之人佔據刺史的位置。相比較李泰大嘴一張就許諾出一個州出去,李世民這才是真正的辦事之人。

麵對李世民的苦心,李泰自然無話可說,隻能在心裡暗暗感激。不經意間,這份心裡的情感在李泰的臉上顯lou出來,巧巧的又被一直注意觀察他的長孫皇后看到。

再次用素手背著李泰輕輕觸碰李世民。受到提醒的李世民看到李泰不自然的表情,先是一愣,隨即lou出了欣慰的目光,李泰的這不同於常人的感激,讓他感覺自己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這對他這個一國之君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獎賞了。

“想什麼呢?”李世民和聲的問詢李泰。

李泰卻吶吶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半天之後才說道:“沒想什麼。”

李世民搖搖頭,嘆息一聲:“你不用感激我,我是皇帝不假,也是你的父親,為兒女收拾殘局是父母應該做的。就像你說的那樣,‘躺在母親膝頭撒嬌是天經地義的’那麼作為父親希望兒女平安幸福,也是天經地義的。為兒女做點事情更是應該的,你不需要感激。”

李泰沒想到李世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心情激動之下。低頭真心的對李世民行了一禮,這份感激都包含在這深深一禮之中。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17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投靠
李泰帶著感激離開皇宮。在回府的路上,被冷風吹過,有些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仔細回憶和李世民時候的對話,漸漸的李泰心裡有了一個感覺。

他感覺李世民最初恐怕沒準備為周維民安排一個職位,似乎隻是想給周維民一個品階而已。但是當他回答李世民關於周維民家世之後,李世民忽然改變了主意,才決定讓李泰將周維民帶給他看看。

難道說周維民的家世有什麼可取之處,能夠讓李世民動心?

懷著這樣的想法,李泰回憶著自己和李世民的對話,逐字逐句的分析,是哪方麵讓李世民對這個五品的長安縣令動心了?

將麗正殿的對話在腦海中回憶一遍又一遍,最後李泰發現,當自己提及周維民出身山東一個小小的士族的時候,李世民忽然眼睛有些發亮,之後才改變主意,要給周維民一個機會,才有後續又是考慮安排刺史,刺史不行還要給他一個長史的職位。

若說是李世民這樣的苦心安排全然是看在李泰的麵子上,這種說法在立政殿李泰或者會相信,但此時冷風一吹。李泰卻不敢相信了。

思慮再三,李泰還是覺得李世民的前後不同的兩種做法,是有深意的,而李世民背後的目的,卻讓李泰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路行來,李泰也沒有琢磨透李世民的想法,直到文宣小心的提醒,李泰才發覺越王府那高大的府門已經立在眼前。

在文宣虛扶下,李泰跳下馬來,將手中的馬鞭交到躬身立在身邊的管家文昊手裡,問道:“周縣令現在何處?還在府中嗎?”

文昊不慌不忙的接過馬鞭,從身後的門房手中取來參茶,送到李泰眼前,小聲的說道:“回稟殿下,周縣令還在府中,我帶著他在前院隨意的走動了一小會,他就說有些勞累睏乏,所以我將他安排在客房中休息。剛剛有人回報他已經醒了,不過沒有走出房門。殿下若是要見他,我這就去將他請來。”

李泰搖搖頭,低聲說道:“不用現在去請。你先準備一席酒菜,我說過要請他吃晚飯。就在側廳好了,你去佈置一下,我回後院換衣服就來。”

文昊對李泰行禮之後,躬身告退,忙著去安排酒菜去了。

李泰緩步走回後院,迎接他的是嘟著嘴的墨蘭。

“殿下偏心。帶著姐姐去皇宮,也不說叫上我。”

“叫你幹什麼?你又不會騎馬。”李泰笑著打趣墨蘭:“帶你姐姐去皇宮,是因為你姐姐會騎馬,所以方便,你若是想讓我以後帶著你去,那就先學會騎馬。”

“才不是呢,就是殿下偏心。”

“我偏心什麼了?”李泰輕輕拉了一下墨蘭頭上的雙丫髻,笑著說道:“蕙蘭進宮也沒跟我在一起,她去找以前宮裡的姐妹了,我卻是和陛下談了一下午的事。就你小心眼。”

蕙蘭輕輕拉扯一下自己的妹妹:“別鬧了,我還沒吃飯了,你去看看廚房裡還有什麼吃的,快端點上來。”

“什麼?都這個時候了殿下還沒吃飯呢?”看著暮色深沉,墨蘭大驚小怪的喊了一聲,轉身急急忙忙的奔向梧桐苑獨立的小廚房。

“別帶我的,我請客人吃飯。“看著墨蘭火急火燎的跑著,李泰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

“那還有姐姐呢!”墨蘭頭也沒回的大聲的嚷嚷著,讓李泰苦笑不已。

等到李泰換好衣服,來到側廳的時候,周維民已經來到了,正慢慢的品著香茶。從鬢角上零落的水珠能夠看出來,周維民也是剛剛梳洗過的。

“下官見過越王殿下。”周維民還是一如既往的拘謹恭敬。

“快坐,快坐。”李泰一邊招呼著周維民坐下,一邊衝著微微躬身站立在門口的文昊吩咐道:“文昊,可以上菜了。”

文昊點點頭,身子向一邊一讓,他身後走進來幾個身著綵衣的侍女,手中提著食盒,飛快的將李泰和周維民麵前的案几上佈滿了菜餚。

雖然說李泰在梧桐苑內吃飯都是用類似於後世的長桌,但在唐初,人們之間的宴請還是習慣於各自有各自的案几,而不是混坐在一起。李泰也入鄉隨俗,將待客的廳堂佈置成符合唐朝人觀念的樣子。

所有侍女離開之後,文昊輕手輕腳的走上前來,將裝滿酒的執壺放在李泰和周維民麵前,小聲的說道:“殿下,周縣令,酒菜齊了,你們慢用。”

文宣躬身退出,李泰隻是招呼著周維民吃菜喝酒,沒有提及他在立政殿和李世民談話的任何內容。

李泰是故意如此,不是說想抻著,或者說是晾著周維民,而是想看看,他能否沉住氣。周維民此時的表現十分符合李泰的想法,一頓飯吃過半程了,周維民仍然是不緊不慢的用餐,絲毫看不出來有任何急躁失常的地方。

李泰在心裡暗暗點點頭,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酒樽放下,故意說道:“周縣令,你就不想聽聽陛下的決斷。”

周維民知道,這是正戲開場了,心中忐忑是存在的,但臉色上看不出任何異樣,笑著說道:“下官早已經說過了,聽憑殿下安排,這就由殿下做主了,下官就偷懶一會。”

“你這不是偷懶,是聰明啊。”李泰輕嘆一聲,說道:“我和陛下商量過了,陛下同意此事到此為止,你回去後就可以結案了,就按照嫌犯畏罪自殺處理。在處理案件是你的本行,我就不多言了。總之一個宗旨,那就是此事到此為止,不用,也不必在追查下去了。”

李泰此言一出,周維民徹底的鬆了一口氣,心中這塊大石頭算是落了地,不由自主的低嘆一聲:“終於過去了。”

看著微笑的李泰,周維民感覺到自己的失態。苦笑一聲:“抱歉殿下,下官失禮了,還望殿下恕罪。”

“不怪,不怪你。”李泰擺擺手,笑道:“就是我也一樣會失態,畢竟這幾天你身上的壓力太大了,不僅想著要對我和潞國公有個好的交代,還要想著在上邊遠遠的關注你的陛下,我能理解你的難處。”

“多謝殿下那能夠體諒下官的難處,也更加感謝殿下能幫下官度過這個難關。下官無以為報,隻能以手中的這杯美酒相敬殿下。聊表下官心中的感激。”

周維民話說的漂亮,動作也漂亮,雙手一握酒樽,以大袖掩住,一仰頭之後,手腕一翻,李泰眼中隻剩下滴酒皆無的空空酒樽。

李泰微微一笑,低喝一聲:“好!”。也舉起酒樽稍稍的喝了一口,表示了一下回禮,就將酒樽放下。

周維民一口急酒落腹,酒氣上湧,臉上有些發紅,有些慚愧的說道:“殿下見諒,下官的酒量有限。”

“沒關係,喝好就成。”李泰呵呵一笑,慢慢的說道:“不過,接下來你還得敬我一杯酒,因為不久以後,我對你的稱呼就要改變了,周使君這個稱呼您覺得如何?”

“什麼?”周維民一聽之下,在也保持不了那份鎮靜。兩眼冒光的看著李泰,語聲急切:“殿下,您不是在和下官開玩笑吧。”

“我為什麼要和你開玩笑呢?”李泰呵呵一笑,淡淡的說道:“我隻是一個王爺,可沒能力讓你去當刺史。你口中的玩笑不是我說的,而是陛下給你開的,所以你還是不要懷疑了。”

“下官,下官不是懷疑,而是心情實在是激動,一時失態,還請殿下勿怪。”周維民急忙的解釋著:“不瞞殿下,官至一州刺史,這事下官早就想過,但也就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敢奢望會真的有這麼一天,所以,心情急切之下。有些忘形,還請殿下見諒。”

李泰搖搖頭,低聲道:“在我這裡,你怎麼樣都沒有關係,不過,見了陛下,你此時的樣子就不合時宜了。所以,你這份養氣的功夫還要好好練練啊。”

李泰口中教訓著周維民,心中卻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不是說他應該驚慌失措,而是這份惶恐、不安和震驚才是李泰想要看到了。周維民不過是個五品縣令,若是像那些朝廷大臣一樣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麵色不改,李泰還真就不敢召這樣一個屬下。

養氣功夫不夠,可以培養。而周維民此刻的慌張卻讓李泰心中滿意。

周維民也是混跡官場十幾年的人物,這一時的失態也不過就是乍聽到李泰帶來他期盼已久的消息,消化不了,才會如此。片刻之後,周維民緩緩的為自己再次斟滿酒樽,這次他沒有敬李泰,而是一口飲盡,藉著醇香的酒氣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感激的看著李泰。

“殿下,官員中十個人有九個想著陞官,藉以光耀門楣,下官當然也不例外 。”周維民的語聲有些顫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的說道:“殿下,下官也不多說了,您說讓我敬你一杯,下官認為不夠,最少應該是三杯。”

周維民忙著為自己酒樽斟酒,卻被李泰擺手示意他暫時停下。李泰緩緩的說道:“先不忙,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在周維民疑惑的眼神中,李泰緩緩的說道:“你的正四品官職是肯定的了,但是這個刺史你能不能坐上,卻不是我說了算了,陛下說了,這個官職不用吏部選拔,而是要你陛見,陛下親自見你,才能確定下來。”

周維民一聽,心中既是高興,又是害怕,高興的是能得見龍顏,這樣說出去,他這輩子也沒白活。害怕的是,他不知道遇到李世民該如何應對。

周維民和李泰不同,李泰如果想,他可以天天的去見李世民,不說是麻木了,也已經習以為常了。周維民卻不同,別看他活了四十多年,將陛下掛在口中的時間不短,卻從未親眼見過李世民。對於一個唐朝人來說皇帝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你可以將神掛在嘴邊,但是那天你真的見到了神,估計嚇癱的可能性比較大。

李泰不理解周維民的想法,以為是對此有什麼不滿,想訓斥他幾句,一想還是算了,自己費盡心力才為他討來這個官職,若是引起他的反感,反倒是不美了。

看著瞠目結舌的周維民,李泰笑道:“周縣令,你這是怎麼了?我說你有機會官至刺史的時候,你還算鎮靜。但說到讓你陛見的時候,你怎麼反倒傻了。”

李泰的低喚讓周維民回過神來,解釋道:“殿下曾經和陛下朝夕相處,或許並不覺得什麼,但對於下官來說,能夠得到陛下的召見是比官至刺史還要高興的,不過下官卻有些害怕殿前失儀,心中實在沒底。”

李泰根本沒想到周維民會給出他這樣的理由,呆愣了一下,才嘆息道:“以前總聽說這大唐的官員都想做京官,由周縣令的作為我明白了,這不是說京官如何的好,而是說大唐的官員都想著能夠親眼見見陛下,是不是這樣的。”

“有些是,有些卻不是。”周維民緩緩的為李泰解釋:“官員想做京官,有的是因為隻有京官才有俸祿,別的都不過是分些職田。當然更多的都是為了能夠離陛下更近一些。就像下官來當這個長安縣的縣令,一方麵是因為想走這條危險但卻快捷的陞遷之路,更大的緣由就是這樣離陛下能夠更近一些。”

李泰心道,這更近一些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找機會讓李世民看在眼裡,歸根結底還是為了陞官。

李泰心中腹誹著,嘴上卻笑道:“那麼一說,我該是很榮幸的,因為我隨時想去見父皇,都可以跑去。”

周維民聽著李泰的說法,先是一愣,隨後苦笑道:“殿下說笑了。”

“呵呵,我是在說笑。”李泰望向周維民,緩緩的說道:“說笑完了,我們就在說正事吧。

“我在父皇麵前為你求過了,在你陛見之後,如果父皇感覺你的能力還不足以作為一地刺史,也會給你個長史的職位,雖然說你是高品就低位,但咱們的目的不是官職,而是讓你學習熟悉一州的事務。等以後有機會了,你的能力資曆也足夠的時候,再為你重新謀求一個刺史的職位,總之,我說過的,就一定要做到。”

李泰毫不猶豫的將李世民的安排,說成了是自己在李世民麵前為他求的,當然這個謊話沒人會揭穿,李世民不會說,周維民也不會傻到和李世民去求證。

聽到李泰連自己陛見失敗的後步都想好了,周維民這次是真的來自心底的感激:“殿下,您的厚恩下官沒齒難忘,您且看著,下官絕對不會辜負殿下的厚望。”

這句話簡單,卻代表著周維民正式的投靠李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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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初到河南
秋日的豔陽高高的掛在中天之上。大唐官道上緩緩的行來一隊人馬。被上百個護衛夾在中間的是五架雙馬挽車,梧桐木製作的車廂上透氣的小窗被厚厚的蜀錦窗簾遮蓋的死死的,黃土官道上被車輪和馬蹄帶起的塵土絲毫不能入內。

車廂內,李泰半閉著眼睛半kao在憑幾上,隨著馬車的顛簸,整個身子有韻律的來回擺動。不經意間撞到了斜kao在車廂上的墨蘭。

“殿下,撞痛我了。”

聽著墨蘭的嬌嗔,李泰反倒將眼睛完全閉上了,隨意的說道:“這馬車又沒有減震,碰碰撞撞的屬於正常,你若是害怕,就到後邊車子裡去。帶出來好幾輛車,你偏偏和我擠在一起。”

“我才不去呢!”墨蘭翻了一下眼睛,嘟囔著:“姐姐又不跟我去,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馬車裡太沒意思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們倆的事情,別扯到我。”蕙蘭微笑著看著妹妹說道。“總要有個人在殿下身邊的,你若是嫌擠,那麼我去後邊的車裡,你在這陪著殿下。”

蕙蘭說著就要拉開車門。墨蘭急忙拉住姐姐,委屈的說道:“別啊。人多熱鬧,你自己一個人在車裡也是冷清清的,多沒意思。還是留在這裡聊天吧。”

墨蘭起身去拉姐姐,這讓李泰身邊寬鬆了很多,從斜kao的姿勢變成了半躺著,舒服的呻吟了一聲,閉著眼睛說道:“你們啊就是自己找罪受,離開長安的時候我就故意多帶了幾輛馬車出來,當時預計的很好,兩架馬車裝些衣物行李什麼的,一架是給這些侍衛或者車伕累了歇歇腳。我自己用一架,最後一架就是給你們姐妹準備的。你們姐妹瘦小一些,兩人坐一架馬車也足夠用了。現在卻空出來一架,浪費啊。”

輕輕的嘆息一聲,李泰又說道:“偏偏你們說我這裡需要人陪著,都擠到這架車裡麵了,能舒服才怪呢。”

“才不是呢。”看著李泰閉著眼睛看不到自己,墨蘭瞪了李泰一眼,不服氣的說道:“別人這樣一架馬車能作六七個人都不嫌擠,偏偏就是殿下想法多,這馬車是坐的,又不是躺的。你總想躺著,能不擠嗎?”

“你家殿下我帶這些馬車就是要躺著的。你也不想想,從長安到河南道,這一路就要走個十天八天的。沒準到河南之後還要四處走走看看,就這馬車坐上一天能給人骨頭都顛散架了,我不為自己好好考慮考慮能行嗎?”

“殿下是尊貴。但是誰坐馬車不都是這樣”墨蘭依舊是不服氣,指著身下一尺多厚的鋪蓋的說道:“馬車顛簸是必然的,可是我也沒見過有誰坐個馬車,還需要點上十幾層鋪蓋的,原因還隻是怕顛,這也太誇張了吧。平白的墊起來這麼厚,上下車都費事。”

李泰張開了眼睛,故意挑釁的逗弄著墨蘭:“我願意,我捨得東西,我就是想舒服,你奈我何?不僅這次我這樣,在減震係統沒出現之前,以後隻要我坐馬車,就要弄上他十幾套鋪蓋在車上,聊勝於無,總比硬生生的車板好的多。”

墨蘭的不服氣突然轉變成好奇,小聲的有些討好的向李泰問道:“殿下,‘減震係統’是什麼人?這一路上你念叨好多次了,難道他來了馬車就不顛簸了?我聽說過有人複姓司馬,有人複姓諸葛,這麼就沒聽過‘減震’這個複姓呢?”

“哈哈。”李泰被墨蘭的話逗的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墨蘭說不出話來。見到李泰的樣子,墨蘭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有毛病,嘟喃著嘴,氣鼓鼓的望著李泰。

馬車在奔跑的途中,車輪壓過路麵上的石頭,忽的跳動一下,沒有準備的李泰不小心撞到了車廂。雖然車廂被蜀錦包裹著,但撞到腦袋的李泰也難免“哎呦”一聲,正在捧腹大笑的李泰,愉悅的笑聲戛然而止。

蕙蘭忙伸過手去,幫李泰揉著唄撞痛的腦袋,心疼的責怪道:“這是在路上,殿下這麼這麼不小心啊,撞疼了嗎?”

“活該。”現在輪到墨蘭幸災樂禍了,笑嘻嘻的嘟囔著:“這就叫報應,誰叫殿下欺負我不懂什麼是‘減震係統’了。活該被撞,撞傻了才好呢,免得總笑話我。”

“胡說什麼呢?”墨蘭的話引起了她姐姐蕙蘭的不滿,責怪道:“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說殿下的身份,就說哪有婢女會這樣和主人說話的。”

“沒事,童言無忌,等大一些就好了。”李泰落下蕙蘭輕輕揉動的素手,笑著說道:“墨蘭也沒什麼惡意,她那想說就說的性子挺好的,一般人還不敢這樣呢。”

“唉……。”蕙蘭低嘆了一聲,幽怨道:“殿下,以前還好,多少在她出格的時候。您還說他幾句。現在到好,您跟本就不管她了。就這麼寵著她吧,早晚她要給你惹出來大禍。”

李泰不在意的擺擺手:“一個小丫頭,能惹出來什麼大禍,由著她去吧。或許過幾年,年紀大了,你讓她說,她都不會說了。就讓這份純真能多保持幾天就保持幾天吧。”

自從李泰感覺到自己的改變以後,就越發的不再拘束著身邊的人,或許是同情在作怪,或許是由己度彼。當他意識到自己被“大唐”潛移默化的改變之後,內心中不想讓別人步上自己的後塵,特別是身邊的人,李泰刻意的讓他們保留自己的天性。墨蘭就是例子,以前李泰在她出格的時候還多少的斥責幾句,而今他一概是一笑了之。

被姐姐訓斥的墨蘭也感到剛剛自己的話有些過火,莊重的跪坐在車廂一角,小心的看了李泰一眼,訕訕的說道:“對不起,殿下,我又說錯話了。”

李泰坐起身子拍拍墨蘭的放在膝頭的白淨的小手,安慰的笑道:“無妨,是我不該恥笑你。你不懂我就告訴你。這個‘減震係統’不是人,隻是一樣物件,將這種物件裝在車軸上,馬車跑起來就不那麼顛簸了。”

“這個減震係統那裡能找到?”墨蘭有些半懂不懂的問道:“殿下,您怎麼不早找找啊,早找到也省得這麼顛了。在這馬車上顛簸一天下來,等下車的時候渾身骨頭都疼,連走路都不會了,一晃一晃的。”

“你想美!”李泰輕輕的捏了一下墨蘭皺起的鼻頭,笑著說道:“這個‘減震係統’我大唐還沒有呢,等我有時間就琢磨一個出來。不過。我估計著很難。”

“很難嗎?”墨蘭嘟囔著想了一會,帶著幾分央求的對李泰說道:“那殿下,等到了河南府,您就開始琢磨,估計以殿下的聰明,等我們從河南府回來的時候,殿下也就做出這個什麼‘減震係統’了,那樣我們回去的路程就不會整天的顛的要死了。”

看著墨蘭笑語如花的樣子,李泰苦笑一聲:“哪裡會那麼容易就弄出來這個減震係統啊。且不說有多難,就說我們到河南府是有正事要辦的,怎麼可能有時間去琢磨馬車減震的問題,這河南府是好去不好回啊。”

李泰輕嘆了一聲,思緒回到幾個月前。

喬崢受傷的事情在李泰的努力下不算圓滿的結束了。和李世民商議以後,以四個兇徒的死亡告一段落,李泰是暫時將事情放下了,至於真兇,李泰是有心,但卻無力追究。至於李世民是否在暗中繼續追查,李泰沒問,就不得而知了。

經此一事,李泰也不是一無所得。李世民有意將喬崢調到軍隊或者刑部,被李泰以喬崢能力不足拒絕了。與其讓李世民這樣的變相補償喬家,還不如暫且擱置。李泰是不想染指軍隊的事情,那樣容易引起別人的疑心,特別是李泰現在羽翼未豐,成為眾矢之的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拒絕李世民安排喬崢去刑部的提議,卻是完全從喬家的角度考慮的,一個農夫出身的喬家在如今世家門閥很行的時期,參與到六部這趟渾水之中,很容易會被別人理由,遭受到沒頂之災。與其那樣,還不如安安穩穩的呆在萬年縣衙,經過這件事以後,眾人都知道喬家和李泰的關係,若不是情非得已,估計也沒人會和一個背景深厚的連官都不是的小吏計較太多。

不過讓李泰意外的是萬年縣的張縣令竟然向吏部提出讓喬老來坐萬年縣主薄的位置,更讓李泰不敢置信的是。吏部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同意了。李泰有心去找主持吏部的老師房玄齡問個清楚,轉念一想,喬老年紀已經頗大了,這個主薄也做不了幾年了,喬老在有生之年從吏員轉變成官員也未嚐不是他的心願。念及於此,李泰也就沒有去問房玄齡,默不出聲的順其自然了。

應該說在這件事情中得利最大的是長安縣的縣令周維民,他陛見李世民的時候,表現的有些失常,或許就是在這點上影響了他,他還是沒有坐上那夢寐以求的刺史的官位。

雖然過後,周維民在感激李泰的時候留lou出後悔的神色,但事情經過李世民以後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李泰也沒有能力再次改變李世民的態度。

在周維民陛見之後,李世民怕李泰心中生出想法,特意的將李泰召去,解釋了一番。李世民不是在意周維民陛見時的失態,而是通過陛見,李世民認為周維民還不具備一個合格刺史應該有的才能。

雖然有些失望,李泰也能理解這點。就想後世一樣,一個正處級的縣委書記和一個正廳級的市委書記之間做比較,不管是閱曆經驗,還是才能肯定有不同之處。

不過還好,周維民雖然說沒有當成刺史,但李世民還是特意給了他一個上等州的長史職位。一個州的長史是僅次於刺史的職位,何況這個長史還是從四品上的長史,對於在仕途上已經快絕望的周維民來說,也算是比較滿意了。

不過這周維民也算是倒霉,六月初去河南道的滑州赴任做他的長史,沒多久,黃河氾濫,他所在的滑州就處在重災區,必須要麵對一係列賑災和災民安置的問題。雖然他上邊還有個刺史在頂著,但作為刺史之下的第一人,他也同樣避免不了需要忙的焦頭爛額。

李泰的離開長安也是受這件事的影響,當山東河南連續三十多個州不同程度的遭受了水災的消息傳到長安之後,監國太子李承乾不敢怠慢,快馬將受災文書送到了正在九成宮避暑的李世民案前。

不知道李世民出於什麼考慮,竟然讓李泰作為賑災大臣出使河南道,在李泰連續三封書信要求李世民收回旨意之後,李世民仍然不為所動。李泰不得已踏上了這趟艱難的行途。

不過還好,李泰在河南還有個能夠信得過的熟人,就是剛剛來到河南道滑州做長史的周維民。不管怎麼說有周維民在前麵探路之後,李泰可以在他口中獲得水災的詳情,不至於兩眼一抹黑的萬事不知。

李泰半躺在車廂內,閉目想著這幾個月的過往,沒有注意自己的手仍然放在墨蘭的膝頭。

剛剛開始的時候,墨蘭對李泰這種程度的親密已經習慣了,根本沒有在意,這段時間過去,李泰仍然沒有把手拿開,而且閉目的李泰偶爾還無意的揉捏幾下,就是這揉捏讓墨蘭的臉頰漸漸的紅潤了起來。

墨蘭沒敢聲張,求助的目光落在姐姐蕙蘭身上,卻不想一貫很照顧妹妹的蕙蘭隻是微微一笑,悄悄的將窗簾拉起一條小縫,開始看起窗外的風景來了。

直到李泰活過神來,將手拿開,墨蘭才從羞愧中轉變過來。

李泰不清楚墨蘭心中的微妙,看著滿麵羞紅的墨蘭,驚訝的問道:“墨蘭,你臉紅什麼?車廂裡也不熱啊?”

李泰辦出了糊塗事,惹得一邊看風景的蕙蘭撲哧的笑了起來,蕙蘭的一笑讓妹妹墨蘭的臉頰更加的羞紅,嬌嗔一聲:“姐姐!”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蕙蘭忍笑的樣子讓墨蘭更加的不自在,白了一眼李泰之後,猛的拉開車窗的窗簾,眯著眼睛迎著馬車行駛過程中帶起來的涼風,心中埋怨著姐姐。

“墨蘭這是怎麼了?沒人招惹他啊。”李泰心中依然糊塗,不知道這對姐妹怎麼了,愣愣的看向蕙蘭。

蕙蘭捂著嘴偷笑著,含糊的聲音從蔥白一樣的手指縫中傳出來:“沒事的殿下,或許是墨蘭感覺剛剛說話有些過分,所以有些羞愧吧。”

聽著蕙蘭隨意找出來的藉口,李泰即便是知道是假也,也沒有多問,笑著對墨蘭說道:“把窗簾拉上點,已經九月了,風開始有些寒了,小心著涼。”

“沒事的。”從窗口吹進來的風帶著墨蘭清脆的聲音傳到車廂之內:“殿下,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一個桃子。”

“什麼桃子。”李泰重新躺好,將頭枕在蕙蘭的腿上,閉著眼睛說道:“你願意看風景就自己看,別嘰嘰喳喳的,我先小憩一會。這些天了,這一成不變的枯黃的景色你還沒看夠了啊。”

“沒看夠啊!”墨蘭理所當然的說道:“每個地方都有它的特點,不過是殿下不留心看而已。”

“有什麼看頭,不過是開始枯黃的野草,開始落葉的樹木,都是一樣的景色,有什麼看頭。”李泰不以為然的說道。

“不和你說了,一點都不懂什麼叫景色,和你說這些就是對牛彈琴。”墨蘭不是說不過李泰,不過是剛剛被姐姐教訓完,所以不想和李泰爭執,才抱怨了一句之後閉嘴不談。

墨蘭對道路兩旁的野外景色一直看不夠也是有情可原的,自從走進皇宮以後,這份天然的景色就已經和她無緣了。皇宮也好,越王府也罷,多的都是人工雕飾的景色,雖然是美輪美奐但卻是缺少了野外的這份自然天成。

細想起來,墨蘭上次看到這樣的野外景色的時候,還是在李泰帶著他們去嫣兒家的時候,距離現在已經有七年之久了。而且那個時候墨蘭年歲還小,體會不到這份野外的情趣。而現在隨著年齡的增大,墨蘭也能夠體會到這份難得的自然風光。

李泰明白這點,但路途中難免無聊,蕙蘭又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即便是李泰挑起話題,她不是低聲的附和,就是看著李泰點頭,從不反駁。

這個時候李泰不是需要一個聆聽者,而是一個能和他用對話打發路途時間的人,所以李泰就不斷的逗著墨蘭說話。

此刻墨蘭不說話了,李泰一個人躺在車裡越發的無聊,正在他想要挑起事端和墨蘭鬥嘴的時候,墨蘭卻放下了窗簾,有些頹喪的kao在車廂上。

蕙蘭看著妹妹的動作,心中感覺奇怪,試探的問道:“妹妹?“

李泰感到了蕙蘭的疑惑,睜開眼睛向墨蘭望去。墨蘭一副懊惱的神情,側kao在車廂之上,讓李泰心中感到一陣陣的憐惜。

“墨蘭又怎麼了?看到什麼了,讓你開始不高興了。

墨蘭神情沮喪,嘆息道:“今天是重陽節,應該等高遠望的,可是我們卻要憋在這個車廂中趕路。就是在宮中的時候,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和宮裡的姐妹們去後宮的花園裡采青。”

李泰沒想到墨蘭是因此而沮喪,笑著說道:“要你這麼說,還是我的不是了呢!本來按照朝廷規矩,我不可以帶著侍女出門的。我帶你出來已經是冒著風險了,沒想到你還不知足,總不能為了讓你爬山遠眺就耽誤一天的行程吧。”

“帶你們出來的原意不是讓你們伺候我,是為了讓你看看我大唐的風土人情,看看長安之外的景色。行了,別抱屈了,等到了洛州,我處理賑災事情去,你們就帶著幾個護衛四處溜躂好了。那個時候你別說是去登高了,就是在山上被野狼叼了去,我都不管。”

墨蘭聽到李泰的許願,心情好了一點,嘟囔了一句:“你才被狼叼了去呢。”

李泰也不在意,笑了一笑,繼續閉上了眼睛,衝著車外大喊了一聲:“文宣,現在到那裡了?“

“回殿下,現在是陝州的地界,快到陝縣了。”文宣那讓李泰熟悉的聲音透過厚厚的車簾傳了進來。

“那好,到陝縣停停腳,進城了打個尖,填飽肚子。”

“這個……。”文宣有些遲疑,片刻之後文宣再次說道:“殿下,若是中午在陝縣落腳,恐怕晚上住宿的地方不好解決。”

李泰不在乎的說道:“沒什麼不好解決的,官道上有的是驛站,隨便找一家就行,找不到官驛,不是還有野店嗎?何況我來河南就是來賑災的,陝縣雖然沒有招災,但肯定有災民,先從周邊瞭解一下也好。”

“那好,就聽殿下的安排。”文宣回了一句以後,吩咐著護在車邊的護衛將李泰的吩咐傳達下去。

本來應該在陝縣穿城而過的,這趟行程卻因為李泰無意中的一句話有了小小的改變。

李泰是故意想在陝縣落腳的,陝縣是陝州的州府,走進陝州的地界就已經屬於河南道了,李泰也勉強算是來到了所督管的地方。李泰這次出京李世民給他的名頭是河南道巡察使,主要負責賑災救災過程中的督促察看。名頭很大,職權也不小。李泰到現在也沒明白,李世民為什麼不顧眾位大臣的反對,一力要將自己放在這個讓人嫉妒的職位上。

“道”這種行政區劃開始在漢朝,最初跟縣同樣的級別。,至太宗貞觀元年,李世民一方麵下令並省州縣,一方麵又依據山川形勢,劃分全國為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十道。

這個時候的“道”,僅為州縣之上的一種監察區,正經的行政區隻是“州”,“縣”兩級。所謂的道這個行政區劃不過是作為監察和地理單位,但在後來州縣增多之後逐漸成為實質性的一級行政區,由“州”,“縣”二級製演變為“道”,“州”,“縣”三級製。

李世民在位的貞觀年間並沒有在每道設置固定的官員和辦事機構,隻是臨時差遣中央或地方官員兼任大使去進行巡察,名稱有巡察、按察、黜陟、巡撫、安撫、存撫等使。

李泰現在掛著的名頭就是河南道巡察使,能巡視,能查證,但不能幹涉地方政事,更不能任免官員。李泰能做的指是將他看到的,聽到的匯報給李世民,最後對官員的處置隻能由李世民和朝廷大臣商量過後才能決斷。在這方麵上來看,李泰的職權並不是很大。

不過別忘記了,這是在家天下的封建帝王的年代,李世民就是那個一言決定生死的人。官員們誰不想在李世民麵前留下好印象。而一地的刺史在最好的情況是三年進京述職一趟,弄不好,一輩子未必會走進長安,更別說麵見李世民了。

李泰來到河南道,代表著的是李世民的眼睛和耳朵,他看到的,聽到的就相當於李世民看到了,聽到了。在這種情況之下,誰敢得罪李泰。若是李泰一個不高興,在李世民麵前說上幾句他們的壞話,這些官員就算是完蛋了。仕途陞遷上有影響不說,萬一李泰在向李世民匯報的時候,在言語上有些偏頗之處,他們的官位能不能保住還是兩說。

李泰此刻扮演的就是那種做糖不一定甜,做醋可一定酸的角色。對於河南道的官員的陞遷,李泰不一定能夠成事,但想要敗事卻一定可以。

李泰身份可不簡單的是一個巡察使,身上還帶著皇子親王的光環呢。就是看在李泰是麵子上,李世民對於慢待他兒子的官員也會“另眼相看”。

出於這種原因,得到消息的陝州刺史早早的來到了城門之前。他知道李泰的形成應該饒陝縣而過,按他的本意不過是和李泰見上一麵,恭維李泰一番,在李泰麵前留下個好印象。

陝州之前的地界還不屬於河南道管理,不是李泰的巡查範圍。陝州是李泰走進河南道路過的第一個州,之前李泰路過的州府,縱然他有心挑刺也不符合規矩,而陝州沒有遭到水災,但也已經是處於河南道中,所以山州刺史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思,怕李泰挑理,在李世民麵前胡言是非,冒著被稱為秋老虎的烈日,站在了城門之前。

李泰他想在陝縣停留不過是因為墨蘭的牢騷引起了他的同感,這一路坐在馬車之上,李泰也有些承受不了,身子痠痛的很,所以想在陝縣略微駐腳休息一下。

讓李泰沒想到的是陝州的刺史竟然會在城門之前等待他,在文宣向他稟告之後,李泰不得已在城門前下車,等著著陝州刺史的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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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喊冤
在距離陝縣城門外還有幾十步的地方。開路的侍衛看見門樓處的一群官員,隨之舉起手示意車隊停下來。

不明所以的李泰感覺到車子的停步,拉開車簾低聲問坐在車轅上的文宣:“怎麼停車了?”

文宣站在車轅上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前方城門處整齊列隊的陝州官員,小聲的回道:“殿下,好像是陝州官員在迎接你,我看見隊列前麵的是一身深紅色四品官衣,估計是陝州刺史。”

李泰眉頭一皺,無奈的搖搖頭:“不想驚動這些地方官員,這些人偏偏還誠惶誠恐的迎接,真夠愁人的了。”

李泰發了一句牢騷,回頭看向車廂內的蕙蘭姐妹二人,小聲的吩咐道:“我先下去看看,你們就在車上別下來了。”

聽到李泰要下車,文宣快速的從車轅上跳下來,虛扶著李泰慢步下車。

下車以後的李泰並沒有著急迎上前去,而是整理下有些褶皺的衣衫,遠遠的打量了一下陝縣城門處的眾位官員。領頭的身穿深緋色官衣,身後是按照品級不同排好隊伍的官員。所有官員都穿著代表各自品階的官衣,一副恭謹的模樣翹首向李泰這方看來。

既然這些地方官員已經做出了這樣的排場,看來想要低調是辦不到了,李泰無奈的搖搖頭。緩步向前迎去,文宣亦步亦趨的緊緊跟在李泰身後。

圍在馬車周圍的眾位侍衛,見到李泰下車,也紛紛下馬,緩緩的讓出一條供李泰前行的道路。大多數侍衛跟隨著李泰前行,保持著安全距離。少數一部分人留在原地看守著馬車。

正好是烈日當空的正午時分,城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見到陝州官員齊至城門,而且是一副恭謹的樣子,略微有些見識的人可以判斷出這是有上官前來。在周圍衙役和軍丁的低聲吆喝下,膽小的百姓急忙帶著好奇快步離開,膽大的卻是笑嘻嘻的跑開,站在遠處不斷的向這裡打量。

看到一身月白色閒服的李泰走下馬車,眼尖的先是一聲低沉的驚呼,震驚於李泰的年歲太小,隨後是陣陣的低聲議論。

李泰表麵上看好像對這些好無所覺,穩步的慢慢迎向城門前的陝州官員。

還有十幾布的距離,領頭的四品官員疾走幾步,對李泰拱手一禮:“請問,來的可是河南巡察使越王殿下。”

見到李泰輕輕點點頭,急忙要跪拜行禮。

“下官陝州刺史徐浩瑜,見過巡察使越王殿下。”

李泰伸手托住他下沉的身子,笑道:“我也沒穿官服,算不得正事見麵,快快請起。”

順著李泰手臂向上的虛抬,徐浩瑜順勢站起身來。李泰隻能扶起身前的徐浩瑜,卻無法照顧到他身後的眾位官員。這些官員顧不得頭上的烈日和腳下的黃土,紛紛跪倒。

“見過巡察使越王殿下。”

李泰對麵前一臉恭敬的陝州刺史徐浩瑜苦笑道:“何必如此張揚?你陝州又沒遇到水患,也就不屬於我巡察的範圍,您有何必如此呢?這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一定會責怪我驚擾地方。”

“無妨,無妨的。”徐浩瑜撫鬚笑道:“這不過是地方官吏迎接上官的應有之儀,就是拿到陛下麵前,也無妨的。何況殿下身為河南巡察使,我們作為下官理當出城相迎。”

李泰打量著他身後的眾位官員,和氣對眾人笑笑,淡淡的說道:“都起來吧,不必如此拘。”

在李泰的示意下,眾人紛紛起身。站在一旁一直仔細觀察李泰的徐浩瑜微微點點頭,恭謹卻不掐媚的說道:“殿下,您也舟車勞累了半天,下官在城中的‘回雁樓’準備了一桌薄酒,還請殿下暫移貴步,吃上幾盞水酒,歇息片刻。”

李泰本來是有意在陝縣落腳休息一陣,但見到徐浩瑜擺下這麼大的陣仗,還真就不想進去了。到不是李泰怕些什麼,而是這種群星捧月的陣勢讓李泰有些不習慣。徐浩瑜還好,隻是恭謹,但他身後有些官員看向李泰的目光中的含義讓李泰十分不舒服。掐媚,期望,惶恐,等等各種情緒交雜在一起,讓李泰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李泰微微一笑,推拖道:“我這一路的行程在吏部都是有規定的,這你也能明白,時間緊迫,而且那些嗷嗷待哺的災民還在等我去查看賑災事項,所以徐刺史的這杯美酒看來今天我是沒機會喝到口中了。不過也不要緊,等我歸途的時候再來討擾。”

李泰說的客氣,以皇命在身推拖著徐浩瑜。已經年過半百,經曆仕途多年的徐浩瑜災民明白李泰是在推拖,但他從心理也不想李泰在陝州多做耽擱,誰能說清楚李泰是否會管一些不該他管的“閒事”。而且以李泰的身份來說,真若是摻和到某件事情中,他還是太過於為難的。

雖然李泰在推拖,但作為下官的徐浩瑜也不能就因為李泰一句話就將李泰送走。不管怎麼樣,這表麵上的文章還是要做的。

兩人之間又是一請一讓的推拒幾番,徐浩瑜才笑著說道:“既然殿下一心急於公事,下官就不耽誤殿下的行程了。雖然此時殿下無暇,這頓接風酒就先讓下官欠下,等殿下回程時候一定要到陝州停留一下,好容下官為殿下洗塵。”

“一定,一定。”李泰對徐浩瑜抱拳拱手表示感謝之後,看向他身後的眾位官員:“由於本王身負皇命。不敢久留,眾位的這份情誼小王心領了,等回程之時在叨擾眾位。這烈日當空的,眾位也快回去吧,萬一一不小心得了中暍之症,那可就是小王的不是了。”

李泰對著眾位官員躬身一禮,轉身向馬車走去。

就在李泰剛剛轉身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飛快的從看熱鬧的人群中竄了出來,李泰剛剛開始還沒在意,以為是哪家的小孩調皮胡鬧,之後李泰卻發覺這個小孩竟然是奔著自己來的。

李泰身邊的侍衛怎麼能容他近身,由於看起來這個小孩年級不到十歲,眾位侍衛也沒下狠手,而小孩不知道從那裡出來的,竟然有幾分精明和狡猾。他見到李泰身邊的侍衛和衙役眾多,能跑到李泰麵前的可能性很小,一邊在眾位侍衛的包圍中亂串,一邊高聲喊著:“救命啊,我要伸冤。”

李泰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到攔路伸冤的,帶著幾分好奇的看著小孩一邊高呼一邊躲避著侍衛的圍堵,他卻沒開口說話。作為賑災的巡察使,李泰不太好摻和到地方政事之中。

小孩在侍衛的圍堵下,閃躲的空間漸漸的越來越小。眼見自己沒路可走的小孩,忽然間轉身向外跑去。侍衛的職責隻是保護李泰的安全,見小孩開始遠離李泰,也就不去追趕了。

讓侍衛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孩在奔跑的途中忽然轉向,直奔李泰的馬車而去。大多數侍衛都跟在李泰身邊,精力也都放在李泰身上,馬車周圍的侍衛很少,就是這樣一不留神,小孩竟然靈巧的躲避開馬車周圍的少數幾個侍衛,xian起車簾。鑽進了第一輛馬車裡麵。

而李泰不想路途中吃灰,自然是坐在第一輛馬車裡。此刻李泰下車和陝州的官員寒暄,但馬車中還有蕙蘭姐妹在裡麵。

小孩剛剛鑽進馬車,就聽見一聲清楚的高呼:“姐姐救命啊,我要伸冤啊。”在侍衛企圖拉開車簾,將小孩子拉出來,就聽到裡麵墨蘭脆生生的說道:“等等。”

侍衛知道里麵坐的是李泰的侍女,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李泰身邊的侍衛頭領洪平身上。洪平知道李泰十分的寵愛蕙蘭姐妹,要不然也不能將她們帶在身邊,一時無法決定,隻好小聲的詢問李泰。

李泰擺擺手,示意洪平稍安勿躁,他可不認為渾身上下隻穿了汗衫短褲的小孩能對蕙蘭姐妹兩個產生什麼威脅,最大的可能不過是蕙蘭姐妹動了惻隱之心。

李泰轉過身來,看向徐浩瑜。這位陝州刺史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尷尬無比。雖然他不認識這個小孩,但不代表著這個小孩口中的冤屈不是出自他陝州境內的,不管如何,讓李泰遇到攔路喊冤的事情他都有責任。

即便是李泰半閉著眼睛不將此事當做一回事,不去追究根本,他也是很頭痛,天知道李泰回到長安會說出什麼來。不將李泰安穩好,他會寢食難安的。

念及於此,他心中起了無論如何都要將李泰留住,能解釋清楚就解釋清楚,解釋不清楚就用拉關係套近乎,不管怎麼樣也要讓李泰保持沉默。

就在他臉上青白交雜剛剛下定決心的時候,馬車上一隻白嫩的素手輕輕的挑起車簾,蕙蘭帶著剛剛鑽進車廂中的小孩走下了馬車。

一身帶黃色圓領宮裝的蕙蘭,拉著小孩的小手,蓮步輕移慢慢都到李泰麵前。李泰將注意力從徐浩瑜轉到了蕙蘭身上,眉頭輕皺,低聲問道“如何?”

剛剛那聲輕喚“等等”是墨蘭的,而帶小孩下車的竟然是蕙蘭。蕙蘭可不比她妹妹,要知道分寸的多。能讓蕙蘭不顧及這份分寸,而走下車來,可見小孩子不是身世淒慘。就是真的冤深似海。

李泰的詢問引起蕙蘭輕輕的搖頭:“我不太清楚,隻問了幾句,感覺不僅是冤屈,而且還和賑災有關。”

李泰對蕙蘭的話深信不疑,慢慢的蹲下了身子,看著眼前泥猴一樣的小孩子,和藹的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我沒有名字,別人,別人都叫我小山。我今天九歲了。”此刻的小孩沒有剛剛躲避的侍衛的精明,怯生生的說道。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為什麼來攔住我的車子,誰告訴你的?”

小山開始向蕙蘭身後縮去,膽怯的躲在蕙蘭的身後,緊緊的抓著蕙蘭牽著他的手,不敢說話。

蕙蘭溫柔的低下身子,柔聲哄著他:“來,別怕,回答殿下的話。”

小山喃喃了半天,才說道:“我不認識你,也沒有人告訴我,我就是聽村口的先生在講故事的時候說過喊冤的事情,我就記住了。”小山叢蕙蘭身邊探出半個身子,指著城門前的眾位官員說道:“我認識他們,穿他們那樣的衣服的人都是官老爺,我本想找他們喊冤的,結果那些人不讓我過來,我沒辦法才跑到你的車子裡的。”

聽著小孩的話語,李泰笑著對身邊的徐刺史說道:“呵呵,不是找我的,是找你們的。”

徐刺史聽到李泰的話,心中大喜,急忙說道:“既然如此,就由刺史衙門來處理他的冤情,殿下你看如何?”

李泰心中暗笑,徐刺史想將案件接過去是情有可原的,畢竟誰都不想將自己治下的糗事鬧到上官的眼中,但李泰卻不能就這麼把人交給他,不然即便是有冤屈,經過徐刺史的手中,這份冤屈也沒了。

李泰微微一笑道:“不忙,我的侍女已經說了,這孩子的冤屈和水患的賑災有關,且聽聽這個孩子有什麼冤情再說。”

徐浩瑜剛剛沒有聽見蕙蘭和李泰小聲說了什麼,他以為小山的冤屈和他陝州又關,但聽李泰一說事關水患,他心中稍稍放寬了心。在他的陝州治下還沒發生水患,由此他認為小山的冤屈和他的關係不大。最多他不過是個治下不嚴,被人驚擾了巡察使行程的罪過。李泰又不是皇帝,根本就不算什麼大過。

所以他的心情開始平複了,對李泰的提議附和道:“那就讓下官聽聽這個孩子究竟有何冤屈。”

其實李泰根本不必徵得徐刺史的同意,李泰的詢問不過是給徐刺史一個麵子,略微的對他表示尊重而已。

李泰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親切一些,語氣儘量的溫和:“小山,那你告訴我,你怎麼冤枉了,又是誰冤枉你了。”

小山的臉色蒼白而無力,潔白的牙齒死死的咬著青紫的嘴唇,小臉充滿了恐懼,彷彿那次災難就發生在眼前,渾身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別怕,現在沒有壞人了,慢慢說。”

在李泰和蕙蘭的柔和的安慰下,過了許久,小山才斷斷續續說出了他的經曆,不聽還好,李泰一聽之下,眉頭緊皺,心中更是憤怒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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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冤屈
在小山的敘述中。含糊不清的說出了他的父母早亡,從小的記憶中就是跟著姐姐長大的。姐姐比他大很多歲,具體多大他也不清楚。

記憶中他和姐姐從小就守著父母留下來的幾畝山田過日子,姐姐很勤勞,帶著他伺候著幾畝山田。每年的山田出產不多,除去交租以外加上些野菜雜糧也是餓不著的。雖然粗茶淡飯,但姐倆相依為命,日子過的還算順心。

但就在不久前,河南發生水災,家裡就快要收穫的田地全被水淹了。萬幸姐倆跑的快,在村子附近的小山上躲過了這場大水。看著大水退後,顆粒無收的田地,小山和姐姐抱頭痛哭了一場之後,卻也是無可奈何。

在姐姐的帶領下,正為了填飽肚子啃嚼著草根樹皮的小山姐倆迎來他們命中最大的厄運。

一幫如狼似虎的衙役官差狂呼著為了賑災籌集糧食來到了他們剛剛被天災糟蹋過的家裡。一番搜刮之後,僅剩的半缸被水泡過的粳米被他們拎走。雪上加霜的小山家再也沒有一粒可供入腹的糧食。

窮人百姓困苦,但忍耐力卻是超強的。堅強的小山姐姐在痛哭過後,帶著小山離開了小村,來到了縣城,期望著能在官府的賑災措施中分得一碗薄粥。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縣衙每天用於賑災那可以看見人影的稀粥卻是少的可憐。他們姐倆,一個體弱瘦小,一個年紀幼小,根本搶不到那碗救命的稀粥。無奈的小山姐姐再次痛哭之後,帶著小山,以路上的草根樹皮度日,回到了家裡。

正所謂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本以為不管如何,好歹還有個房子能夠遮風避雨,卻沒想到,當他們回到家裡,看見的竟然是斷壁殘垣。本就不大的茅草屋經過大水的天災之後沒有倒塌,卻在人禍之中哄然成土。

小山的鄰居告訴他們,在他們走了之後,那幫如狼似虎的衙役再次來到他家來收賑災糧食。不管家中沒人大肆搜刮一番之後,空空如也的窮家讓眾人火冒三丈,一番折騰之後,為了洩憤,也是為了立威,將他們家的房子給扒了。

坐在房屋的廢墟之上,小山的姐姐已經是欲哭無淚了,一番思考之後,小山的姐姐把小山寄放在村口的私塾先生家裡啊,不顧先生的勸阻,依然走上了告狀之路。

小山家最大的悲劇發生了,小山姐姐第一天離開了家裡,第二天一早卻被裡正帶著幾個人送來了一具**的。渾身充滿傷痕的冰冷的屍體。雖然小山年紀小,看不出來姐姐生前遇到到何種的屈辱,但也能看出了姐姐生前遭受到了很多的折磨。

跟著姐姐學會堅強的小山,在教書先生的幫助下,草草的掩埋了姐姐的屍體。趴在姐姐墳頭小山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好心的私塾先生本來想收養小山,卻被小山斷然拒絕了。在言語勸阻無效之後,私塾先生不得已告訴小山告官之路,

小山在聽到私塾先生的勸告之後,小小的身子,渴了就在路邊喝口髒水,餓了就吃口教書先生送給他的幹糧,在幹糧吃沒以後,就隨意在身邊抓一把能入口的東西,或者是生命力頑強的小草,或者是一把樹葉,甚至是一捧黃土。就這樣在荒野中蹣跚跋涉了幾天,來到了陝州。

要說教書先生也是一個狠人,他告訴小山,一路向西,即便路上遇到了官員也不許他告狀,隻有到了長安才可以讓他說出自己的冤屈。或許在達官貴人遍地的長安。有人會因為惻隱之心而幫助小山一把。

小山本來想按照教書先生的話去做,但到了陝縣這裡,又饑又渴的他,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他怕自己死在路上,無法為姐姐伸冤。在看到李泰一行人之後,看到李泰身邊這些的官員,小山把心一橫,顧不得教書先生的警告,鼓足最後的勇氣跑到了李泰的車上。

小山敘述完了,最後一點精力也廢盡了,本來死死握住蕙蘭的手漸漸的無力了,小小的身子開始因為饑餓而顫抖。看見小山搖搖欲墜的情況,蕙蘭一邊抱著小山,一般衝著馬車大喊:“墨蘭,快些拿點吃的過來。”

墨蘭從車上跳下來,端著一盒子寶相花紋點心一路小跑的過來。小山從滿麵淚痕的蕙蘭手中接過點心,小兒巴掌大的點心,一口一塊,連續吃了三塊。剛剛去拿第四塊的時候,被李泰伸手阻止了。

小山一愣之下,膽怯的鑽到蕙蘭身後,低頭小聲的說道:“我不是故意吃這麼多的,我是太餓了。”

小山可憐兮兮的樣子讓墨蘭忿忿的瞪了李泰一眼,將裝滿寶相花紋點心的盒子塞在小山懷州,說道:“儘管吃,吃飽為止,不夠車上還有。”

李泰一把將小山懷中的盒子搶了過來,不等蕙蘭開始埋怨。解釋著:“不是不給他吃,我還不至於那麼小氣,捨不得一盒子點心。不過是他多日沒有吃飽飯,忽然讓他吃的太多,會撐壞他的。饑餓過久的人,一次吃太多東西,沒辦法消化,會活活撐死的。”

“不會吧,聽說過餓死的,卻沒聽說過撐死的。”墨蘭還有些疑問的看著李泰。

“少多嘴,你不知道並不等於沒有。”李泰瞪了墨蘭一眼,對著小山溫和的笑笑,將手中的點心盒放在他的手中:“這個給你,你留著,但現在不能吃,等以後饞了在吃,聽懂沒?”

也許是李泰溫和的笑容打消了小山的戒心,也許是懷中抱著的吃食讓他心中有底,也許是幾塊糕點下肚,他讓回複了點精力,小山羞愧的衝著李泰點點頭,小聲的說道:“您說的對,吃多了會撐死的。前年。有個乞丐到我們村。張嬸心腸好,供他吃了一頓飽飯,那個乞丐就撐死了,後來張嬸還攤了官司,把家裡的房子和地都賣了,才從衙門裡放出來,放出來的時候腿就已經瘸了。現在還不會走路呢。”

見到小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李泰回過身來,對著身邊一臉肅然的徐浩瑜沉聲說道:“徐刺史,此事你看如何?”

徐浩瑜神色凜然,狠狠的說道:“若是官員所為。該殺。若是地方豪紳所做,該斬。此等傷天害理之輩,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昭天理。”

要說徐浩瑜為官多年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說死了李泰都不信。這樣的事情在李泰看來是悲慘之極,但對於徐浩瑜來說不能說是司空見慣,但肯定在以往的時間遇到過。此事徐浩瑜表現的義憤填膺也許有良心發現的成分,但李泰敢肯定更多是是做給自己看的。

李泰在對徐浩瑜表示讚賞之後,故意問道:“徐刺史,你就不怕這件事情發生在你的治下?”

“不可能,我的治下絕對沒有這樣枉顧天良之徒,這樣的凶惡之輩早就被我剷除了。”

徐浩瑜說的斬釘截鐵,這也是他心中有底。在他的陝州治下此次沒有任何地方發生水患,而小山強調了他家是經曆過水災的,所以徐浩瑜十分的有把握證明小山不是他治下的子民。

李泰忽然間也注意到這點,內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這就是徐浩瑜的精明之處,借用他人的失常來在李泰麵前證明了自己為官治下的安穩。

李泰嘆息過後,笑著對徐浩瑜說道:“是與不是,苦主在此一問就知。”

“小山,你的家在那裡啊?”

李泰的文宣讓小山有些發愣,想了好久才說道:“我家在金家村,聽大人們說過,好像是永嘉縣的。”

“永嘉縣?”李泰皺眉念叨著這個名字。若說是那個州,李泰或許還能知道點,但小山說出的永嘉縣他一點印象都沒有,特別是小山敢肯定的村子,李泰更是一概不知。

金家村,聽這個名字就能判斷出來,是一個以姓氏命名的小村莊。大唐現在有十道,三百五十八個州,一千五百五十一個縣。李泰連這些個州都記不全麵,更別說縣了。這些縣中像金家村這樣的小村落更是數不勝數,或者叫金家村這個名字的都會有很多。這讓李泰如何判斷小山家具體在何處呢?

不得已之下,李泰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徐浩瑜。徐浩瑜低頭沉思了一下,撫鬚為李泰解惑:“殿下,這個金家村在那裡。下官不知。不過下官到是知道個永嘉縣,如果下官沒記錯的話,永嘉縣應該隸屬於河南府管轄。距離殿下此行的目的地洛陽到是不遠。”

李泰聽到徐浩瑜的解釋,心中清楚了,這個永嘉縣屬於河南府管轄。這個河南府就是洛州,不過是兩種稱呼而已。而河南府的刺史衙門所在地就是洛陽。同樣河南道的各種道府衙門也設立在洛陽,所以這洛陽也就是李泰此行的目的地。

瞭解了這些,李泰微微一笑,特意的問道:“那我此行是否需要經過這個永嘉縣呢?這樣橫徵暴斂的地方,對我的安全可不一定有保證啊。”

徐浩瑜不明白李泰這樣問的緣由,判斷不出來李泰究竟是否想從永嘉縣路過,徐浩瑜考慮了半天才試探的說道:“殿下,若是按照正常的行程,應該是從陝縣出發,路過新安等地到達洛陽。不過也同樣有一條路從永嘉,走宜陽到達洛陽。殿下需要走哪條路,下官不敢多言,不過從永嘉走需要多費些路程,究竟如何還要殿下自己定奪。”

李泰抬頭看看天色,太陽已經漸漸有些偏西,經過小山的這一耽誤,李泰估計了一下,想要在落日前趕到下一個驛站,還真挺急的。若是沒有徐浩瑜興師動眾的迎送,自己帶著眾位侍衛在馬車上lou宿一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有了小山的訴說,李泰對這大唐治安心裡開始沒底了。

想到這裡,李泰笑著對徐浩瑜說道道:“走哪條路就先放放。原本還想著不打擾徐刺史了,現在看這個天色,想要在夜晚之前趕到驛站卻有些難了。不得已之下隻好叨擾了徐刺史了。”

“殿下說的那裡話,殿下能夠落腳在下官治下,這是下官的榮幸啊,正是下官求之不得的事情。下官在‘回雁樓’中早已準備好了酒菜,就等著殿下了。”

在沒發生小山這件事之前,徐浩瑜對李泰有些敬而遠之,是不想讓李泰在他治下看到一些對他不利的事情。而經曆過小山的事情之後,不管怎麼說,也是在他的管轄之內發生了流民驚擾朝廷官員的事情。這事情雖然說起來不大,但也是個汙點,他巴不得李泰留在陝縣,讓他能有機會在李泰麵前表現一下,消除不利的影響。

李泰再次登上了馬車,坐在車上等著蕙蘭和墨蘭上車。墨蘭上車還沒什麼,但蕙蘭手中牽著小山的小手,小山一手抱著裝滿點心的盒子,一手死死抓住蕙蘭手看著幹淨整潔的車廂內,再也沒有剛剛喊冤時候的敢闖敢拚,扭捏的縮在蕙蘭身後,說什麼也不敢上車了。

李泰看著蕙蘭和小山之間的拉扯,搖頭說道:“好了,你們也別撕扯了,蕙蘭,你帶他去後邊的車子好了。”

在蕙蘭應聲拉著小山登上了後邊的空車之後,車隊在侍衛的護衛下,緩緩走進了陝縣的城門。

看熱鬧的眾位百姓,在大家都離去之後,才互相的議論起來,大多數都是對李泰身份的猜測。他們不認識別李泰,對一身官服的徐刺史,有些人還是能認出來的,看見徐刺史對待李泰的恭敬謹慎,對李泰身份的猜疑就更多了,有人說他是勳貴子弟,有人說他是達官之子,當然也有不少人猜到了李泰是皇子的真相。不管眾人的猜測如何,見到李泰年輕的麵孔,都不免在心中咂舌。

徐浩瑜在前麵騎馬領路,馬車的木製車輪壓在青石路上略微有些顛簸。李泰坐在車廂之內,撩起了窗簾,本意是想看看這大唐鄉鎮的風情,不經意間李泰卻發現一個問題,讓李泰的眉頭一皺。

李泰此時走的是陝縣入城的主幹道,一切看起來還好,幹幹淨淨的,路邊的行人看見李泰浩浩蕩蕩的一行人,特別是為首領路的竟然是身穿四品官服的刺史,急忙恭謹的站在道路兩旁,等他們走過才怯怯私語起來。

在城中,馬車的速度自然受到限製,李泰清楚的看到道路兩旁的街頭巷尾有不少衣著襤褸,近似乞丐一樣的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這群人有老有少,能看見六七十歲的老叟,也能看見嗷嗷待哺的嬰兒。

見到這些李泰不由的眉頭直皺,輕聲的吩咐車旁的侍衛將徐浩瑜叫到車旁,李泰探頭問道:“徐刺史,這街頭巷尾的人群是怎麼回事。”

徐刺史苦笑一聲,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殿下,這些人不是乞丐,都是家中遭受到水災的流民。”

聽說是流民,李泰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小聲的探詢:“徐刺史,朝廷的抵報上不是說陝州沒有遭災嗎?為何還有這些難民?”

徐刺史麵上的苦澀更深了:“殿下,陝州是沒有遭災,不過周圍的州縣遭災的太多了。正是因為陝州沒有遭災,糧食等物品還算充足,所以這些流民更加的聚集在陝州的各個縣中。不瞞您說,原本這條主路上各個屋簷下都有流民聚集,現在的情況已經是為了殿下方便,衙役驅逐後的結果。”“

徐浩瑜緩緩的嘆了一口氣,感嘆道:“他們的家鄉已經被洪水摧毀了,本身已經是一群可憐人了,我總不能關閉城門將這些流民驅逐於縣城之外吧。所以就有了殿下看到的這一幕。下官也是沒有辦法啊,還望殿下見諒。”

聽徐浩瑜這樣一說,李泰心中對他升起了好感,別的不說,這份仁義之心就讓李泰感覺此人不錯。

看著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李泰的眉頭越皺越緊,思量一番之後,李泰想下車到這些難民之中走走看看。輕聲詢問者徐浩瑜:“徐刺史,我此行來的目的就是安置災民,賑災救難,而現在陝縣就有逃荒來的災民,所以我想去看一看,不知道徐刺史意下如何?”

“這個……。”徐刺史為難的考慮了半天,才緩緩的說道:“殿下,這樣不妥吧。這些流民什麼樣的心性都有,萬一殿下遇到什麼磕磕碰碰的,下官對朝廷就不好交代了。”

李泰想了一下,笑道:“無妨,我換身平民的衣服,隨便的走走,也不多惹閒事,應該是無妨的。再說了,到下邊去聽聽這些流民的聲音,走比呆在衙門裡聽著官吏的匯報要真實一些,您說是吧。”

徐浩瑜感到李泰的堅決,連續勸說了幾次,見李泰都不想改變主意,撫鬚考慮了半天,才說道:“殿下要去看看也可以,但是要答應下官一個要求,不然,任憑你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能答應您。”

“好,徐刺史請說。”

“首先下官要陪同殿下一起,另外殿下必須帶著侍衛和衙役同行,萬一出點什麼事情,也好有個照應。

“好,全聽你的。“李泰微微點點頭,輕聲的對徐浩瑜說道:“那就麻煩徐刺史找個地方,你我連同侍衛換身衣服。你我的衣服實在是太明顯了。”

徐浩瑜帶著李泰的車隊直奔刺史衙門。在刺史衙門中李泰換了一身深灰色粗布衣服,走出門來,迎麵看見了同樣一身穿戴的徐浩瑜,兩人看著對方的穿著打扮,乍一看去,不過是普通的百姓一樣,不由的相視一笑。

李泰笑道:“徐刺史,您看我們的這身穿著如何?”

李泰聽到徐浩瑜肯定的回答之後,對身後一臉期盼自己能帶著她出去的墨蘭吩咐道:“看什麼看,這可不能帶你出去,萬一你看到那些慘象心中一軟,容易惹起大的麻煩。你還是在這刺史府好好的呆著,若是實在無聊,不妨幫小山梳洗一下,你看他一身的泥水,也該好好洗洗了。”

墨蘭嘟著嘴不願的離去之後,李泰笑著對徐浩瑜說道:“麻煩徐刺史讓廚房準備碗粥,給小山那個可憐的孩子。”

“殿下放心,下官也是有惻隱之心的人,早就吩咐廚房去準備了。”徐刺史撫鬚而笑。

李泰忽然見感覺到了不對勁,略微思忖之後,發現二人之間的稱呼很有問題,在刺史府還沒什麼,若是出門之後還這麼稱呼,那這身衣服就白換了:“咱們的稱呼是不是該改改了,這樣出去不合適吧。”

徐浩瑜也是深有同感,附和道:“那依照殿下的意思呢?”

李泰輕輕拍拍額頭,略微思考一下說道:“要我看不如這樣,你我就裝作出門的鄰居,我稱呼你為老徐,你就直接叫我李泰吧。您看如何。”

徐浩瑜考慮了一下,雖然讓他直呼李泰的姓名有些不好,他一時也想不出來一個合適的理由,和李泰叔侄相稱是絕對不可以的,若是少主帶著老僕,兩人的衣著形態又不合適,,也就點點頭,認同了李泰的說法。

兩人並排走出了刺史府的後門,侍衛和衙役已經換好了便裝,正聚在一起等著李泰出來。看著浩浩蕩蕩的百餘人,李泰有些發愁了,帶著這些人出去,即便是換過衣服了,明眼人也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對。向著身邊的徐浩瑜看去,李泰發現他也是一臉的發愁。

“太多人了。”

“是啊,太多了。”

徐刺史對李泰感嘆的附和讓兩人再次相視一笑。李泰搖頭說道:“少帶幾個人吧,這樣根本沒辦法掩飾我們的身份。”

徐刺史此時也不在堅持要將所有的人都帶上,點點頭說道:“是該少帶幾個,依照殿下來看,帶幾個人合適呢?”

“叫我李泰,別叫殿下。”李泰先是強調了一下稱呼的問題,然後笑著說道:“依我看來,一個都不帶,就你我二人正好。”

徐浩瑜連想都沒想,直接就否定了李泰的說法:“那是絕對不可以的,您若是有這個想法,我們幹脆就別出門了。萬一殿下有個意外,下官可擔當不起。”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李泰嘆息了一聲,和徐浩瑜商量著:“要不這樣吧,你我各帶兩個人,稍微遠一點的跟著我們。我們不去那些偏僻的小巷,就在大街上隨便走走,我想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又沒人知道你我二人的身份,還不至於出點什麼事吧。而且我對您治下的治安有著絕對的信心,所以您還是別再杞人憂天了。”

徐浩瑜想了一下,苦笑道:“您這是請將不行改激將了。好。我就上您一回當。就帶兩個人出行。不過這些衙役侍衛必須在遠處跟著,您看行吧。”

李泰急於瞭解災民的實際情況,不想在和徐浩瑜在爭執上浪費時間,也就點頭同意了。

李泰和徐浩瑜同行,徐浩瑜小心的落後李泰半個肩膀,後邊十幾步,陳柱等四人在談笑的小心的跟隨著李泰,再後邊很遠處就是一群身穿各種普通服飾的侍衛。還有一部分侍衛扮成路人在李泰身邊來回的走動著。這些人偽裝的很好,來來回回的都是不同的人,若不是李泰一路跟他們熟悉了,也未必會認出這些人來。

看到這點,李泰心中開始懷疑趙誌澤在李世民的示意下撥給他的侍衛不是普通的軍士,這種裝什麼人像什麼人的能力,在李泰看起來到有點間諜的嫌疑。反正這些人回到長安還要交給趙誌澤,而且李泰出門當然是希望身邊的人能力越高越好,也就由著他們去了。

李泰一邊走著,一邊和徐浩瑜聊著陝州的風土人情,徐浩瑜也是不失奉承的侃侃而談。很快轉過了刺史府所在的富貴之地,或許是窮人心性中那份天然的對富貴人家的畏懼,或許是徐刺史心中擔心治安問題,而將這些難民趨離此地,總之李泰在刺史府附近卻沒發現遭災的流民。

轉出刺史府之後,漸漸的能看到稀少的流民聚集,越是離刺史府越遠,街頭的流民越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耄耋老人,從癱倒在地麵的病人,到斜kao在牆角的婦孺。各個年齡,各個形態的人是應有盡有。

這些人統一有一個特點,就是渾身髒兮兮的衣衫不整,麵帶菜色。三五成群的龜縮在牆角屋簷之下,麵帶絕望的麻木的看著路上的行人。偶爾有心善的行人在路過的時候,或者是扔幾塊吃食,或者是扔了個銅錢,換來這些災民的連聲道謝。

街道兩旁的災民以老弱居多,青壯較少,估計是出去討食,或者想辦法張羅一家人的口糧去了。李泰麵上和徐浩瑜談笑自若的走著,心中卻是越發的不忍與可憐。

人常說,家是最溫暖的港灣,而這些背井離鄉,有家難歸的人們,為了活命,為了填飽肚子,忍受這難以忍受的痛苦,苦苦的求活。不過是一群可憐人而已。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18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天災
李泰見慣了長安的繁華。聽慣了大唐盛世的昌盛,卻沒想到這大唐盛世竟然也有如此悲慘的一麵。越是距離刺史府附近的富人聚集區越遠,入目的流民就越多。或是按照家庭,或是按照鄉里,各自的聚集在一起。

李泰心中明白,他這是在陝縣的大街之上,這些流民不過是停留而以,而那些陰暗的小巷之中,是否會發生類似易子而食的慘劇,李泰不敢想像。

抱著這份憐憫之心,李泰拉過身邊的徐刺史,小聲的問道:“這些流民什麼時候開始聚集的?”

徐浩瑜仔細的想了一下,小心的回答道:“我也沒太注意,大概是在水災發生的三五日之後,開始還是稀稀兩兩的少數人,聚集在城外。後來人數漸漸的多了起來。慢慢的他們也就走進了城裡,身體力壯的開始在各個地方打短工,以換得家人的口糧。也有不少體弱沒人肯用的,隻好以乞討度日。不過還好,陝州沒有遭災,糧食該收割的已經收到倉裡。百姓家裡還有點餘糧,也就本著惻隱之心給他們一口飯吃。”

徐浩瑜的講解到是細緻,在他的口中,李泰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答案,那就是來到陝州的難民還能活得下去。不過在徐浩瑜口中李泰卻沒有聽到官府在這場天災中的作為,所以他裝作無意的問道。

“百姓自發的救助難民是好的,但是州府和各個縣衙就沒拿出什麼措施嗎?”

“怎麼可能沒有?”徐浩瑜說道:“我已經通知陝州的各個縣衙,讓他們和轄區內的富戶商量,儘可能的捐出一些錢糧財物來幫助這些流民。雖然他們不是陝州治下的百姓,但不管怎麼說,也同為大唐的子民,能幫的我們是責無旁貸。遠了不說,這陝州的城內就有數個富戶搭起來的粥棚。每日早晚兩次,免費送粥,那個時候各個衙役班頭也要過去維持秩序。這樣的粥棚在城外還有十數個,其中的秩序由各個村屯的里長帶人負責,相信出了不大的狀況。您若是不信,過一會到了舍粥的時間,您盡可去看看。”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李泰慶幸的嘆息著,再次打量著身邊的難民,雖然他們臉上遍佈的絕望和無助,卻沒有那種完全沒有活路的瘋狂神色。

這期間李泰忽然注意到徐浩瑜的話中隻是說官府求助於富戶,卻沒說到官府的具體作為,想到這裡,李泰的眉頭一皺,低聲問道:“你說的都是百姓之間的互助。還是沒說到官府的作為。難道這期間官府不曾放糧,也不曾給這些百姓具體的救助嗎?”

說道這裡,徐浩瑜開始向李泰訴苦了。

“回您的話,我也想拿出具體的辦法啊,可是行不通啊。上報的文書裡麵,我陝州沒有受災,自然就不能賑災,更談不上開倉放糧,接濟流民。不錯,陝州各個州縣的糧倉裡都有糧食,可是沒有上諭,作為地方官的我們根本沒膽子開倉啊。這怪不得我們啊。”

李泰皺眉說道:“是啊,上無令,下不敢。苦的是這些百姓啊。”

“我也沒有辦法啊。”徐浩瑜跟著李泰重重的嘆了一聲:“現在還好,天氣雖然有些涼了,但還不冷,一家人將就一下,找個背風的地方還算將夜晚湊合過去。但是過上個一個月左右,天氣徹底轉冷了,這些人若是沒有回鄉,還沒有妥善安置好。那個時候寒風一吹,這些衙役天天都要往城外抬人了。”

李泰用力的擺擺手,示意徐浩瑜不用再說下去了:“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不用你考慮,你需要考慮的是來到陝州的難民如何活下去。不說讓他們吃飽,總要讓他們餓不死,這才是你首要考慮的問題。你不要忘記,現在才剛剛遭災,來到陝州的不過是離著近的難民,過段日子,遠處的難民也會奔著你來,到那個時候才是你們州府吃緊的關鍵時刻。”

徐浩瑜搶前一步,阻住了李泰前進的步伐,沉聲說道:“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是下官真的無力解決。您若是不來,我正準備過幾天開始將難民逐出城去。這不是我鐵石心腸,而是在不開義倉的情況下,城裡的百姓餘糧有限。我總不能為了照顧流民而讓自己治下的百姓餓肚子吧?”

李泰嚴肅的盯了徐浩瑜半響,身後的侍衛不知道李泰和徐浩瑜為什麼停了下來,而且兩人的表情十分的嚴肅,有心過來探察,又怕聽到不該他們聽的話。特別是陳柱,站在遠處十分認真的觀察者李泰的動靜。

李泰將目光掃過接到兩旁的有家難回,腹中饑餓的難民,直視著眼前和他對視的徐浩瑜,一字一頓的問道:“誰有權力下令開這個義倉?”

徐浩瑜等的就是李泰的這句話,裝作考慮過後才說道:“若是平常時間,開義倉需要朝廷的同意,不過現在這種時刻,救災如救火。您身為賑災大臣。河南道巡察使,您就有權利開倉的。”

李泰再次想徐浩瑜確認道:“我有?你卻沒有?”

徐浩瑜緩緩的搖搖頭,仔細的解釋道:“按朝廷的章程來說,您有權利決定受災的州縣是否開義倉,開倉之後放多少糧食,這種權利你都有。不過陝州不在受災的州縣之內,所以你沒權利開陝州的義倉。若是平常時刻,就是你讓開,我都不敢為你開。”

“但是如今實非尋常之時,您應該有便宜行事的權利,所以,隻要你讓開,我就敢開。說起來這樣的事情都是有先例所尋的,當年魏徵宣撫山東的時候,就曾經未經陛下的同意大開義倉,而後來他回到長安卻是受到了陛下的褒獎。”

李泰神情一斂,冷哼道:“魏徵是魏徵,我是我。開義倉不僅僅要我同意,還要你配合,你就不怕萬一朝廷怪罪下來?”

言及於此,徐浩瑜反倒是笑了起來,低聲說道:“關於這點,我到是不擔心。若陛下責罰。你我一同承擔就好。若是嘉獎,也有我的一份功勞。何況,我並不認為陛下會因為這樣有利於大唐百姓的事情,去責怪他最寵愛的兒子。”

徐浩瑜前麵的話道還好,李泰聽著沒感覺什麼,這樣大的事情,他拉著自己頂在前麵也是能夠理解的,但後半段關於李泰受寵的言論卻讓他有些驚訝。

“徐浩瑜這話從何而來?”

李泰追問讓徐浩瑜神秘的一笑,趴在李泰耳邊小聲的說道:“殿下有所不知,房相爺卻是在下的恩師。”

徐浩瑜的話讓李泰一愣,隨即哭笑不得。房玄齡掌管戶部已久。門生故吏遍及天下,這是李泰知道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徐刺史竟然是自己的便宜“師兄”。

李泰的望著眼前微笑的徐浩瑜,突然感覺他的笑容有些jian詐。

徐浩瑜不在追問李泰是否決定打開義倉,李泰也沒有給他答案。在徐浩瑜的側身示意下,李泰搖搖頭,緩緩的前行。看著道路兩旁的難民,李泰有心和他們攀談卻有找不到合適的搭話藉口。

李泰正在琢磨著,忽然看見街口的盡頭有一家賣炊餅的小攤。李泰快步上前,從攤子上抄起兩個剛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炊餅,伸手向腰帶中一摸,霎時滿麵尷尬的望向炊餅老闆。

李泰忘記自己換過衣服,隨身的錢袋已經隨著那身月白色長衫放在了刺史府,穿上粗布短衣的李泰忘記了帶著錢袋,此刻他是身無分文,當然沒有辦法付錢。

正在李泰不太好意思的想將自己抓過的炊餅放回攤子上的時候,徐浩瑜從身後遞給老闆兩枚銅錢,笑著說道:“正好我也餓了,也給我兩個。”

見徐浩瑜付過錢了,李泰也不客氣,又從攤子上拿起兩個炊餅,笑著道:“真是一文錢憋倒英雄漢,若我沒有你在,我這炊餅還真吃不到嘴裡。”

說笑過後,李泰拎著炊餅,慢慢的走在大街上,咬了一口,軟軟的,熱熱的十分的香甜。舉著炊餅晃動一下,對著徐浩瑜示意著,李泰笑道:“你也試試,他這個炊餅做的挺好吃的,不比宮……,不比我家裡做的差。”

“得您一句誇獎,這老楊頭也算沒白賣一輩子炊餅。”徐浩瑜笑著對李泰解釋道:“這個老楊頭祖輩傳下來的手藝,隋朝剛建立的時候他家就在這陝縣賣炊餅。到現在他還在賣,不過從他的先人傳到了他的手中。”

“哦?”李泰哈哈一笑:“沒想到您對這個街頭的商販還瞭解這麼深刻啊。”

“讓你見笑了。”徐浩瑜對李泰拱拱手,笑道:“這陝縣裡不認識老楊頭的人還真不多,從穿開襠褲的娃娃,到土埋半截的老人,幾乎都吃過他的炊餅,而且,賣一輩子炊餅卻沒攢下錢來。全做了善事。雖然從來不向寺廟道觀施捨一文錢,但每年的寒冬季節,必定在城外搭粥棚,救濟窮人。此次水災,第一個搭粥棚的就是他,老楊頭當可稱得上是真正的善人。”

“難得啊,難得啊!”李泰心中佩服這個普通的賣炊餅的老漢,套用了一句後世的話:“做一件善事不難,難的是做一輩子善事。”

“您說的對,滿陝縣城裡,沒人敢說老楊頭一個不字,就是街邊的潑皮見到老楊頭都要恭謹的稱一聲‘楊老爹’,可比對我恭謹多了。”

“這是他該得的。”

李泰一邊有感而發的和徐浩瑜聊著老楊頭,一邊拿著炊餅慢慢的前行。正在走著,李泰發現一個大約年齡在四五歲的小男孩在身側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順著小男孩的目光,李泰發現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炊餅上。

李泰怕嚇到孩子,慢慢的蹲下身子,將咬過的半個炊餅連同完好的一起遞給了他:“拿著吧,吃的時候小心點,有些熱,別燙著。”

小男孩的目光在李泰和炊餅之間打轉,最後忍受不住香氣撲鼻的炊餅的誘惑,緩緩的接過李泰遞過來的炊餅,嘟囔了一聲“謝謝”,轉身就跑。

李泰疾走兩步,跟著小男孩來到了街角處,發現原來這是一家人。一個年約五旬左右老漢,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帶著三個孩子。最小的孩子還在他母親的懷中抱著熟睡,最大的就是來和李泰討要炊餅的小男孩,還有一個kao在老漢的懷中,正含著手指,看著他哥哥手中的炊餅。

“娘,娘,剛剛有個好心人給我幾個炊餅,你和爺爺還有弟弟吃吧。”小男孩衝著那個二十多歲的婦女喊著,然後嘴裡嘟喃著將手中的三個半炊餅分了出去。

“爺爺歲數大了,吃一個。娘要顧著我們,也吃一個。弟弟年紀小也要吃一個。剩下的半個就是我的了。”

說完,狠狠在半個燒餅上咬了一口,含著炊餅的嘴裡嘟囔著:“香,真香。”

“這個你吃吧,你年紀小,不抗餓的。娘等晚上你爹帶回來吃的再說。”少婦看著狼吞虎嚥的兒子,將手中的炊餅塞會到小男孩的手肘,長嘆了一聲:“我告訴過你,別去和楊老爹要炊餅,人家也不容易。若再有下次,我就讓你爹打爛你的屁股。”

“不是的,真不是和楊老爹要的,是個好心人給的。”

被他媽媽冤枉的小男孩,一邊急切的解釋著,一邊回頭張望,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李泰,連忙拉起他母親的手,指著李泰說道:“娘,就是他,就是那個人給我的炊餅,不信你去問問。”

李泰快走兩步,來到了這一家人前麵,蹲下身子,輕輕為小男孩擦去他嘴角的餅渣,小男孩一側頭,飛快的在李泰手上tian過,將那一點點餅渣捲到嘴裡。

李泰一愣,心中泛起了苦澀,搖搖頭對那位少婦說道:“這位嫂子,您就別怪孩子了,炊餅是我給他的,不是他和炊餅老闆要的。”

少婦仔細的在李泰身上打量一番,看著他一身粗布短衫,但卻是洗的幹幹淨淨,雖然上邊一個補丁都沒有,但通過布料判斷李泰的家境也不過是小康之家。讓少婦的戒心稍稍的放下一點,對著李泰點頭一禮:“謝謝您了,這個孩子隻是早上在粥棚喝了一碗粥,一天沒吃東西,是餓壞了,要不然也不能和您討要炊餅,您別介意。”

“沒事的,大家都是窮苦人,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大人能扛得住餓,小孩卻是不行的。”李泰平和的一笑,學著老人的樣子坐在黃土地上,背kao著牆壁,和老人攀談起來。

“老丈,您家是那裡的啊?怎麼來到這裡了?”

老丈嘆息一聲:“家是懷州武陵縣的,就是kao近鄭州的那個武陵縣。家裡遭災了,一場大水,連房子帶地都沒了,孩子他奶奶也躺在了房子裡,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聽說陝州沒遭災,所以就過來了。”

看著李泰聽的認真,老漢感嘆一聲:“還是你們陝州好啊,沒有遭災,衣食無憂的。”

“武陵距離這裡好像挺遠的吧,老丈怎麼沒在當地等著官府的賑災啊,不管怎麼樣,在家裡,都是鄉里鄉親的,好歹也會幫你一把啊。也不至於這樣拖家帶口的奔波幾百里。”

李泰是儘量拉近關係的詢問,卻不料引出了老人的苦悶:“別說了,家裡若是能呆的下,誰肯出來了。出來的也不是我一家,而是整個村子都出來了。衙門裡說是賑災放糧,可等我們去的時候,卻告訴糧放完了,讓等幾天再來。聽人說,衙門里根本有沒糧可放。”

“沒糧可放?”聽到這裡,李泰打斷了老人的話語,皺眉說道:“老丈,咱們是閒聊,你可不能瞎說啊,衙門裡的糧倉怎麼可能沒糧呢?”

老丈聽李泰這麼說,也有些急了,忙解釋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具體有沒有糧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們家裡是沒領到糧食。這沒糧大人還好說,樹皮草葉總能填進肚子,可這小孩不能讓他們整天的吃樹皮啊,也就跟著鄉親們一起走出了家門,來到了陝州。”

“原本想著老漢我好歹也能動彈,我那個兒子也是一把子力氣,總不會讓孩子餓著,不承想,我這個不爭氣的身子,剛剛到陝州就病倒了。多虧了遇到賣炊餅的老楊心眼好,幫著抓了幾幅藥,從閻王手中將我這條老命搶了回來。”

李泰為著這一家人的遭遇感到唏噓,他有能力救助這一家人,但要救助所有的受災百姓卻是艱難無比,感嘆過後,李泰又問了老人一個問題:“老丈,我看到這街上的人很多,都是懷州過來的嗎?”

“不都是,有滑州的,也有汴州的,還有河南府的,人太多了,幾乎遭災地方的人都有。聽說我們走後,州府下令不讓我們四處走動,讓在原籍等候,說朝廷的賑災大臣馬上就來了。那個時候大家就有糧吃了。”

李泰沒想到,這些災民最後的依kao竟然是自己,想到這裡,李泰突然感覺一陣無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擔得動這些災民的期望。

緩緩的站起身來,李泰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著老漢一家人說:“別灰心,一切會好起來的。”

李泰拉著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徐浩瑜轉身就走。

盞茶時間之後,陳柱捧著十幾個炊餅來到了這一家人麵前,將兩串銅錢和幾兩散碎銀子裹在在十幾個炊餅中,放在了這一家人麵前。“這是我家少爺給你們的。”

“你家少爺是誰?我們認識嗎?”

陳柱lou出了那個招牌一樣的憨厚的笑容,湊近老丈的耳邊:“我家少爺和你聊了半天,你怎麼會不認識呢?”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18
第一百八十七章 請教
李泰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這一家五口。沒有見到這家的頂樑柱,卻也能想像出那個男子肩頭沉重的負擔。

李泰離去的腳步越發的沉重,三十多個州,上百萬人的生存壓力,這副沉甸甸的擔子,讓李泰這瘦弱的肩膀有些不堪負重。如何安置災民,減輕這場災難帶來的痛苦,是目前最需要做的。

可是他知道身上的壓力,去苦於沒有辦法解決。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也從來沒有過承擔這麼多壓力的時候。今生就不說了,碌碌無為的做著逍遙皇子,沒有經曆過大事。前世也不過是在三流大學畢業,剛剛參加工作不足半年的普通人。未曾經曆過這些,或者說連想都沒有想過。

麵對著紛紛擾擾的各種事情,麵對雜亂無章的各種賑災事項,單憑自己根本無從下手。

在回到刺史府的一路上,李泰表情嚴肅沉重,一句話都不說。徐浩瑜跟在李泰的身後,撫鬚搖頭不已。

一路上李泰再沒有和任何一位難民交談,他心裡明白了,現在的交談是無力而無用的。或者他可以救助身邊視線能及的難民。但那些視野之外苦苦求生的百姓們又要如何處理呢?

若是說開始的時候,當李世民下旨讓他作為河南道巡察使負責賑災事宜的時候,他還抱著得過且過,應付李世民的心思。那麼當他和小山接觸之後,在親眼目睹這些難民的慘狀之後,他這份想在遊山玩水之中應付朝廷的心思已經沒了。而是想如何讓這些難民能夠儘量的度過這場天災,這就是他現在的滿腦子的心思。

一路緩行,眼看著刺史府在即,走在李泰身後的徐浩瑜,在低低的嘆息了一聲以後,快走幾步,來到了李泰身前。

被阻擋住前進腳步的李泰,疑惑著看著眼前一臉笑意的徐浩瑜,不愉的沉聲問道:“徐刺史,你有話說?”

徐浩瑜老神在在的撫鬚而笑:“殿下,請恕下官鬥膽問一聲,您可是為那些流民感到擔心?可是再想如何安置災民?”

李泰感覺徐浩瑜的笑容很是刺眼,竟然在這種沉重的時刻,還會留lou出笑容,這讓李泰心中的不愉變成了憤怒:“徐刺史這是何意?我身為賑災大使,為這些流民擔心又不對的地方嗎?”

李泰臉上的怒容讓徐浩瑜心中有些不快,他本想提醒李泰幾句,見到李泰這副神情,把已經到嘴邊的話語嚥了下去。指著眼前的刺史府側門,徐浩瑜微微一笑:“殿下,我是想問您,是直接去‘回雁樓’。還是你我換回衣衫再去?”

“不去了!”李泰輕嘆一聲:“看著這些難民,我吃不下去,抱歉了,徐刺史。”

“那好吧。我這就吩咐衙役去回雁樓痛著那些官員,讓他們自便,不要等我們了。”

李泰聽到陝州的官員在這大災的時刻,還有心思去“回雁樓”吃喝宴請,嘴角微微上翹,冷笑道:“這麼說徐刺史也不準備去了,而是在刺史府陪我?這樣可不太好吧。萬一下邊的官員對您心生不滿,以後您的政令的實施若是困難起來,豈不是我的罪過了。”

聽著李泰略帶諷刺的話語,徐浩瑜仍然是麵帶微笑,也不解釋,而是看著眼前的刺史府側門,略微的躬身:“殿下,您請。”

冷哼一聲,李泰回到了刺史府的客房。墨蘭正在整理著李泰的衣物,見到李泰剛剛想說話,卻注意到李泰冷峻的臉色,偷偷的吐吐舌頭。悄悄的幫著李泰更換衣服,一副唯唯諾諾的受氣的樣子。

李泰換回那身月白色圓領長衫,跪坐在蓆子之上,皺著眉凝神思考著賑災事宜的佈置,想了半天,他也沒想到有什麼好的方法。在後世發達的網絡上他是見到過關於救災的事項。但這是唐朝,不是交通發達,通訊便利的後世,若幹的手段都限於現實的具體條件,根本無從施展。

李泰越想眉頭皺的越緊,眼中不斷閃現著那個小男孩手拿炊餅一個一個分給家人的情況。李泰心中清楚,相對來說,小男孩的家庭還算是好的,有父有母,父親還能想辦法做工給他們賺來一口飯吃,但那些老弱病殘之輩,那些家破人亡,生無所依之人卻又如何存活呢?

李泰愁眉苦臉,眉頭緊皺的思索著如何解決難民的生活問題,不知不覺中一葉障目的陷入了一個誤區,他將這一切都承擔在自己肩頭,忘記了朝廷官員和官衙的巨大力量,忘記了詢問以往官府都是如何賑災。

離開京城的時候,他是被李世民趕鴨子上架,強行指派的任務,根本沒留心詢問關於賑災的這些事情,那個時候他的心中不過是想隨意的溜躂一圈,做作樣子就成了,根本沒想如何處理這些事情。而現今心思想法的轉變。讓沒有任何準備的他,麵對方方麵麵的棘手事情,開始頭皮發麻,千頭萬緒之下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

蕙蘭拉著小山走進房內,一眼看見的就是李泰跪坐在蓆子上,不斷的揉著額頭。而妹妹墨蘭卻是小心翼翼的陪在李泰身後,一副想說話有不敢說的樣子。

看到姐姐詢問的目光,墨蘭張張嘴卻沒敢出聲,偷偷的用手指點點李泰,示意姐姐自己去詢問。

“殿下這是怎麼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聽到蕙蘭的詢問,李泰頭都沒抬,煩躁的說道:“我在想這個災該怎麼賑。後悔啊,後悔當初沒在長安詢問下老師,就這麼傻呵呵的跑了出來,你們是沒見到那些難民的慘狀,我和你們說,我剛剛在街上看到一家……。”

李泰鬱悶的向著蕙蘭訴苦,剛剛想將那一家五口人的慘狀說出來,抬頭間看見蕙蘭手中牽著的小山,李泰瞪大了雙眼,愣住了,指著小山,顫抖的問道:“這……。這是小山?”

李泰不敢置信的神色讓蕙蘭微微的點點頭,在他身後的墨蘭嘟囔著嘴說道:“當然是小山了,剛剛您回來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了。可是你黑著個臉進屋,我就沒敢說。”

李泰沒空搭理墨蘭的嘟囔,驚訝的看著麵前的小山,根本無法同那個滿臉汙泥,身上一件粗布汗衫的小孩子聯係在一起,最讓他沒有想到的,小山竟然是個女孩子,他先入為主的就將那個泥猴子一樣的小孩當成了男孩,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女孩。而且是個粉妝玉砌十分可愛的小女孩。

李泰驚訝的神色好像嚇到了小山,抱著蕙蘭躲在她的身後,半個身子lou了出來,那副讓李泰熟悉的怯生生的神情,帶著幾分好奇不時的偷看李泰一眼。淺粉色的蜀錦孺裙襯托著小山有些蒼白的臉孔,頭上用紅色絲線係成一對雙丫望月髻,或許是曾經經曆過的饑餓讓她刻骨銘心,已經換上了一身淺粉色高腰孺裙的小山,依舊死死的抱著李泰送給他的那盒寶相花紋點心。

酷似麗質小時候的模樣讓李泰心中升起了憐惜,這個小丫頭小山給李泰帶來了一份意外的驚喜,輕手輕腳的走到小山身邊,還有些怕人的小山微微的向後躲了一下,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上前一步,微側著小小的腦袋,低著頭,語帶怯生的對李泰說道:“我,我聽你的話了,沒吃幹糧。”

李泰先是一愣,隨即想到是自己在陝縣城門前的囑咐,讓小山先不要吃點心,沒想到小山到現在還記得。李泰輕輕的撫摸著小山的頭髻,憐惜的說道:“不是不讓小山吃點心,而是不能吃太多,餓了,或者想吃了,饞了都可以吃點,但不能多。小山明白了嗎?”

看著不斷點頭的小山,李泰深深的嘆息了一聲,從小山的改變中,他想到了那些還在生死間掙紮的難民。李泰有過那段不知道能否再次睜開眼睛的經曆,幼年時期病痛的折磨讓他終身難忘。原因不同,但他對這份生死之間的痛苦感同身受。

小山給李泰的驚喜並不能持續,特別是同一個小山,兩種狀況更加的讓他的心情沉重。再次想起自己肩頭的重擔,李泰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輕輕的嘆息一聲:“這河南道還有無數個小山這樣的孩子呢!”

李泰輕輕的自言自語被身邊的蕙蘭聽到。想著往日一貫無憂的李泰一副神情茫然痛苦的樣子,蕙蘭的心中一痛,輕輕地拉起李泰的手,小聲的說道:“殿下,您沒有能力阻止水災的發生,那不是你的錯。現在你辛辛苦苦一路奔波的來到這裡,就已經為他們盡到心力了,殿下無需自責。”

蕙蘭的一席話說的李泰心中苦笑,什麼叫一路奔波?這一路雖然不能說是遊山玩水,但也是逍遙自在的過來的。若不是遇到小山,若不是在陝縣看到這些難民,若不是有這些誘因,他根本不會想到這份責任。也就根本不會有蕙蘭說看到的。

蕙蘭也對李泰的神情產生了誤解,李泰沒有自責,不過是在心中想著怎麼樣才能更好的安頓難民。可偏偏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這麼明確的目的李泰卻茫然的無從下手。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通透敏感的,一直仰望著李泰的小山感到了李泰心情上的愁苦,悄悄的小心翼翼的拉扯一下李泰的衣襟,見李泰看向自己,慢慢的打開手中裝著點心的食盒,小心的拿出來一塊寶相花紋點心,有些不捨的放在李泰的手中。

“不苦,吃飽肚子就不苦了。”歪著腦袋看著不解的李泰,小山羞澀的一笑:“小山想哭的時候,姐姐就是這樣給我餑餑的。”

小山自己無意的一句話,讓她想起了姐姐,眼圈有些發紅,喃喃的自語:“姐姐不在了,小山有好吃的餑餑,姐姐也吃不到了。”悄悄的低下頭,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淚水,再次自語的為自己打氣:“小山不哭,先生說過的,等幫姐姐抓到壞人,在讓小傷好好的大哭一場。”

小山堅強的話語讓李泰鼻子一酸,嗓子間突然有些疼痛,眼角的餘光看見蕙蘭的淚水已經滑落,轉身看去,一直嘟囔著嘴站在身後的墨蘭正捂著嘴強自壓抑喉嚨間的哽咽,淚水也已經不由自主的滴落。房間裡遍佈愁雲,是同情於小山的痛苦經曆,是憐惜於小山小小年紀卻不該她擁有的堅強。

李泰深呼一口氣,將鼻頭的酸澀攆走,用帶著些沙啞的嗓音安慰著眼前的小丫頭:“小山的好樣的,先生說的對,咱們不哭,等那些罪魁禍首的頭顱擺在你姐姐墳前的時候,再好好的痛苦一場。”

小山越是堅強,李泰心中越是難受,注視著手中的點心良久。李泰仰著頭,同情與憐惜的淚水濕潤了眼睛。拿定心思的李泰將手中的點心遞給身前的蕙蘭,低聲吩咐著:“蕙蘭,幫我好好的保存起來,等來日小山的大仇得報,我再用這塊點心祭奠那些逃過天災,卻遭遇到人禍的可憐人。”

李泰的話語雖輕,卻包含著一份不容置疑的堅定。根本沒見過李泰這副樣子的蕙蘭先是一愣,隨即欣賞的看了李泰一眼。從袖子中拿出一條繡著蘭草的錦帕,仔細的將點心包裹起來。

看著蕙蘭認真仔細的動作,李泰輕輕點點頭。抬頭看見到窗外的暗紅的太陽已經快要墜落在西山之下。凝神一陣之後,李泰對身後的墨蘭說道:“墨蘭,你去找人通知徐刺史,就說晚上我要宴請他,請他務必要到。”

李泰知道自己的缺陷,就是經驗太少,他根本沒處理過任何具體的政務,更別說救災這樣千頭萬緒的事情了,宴請徐刺史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希望在這方麵徐浩瑜能夠幫他一把。

他心中明白,徐浩瑜不可能將賑災事項,事無鉅細的都告訴他。也不可能將賑災中官員之間的貓膩告訴他,但讓徐浩瑜說出官府賑災的流程還是能辦到了,那也不是什麼機密。不過是因為李泰在長安時沒有去詢問,才不得已的臨時抱佛腳。

蕙蘭出去多時間,竟然將徐浩瑜領了回來。

徐浩瑜一進房間就哈哈大笑道:“是下官疏忽了,忘記殿下中午飯都沒吃就去探查流民的情況了。這是下官疏忽了,殿下勿怪。雖然下官沒有和殿下同甘,但也算是共苦過了,這午飯我也沒吃呢。”

李泰附和著徐浩瑜笑道:“那正好,我們一起吃這頓晚飯,正好小王我有些事情要和徐刺史請教。這頓飯就當是本王給徐刺史的酬勞吧。”

“那成何體統?”徐浩瑜笑著擺擺手:“這頓飯用不找殿下宴請下官。殿下能夠落腳我這小小的陝州,是下官的榮幸,怎麼還敢讓殿下請我呢?”

李泰笑道:“話是這麼說,但我要有求於徐刺史,不過是為了聊表心意罷了,您還是不要和我客氣。”

聽到李泰兩次提到要有求與他,徐浩瑜心中開始打鼓了,李泰第一次說求他,他已經聽的清清楚楚,還以為李泰是玩笑之言。但李泰第二次的強調,讓他的心中忐忑了。他想像不出李泰又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地方,若是關於賑災的政令,隻要李泰一道命令,即便是他心中不願,他也不**奉陽違的推拖,而是要實心實意的辦事。就不說房玄齡的麵子,還要將李泰的皇子身份放在心上,畢竟回到長安之後,李泰在李世民以及眾位大臣麵前說他幾句壞話,是他承受不了的。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李泰有私事相托,這點才是讓他犯難的地方。若是小事,他當然樂於幫忙,在李泰麵前留下一份香火之情對他今後也是有好處的。但是他認為李泰身為皇子的身份,求到他身上,又怎麼可能是小事?這就是讓他最擔心的問題,不是不想去辦,而是擔心辦不了,惹來李泰的埋怨和反感。

但李泰兩次強調,他又沒辦法推拖,隻能笑著迎合:“殿下說笑了,別說相求,隻要殿下一聲令下,下官無所不從。不過這晚宴必須由下官來請。話說回來了,殿下在我著刺史府中請我,不免讓別人恥笑我小氣了。”

徐浩瑜說的客氣,李泰卻有了幾分固執:“那我們就走出這刺史府,陝縣最好的酒樓,我是一定要請徐刺史的這段飯的。”

徐浩瑜苦笑道:“殿下,這真的讓下官為難了。陝縣最好的酒樓就是‘回雁樓’了,此時著陝州的官員正在酒樓中吃飯,莫非殿下想見見他們?估計殿下若是出現在‘回雁樓’,那麼您一句正事都說不出來,應付這些官員就夠您忙的了。”

徐浩瑜已經看出來李泰不願意和這些官員打交道,加上“回雁樓”中陝州官員正在用餐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用這個理由勸阻著李泰。

李泰一方麵見這樣爭執下去也沒個頭,令一方麵他想到“回雁樓”中官員甚多,他未必有機會有時間去詢問徐浩瑜朝廷在以往在賑災方麵的流程。想到這些,李泰隻能笑著點點頭:“徐刺史,既然那樣我就不勉強您了,你請就你請,不過要說好了,等您回長安述職的時候,一定要到我的越王府上坐坐。”

“殿下放心,就是您不說,到那天我也一定會去您府上拜訪的。”

正在兩人客套的時候,李泰肚子中發出了一陣雷鳴。要說李泰來到大唐以後還沒挨過餓呢。今天屬於特殊情況,早上趕路之前吃過一頓早餐,中午打算在陝縣落腳用餐,卻不想先遇到了陝州官員的迎接,然後又被小山耽誤了一陣,最後李泰又查探了一番難民的情況。這樣一天下來,除了在楊老頭攤前吃了半個炊餅之外,整個一個腹中空空。沒有遭過這份罪的肚子,在此時不合時宜的發出了抗議。

李泰有些尷尬的對徐浩瑜笑笑:“徐刺史勿怪,這腹中的抗議卻非本王能夠控製的。不過本王還真的有點餓了,要我說過這飯還是越快越好,有那麼三兩盞小菜,一壺好酒就足夠了。”

見李泰說的懇切,徐浩瑜也就爽朗的一笑:“好,那就下官就謹遵殿下的吩咐。”

時間不長,刺史府的下人就將酒菜準備好,端了上來。

兩個熱菜是驢肉燉白菜和肉片燜玉蘭片。兩個涼菜分別是用生魚醃製的吳興連帶,以及一盤用筍和藕拌出來的菹齏。中間放著一碗兔肉卯羹。主食是用肉、雞蛋、油脂調好佐料的被稱為禦黃王母飯的蓋澆飯。

見菜餚都佈置好了,徐浩瑜微微一欠身,拿起桌子上的執壺,為李泰斟滿,笑道:“殿下嚐嚐這菊花酒,或許不及您常喝的禦酒,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那我一定要嚐嚐。”

李泰端起酒樽,一口飲盡,略帶著一些涼意的酒水,順著食道落入胃中,轉化為暖意溫暖著李泰的腸胃。口中是淡淡的菊花香味,開始還稍稍帶點苦澀,之後就隻是甘甜和醇厚了。

“好酒。”李泰不由的拖口而出,讚賞道:“真是好酒啊,不過徐刺史說的不對,可不能把這菊花酒和禦酒比較,因為是兩種風味。”

徐浩瑜微微一笑,再次為李泰斟滿:“殿下若是喝著順口就多喝幾盞,這酒可不是普通的菊花酒,是洛陽城外一家小酒坊特製的,出產有限。除了他們自家的酒肆用來招待客人,外賣的到是不多。”

“哦?如此說來,這也是珍稀之物了,那我一定要多喝幾杯。”

李泰刻意的恭維讓徐浩瑜麵帶得意,笑道:“殿下若是喜歡,我府中還有幾壇,殿下可以帶上,路上慢慢的品嚐。”

李泰此時也放開了,笑著說道:“多謝徐刺史割愛,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一邊談笑著,一邊品嚐著這壺菊花酒,時間不長,一壺酒就快見底了。李泰把著執壺,笑著說道:“好了,這酒不多了,飯吃的也夠了,小王就要開始說正事了。”

徐浩瑜一聽李泰這樣說,麵色不改的笑道:“殿下客氣了,有什麼事情您儘管說,隻要我能辦到,就決不推辭。不過下官能力有限,能幫到您的地方也不多啊。”

“這事對你來說絕對是簡單的,就是幾句話的事。”李泰盯著徐浩瑜緩緩的說道:“小王我這次離開長安比較倉促,一時之間顧不得詢問這個災該如何賑濟。加上本王年紀輕輕,從來也沒有這方麵的經驗,所以現在懇請徐刺史幫忙,告訴我,以前這水患氾濫的時候,朝廷在賑災上是怎麼樣一個章程,這賑災的步驟是如何進行的。”

徐浩瑜一直是提心吊膽的和李泰吃著這頓飯,他生怕李泰會提出什麼讓他為難的要求,一直是心存忐忑的小心逢迎著。但聽到李泰此刻的問詢,心中一怔,隨後在心中暗自埋怨李泰的表達方式有問題。

這事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求助,這陝州以往也曾經遭過水災,那些程序在他心中心知肚明。而且唐朝各地在遭受到水災的時候都是這樣一套處理程序,根本不是什麼需要藏著掖著的事情。別說他這樣一州刺史了,就是隨便在衙門裡找個為官多年的官吏,都能說出一二來。

徐浩瑜能理解李泰年紀輕輕不知道這些事情,但他不理解李泰為什麼在件事情上如此的慎重,竟然一本正經的來詢問他,害得他一直提心吊膽的。

心中嘆息過後,徐浩瑜笑著將賑災的步驟對李泰詳細的說了一遍,甚至將一些他在以往賑災過程中的心得體會都告訴了李泰。

徐浩瑜詳細的講述讓李泰心中也有幾分底氣,這些措施和步驟歸根結底不過是兩種意思,一是讓災民填飽肚子,維持秩序的穩定。二就是關於災後重建的了。

徐浩瑜的說了很長時間,李泰也將這些在心裡一一的記住,雖然徐浩瑜沒有提及在賑災過程中,這些官員若是黑心之人能夠得到什麼好處,也沒說出這些官員搪塞上官的把戲,隻是這樣李泰就已經知足了。

親自提起執壺,慢慢的將徐浩瑜麵前的酒樽斟滿,李泰雙手捧舉起酒樽,感激道:“徐刺史,謝謝您為小王我解惑,說實在的,這些本是我離開長安之前應該做足的功課,但又因為我的疏忽而麻煩到您身上,我深感慚愧,同時也感激徐刺史的大力相助,就借徐刺史的這杯菊花酒表達小王的感激之情吧。”

李泰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徐浩瑜連忙陪了一杯,然後笑著說道:“殿下客氣了,這些事情別說是我一個刺史了,就是衙門裡麵的老人都清楚。殿下就不是問我,隨便找一個官吏,他們都能告訴殿下,下官可不敢居功。”

“不一樣的。”李泰放下酒樽,微微一笑:“位置不同,看到的結果也不同。我敢說,那些官吏雖然也清楚賑災的過程,但絕對和您說的不一樣。因為你是站在一州之上處理這些事情的,那些官員沒有您的高度,也就無法有您這中對賑災的理解。”

徐浩瑜仔細想想李泰的話,忽然為自己斟滿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低呼道:“殿下說的有道理,當服一大白。”

李泰微微一笑,拿過執壺,再次為徐浩瑜斟滿,謙虛的問道:“那依照徐刺史看來,本王這次的賑災之行最該注意的是什麼呢?”

徐浩瑜端著酒樽考慮了很久,最後才慢慢說道:“依照下官看來,殿下最應該注意的不是如何賑災,而是要注意這天災之後的人禍。”

“人禍?人禍!”

李泰低頭沉思著徐浩瑜口中這兩個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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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禍
“人禍”這兩個字。徐浩瑜也是經過思索才對李泰說的,長久的為官一方,對待下邊官員的小動作,不說是一清二楚,也差不多。原本在他和李泰從城裡回來的時候,就想著提醒李泰,卻因為李泰的態度問題,而沒有開口。

現在李泰的虛心詢問讓他在一番左思右想之後,將這最關鍵的一點在李泰的麵前點明白了。

徐浩瑜簡單的兩個字卻是讓李泰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天災他是無力反抗的,但對於人禍,當然要盡力避免,想到自己的情況,對官場的懵懂無知,僅憑著一腔熱血是不可能弄明白這其中的黑暗之處,所以說他心裡並不樂觀。

細想起來,徐浩瑜說的“人禍”是很有道理的,遠處不說,就說是他眼前的小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讓人無可辯駁。他懲治這些凶惡之徒相對容易,但懲治不是目的。防患於未然,在事情發生之前阻止才是目的。

想到這裡,李泰開始懷疑永嘉縣衙門裡的人,小山說的明白,讓他家破的是衙役和官差,雖然讓他姐姐命喪黃泉的人是誰還無法肯定,但李泰不得不懷疑這期間有官府衙役的參與,更甚者,永嘉縣裡的朝廷官員也跑不了。

想到小山,李泰心中是悲憤交加,心火上升,恨不得現在就去永嘉縣裡幫小山查個水落石出。隻是這件事情卻不是現在該辦的,目前來看,擺在他麵前最主要的是要讓這樣的杯具不在發生,將這些受災的難民安置好了。

而他麵前的徐浩瑜將話說了一半,卻不肯再說下去了,低著頭不停的喝酒。李泰心中抱怨,該死的徐浩瑜,明明已經將窗戶紙捅破,卻不肯將整個窗戶推開,讓他看個明白。

不得已,李泰隻好放下身段求助於徐浩瑜,若說關於賑災程序是詢問,那麼李泰現在是真的要向徐浩瑜求助。他以為徐浩瑜是在等他開口,好讓他欠個人情,所以笑著說道:“徐刺史,不知道您能不能將‘人禍’的事項具體的說說呢?”

徐浩瑜聽言。眉頭先是一皺,喝酒的頻率開始加快了。徐浩瑜的心中所想和李泰猜測的卻不相同,略微點撥一下李泰已經是他看在李泰皇子的身份,以及房玄齡的麵子上了,卻不料李泰竟然開始深究起來。

雖然這些魑魅魍魎的手段他心裡都清楚,但他是不能,也不敢說出來的。他沒辦法肯定李泰的心性如何,是否會誤會他曾經也用過這些手段。李泰無心算計他還好,若是有心算計,利用這些話參他一本,那他可就是萬劫不複了。

這還不是他最擔心的,畢竟有房玄齡的情麵上在,李泰也不能做的太過分。最關鍵的是,他若是將這些貪贓枉法,糊弄上官的手段都和李泰說清楚了。他怕李泰年紀輕輕,一時熱血上頭,將所有的官吏全部懲治。那麼一來,他在同僚之間可就無法相處了。遭受到大家的排擠,他這個刺史也做到頭了。

在這點上是他最忌諱的,若他是李泰的人還好說,為主子效命是應該的。同僚或許不會說什麼。但他不是,所以他在心裡是真的不想,也不敢和李泰將這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說出來。

麵對的李泰三番兩次的詢問,他不答又是不行,思考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殿下,非是下官不肯說,而是下官也是實在不知道啊。這個‘人禍’也不過是下官的推斷,卻是不敢肯定的。”

見到李泰還要追問,徐浩瑜連忙一臉愁苦的說道:“殿下,您就別逼下官了,下官實在是不知道啊。下官雖然比不得殿下,但也算是久在高位之人,這些陰損之事下官是真的不清楚啊。或者殿下去詢問一下具體經辦之人,也許會有答案給殿下。”

李泰也多少的明白一些徐浩瑜的顧慮,但他麵前實在是沒有可供詢問之人。這樣的事低級官員為了討好他,可能說出來。例如房玄齡那樣的高級官員,位置已經坐的穩穩的,也敢告訴他。就是徐浩瑜這樣不上不下,夾在中間的官員卻不不肯和他交心的。

徐浩瑜這樣的官員,上要顧及朝中大臣對他們的看法,下邊又不敢過於苛刻屬下,他還要讓屬下幫著他辦事。出於這種想法,他也不敢一下子將所有屬下得罪死。

李泰是他的上官不錯,但不過是臨時性的職位,等賑災事宜過去後,李泰還是那個閒散親王。讓李泰對他產生想法也不過是一時之事,還好慢慢彌補。若是讓他的下屬對他心生怨恨,對他的政令開始陽奉陰違。他能收拾一個兩個,卻不能一竿子將所有的屬下全部打到。

雖然李泰明白這些事情,但也想盡最後的努力:“徐刺史,你不說也可以,但你總要給我指出一條明路吧。你就是不拿我的麵子當回事,也不能對這些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難民們無動於衷吧。徐刺史,別的不說,想想出現在你麵前的小山,看著他的可憐樣子,你就沒有點惻隱之心?”

徐浩瑜被李泰一番話說的心中不愉,暗暗想到,惻隱之心我有,但也不能因為這虛無縹緲的東西,就將我的官位丟了吧,你身為皇子親王,不必在乎下邊官員的看法,大不了一走了之,憑藉你的身份,也不會有人敢過於追究。但我不行啊,我著陝州刺史還要做下去的,得罪了所有同僚,我可就徹底的完蛋了。

徐浩瑜在心中不停的埋怨著李泰,但麵對李泰的逼問。他也沒有太好的方法對應。因為李泰這話說的太狠了,也太過了。就是李泰口中的那句‘不拿他麵子當回事’,就已經讓徐浩瑜承受不了。這已經不是詢問了,而是逼問。

倘若不給李泰一個說法,他就徹底的和李泰結仇了。而李泰又不是一般人,就憑著這顯赫的身份,他隻能是推拖,卻是不敢直接拒絕的。

徐浩瑜心中罵著自己,為怎麼將這個災星接到自己府中,卻還要想著對策。沉思了良久,一抬頭。看見李泰亮閃閃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心頭暗自嘆息一聲,徐浩瑜苦笑道:“殿下,下官需要確定一下,您的此次來河南道的職位是賑災大臣還是負責查看賑災事宜的河南道巡察使?

“這有區別嗎?”李泰暫時停止了追問,疑惑的問道:“不都是負責賑災嗎?難道還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殿下還是回答我的問題吧。”

李泰仔細想了想,那份吏部公文上寫的是負責賑災事宜的河南道巡察使,在不知道徐浩瑜這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的情況下,李泰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吏部公文上寫的是巡察使,這有問題嗎?”

徐浩瑜聽李泰這麼說,藉著喝酒的機會,偷偷的抹了一下額頭上急出來的汗珠,苦笑道:“當然有問題,賑災大臣和巡察使之間的區別可大了。看著殿下一心想籌劃賑災事宜,我還以為您的差事是賑災大臣呢。”

“賑災大臣是有,但不是我,而是中書侍郎杜正倫,我在吏部看到了任命杜侍郎為河南道賑災安撫使的公文,估計他早已經在我前麵出發,很可能現在已經在洛陽的道府中開始處理賑災事宜了。”

李泰說出了一份徐浩瑜不知道的朝廷任命,徐浩瑜心中一驚,急忙問道:“杜侍郎也來了?下官為什麼沒接到朝廷抵報呢?”

李泰聳聳肩,無謂的一笑:“這我就不知道了,估計杜侍郎不像我一樣,大搖大擺的走官道,賑災心急的他可能是輕裝簡從的快馬前行。至於你問的為什麼朝廷沒有抵報,那我就真的不知情了。我估計有可能是杜侍郎故意如此吧。對於杜侍郎來說,讓朝廷晚發幾天抵報也很容易。”

徐浩瑜低嘆一聲:“是容易啊,不過這下子一前一後兩位上差來到河南道,那些受災的百姓有福嘍!”

“呵呵,您怎麼不說那些大發災難財的人有難了呢?”李泰深有所感的將徐浩瑜未說的話給說了出來。

在李泰的逼視下,徐浩瑜緩緩的點點頭,笑道:“好了,咱們不說杜侍郎的事情了,我陝州又沒有遭災,估計他也不會來到我這裡。最多也就是多些公文來往,讓我協助一些。”

“那好,那就請徐刺史詳細的為我解釋一下,這賑災大臣和河南道巡察使的區別。”

李泰再次提起這件事情,徐浩瑜這次沒有推拖,而是笑著為李泰解釋:“殿下有所不知,這官職的名稱不同,所處理的事情也不同。杜侍郎是河南道賑災安撫使,您是河南道賑災巡察使。兩者區別就大了,若是說到賑災事宜的處理上,應該以杜侍郎為主。他的職責就是安撫百姓,賑災上的具體事宜都要由他統一佈置。”

“而您是河南道賑災巡察使,你負責的是挑揀賑災過程中的漏洞,以及官員不作為或者貪墨等事宜。這些事情歸你管,但是你隻有巡視、查檢、督查的權利,卻沒有處置這些人的權利。這麼一說殿下您可明白了?”

“明白了!”李泰點點頭,笑道:“說白了,杜侍郎就是一頭老黃牛,任勞任怨的幹著苦差事。我就是那個挑刺的,負責找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以及殘暴不仁的鄉紳麻煩的。而且我還隻是能挑出來刺頭,拔除這些刺頭的責任還不在我。我說的可對?”

徐浩瑜點頭笑道:“殿下說的對,就是這麼一會事。您負責查他們的錯誤,這賑災的具體事項不在你的管轄範圍內。”

李泰皺眉說道:“那要我來有什麼用?我這個父皇是不是開始糊塗了?等我回到長安要好好的問問他,沒事折騰我一趟很好玩嗎?

聽到李泰的話語讓徐浩瑜心中苦笑連連,心道:“也就是你敢說這話,當麵和陛下對質的事情也就你能做的出來。”

徐浩瑜心中雖然苦笑,但他也清楚李泰的受寵程度,李泰在他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他雖然有些驚訝,但也不奇怪。這麼多年過去了,李泰在李世民麵前辦出來的糊塗事也有不少偷偷的在這些官員間流傳。甚至以訛傳訛之下,已經變的麵目全非。

但李泰敢說,他徐浩瑜聽著卻有些害怕,嘆息一聲之後,勸慰著李泰:“殿下,您可別這麼說。陛下也是一番好意,是怕你一時衝動之下犯下錯誤。要我說,殿下你不應當埋怨,反倒應該心存感激之心。何況您還得在查處之後寫下處理結果,不管是吏部也好,還是陛下麵前,恐怕都不會忽視了您的建議,在沒有大錯的情況下,應該還是按照你的想法處理。”

李泰心中也能理解李世民的苦心,李世民這是一份愛子之心,既讓他得到了鍛鍊和經驗,又能保全他沒有閃失。最後結果出來以後,功勞是李泰的,對官員判罰得失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卻是落在了吏部或者李世民身上。

李泰故意在徐浩瑜麵前這麼說,主要是為了給他壓力,顯示一下自己在李世民麵前的影響力而已。他心中是有不甘和埋怨,不過不是對李世民,而是想著不能親自為小山伸冤而感到遺憾。

見到李泰的麵色有些無奈,徐浩瑜也想到了小山的冤屈上了,在心中也猜測出李泰的想法,笑著說道:“殿下,您的顧慮我明白,您是想萬一遇到了惡霸,您又沒辦法當麵剷除,才會心中不甘吧?”

看到李泰點點頭,徐浩瑜哈哈笑道:“殿下多心了,您這個巡察使是巡察官員的,這鄉紳惡霸刁民不還是有本地官府嗎?”

徐浩瑜的話沒有說透,但也差不多了,已經明確的告訴了李泰該怎麼處置他看不順眼的事情。也就是說讓他將那些人抓住往衙門裡一鬆,不管從哪方麵來講,估計也沒有人會因為幾個無關緊要的人和李泰過不去。

徐浩瑜適時的點破了李泰的迷茫之處,李泰是站在局內看不清楚狀況,但身在局外的徐浩瑜卻是十分的清楚。李泰內心中還不過是上一世的普通人,根本沒完全瞭解在大唐這個封建社會中,他這個身份所代表的勢力和能力。

看著李泰還是有些疑惑的無奈,徐浩瑜搖頭笑道:“殿下不就是惦記小山的事情嗎?殿下莫要忘記,衙役之上有縣令,縣令之上還有刺史呢,就是說刺史之上不還有個河南道賑災安撫使杜正倫杜侍郎嗎?殿下還怕沒有人能管得了那些罪惡之人嗎?”

徐浩瑜是誤會李泰麵色上的無奈了,他以為李泰是在惦記著幫小山伸冤,卻不知道李泰是在想著,他的權利範圍內並不包含著賑災的具體事宜,那麼他腦袋裡的一些來自後世,經過他苦思半天,感覺能在唐朝用到減災方法卻是無處可用了。這才是李泰眉目間顯lou無奈的原因。

“我到是不擔心小山的事情,別說還沒有認定誰是主凶,就是認定之後,我砍了他的腦袋又能如何,最多別人說我是肆意妄為,暴虐枉殺之人,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回長安做我的安樂王爺,我還真的不怕他人的閒言碎語。”李泰不在乎的說道。

“那殿下所謂何事擔心呢?”徐浩瑜也糊塗,小聲的問道。

李泰緩緩的搖搖頭,嘆息道:“我是憐惜這些災民,既要麵對天災又要麵對人禍,怎麼能讓我心中不生出這份憐憫之心。”

見李泰不肯說出真實原因,徐浩瑜也不在追問,伴隨著李泰低聲嘆息了一聲:“是啊,這天災人禍之下,真正飽受苦難的卻是那些平民百姓。富家之人怎麼的也都有一口飯吃,都能堅持下去。那些青石壘就的房屋未必會在水患中倒塌,真正倒塌的還不就是那些貧苦之家的茅草房?”

李泰側著頭,低聲問道:“怎麼?我感覺徐刺史也是在有感而發啊!”

“那是當然。”徐浩瑜苦笑了一聲,解釋道:“下官當然是有感而發,要說是水患,陝州的地界也處在黃河南岸,這水患也同樣是三年一大災,五年一小災,不過是今年這場大水沒有趕上罷了。這水患見的多了,感觸也就漸漸的深了。”

“還好,徐刺史是見得越多,感觸越深。我就怕有人是見得多的,就開始麻木了!”

李泰的話讓徐浩瑜一愣,苦笑道:“多虧我心中無愧,不然肯定會被殿下的話嚇個半死。”

“哦?我的話還有這種效果?”李泰微微一笑,玩笑道:“那樣我到了別的州府一定要將這句話多說幾遍,或許能嚇死一個半個貪墨黑心之人,那樣也就省得勞動吏部了。”

李泰的話讓徐浩瑜湊趣的哈哈大笑,兩人笑夠了之後,李泰手提執壺親自為徐浩瑜將酒樽斟滿,笑道:“徐刺史,正事嘆完了,我們閒聊幾句。如果您是我這個巡察使,那麼你在巡查的過程中,最先想到,也是最該想到的第一件事會是什麼呢?”

徐浩瑜心中暗自呻吟一聲,心道:“這沒完了,怎麼又開始追問起這個讓他難以回答的問題了。”看著麵前這位笑笑不語,卻又死纏爛打的年輕人,徐浩瑜心中徹底明白了,這要是不說點什麼,即便是胡謅八扯,李泰也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說是要說,但這個問題怎麼說才合適,這讓徐浩瑜在心裡琢磨開了,考慮了半天,徐浩瑜才心中不甘的對李泰說道:“殿下,我沒做過巡察使,也想不出來您該如何查處。不過,不知道您發現了沒有,小山破家的原因是什麼?”

李泰仔細回憶了一遍小山在陝縣城門口的那番訴說冤屈的話語,最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糧食?”

“對,就是糧食!”徐浩瑜肯定的對李泰說道:“殿下,您注意了沒有,小山說是衙役的官差去他們家強行收購賑災的糧食,按道理來講,這個時候應該是衙門發放糧食用來賑濟災民,怎麼可能反到去災民家裡收糧食呢?殿下不覺得奇怪嗎?”

“是很奇怪。但這也不足以作為理由吧,或許是因為糧倉被洪水衝泡了,也有可能有惡徒假扮衙役搜刮糧食呢?這個不能作為懷疑的理由吧。”李泰心中其實已經相信了徐浩瑜的話,他故意提出反對的意見,是想讓徐浩瑜多說一些。

徐浩瑜笑著搖頭道:“殿下,您有所不知,這河南道不說年年有水患,但也差不多,不過是受災範圍大小的區別。像今年這樣三十餘州遭受到水災的少,但每年都會有幾個州縣被遇到水災。”

“所以這河南道上上下下的州府縣衙沒有不清楚怎麼應對水患的。而且這糧倉除了在城裡有幾處小糧倉,以供應急之用。剩下的大糧倉多數都建在城外的高崗之處,即便是城外沒有高崗之處,也要建在地勢略高之處。若說是一縣之地有半數的糧倉被水淹沒,我都勉強可以相信。但若是全部被水衝走了,說死我都不會相信的。”

“而一個縣裡隻要有少數幾個糧倉建在,那麼暫時供應災民旬日的口糧是絕對不成問題,也就不可能有強徵災民口糧的事情發生。既然發生了小山口中所說的慘狀,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永嘉縣管轄之內的所有糧倉都被水衝沒了。包括城裡,城外的所有糧倉。”

一口氣說了一堆,徐浩瑜反問道:“殿下,你說這可能嗎?若是像您說的有人假扮衙役,這我就不說了,殿下自己覺得可能嗎?”

李泰點點頭,笑道:“我也感覺不太可能,不過經過徐刺史這麼一分析,似乎永嘉縣是肯定有毛病了!我若去巡查一番之後,定會有結果吧?”

“那是一定的,殿下隻要肯去,就一定會查到殿下想要的結果。”徐浩瑜說道這裡,語氣一頓,一語雙關的說道:“我這麼說殿下應該滿意了吧。”

李泰在徐浩瑜嘴中得到了他想要的,雖然徐浩瑜說的不夠具體,但也勉強夠用了,知道從哪裡打開突破口就好了,別的大不了去和杜正倫商議一下。所以李泰對著徐浩瑜拱拱手,帶著歉意的說道:“徐刺史,抱歉了,勿怪。”

李泰雖然沒有說清楚為什麼道歉,但徐浩瑜心中明白,苦笑一聲:“殿下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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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離開陝州
送走了徐浩瑜,李泰回到了徐浩瑜在刺史府內為他準備的住所。蕙蘭斜kao在床頭,迷糊著眼睛,腦袋一點一點的瞌睡的等著李泰回來。李泰推門的聲音驚動了蕙蘭,見到是李泰回來,強打著精神嫣然一笑,就來虛浮著李泰坐在床邊。

李泰看著蕙蘭困頓的樣子,半是責怪半是心疼的說道:“還等我做什麼?困了就早點睡,你看你都熬成什麼樣了?”

蕙蘭揉揉自己有些紅腫的眼睛,溫柔的一笑:“不礙事的,睡一覺明天早起就好了。到是殿下身邊不能沒有伺候啊。”

“墨蘭呢?”

“墨蘭帶著小山去睡了。這一天墨蘭上午在馬車上顛簸,下午又費心費力的帶著小山,我看她困的不像樣子,就讓他帶著小山先睡了,我等殿下也是一樣。”

蕙蘭的解釋讓李泰微微的搖搖頭,順著蕙蘭的手勁拖去牛皮六合軟靴,說道:“白天你還說我慣著他呢,你不是也一樣,生怕他累著,早早的就打發她去睡了。”

蕙蘭也不解釋,叢著李泰溫柔的一笑,幫他把白色是足衣拖了下去。有用銅盆打了一盆溫水,放在李泰的腳邊,柔聲說道:“殿下,燙燙腳,解解乏吧,這一天下來,你也沒少走路,在長安裡,你可沒吃過這樣的苦。”

“我這算什麼吃苦,都比不了小山這一路走來吃的苦多。”李泰嘆息一聲:“以前也沒覺得如何,今天在城裡看到這些災民的慘狀,真的讓人心中不忍。”

“殿下也別著急,事情總能解決的。”蕙蘭小聲的安慰著李泰,話音一轉,又問道:“殿下,您和徐刺史談的如何,可有幾分眉目?”

李泰抬起了腳,讓蕙蘭用白疊布做成的帕子將腳擦乾,沉聲道:“徐刺史在我的追問下,不得已到是說出了一些東西,談不上有什麼眉目,不過大概的方向還是有了,不管是替小山,還是那些無辜的災民,總要去辦一些事情。”

蕙蘭跟在李泰身邊的時間也有些年頭了,李泰也不背著她,有什麼說什麼。而蕙蘭也熟悉李泰的做法。聽到他這麼說就知道他要做一些事情。俏媚一皺,對著李泰有些擔心的說道:“殿下,您若是為難,就別管這些事情了,那些事情有各級衙門官吏處理,小山的冤屈也就算了,我們把他帶回長安就好了。他現在年紀小,過些年也就忘記這份仇怨了。”

李泰知道蕙蘭是為他好,不想讓他牽扯太多,也不想讓他累到,感受到蕙蘭的心意。李泰伸手撫摸著半蹲在自己眼前的蕙蘭那光滑細膩的臉頰,搖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有時候有些事已經擺在了麵前,若是視若無睹,可就不是你家的王爺了。”

李泰剛剛這麼一說,忽然間想到自己離開長安之前,跑到九成宮去和李世民見麵的情形,那個時候他還在琢磨,為什麼李世民沒有對他耳提麵命的說教,也沒有囑咐他一定要將事情辦好,隻不過雲淡風輕的問他什麼時候離開長安。在他離開長安的問題上也不過是嚴令他近期離開。根本沒提及什麼讓他盡心辦事之類的話語。

現在想來,李世民早就將他瞭解到骨子裡了,雖然知道李泰吭吭哧哧的在長安磨蹭,就是為了不想接這趟差事。但李世民早就預料到,當李泰看到這些身受災民的時候,一定會心生不忍,他更會用心的為這些災民謀取福利。

想到這些,李泰能理解李世民當時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了,“你到了河南怎麼巡察我不管。你就是整天遊山玩水都行,但是這趟河南你是必須去了,不去不行。”

這是李世民知道李泰的性子,真的看到這幕人間慘劇,就一定不會偷懶耍滑。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李泰心裡苦笑,自己這隻孫猴子到底也沒逃拖李世民的手掌心。這份識人用人隻能卻是他一輩子也學不會的了。

嘆息過後,李泰看著麵前一臉擔心的蕙蘭,笑道:“我這是一不小心掉進父皇給我設下的圈套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隻能是往前闖。不過前邊這條路可是沒什麼危險,不過就像官道一樣,有點顛簸罷了,但總的來說還是坦途的,而且隨時都可以掉頭回去。大不了我們回長安消停的呆在越王府,我就不信敢有人冒大不韙去長安找我麻煩。”

“那就好,既然殿下心中有底氣就行,小婢也不懂這些,就不多說了。”蕙蘭拿過李泰的中衣,溫柔的說道:“殿下換身衣服睡吧,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要一早就趕路呢。”

李泰點頭頭,在蕙蘭的服侍下躺在**。看著蕙蘭將燭燈熄滅,走出房間,卻悄悄的將房門留了一條小縫。接著外間的燭燈被點燃,一根朦朧的身影躺在了外間的小**。李泰知道,蕙蘭留下的一條小縫是為了李泰半夜召喚她方便。

仰躺在**,蕙蘭的動作給李泰的心中帶來一點溫馨。

一時之間李泰卻睡不著了,滿眼總是城中難民的身影,小山一身泥汙的樣子,和一身粉色孺裙那鮮明的對比。那個拿著炊餅的小男孩,那強忍著饑餓將手中的炊餅分給家人的神色。還有老漢那唏噓的話語,街頭巷尾那些衣衫襤褸的難民,那些絕望的眼神,就是這些散碎的畫麵,這些短暫的情節,讓李泰難以忘懷。

在這份無力的情感掙紮中,李泰漸漸的被一天的勞累征服,緩緩的睡去。

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在蕙蘭的輕聲召喚中,李泰才從睡夢中醒來。

“殿下,時間已經不早了,您看今天還走嗎?”

李泰看看窗外高起的豔陽,沉聲說道:“走。必須得走,早一時感到洛陽,就能早一點做事,或者就會多挽救一條生命,讓那些黑心之人少造點孽。”

李泰快速的穿好衣裳,等他和蕙蘭來到大廳的時候,墨蘭正帶著小山將食盒裡的飯菜一樣一樣的放在桌子上。小山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小心的幫著墨蘭將碗筷擺好,不時的還回回頭,看看擺在一邊的那個裝滿寶相花紋點心的錦盒。

看見李泰的到來,小山跟隨著墨蘭身後。學著墨蘭的樣子,曲身行禮:“殿下早安。”

李泰會心的一笑,指著小山對著墨蘭說道:“墨蘭,這個是你教她的?”

墨蘭點點頭,帶著一點哀求的說道:“殿下,小山已經沒家了,以後就將他留在我們身邊好嗎?”

“留在我們身邊也不用教她這些侍女們才學的禮節吧?”

李泰的問話讓墨蘭有些發愣,半響才說道:“那讓她學什麼?我也就是隻會這些,小時候在家裡當小姐的那些早都忘沒了,不教小山這些還能教她什麼?再者說了,小山留在殿下身邊不做侍女還能做什麼?就是做侍女,我還怕別人會說三到四的呢?小山可是窮人家出身的孩子,這些該懂的東西她什麼都不懂的。”

墨蘭的話說的李泰真沒辦法回答,若是李泰是普通人,還能認個幹妹妹什麼的,可是李泰是皇子啊,他若是認幹妹妹,可是一件麻煩事,就算不去宗正寺入族,也一樣是麻煩。

越像越頭疼,一時之間除了最為李泰的侍女之外,還真沒辦法為小山安排一個能夠走進越王府的身份。想不出辦法的李泰也就暫時將這件小事放在了一遍。擺擺手說道:“算了,先不想這些了,你願意把她當侍女教就教吧。先吃飯了,吃完飯還要趕路呢!”

李泰先入席之後,蕙蘭和墨蘭依次坐好,隻有小山怯生生的站在一邊,不敢上前。

李泰見狀,指著空下來的座位說道:“小山,還愣著幹什麼?還不上來吃飯?”

“殿下……。”小山根本不敢看李泰,喃呢了一聲,偷偷的拽住陪伴她一晚的墨蘭的衣帶。李泰見狀,像墨蘭問道:“小山這是怎麼了?昨天不還是好好的嗎?今天怎麼就開始怕起我來了?”

墨蘭想了一下,笑道:“殿下,估計是我昨晚將殿下的身份和她說了,他心裡害怕了,所以不敢麵對殿下。”

“多事!和小孩子說這些幹什麼?”李泰呵斥了一句墨蘭。轉頭對小山和顏悅色的說道:“小山,咱們不管什麼身份,吃飯的時候,肚子最大,填飽肚子才要緊。”

李泰的勸說起了一點作用,但小山還是沒敢上桌,墨蘭搖搖頭,輕輕的拍拍小山的發髻,笑道:“你個小東西,一大早就惹得我讓殿下罵了一句,好了,快上桌吃飯,殿下不會和你計較的。”

聽到墨蘭的話小山才磨蹭的坐上凳子上,捧著自己拿碗稀粥,低著頭,一個勁的向著嘴裡撥著,卻不敢去夾桌子上的小菜。墨蘭見狀,隻好不停的向小山的的碗裡夾著菜。

一頓飯吃的讓李泰這個不舒服,也許是怕李泰多心,蕙蘭幫著他夾菜,墨蘭卻隻顧照顧著小山,到最後除了小山,誰都沒有吃飽。

等到眾人都放下碗筷,李泰輕嘆了一聲:“好了,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叫上侍衛,我們出發。”

蕙蘭忙著收拾行李,墨蘭不顧不顧的隻是照顧著小山,竟然比平日裡照顧李泰還要用心。

李泰瞭解墨蘭的想法,平日裡一般的時候都是李泰在和他們兩姐妹在一起,李泰寵著墨蘭,蕙蘭這個當姐姐的也讓著她,這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今天小山的出現,讓她終於找到一個真正需要她照顧的人,加上對小山的新奇還沒有過去,墨蘭不知不覺的將自己帶入了姐姐的角色,學著蕙蘭照顧她的樣子,照顧著小山。

而小山雖然對李泰有些懼怕,但在家裡也是被姐姐照顧習慣的,對著墨蘭的時候,不知不覺也將她看做了姐姐,心中對姐姐那份心思自然而然的寄託在了墨蘭身上。

看著屋內忙碌的三個人,李泰暗嘆一聲,轉身離開,去和徐刺史告辭去了。

李泰剛剛的離開房間,就看到徐浩瑜迎麵走來,沒等李泰說話,徐浩瑜未曾開口先是滿臉笑容:“殿下,昨晚休息的可好?”

“多謝徐刺史相問,一切都好,自打離開長安就沒睡的這麼安穩過,說起來,我真的還需要向徐刺史道一聲謝。”

“殿下客氣了。這些都是下官該做的,當不得殿下的誇獎。”

徐浩瑜連連擺手,李泰也不再說這些客套話,笑著拱手說道:“這一晚也休息的夠了,洛陽還有諸多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就不多打擾徐刺史了,我這就準備告辭了,多謝徐刺史的款待和解惑,他日等徐刺史回長安述職,一定要到我府上,你我二人在一醉方休。”

徐浩瑜想了一下,知道李泰心中急切,也看出來李泰不是那種喜歡講究排場客套的人,也就順著李泰的話說道:“那好吧,殿下身負重任,下官也就不強留殿下了,我這就讓下人準備好菊花酒,給殿下帶上。”

李泰沒想到徐浩瑜竟然將酒桌上的戲言當真了,但此刻也不能多說,畢竟這也是徐浩瑜的一番心意,而且李泰還在他的嘴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此時若是拒絕不免有點不近人情,而且還有些過河拆橋的嫌疑,於是笑著說道:“徐刺史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此去路上過多的顛簸,我可唯恐這些美酒糟蹋了。我看不如這樣,我帶上一壇上路,其餘的等我回程的時候再來您這裡討要,您看如何。”

徐浩瑜聽著李泰半真半假的話也感覺有幾分道理,雖然是推拖之言,但李泰也是接受了他的心意,他也沒想太多,隻是想鞏固一下在昨晚酒桌上的結下的這份香火之情。

徐浩瑜也沒有勉強李泰,而是笑著說道:“好,那就依著殿下的意思,剩下的菊花酒下官給您留著,等你回程的時候,務必要來取走。”

李泰微微一笑,就算是表示了默認。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18
第一百九十章 到達洛陽
李泰帶著眾人在刺史府的正門前登上了馬車。侍衛們圍攏在周圍。李泰本想在這裡就對著徐浩瑜辭行,卻不料徐浩瑜執意要將李泰送出城去。在李泰百般推拖之後,徐浩瑜扔出了一招讓李泰哭笑不得的“殺手鐧”。

徐浩瑜對李泰“威脅”道:“殿下,您若是不允許下官送你一程,那麼我就讓陝州眾位官員齊聚城門之外,給你演上一出‘陝州官員揮淚送越王’的好戲,你看如何。”

李泰還真沒想到徐浩瑜竟然有這麼“可愛”的一麵,隻能無可奈何的點頭答應他要將李泰送出城門的要求。

徐浩瑜裝出三分得意,七分滿意的笑道:“殿下,您這樣做就對了,不然說出去,您路過陝州竟然沒有人來相送,就是不說你如何,也要說我這個陝州刺史不會做人,所以這官員之間的迎來送完你還是讓下官我完成吧。”

哭笑不得的李泰坐在馬車上,跟著騎馬的徐浩瑜來到了陝縣的城門之外。由於時間比較早,而徐浩瑜又沒有穿他那一身深緋色官衣,所以當李泰在和徐浩瑜正式告別的時候,並沒有像他來的時候有那麼多的百姓圍觀,這也讓李泰鬆了一口氣。

坐在馬車上回頭看著仍然在對自己不停的擺手告別的徐浩瑜,李泰心中討論著陝縣這半天一夜的得失。

琢磨了半天。李泰也沒發現自己失去了什麼,最多也不過是欠了徐浩瑜一份人情,這份不算大的人情說起來也沒什麼,在以後有機會也不妨順便幫他一個忙。

若是算計得到什麼,那可就多了,得到了一份徐浩瑜為官多年的心得不說,還讓李泰對即將麵對的事情多了一分準備。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去摻和在賑災這汪大水潭裡,而是有的放矢,有針對性的進行部署。當然最大的收穫是一不小心撿了一個酷似麗質小時候的小山,這才是李泰最大的收穫,相信等回到長安,將小山帶到麗質麵前,也會讓麗質嚇上一跳。

先到小山,李泰忽然對身邊的蕙蘭說道:“小山呢?和墨蘭在一起嗎?”

“小山和妹妹在後邊的車上。”

“那就好,可別弄丟了,到洛陽之後,一切事情還要從小山身上發掘。”李泰冷笑一聲:“洛陽,我來了。這熱鬧就大嘍!”

在李泰的吩咐下,馬車漸漸的提起了速度,目標直指洛陽城。這一路上雖然沒有晝夜兼程,但也是早早的啟程,很晚才駐腳,也有過錯過驛站的時候,那就攏起篝火在官道邊的野地上宿營一晚,從沒遇到過這樣情況的墨蘭很是興奮,跑跑跳跳的折騰了半宿才睡覺,後半夜卻又被野狼的嚎叫驚醒。可以說她這一夜就沒睡著。

第二天她是徹底沒有精神了。黑著煙圈趴在車廂裡,死活不肯出來,這下她開始稱讚李泰有先見之明,硬是多帶了幾輛車出來,不然怎麼可能有她睡覺的地方。

李泰這趟行程也不輕鬆,在幾番考慮之後,李泰還是決定走從新安到洛陽的道路。而沒有走永嘉縣,再到洛陽。到不是想著走永嘉縣需要多費些時日,而是怕打草驚蛇,驚動了那些匪徒。

李泰可不敢帶著百十個護衛就去闖狼窩虎穴,若是平常時日還可以,在此時他可是擔心萬一那些喪盡天良之徒,攛掇無知的百姓對李泰來個圍攻。倘若真的發生那種情況,李泰可不認為身邊的百十個侍衛在和暴民的衝突能夠百分百的保證自己的安全。

顧及到這點,李泰最後還是決定走那條正常的官道,經由新安再到洛陽。

即便李泰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看到沿著官路兩側緩步而行的災民,他心中還是一陣哆嗦,到不是害怕這些災民生事,身邊百餘位騎著高頭大馬的侍衛還是有一些威懾力的,再加上流民都是各自為政。沒有那些有心人的攛掇,不過是遠遠的向李泰這邊望上一眼,偶爾有幾個不懷好意的也被侍衛凶狠的目光嚇退。

讓李泰心顫的是這些和他逆行的難民們的悲慘經曆,樹皮、草根都是他們的食物。越往前行,這些難民越是淒慘。這份慘狀像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在李泰的心口,無法呼吸。

在李泰一次比一次嚴厲的催促下,車隊的速度越來越快,李泰也顧不得顛簸了,現在他隻是片麵的追求著速度。從來沒有一刻李泰會如此的心急,他恨不得將後世的飛機搬來,將這漫長的形成縮短為幾個時辰。

這份慘狀也感染了心地善良的蕙蘭姐妹,她們幾次提出去下車去幫助難民,去被李泰阻止了,到不是李泰心如鐵石,而是李泰知道,一旦有人對這些難民在路途中伸出援手,一定有難民為了活命而跟隨在車後。那樣不僅會拖慢車隊的行程,甚至會給眾人帶來危險。

開始的時候蕙蘭姐妹還無法理解李泰的這份苦心,滿心急躁的李泰也沒那個心情對她們解釋。特別是墨蘭,不停的撅著嘴瞪著李泰。

後來還是小山將她見過的一件事情說了出來,才打消蕙蘭姐妹的氣惱。

小山在離開永嘉縣,前往陝縣的路上,見到了乘坐在兩輛馬車上的一家七口人,就是因為在路上因為憐憫這些難民,而偷偷的給一個跟在他們車旁的小女孩一塊餑餑。小女孩孤身一人,根本沒能力保住手中的吃食,在一片混亂中身受重傷,那家的主人愧疚與小女孩,將他抱上馬車。卻不料引起眾人的注意,已經瘋狂的眾人,直奔馬車而來,多虧馬車上的車伕還算機靈,一陣策馬狂奔,才算甩拖著些瘋狂的人。

一直站在不遠處山丘上的小山,親眼見到了這一切,心中害怕之下,再也不敢走在官道上,隻能是遠離官道一段距離,翻山越嶺的前行。

小山的講述不但打消了蕙蘭姐妹的氣惱,還讓她們對這些難民在可憐之後又有些害怕,尤其是墨蘭,再也不敢將頭探出窗外。

就這樣,李泰依kao著眾位侍衛的震懾,緊急的逆著難民趕路,直到看見洛陽那座雄城,李泰才暗暗的舒了一口氣。

到達洛陽城的時候,還能看見半個暗紅色的落日。而洛陽城外的情況要比官道上好多了,城門兩側一字排開十幾口大鍋,鍋下邊是燒著火旺的柴薪,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米香味道。

每口鍋附近都有五六個衙役班頭在維持著秩序,手中的橫刀已經拉出來一半。明晃晃的刀鋒震懾著那些有心起鬨的人。難民們的秩序還算可以,偶爾有爭強的現象,也被衙役用刀鞘抽了回去,根據衙役的高喊,李泰明白了,這些不守規矩的人的懲罰就是今晚的稠粥沒有他們的份。

鍋下的火越燒越旺,不斷的有人在淘米,將一盆盆的粳米倒在鍋中,然後就是幾桶涼水到進鍋中,用不了多長時間一鍋香噴噴稠粥就出鍋了。然後有兩個人用一根木棍抬起大鍋,抬到那幾處排隊的地方。由衙役們負責將稠粥分到難免的手中。

也有的人一碗稠粥並不夠吃。在衙役的盯視下,幸泱泱離開,或者會到另外的地方再次排隊領粥也未可知。不過這些衙役也不是不近人情,那些老弱病殘或者是婦幼之人,偷偷的再次排到隊末,這些衙役大多數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隻是不斷的吆喝著:“稠粥很多,一人一碗,都莫著急,早晚都有。”

這一聲聲的吆喝不斷的穩定著這些難民的心思,特別是見到城門處,由四個衙役看守的幾輛糧車,更加讓他們心中安穩。

招呼一聲駕車的文宣,讓他將車kao邊停好,李泰輕輕的一躍從車上跳了下來。這一天的顛簸讓李泰渾身發軟,雙腳剛剛一落地,他忽然感覺兩隻腳不吃勁,若不是文宣在一旁攙扶了一把,恐怕就會坐在地上。

“這人若是富貴慣了,稍稍的一點苦都吃不了。”李泰自嘲了一句,站在馬車旁,一邊探看著不斷周而複始淘米,煮粥,派粥的衙役和農夫,一邊活動著身子。在這期間,李泰發現一個似乎很有趣的事情。

那些淘米熬粥的大漢似乎並不是衙門裡的官差,而應該是從災民裡挑出來的。因為李泰看見那些大漢沒有排隊就從衙役手裡拿過一碗稠粥,遞給了一邊的一個小孩,還摸著頭叮囑了小孩幾句。片刻之後,小孩又再次來到大漢麵前,又是一碗粥被端走。這種情景不是發生在一個壯漢身上,好幾個壯漢都有這種情況。

難道在大唐就有了“走後門”的說法,而且還是如此大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最然李泰奇怪的是,不僅僅是衙役,就連那些災民也沒人反對,反倒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看著這樣奇怪的事情,李泰有心去探查一番。囑咐好洪平帶著眾位侍衛看好馬車,李泰就帶著文昊和陳柱主僕三人,施施然的邁步走向粥棚。

不管是派粥還是維持秩序的衙役早就注意到李泰這一行人,畢竟在大災之後,大多數富戶不是開始遠離,也都在家裡呆著,生怕這些災民在瘋狂之下傷害到他們。讓這些富戶士族捐助糧食,他們或許會去做,但若讓他們來到這種地方,那卻是決計不行的。

但李泰這個車隊不僅僅沒有快速的離開,反倒停了下來,這讓這些衙役心中揣摩不定。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們也沒有上前查看,就當做沒看見,卻不想李泰竟然下車奔著這裡來了。

領頭之人有心上前查問,卻見到膀大腰圓的陳柱跟在李泰身後。能用得起這些護衛是肯定不是一般人,衙役班頭正琢磨著自己的身份是否夠格詢問的時候,李泰已經帶著文宣和陳柱來到了隊伍前頭。

李泰先是對著正在領粥的災民點頭一笑,然後對著放粥的衙役說道:“勞煩您大駕,找個碗給我盛一碗嚐嚐。”

衙役停下了手中的盛粥的動作,上下打量著李泰,一身月白色圓領上好的蘇綢華服長衫,頭上用烏木簪將頭髮盤的整整齊齊,雙手潔白細膩,看不到幹活留下的老繭,手指之間也沒有握筆留下的薄繭。衙役的工作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看人下菜碟的,見過眾多形形色色人的衙役將李泰看做了不知世事的富家公子哥,而且通過身後的眾位侍衛,感覺李泰還是個有權有勢人家的公子哥。

抱著這種想法,衙役自然不敢得罪李泰,賠笑道:“這位公子,這粥不過是這些災民餬口之物,低賤的很,更是白粥一碗,沒什麼味道。您看您是不是……。”

話沒說完,這後半段沒說出來的話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這是在說“你該幹嘛幹嘛去,別來搗亂。

李泰一笑,剛要解釋,他身後的陳柱不幹了,低喝一聲:“那來的那麼多廢話,讓你盛一碗就盛一碗,別囉嗦。”

陳柱的話不好聽,衙役卻也沒發火,瞥了一眼陳柱,在看向李泰,意思是說,你家主人在這裡了,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這輕蔑的一瞥讓陳柱的臉色一變,要說陳柱別看麵色憨厚,也是一個伶牙俐齒之輩,豈能吃這種啞巴虧。陳柱剛要反言相激,被李泰一聲低喝叫住了。

“陳柱!”

陳柱在李泰低喝之後,狠狠的瞪了衙役一眼,退後一步,恭敬的站立在李泰身後。

見衙役沒有將這碗粥盛過來,李泰也沒有多說。順手從一旁的桌子上沾起一根食箸,手輕扇一下鍋上的熱氣,將食箸直直的cha在稠粥之上。

眼見著這根食箸緩緩的傾倒,李泰眉頭一皺,沉聲問道:“官府發放是賑災粥的規矩你可知道?”

衙役見李泰臉色沉了下來,又問及這朝廷對賑災粥的規矩,他的臉色也是一變,喃喃的不知道該如何回到,急切間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班頭。

衙役班頭本不想和李泰對話,開始見到李泰和顏悅色的時候,以為不會發生什麼事,沒想到李泰的臉色忽然就變。他也看到了李泰將食箸cha進稠粥的動作,當時就心道:“糟了!”

見李泰問道朝廷發放賑災粥的規矩,心中更是一顫,沒等衙役看向他,就已經疾步走了過來。對著李泰拱手施禮:“這位公子,您是?”

“別管我家公子是誰,那不是你能問的,老實的會回我們公子的話就成。我們公子問你這朝廷賑災粥的規矩你可知道?”

文宣略帶尖銳的嗓音一開口,就在見多識廣的班頭麵前暴漏了他的內侍的身份,這下班頭明白了,文宣說的沒錯,能用得起內侍,又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內侍的人的身份,還真不是他能問的。

他隻好老老實實的回到道:“回公子的話,朝廷賑災放粥的規矩是必須要稠可立筷。”

李泰一撩衣袖,指著鍋中的已經傾倒的食箸說道:“這個你怎麼解釋?”

其實李泰眼前這口鍋裡的粥,說起來還是比較稠的,雖然筷子還是立不住,但也不是放裡就到,而是慢慢慢慢的傾倒,這也不算什麼問題,畢竟不可能每口鍋裡的粥都要用筷子試驗一下。

不過這處粥棚是李泰眼前的這位班頭負責的,若是遇到普通人這樣責問,這個班頭肯定是二話不說,一頓刀鞘抽回去。但麵對李泰他卻是不敢。李泰身後一個小廝一個護衛,遠處的車隊那裡一看就還有個百十號人。一個出行就帶著這些護衛的人卻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衙役班頭敢招惹的。

但李泰的問題確實是難住了他,左思右想之後,他倒是想明白了,若是李泰真的有心為難他,也不是他能逃拖得了的。若是不想難為他,實話實說也沒什麼大不了。在加上他心底無私,他沒有剋扣一顆賑災的糧食,這卻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且他忙這一天也同樣是在和災民一樣喝的這樣的粥。

想到這些他心裡反道生出了幾分底氣,為了怕引起誤會,將手中的橫刀掛在腰間,恭謹的回到:“回這位公子,在稠粥不倒箸這方麵,是我疏忽了,少爺說的對,我這就吩咐他們少加水多加米。”

李泰也沒想在這方麵追究,不過是問問而已。他倒是聽說過“稠粥不倒箸”的說法,但卻不知道在唐朝是否也是一樣。聽到壓抑的肯定回答之後,李泰卻是點點頭:“那就好。”

見李泰沒有追究,班頭心中略微有些安定,心中想著還是早點將眼前這位看不出身份的公子哥打發走,於是小心的說道:“這位公子,你看天色已經很晚了,我知道城中有家客棧,環境什麼的都算可以,要不我帶您過去。”

李泰微笑的看著眼前這個言語圓滑的班頭,說道:“不忙,還是給我來碗粥再說,這一路行來已經有些渴了。”

班頭見李泰不肯走,心想:“好,你喜歡就慢慢玩,反正我這個差事是通宵,就是放完了粥,也得留下來看粥棚,既然你不忙,那我就小心的奉承著你好了。奉承上官也是奉承,奉承你這個公子哥也沒什麼。或許一高興還有一份賞錢呢。”

班頭心中想的明白,臉上衝著李泰笑笑,轉身從水桶裡撈起一隻大碗,又仔細的用清水涮了一涮,然後從鍋中間為李泰盛了一碗,雙手捧到李泰眼前,卻沒敢說請您嚐嚐,而是討好的說道:“公子您看!”

李泰接過大碗,放在嘴邊,輕輕的喝了一口,點點頭:“嗯,還行,雖然是粳米,但卻不是黴米,還能入腹,勉強也就可以了。”

“勉強”?班頭心中暗道:“也就你這樣的公子哥會這麼說,還有很多人,別說是在災後,就是平常時日都不一定能天天吃上粳米。”

班頭心中是不以為然,但李泰身後的陳柱咧嘴一笑:“少爺,這些災民能有一碗粥喝就不錯了,別說是粳米了,就是野菜湯,隻要能填飽肚子,他們都會來排隊。您也別太挑剔了。”

“我怎麼挑剔了,不過是說這粥熬的還不錯。”李泰順手將大碗塞在了陳柱手中,笑道:“就你話多,喝碗粥,堵住你的嘴。”

陳柱裂開大嘴,一揚脖,一碗粥全倒進嘴裡。入腹之後,點點頭笑道:“還著不錯,就是少了點。”

李泰打趣道:“多虧了你沒在這些災民之中,不然這粥棚非讓你喝光了不成。”

“少爺您也別這麼說。”陳柱咧著嘴,憨厚的一笑:“當年我跟著將軍在戰場上,有一次遇到了斷糧,兄弟們三天沒吃東西,一樣打贏了。”

“行,我說不過你。”李泰笑罵了一句,轉身對班頭問道:“這麼稱呼你?”

“小姓楊,單名一個鵬字。”

“楊鵬?不錯的名字啊。”李泰誇獎了一句,笑著問他:“我問你,這洛陽賑災舍粥的事情是由誰負責的啊?”

班頭楊鵬心道,您一個公子哥問這些幹什麼?轉念一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滿洛陽城的人都知道,也就笑著回道:“在洛陽負責賑災舍粥的當然是我們洛陽縣的郭縣令了。”

“看來你們的郭縣令人還不錯,將這些安排的十分妥當。”

這句話卻是李泰真心想說的,看著這粥棚運轉的十分穩定,他的這句誇獎還不為過。想想之後又問道:“那我問你,你是這洛陽縣的衙役,那就應該知道刺史府怎麼走了?”

班頭楊鵬一聽,心道“好家夥,你越問品級越高,這會就從縣衙升格到刺史府了。”本來他不想說,但見李泰一行人衣著華麗,不像是為非作歹之人,再加上這洛陽城內刺史府的位置人盡皆知,他縱然隱瞞也沒什麼意義,笑著對李泰回道:“當衙役的當然知道刺史府的位置了。”

“那我再問你,這個從長安來的河南道賑災安撫使杜正倫,杜侍郎可是落腳在刺史府?”

聽到李泰問這個問題,班頭嚴鵬是真的傻了眼了,李泰三個問題,從縣令到刺史,又到中書侍郎。三個問題三個品階,除了郭縣令之外,那個都是他接觸不到了。

但是杜正倫的行蹤還真不是他一個衙役能夠知道,搖搖頭,低聲對李泰回到:“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甚至連杜侍郎是誰我都不知道。”

“那算了吧,你將手頭的事情安排一下,帶著我們去刺史府。”

走在李泰車隊前麵領路的楊鵬,現在是真的有些迷糊了,腦袋中不斷的琢磨李泰這樣一個年輕人到底是誰?開口閉口說的全是讓他仰望不及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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