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李泰 作者:嚼墨 (連載中)

 
刃生狼 2010-3-3 01:12: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2 54715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22
第二百一十一章 欺人如欺天
在永嘉縣倒賣官糧的真假兩本賬冊上都沒發現董子默的名字。這讓李泰有些意外,早已在心裡認定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沒想到還有個人能夠置身事外。

李泰合上賬冊,抬頭看著董子默有些得意,又有些惶恐的臉色,李泰說道:“真的沒有你哦,你是不屑於和他們同流合汙,還是認為這樣的小錢不值得你參與呢?”

董子默身上的藏青色蘇綢長衫雖然看起來並不起眼,但見到了過多奢華之物的李泰,還是一言就看出來這身上好的蘇綢長衫價值不菲。

“殿下此言差矣,您是不知道這些年來,永嘉縣官倉買賣官糧的暴利,那巨大的數字足可以讓任何人動心。不瞞您說,老夫也曾動心過,不過老夫久讀聖賢之書,還是知道這不義之財是不該拿的,所以還能在這汙穢橫流之地保持住這清白之身。”

“這麼說來,本王還應該表揚你一番了?用不用本王上報朝廷,給你送一塊匾額啊?”

李泰冷哼一聲,輕蔑的瞥了董子默一眼,厲聲說道:“虧你這麼大年紀了。竟然在本王這裡恬不知恥的表功。你這是功嗎?你這是過!你既然早就知道他們之間骯髒的勾當,為何不早早上報朝廷,而是等本王查到這裡才肯出言?”

“明哲保身?自命清高?一臉的洋洋得意?你以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以旁觀者的身份隔岸觀火就能表示出你的清白?告訴你,本王可不認為你是真正的清白,更不是清高,而是包庇。見死不救同為作惡,包庇罪惡也是犯罪。這應該清楚!”

董子默在李泰連聲質問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角諾諾的說不出話來。

李泰緩了一口氣,繼續問道:“還是那句話,你既然知道他們在犯罪,為什麼不早早的上報朝廷。別告訴我你沒辦法通知到上官。你能在這汙穢橫流之地穩穩的坐上幾人主薄,而且還可以置身於事外,你就一定有所依仗,但你為什麼不通過你的‘依仗’將他們倒賣官糧的事情早早的通報上去?你不能阻止他們貪墨,這本王不怪你,但你卻悶聲不吭,冷眼旁觀的看熱鬧,看著這些不法之徒魚肉鄉里,欺騙朝廷,這就是你最大的錯誤。”

“可憐啊,可憐你這麼大把年紀的人,卻看不清這其中的事理。還自稱為飽讀聖賢之書,你配提這‘聖賢’二字嗎?”

李泰的嘆息,讓董子默老臉上愧疚於懊悔交雜。董子默以為自己肯說出廖成祥往日倒賣官糧的詳情,李泰即便不會欣喜若狂的讓他快說。也會禮讓三分,最少不會給他臉色看。

卻沒想到惹來李泰毫不留情的呵斥,將他長久以來自恃最為得意之處駁斥的體無完膚。李泰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訓斥,讓他的老臉上青紅不定,半響之後才緩緩的說道

“殿下,老夫知道錯了。”

“好了,就不說你的錯誤了,念在你一大把年紀了,本王就不多說了。”

聽到李泰的話語,董子默感覺自己的老命能夠保住,心中一喜,急忙說道:“謝謝殿下。此事了結的時候,老夫願意領罪。”

“知錯就好,說說這本賬冊到底是怎麼回事?”

董子默聽到李泰的詢問,急忙走上前來,站在法桌前對李泰深施一禮:“殿下,廖縣令早在多年以前就開始私賣官糧。每年百姓交上來的公糧都被他們私賣了。最開始幾年還是有所收斂,僅僅是誇大損耗,將其中的餘額私賣。這份銀錢就被他們瓜分了。”

“後來隨著時日的增加,他們越發的大膽了,根本就將官倉的糧食私賣一空。而且還不斷的巧立名目多收官糧。最惡劣的時候收上來的官糧是朝廷規定的三倍之多。”

李泰斜了一眼正堂中的廖成祥和雷皓,沉聲問道:“既然這樣,就沒人肯管嗎?永嘉縣屬河南府,就沒人到你們鄭刺史麵前告狀嗎?”

董子默點點頭:“有。前些年有些有見識的人去告過狀,但殿下您不知道,鄭刺史的第三房小妾是廖縣令的女兒,他們之間也算得上是翁婿情誼,鄭刺史怎麼可能為百姓出頭來處理呢。不過是將原告發回永嘉縣。這永嘉縣又是廖縣令一人的天下,這告狀的百姓回到永嘉縣被廖縣令一頓威逼之後,也都閉嘴不說了。”長此以往,也就沒人敢告狀了。”

“廖縣令雖然有些愚鈍,但雷縣丞卻是精明之人,收繳公糧的時候他們會避開縣裡的大戶士紳,或者根本不收那些人的糧食,將主意都打在百姓頭上。而且也不是完全的橫徵暴斂,遇到豐收之年,就多收一些。遇到平常年景,就相對少收一些。讓百姓又一線活路,這些年就這麼過來了。”

董子默的話說的很透徹,這廖成祥不過是個頂在前麵的傀儡,這些背後的主意卻是雷皓所出。對縣裡的士紳大戶不收糧食,對平民百姓豐年多收,平常年景少收,即不讓百姓完全絕望,又將這根繩子牢牢的係在百姓的脖子上。他們上有鄭刺史的照顧,下有士紳大戶的維護,百姓狀告無門,卻又不會餓死,無怪乎盤剝了百姓這麼多年。卻依然逍遙自在。

若不是這場大水讓百姓無糧可吃,若不是一時猖狂無忌的色迷心竅,若不是小山的鳴冤告狀恰巧遇到了李泰,永嘉縣眾人欺上瞞下的把戲依然能夠進行下去。

聽明白了前因後果,李泰心中仍然有著疑問:“董主薄,本王還有幾個疑問。這糧食他們賣到那裡去了?每年的戶部查驗的時候他們又是如何過關的?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同處永嘉縣衙之內,為什麼你能冷言旁觀,而沒有參與其中,他們怎麼能夠容忍你的存在?”

董子默一聲苦笑:“殿下,有糧食還愁賣嗎?這河南府身處大唐腹地,來往的客商極多,這糧食根本不愁賣的。老夫剛剛也說了,廖縣令免了這永嘉縣內的士紳大戶的公糧,有遇到難處的時候他們自然需要幫忙。戶部查驗的時候這些大戶就將家裡的存糧拉進縣衙糧倉,應付戶部的查驗。等戶部官員前腳一走,他們又將糧食拉回去,一路是損耗由縣衙承當。一來一往之間他們既得到了實惠,又交好了廖縣令,兩全其美的事情,士紳們自然樂得承擔。”

“說到老夫,老夫在這永嘉縣衙做事的時間要比他們長多了,鄉情裡坊之間都已經熟悉了。他們想攆走老夫卻是不易。不瞞殿下,老夫也不是任由他們揉捏之人,河南府的長史是老夫的族侄,就是在鄭刺史麵前,也要相讓三分。加上老夫根本不管他們的齷齪之事,也就平安相處了下來。”

“那他們就未成拉你下水?”

董子默點點頭:“他們當讓不肯放過老夫,金銀財物不知道送了多少回,不過老夫年歲已高,膽子又下小,不敢和他們苟且在一起,所以就堅決拒絕了。後來他們見老夫的確不管他們之間的事情。偏安一隅,隻管自己分內的事情,漸漸的他們不搭理老夫了,這些年老夫裝聾子做啞巴也就過來了。”

董子默的一番解釋也好,內心的剖析也好,李泰在這一番話中聽到了苦楚,也聽到了自得。自得於未被汙穢腐蝕,苦楚於這些年的艱辛。在心中為其可憐而嘆息一聲。

嘆息過後,李泰緩緩的說道:“你在自憐啊。若說這些年來,你的確有些可憐,不過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可恨就可恨於隻顧自身,而未想到這永嘉縣的數萬百姓。你若是早早為百姓請命,將廖成祥的損公肥私坑害百姓之事告知天下,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見李泰這麼說他,董子默張嘴想要辯駁,卻被李泰阻止。

深深的看了一眼老邁的董子默,李泰又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外乎是說廖成祥上有鄭刺史為依仗,下有士紳大戶為其依託,權勢浩大,相對而言,你人少勢微,不敢與其相爭,對不對?”

李泰說出了董子默的心裡話,讓他不斷的連連點頭。

“你糊塗啊!”李泰一聲嘆息:“你以為眼看著兇徒作惡,而袖手旁觀就不是幫凶了嗎?你以為你的忍讓就能讓讓他們收斂嗎?荒謬!不止惡即位作惡,你的下場是你該得的,是你自己的忍讓換來的。我說你活該,你或者認為本王冤屈了你,但你細想,你這下場是不是你自己找的?”

“老夫明白,心中不敢有任何怨言。”

董子默手指著法桌上的一摞賬冊,沉聲說道:“殿下,下官知錯了,願戴罪立功,將他們的罪行公佈於天下。下官久在官衙,對這賬冊之事知之甚清。願將其整理清楚,以便殿下為其定刑量罪,稍稍彌補這些年來下官的錯誤。”

李泰對著這對賬冊也很是頭疼,雖然這個時代的記賬方法很是簡單,李泰也能夠看得明白,但若是整理清楚卻需要很費一段時間。見董子默此時自告奮勇的接手此時,心裡也稍稍鬆了一口氣。

凝視董子默半晌,李泰說道:“既然如此,我也成全你一回,不過你告訴本王,整理出來這些賬冊需要多少時間?”

“回殿下,下官雖然在永嘉縣衙被孤立一處,但還有幾個和下官誌趣相投之人,有他們的協助,下官有一晚的時間一定能整理出來的。”

李泰聞言,緊緊盯著董子默,厲聲說道:“本王要的可不是簡單歸攏賬冊,還要他們的犯罪證據,包括以往欺壓鄉里的證據,你一晚的時間可能做到?”

“下官可以立下文書字據,一定能夠做到。”

李泰看著法桌上的賬冊,有看看董子默一臉認真的表情,眼神在兩者之間流連許久,最後月白色的大袖一揮,將法桌上的賬冊全部掃到地上,沉聲說道:“那好,就交給你了,給你最後一個待罪立功的機會。但你記住,別說本王沒有告訴你,事情若是辦砸了,你那個所謂的族侄也救不了你。”

董子默俯身在地,連連叩首,高聲說道:“殿下敬請放心,下官願意性命擔保,一定會在天亮前整理好廖縣令他們的作惡證據。”

見到董子默說的斬釘截鐵,斜kao在仵作身體上的雷皓心中明白,董子默在身側冷眼旁觀他們的言行許久,算得上是旁觀者清。加上這些年被他們冷落孤立,心中難免要有怨氣。若是在別人手裡,或者還會盡力的為他們減輕罪責,但落在董子默手中,不管是為了出這口怨氣,還是為了戴罪立功,都不會輕饒了他。

他和一直糊塗愚鈍的廖成祥不同。廖成祥是愚昧無知,他卻是心中精明,對往日的罪惡行徑心中清楚,知道到了此時,這一死是難免的了,相差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看著一臉肅穆正在拾撿賬冊的董子默,冷哼一聲:“董主薄,這下你有機會出心中這口惡氣了吧,不過你別得意,我丟了性命,你也未必能夠得到好處。”

和雷皓的絕望和不屑不同,縣令廖成祥卻還不識時務,還存在僥倖的心裡,顫聲說道:“董主薄,往日本縣雖然與你並不交好,但也算是有同僚之儀。壓迫與你的是雷皓雷縣丞,這與本縣無關啊。何況小婿和你的族侄同在河南府為官,這份情誼您可不能忘記啊。”

董子默冷哼一聲,拍打著厚厚的賬冊,冷冷的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轉身對著李泰行禮之後,走進了內堂,抓緊時間整理著賬冊去了。

李泰像在看一幕笑話一樣看著董子默的求饒,緩緩的搖頭說道:“廖縣令,別奢求了,你可以將罪責推卸到他人身上,但你別忘記了,中的心頭是雪亮的,誰是誰非,這世間公道不是存在你我之口,而是存在千萬百姓的心中。在眾人心中你已經是罪無可赦了,就別奢求乞命了。”

廖成祥雖然聽著李泰的言語堅決,但心中那一絲僥倖仍然存在,乞求道:“殿下,下官也知道錯了,也願意學董主薄一樣戴罪立功,下官將以往的罪孽全都說出來,家中的財產也同樣獻於殿下。還望殿下看在河南府鄭刺史的麵上,饒了下官一名。”

聽著廖成祥的哭訴乞求,李泰麵色雖然冷峻,心中卻是哭笑不得。這個廖成祥太過糊塗了。不說李泰根本不會接受他的賄賂,就說他在這個大庭廣眾之下當麵賄賂李泰,就已經讓人啼笑皆非。

比廖成祥糊塗的人有,比廖成祥糊塗的官恐怕就沒有了。李泰真不明白,即便是有鄭刺史最為他的依仗,這樣一個滿腦子漿糊的人也不能做到一縣父母官的位置啊。真不知道戶部官員是幹什麼的,竟然讓這樣一個人逍遙自在的這麼長時間。李泰心中連他老師房玄齡管理的戶部都埋怨上了。

“別求了,沒有用的。”雷皓也對廖成祥這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十分反感,長嘆一聲之後,說道:“廖縣令,你還看不明白嗎?越王殿下根本不可能饒過你我,你也別抬出鄭刺史了,沒有用的,反倒給他惹來麻煩。”

雷皓不勸還好,這一勸廖成祥反倒衝著雷皓嚷嚷了起來。

“都是你,都是你讓我倒賣官糧的。這斂財的主意可都是你出的,現在好了,這腦袋都要沒了,你還在這裡無事人一樣勸我。要不是有你,我安安穩穩的坐我的縣太爺,又這麼會走到現在的地步。”

“還有,若不是你那天鬼迷心竅,看著那個女子相貌嬌媚,又這麼會惹來越王殿下。越王不來,我也就不會有今天。”

雷皓冷哼一聲:“倒賣官糧是我的主意不錯,但最後不還是你決定的?說到那個女子,下官不過是出言調戲幾句而已。我的縣太爺,你告訴我,是那個王八蛋第一個上前撕扯的?是你!是那個王八蛋第一個施暴的?是你!現在你到埋怨我了,縣衙後院銀庫裡的金銀可不是我雷皓的。那天欲死欲仙的第一個人也不是我雷皓。”

雷皓一席話說的廖成祥啞口無言,頓足捶胸的悔恨不已。

李泰一直在一邊默不出聲的看著這對一丘之貉狗咬狗的爭吵不休,直到兩人都不說話了,隻是互相埋怨的對視不語,他才緩緩的說道:“一個是烏鴉,一個是老鴰,還爭論什麼你黑我白的。死到臨頭了不知道悔悟,反倒開始推卸責任了,這是死不足惜。”

“別說本王不仁慈,再留你們最後一晚,和家人親朋最最後的告別吧。送你們一句話,‘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如果有輪迴,下輩子一定要牢牢記住。”

說完李泰不管目瞪口呆的眾人,轉身對著身邊的洪平說道:“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派人將他們送入大牢,仔細關押。”

看著洪平帶人押走了永嘉縣的眾人,李泰抬起頭,看著門外歡呼的百姓,以及那片黑暗的天空,半響之後,大喝了一聲。

“退堂。”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22
第二百一十二章 罪狀
“殿下,董主薄來了!”

李泰在睡夢中被蕙蘭的輕喚叫醒。

從洛陽出發。一直到昨晚連夜審理永嘉縣的眾人。這幾天來,李泰沒睡上一個好覺。特別是昨日的憤怒與悲哀,兩種強烈的感情不斷的交雜,更是讓李泰耗盡了心神。在高喊退堂之後,在永嘉縣的後衙中隨便吃了點東西,躺下就進入了夢鄉。

“什麼時辰了?”

“巳時初刻了。”

聽著蕙蘭的回答,李泰仰躺在**,回想著這一場大夢。無法記清情節,隻記得一聲聲的求饒,一陣陣的慘叫,甚至是誰在呼喊都沒有印象,有是隻是斷斷續續的聲音。

搖搖頭,將這些雜念趕走,抵抗著睡意的侵蝕從**爬起來:“讓董主薄進來吧。”

董子默那藏青色的蘇綢長衫上滿是褶皺,一雙老眼中佈滿了血絲,眼瞼有些腫,帶著微微的青黑色。

手捧著一尺多厚的文卷,董子默快步走進臥室,對李泰行禮之後,沒等李泰出言,董子默說道:“殿下。下官幸不辱命。”

李泰指著他手中的文卷,問道:“你拿的是什麼?”

董子默嘆息了一聲:“殿下,這些都是下官歸整出來的廖成祥以及雷皓等人多年來的犯罪文卷。這裡有他們倒賣官糧的詳細情況,也有他們欺壓百姓的具體經過,這些年來他們犯下的罪行大體上都在這裡。”

李泰張開手臂,等蕙蘭把代表親王身份的,紫色大團花的長衫穿在他身上之後,側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董子默說道:“董主薄,你連他們欺壓百姓的的卷宗都整理好了?“

“回殿下,下官昨晚帶著幾個同僚已經將這些年他們倒賣官糧的文卷做好了,本想早上送於殿下,後來聽說殿下睏乏,還沒起身。就私自做主,帶著幾位同僚找到了曾經被廖成祥欺壓的百姓瞭解情況,所以……。請殿下恕罪。”

“你又沒罪,有什麼需要饒恕的?”李泰低頭看著蕙蘭仔細的為他係好腰帶,將玉珮等飾物一件件的掛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指的說道:“讓董主薄費心了,這證據確鑿是好事。”

蕙蘭為李泰整理好衣物,微笑著滿意的點點頭,拉著李泰坐在臥房一角的銅鏡前,拿過象牙海獸篦子,輕柔的為李泰梳理著烏黑的長發。

透過銅鏡,看著散亂的長發在蕙蘭的素手下漸漸的變得柔順,李泰長嘆一聲:“廖成祥和雷皓他們在口供上畫押了嗎?”

董子默沒敢跟上李泰,遠遠的站在一邊。說道:“回殿下,所有罪犯在陳侍衛的幫助下,已經招供畫押了。包括廖成祥和雷皓在內的一共四十二人。”

李泰眉頭一皺:“怎麼這麼多?沒有弄錯吧。”

“回殿下,出去為首的廖成祥和雷皓二人,有三十四個衙役和官吏參與到倒賣官糧以及奴役百姓的案件中,還有十一個衙役參與到殘害小山姑娘的姐姐的案件中。有人是同時涉及到兩起案件,所以案犯一共有四十二人。”

李泰透過銅鏡,向著董子默手裡的文卷看去,說道:“我說怎麼又這麼厚的文卷呢,原來人數不少啊。”

董子默苦笑的搖搖頭:“殿下誤會了,下官手中的文卷是廖成祥和雷皓二人的,其他人的文卷以及供述在正堂放著,下官沒有為殿下帶來。”

李泰猛然回頭,顧不得頭皮上的疼痛,驚訝的問道:“這些文卷隻是廖成祥和雷皓二人的?”

董子默緩緩的點頭,讓李泰一陣無語。剛剛因為猛然回頭,讓蕙蘭來不及反應,拽動頭髮而引起頭皮疼痛。李泰揉著頭皮,嘆息了一聲:“罪無可赦,百死不足惜。”

蕙蘭放下了象牙篦子,在銅鏡中埋怨的瞪了李泰一眼:“殿下。別亂動。”

“我也不想動,可是有人逼著我動啊!”

李泰的輕嘆傳到蕙蘭耳中,卻是別有一番意味。

李泰在蕙蘭的服飾下,半閉著眼睛。董子默不知道李泰心中的想法,小聲的試探道:“殿下,這四十二人怎麼處理?是報到吏部刑部,還是……。”

李泰現在也拿不定主意,這件事情不僅僅是影響惡劣,而且還是人數眾多。若是幾個人,李泰還敢當場砍了他們。但人數如此之多,別說是李泰了,就是此份文卷呈現到李世民眼前,也要同樣為難。

蕙蘭感覺到李泰的脖頸一硬,急忙鬆開了手中的頭髮,生怕李泰再次亂動,弄疼了自己。就在蕙蘭剛剛鬆手的時候,聽到了李泰的一聲低語:“再等等,我去正堂看看所有人的卷宗再說。”

蕙蘭知道李泰這句話不是說給自己的,抬眼向在門口捧著文卷的董子默看去。董子默低頭喊了一聲“諾”。倒退著離開了臥房。

知道李泰心中急切,蕙蘭快速的打理好李泰的頭髮,一邊伺候著李泰洗漱,一邊吩咐著小丫頭將飯菜端上來。李泰隨便的吃了幾口,算是解決了早餐,在洪平的陪同下快步來到了正堂。

永嘉縣正堂門外已經圍滿了百姓,有一些是昨天熟悉的麵孔,更多的是聞訊而來的百姓。

李泰站在高台上,舉目望去,門外一眼望不到頭的黑壓壓的人頭足足有幾千人之多。將目光收回,洪平帶來的侍衛暫時取代了衙役。手持著暗紅色的水火棍排列在正堂兩側。

兩排衙役中間跪在地麵的是以廖成祥和雷皓為首的,一群神色惶恐忐忑的官吏衙役。最前排,董子默帶著幾個刀筆吏昂首站立。

李泰特意看向地麵,昨日仵作斷指時滴灑在地麵的血跡已經沒有了,應該是洪平或者陳柱帶人打掃幹淨了。地麵的血跡容易打掃,但人心中的血跡卻是難以抹去的。

轉過身來,李泰kao在法桌上,仰頭看著高懸的那塊匾額,“明鏡高懸”四個金色大字依然在熠熠生輝。李泰忽然有個想法,既然這四個警鍾一樣的大字沒有絲毫效果,那麼以後再這裡高懸上一把屠刀,是否更合適一點。

“荒謬!”李泰在心裡為自己的想法下了一個定義。轉過身來,將這種不合實際的想法拋開。一撩衣襟,穩穩的坐在方凳上。雙手伸開,扶在法桌上。環視著堂下的眾人。

李泰冷冽的眼神環視了一週,跪在地上的眾人無一敢與之對視。見此情景,李泰滿意的點點頭。忽的眼神一收,落在法桌上的驚堂木上。

驚堂木隨著李泰的高舉,又重重的落下,敲擊在法桌之上。

“砰!”

在這一聲之後,是李泰口中幹脆的吐出了兩個字:“升堂”。

兩旁充當衙役的侍衛將手中的水火棍敲在青石鋪就的地麵上,發出一陣連續卻十分緊湊的咚咚聲。片刻之後,這聲音歸於平靜。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高台之上端坐的李泰身上。

李泰對法桌前站立的董子默招招手,指著法桌旁厚厚的一摞文卷,說道:“董主薄,你來講他們的供狀挑出來。那些賬冊和證據先放在一邊,我隻要他們經過畫押的供狀。”

董子默聽言,急忙登上高台,彎腰在法桌一旁那小山一樣的文卷中,挑出來四十二份供狀。雙手捧著,極其恭敬的放在李泰麵前的法桌上。

李泰隨意的翻動了幾下供狀,沉聲說道:“董主薄,將他們的供狀發還給他們。”

董子默不知道李泰忽然來這樣一招是為了什麼。但看見李泰堅定的 眼神,還是依足了李泰的吩咐,親手按照人名,將供狀交還給下麵跪著的永嘉縣眾人。

門外的百姓也不知道李泰的想法,但看到李泰將供狀交還回去,齊齊的發出一聲嘆息,低頭竊竊私語的議論起來。

李泰不管百姓的議論,見每個人手中都拿著自己的供狀,幹咳了一聲,說道:“你們拿到手裡的可是你們的供狀?如果是,就仔細看看,看著上麵那些罪名可有不實之處?或者當時你們畫押的時候有難言之隱,或者當時沒有仔細觀看。”

“總之,現在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若是沒人表示這張供狀有疑點,那麼本王就要按照你們各自的供狀給你們量刑了。所以,你們看好,看仔細了,別到了下邊說本王冤枉了你們。”

李泰的話說的十分明白,堂下跪著的眾人也明白,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也不是沒人想翻供,特別是雷皓,眼神在不停的轉悠,最終落在法桌旁那小山一樣的文捲上。幾次想說話,嘴角蠕動了幾次,最終還是嘆息一聲,認命般的搖搖頭。

半響過後,堂下的眾人沒有人出聲表示供狀不實,李泰衝著董子默點點頭,示意他將那些供述收回來。就在這個時候,堂下的一位衙役哆嗦的說道:“殿,殿下,小,小人,小人不識字,看不明白這上邊寫的什麼?”

李泰先是一愣,隨後想到這大唐不識字的人太多了。即便是衙役不識字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還有誰不識字,不知道這供狀上寫的什麼?”

隨著李泰的問話,下邊的衙役中又有三人舉起了手來。

李泰向著董子默說道:“找人讀給他們聽,一字一句的為他們解釋清楚。”

董子默身後的刀筆吏立刻出來了幾個人,站在那些不識字的衙役身邊,逐行逐字的為他們解釋著供狀上的罪名。有李泰在上邊看著,這些刀筆吏自然是不會胡說八道的應付,而是將供狀上的每個字都解釋的輕輕楚楚,甚至連哪條罪名會判他們什麼樣的罪都說的一清二楚。

盞茶時間,這幾個不識字的衙役也表示,那份供狀沒有冤枉他們的地方。李泰才點點頭,收回了他們手中的供狀。

此時站在法桌之下的董子默才暗暗的舒了一口氣。他明白,這是李泰不信任他,怕他公報私仇,為那些人籠絡罪名。他也不怪李泰,任誰都會有這點擔心的。

這最後的對質完成,李泰才安下心來觀看他們的罪狀。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差點讓李泰恨的咬碎了鋼牙。

倒賣官糧以及在正堂上將小山姐姐侮辱致死,這不算在內,其餘的罪狀讓李泰恨不得當堂抻出橫刀直接將這些人活劈了。

這裡麵各種罪名都有,以公謀私、貪贓枉法、私加稅賦、欺男霸女、強搶良家、設立私行……。林林總總各種罪名不斷挑戰著李泰的心裡底線。這些罪狀中涉及到枉死之人就有幾十人之多,更別說因為他們的罪行引起的間接後果。城外那些嗷嗷待哺的災民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這一份份的供狀,看得李泰心中冷笑連連,也打消了他心中最後一絲想交給吏部處理的想法。

將所有供狀看過一遍,李泰又從頭開始翻看了起來,這次的翻看和第一次不同,這次在翻看供狀過程中,不斷的有人被李泰點名,然後被侍衛領到後堂。

開始的時候眾人還心存忐忑,不知道在後堂等待他們的是什麼。連續幾個人之後,聰明的也已經看明白了,被李泰點名的都是罪行較輕之人。李泰口中吐出的人名代表這生的希望,一時間眾人期望的目光都落在李泰的臉上,期盼著下一個人名會是自己。

時間不長,大約半個時辰,李泰第二遍翻看已經結束。隨著李泰的目光離開供狀,剩下的眾人徹底絕望的癱倒在地上。

李泰抬起頭,環視一週,低聲說道:“堂下還剩下多少人了?”

董子默連忙上前一步,仔細的數了一遍,高聲回道:“回殿下,堂下還剩二十七個人。”

李泰緩緩的站起身來,強壓著心中的憤怒緩緩的說道:“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父皇和母后以及我身邊的親人們給我的評價就是八個字‘不合時宜,婦人之仁。’當別人認為這八個字是貶義之時,我卻不這麼認為。我對我依然保持著心中那最後的良知與善良而高興。”

“我平日的行為也儘量按照這八個字去做,我不怕別人的輕蔑,更不怕別人的怨恨,不僅僅是因為我的身份,而是因為我是一個有感情,有喜樂的人。我曾經為別人的喜而喜,為別人的怒而怒。我心存憐憫,我心存寬恕。”

“但是,今天我發現我錯了。因為這世上有人不值得憐憫,不值得寬恕,你們就是其中的代表。今天,是你們讓我懂得,有些人就應該以殺止殺,以惡製惡,你們就是例子。”

“曾經我認為那句‘破家縣令,滅門府尹。’不過是句笑話,是少數人因為心底的憤恨而發出的怨言、謊言。但是今天我發現,我錯了。你看看你們,在這文卷中,死於你們手中的百姓就有幾十個之多。你們捫心自問,這裡麵又有多少個是應該死的?又有多少個是無辜之人?當你們痛下毒手的時候,可曾想過他們的家人,可曾想過他們的親朋?”

“今天,我不是以一個大唐皇子親王的身份在說話,而是以一個普通的,以兩條腿邁步於世間的人在說話。我不必自稱‘本王’,也不必端起架子,單單就憑藉一個‘人’的身份對於你們給予評價——你們該死!”

“不說那些喊冤而死的無辜百信,也不說你們曾經犯下的罪行,單單說在這場天災麵前,你們身為大唐官吏,你們做了什麼。你們未曾幫助災民重建家園,未曾努力讓他們填飽肚子,未曾安慰他們惶恐的心靈,你們什麼都沒做。反而在他們本就撕裂的傷口上狠狠的撒上一把鹽,讓他們更痛,更可憐。”

“你們別閉上眼睛啊,難道你們以為這閉上眼睛就是天黑了嗎?你們應該睜眼看看,看看這永嘉縣的滿目瘡痍,看看這些在生死線上掙紮不停的災民,看看往日裡被你們奴役的百信心中的怒火,看看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或許,你們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感到後悔。當然,也有可能這是我的奢望,因為你們心中已經沒有了人性,沒有了善良。”

“更可能,我是在對牛彈琴,因為畜生永遠不懂得人性。”

一番話說的李泰口幹舌燥,也在這番話中略微發洩一些心中的憤怒。看著堂下眾人的神態各異,有的滿臉悔恨,有的滿不在乎,更多的是絕望。

搖搖頭,最後再心底嘆息一聲,李泰有氣無力的說道:“陳柱呢?”

陳柱看著李泰的樣子,擔心的回到:“殿下,屬下在這裡。”

最後看了一眼堂下的眾人,在看了一眼陳柱,李泰的心中做好了最後的決定。

“陳柱,帶著他們下去吧,眼看到了午時,給他們一個痛快吧,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陳柱不在乎李泰要殺多少人,他在乎的是李泰以後回到長安怎麼和李世民交代。憤恨的看了一眼下邊的眾位人犯,陳柱擔心的說道:“殿下,這麼多人都殺了嗎?依照屬下看來,反正他們已經招供了,不如暫時看押,等我們會到長安交給戶部和刑部處理吧。”

“不用。”李泰的語氣雖然輕,但堅定的不容置疑:“就今天,就現在,你去辦吧。”

李泰的堅持讓陳柱無計可施,帶著幾個侍衛,押著這些枷鎖纏身的二十七位離開了縣衙大堂,簇擁著他們離開的是門外那幾千百姓。

李泰回過頭來,看著頭頂上那“明鏡高懸”四個金字,嘴裡輕聲念叨著:“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22
第二百一十三章 血色彩虹
正午時分的太陽高懸在南天之上。灑下一道道奪目的光輝,灼熱而刺眼。

永嘉縣城西有一座微微高於地麵幾尺的小丘,光禿禿的寸草不升。即便是大水過後,淡黃色的泥土在烈日的烘烤下,依然幹裂出一道道的細紋。二十七個永嘉縣昔日裡蹲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官吏衙役,此時正被手指粗細的麻繩五花大綁的跪立在此地。

小丘上平整的麵積不大,二十七個人分成三排跪立在這烈日之下。第一排囚犯身後站著已經橫刀出鞘的侍衛。這些囚犯跪立的側前方是低著頭,靜立不語的陳柱。周圍是四個越王府出來的侍衛,懷抱橫刀站立在四角,沉穩的目光打量著小丘之下的圍觀百姓。

圍繞在小丘附近,將法場和百姓隔開的是在李泰嚴令下,前來法場觀刑的永嘉縣縣衙的眾人。偌大的縣衙,除了董子默等少數幾個人,剩下的都被李泰一道命令拘到了這裡。

眼看著就要到午時三刻了,下邊百姓的私語聲越來越大,說什麼的都有。有人在議論這些官吏如何的該殺,有人在議論往日裡自己受到的迫害,也有人在一臉羨慕的爭論著李泰的威風。

和興奮的百姓相比,圍在小丘周圍的永嘉縣官員卻是一臉的神情肅然,臉色蒼白。李泰令他們來此,主要是為了讓這種場麵在他們心底形成震懾。以免以後他們犯同樣的錯誤。

這些議論聽在陳柱的耳朵裡,抬頭看著天色,烈日已經從正南漸漸的西斜,心中嘆息一聲:“時間就要到了!”

“時間就要到了!”

同樣的一句嘆息,從李泰的口中,傳到恭謹的站立在他身後的蕙蘭和董子默耳朵裡。

不知道李泰為何發出嘆息,董子默整理一下藏藍色的長衫,斟酌之後還是出言試探:“殿下,您不去親自監刑嗎?”

“不去了!”

低沉的聲音從李泰的嘴角滑落。抬頭看這天上的烈日,奪目的陽光讓李泰的的眼睛感覺有些刺痛。閉上眼眸,眼光直射在眼瞼之上,不僅僅帶來融融的暖意,還在眼瞼上晃出刺眼的血紅。

就這樣,李泰仰著頭,背手站立在永嘉縣正堂大門外的石階上,麵色深沉,筆直著站立著,不躲不避任由著烈日在頭上肆虐。

“殿下!”蕙蘭上前一步,輕輕拉扯一下李泰的衣襟,語聲悲切的說道:“殿下,奴婢這就派人去喊陳柱,讓他將那些人帶回來,讓吏部和刑部去管,咱們不管了。”

蕙蘭說完就扔下李泰,向著永嘉縣衙大門外走去。

蕙蘭走過這十幾丈的青石路,馬上到了門口,才被李泰叫住。

“蕙蘭。回來吧,別費事了。”

“殿下!”蕙蘭一身嬌喚,擔憂的心思下,淚水再也忍耐不住,順著清秀的臉頰一顆顆的滑落:“殿下,你這是何苦呢?為什麼一定要逼著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呢?”

蕙蘭話語中的哭聲,讓李泰低下了他那一隻高高昂起的頭顱。凝視著蕙蘭梨花帶雨的俏臉,李泰招招手。十幾丈的青石路在蕙蘭的不情不願下走了半晌。

李泰伸手為蕙蘭拂去臉上的淚珠,惆悵的說道:“蕙蘭,你的心思我明白。無外乎不想讓我摻和到這爭紛之事中,你想讓我做那個快快樂樂的皇子。但你不要忘記了,我既然身處大唐,身為皇子,總避免不了要深陷其中,這些事情不是以我的意誌為轉移的。”

李泰的話讓蕙蘭想起了這些年在李泰身邊發生的事情。雖然她不知道李泰在慶王府門前的恐懼和迷茫,雖然他不知道東宮那一抹血色彩虹,但他知道掖庭宮前紛紛揚揚的大雪,她知道“文記”樓上那漫天飛舞的木屑,她知道房玄齡府邸的暴雨,她知道躺在**喬崢額頭上的汗珠。他知道李泰這一路走來的艱辛。

雖然李泰大多數時間都是以笑對人,那滿麵笑意背後的執拗和堅持。她點點滴滴的都看在眼裡,她眼角不停滑落的淚水是為李泰而流,為李泰不斷的強迫自己改變而流。

握著李泰青筋畢lou的大手,蕙蘭抬起頭,小聲的說道:“殿下,我們回京吧,不管這河南道的事事非非,我們回京吧!”

“會回去的。”李泰再次為蕙蘭拂去眼角不斷滲落的淚珠,微微的一笑:“快了,就快回去了。不過在回去之前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做完,這才不枉我出來一次。”

董子默年老成精,聽著李泰和蕙蘭的對話,心中若有所思,上前一步,躬身站在李泰的身側,小聲的說道:“殿下,現在時間還來得及,下官這就叫人快馬通知陳侍衛,讓他帶人回來。”

在李泰凝視注視下,董子默低頭說道:“殿下,就說是老夫一力勸說,讓您按照朝廷的章程處理。百姓那裡老夫去說,一定不會讓殿下感到為難。”

董子默誤會了李泰的意思,他以為李泰怕將來回到長安,被人用這個話題攻擊,所以才事到臨頭開始猶豫起來。他的這番話即是在奉承李泰,也是在為李泰找個藉口。

他猜錯了李泰的心思。

李泰搖搖頭,緩緩的說道:“董主薄,你想錯了。本王不是在猶豫。更不是怕回到長安會如何。本王是在嘆息。”

“殿下,罪無可赦之人,為什麼要為他們嘆息。”

李泰微微一笑,抬起雙手,放在董子默的眼前。

修長白淨,晶瑩如玉,整齊幹淨的指甲,那是蕙蘭精心打理的結果。沒有一點硬皮老繭,那是李泰一身富貴榮華的體現。細膩的掌紋,白膩的皮膚。

李泰的動作讓董子默一愣,不知道李泰是何意。

李泰縮回雙手,放在自己的眼前,反複的端詳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別人聽。

“幹淨吧!這是一雙幹淨的雙手啊!”

“或許你們不知道,這些年來,這雙手從未沾染過任何一點血腥。即便是當年那場玄武門前的宮變,都是我親身經曆的。依然是沒有沾染任何的血腥。所以它幹淨,它潔白,它讓我引以為傲。

但是從今天開始,它不同了。它已經帶有點點的血腥的味道了。二十七條性命在這雙手下消退於人世間。不論因果,不問來由,畢竟它已經沾染了血腥。”

董子默後退一步。對李泰行了一個長揖大禮,口中恭敬的說道:“殿下,下官身處窮鄉僻壤,不知道您以往的過往,所以下官不敢隨意的評說。不過今天這件事情,下官有幾句心裡話想說,說錯了,也還望殿下勿怪。”

“你說吧!”

“殿下,老夫久在這永嘉縣為官,對他們往日裡的劣跡一清二楚。但老夫怯懦,為了保住這一身官衣。是敢怒不敢言,冷言旁觀他們魚肉鄉里。說起來,老夫慚愧啊。就像殿下您說過的‘除惡即是揚善’,這些人該殺、可殺。你不需要為他們感到愧疚。”

董子默的勸慰唐李泰微微一笑:“誰說我對他們愧疚了?我愧疚的是自己。我是有些遺憾,我的遺憾是因為這樣的事情現在有,將來也會有,我遺憾於自己沒能力徹底的改變這種狀況。”

“若單單說這些人,即便我遺憾於自己將要沾染血腥,我仍然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讓我從新遇到這些事情,或者在別處讓我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仍然會送給他們一個字——死。我手中的屠刀仍然會為他們高高的舉起。”

“哈哈,為此,我不悔,我無怨。”

李泰爽朗,開懷的笑聲迴蕩在永嘉縣正堂錢空曠的場地中間。

笑夠了的李泰抬頭看著頭頂上的烈日,半響之後,忽然說道:“到時間了!”

在李泰的話音出口的同時,永嘉縣城西的小丘上,陳柱也發出了同樣的聲音。

和李泰語氣中的平緩不同,陳柱卻是一聲暴喝。

“到時間了!”

隨著陳柱暴喝,是九把雪亮,閃著寒光的橫刀在空中劃過。銳利的刀鋒劃過了空氣,也劃過侍衛麵前的脖頸。橫刀閃過,侍衛整齊劃一的一聲“殺”,不僅僅砍斷了他們麵前的頭顱,也砍斷了後麵兩排人犯心中最後一絲僥倖。

隨著人頭落地,脖頸間的鮮血噴灑,如噴泉一樣湧起半丈。血柱映襯著驕陽,滑過碧空,一道絢麗的色彩映入眾人眼簾。

這一聲震撼心底的殺聲,這一幕動人心魄的血光,震撼著小丘下邊的上萬百姓。剛剛還紛雜喧鬧的議論聲沒有了,現場一片沉靜。九道血虹宛如九把利刃,直直的cha入他們心底。

和心中的想像不同,眼睜睜的人頭落地的震撼力。那種從心底迸發出來的悸動,讓現場上萬人鴉雀無聲。

隨著陳柱一聲低喝:“繼續。”

九位侍衛轉到了第二排的身後,橫刀掄起,如是再三。二十七顆圓滾滾的人頭滾落在小丘一角。

兀自在滴著血珠的橫刀入鞘,麵色沉靜的陳柱領著十三位侍衛排成兩排,低頭看著小丘下邊的眾多百姓,沉聲喊道:“越王殿下有令,今日正法永嘉縣衙欺壓良,民官吏衙役共二十七名。並準許其家人為其斂屍入土。”

環視下邊百姓一圈,陳柱緩緩言道:“越王殿下有令,兇徒俯首,聚斂之錢財用作補償受到殘虐之百姓。若有冤屈愁苦,可去縣衙申訴,朝廷會酌情給予補償。現在兇徒伏法,爾等也不必在繼續在這裡觀看了,都回城去吧。”

陳柱也不管下邊百姓心底作何想法,帶著十三位侍衛走下小丘。這群手握橫刀,麵似兇徒的侍衛所到之處,百姓無不小心避讓,一條幾人寬的縫隙在人群中裂開。

陳柱帶著侍衛穿過人群,不理身後的低聲議論。徑直奔著城內的縣衙和李泰交令去了。

這小丘上的屍首自然有董子默派來的永嘉縣衙的人來打理。

陳柱回到城內沒有直接來到縣衙,先是找到停在後衙的馬車,將身上濺上血汙的衣衫換掉,才帶著眾位侍衛饒了一個圈子來到縣衙正門。

陳柱穿過正門,來到縣衙正堂之時,李泰還是那番姿勢閉目仰天的靜立在石階之上。

聽著身前的腳步聲,李泰眼睛未睜,沉聲問道:“砍了?”

“砍了!”

李泰問的粗俗,陳柱答的也不文雅。

陳柱以及他身後的眾位侍衛都是從殺場上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心裡對這種血腥並不排斥。李泰卻是不同,雖然這些人確實該死,但李泰心裡上無法接受屠刀揚起,血濺三尺的情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身赴刑場,親自監形。

此刻,聽到陳柱輕描淡寫的一句“砍了”,不由得讓他心襟搖動。閉目之間,陽光透過眼瞼顯lou出來的紅色,彷彿化作了那一道道血紅。同樣是紅色,這裡是鮮紅,刑場上卻是暗紅。

李泰長嘆一聲,睜開了眼睛,低頭凝視著石階之下的陳柱。半響過後,才緩緩的問道:“你回來,那些觀刑的官吏呢?”

“屬下不知,不過估計也快回來了。”

李泰點點頭,轉身向著正堂內走去。陳柱眼中隻能看見一個並不高大,但卻十分挺拔的背影。

“你去門前守著,那些官吏回來之後讓他們到正堂見我。”

李泰登上了正堂中最裡麵的木製高台,卻沒有直接坐在法桌之後,而是抬頭仰望著頭頂上那塊金字匾額。

“明鏡高懸”

時間不長,永嘉縣觀刑的官吏和衙役都已經回來了,聽從李泰的命令來到了永嘉縣正堂。在董子默的帶領下,噤聲站立在正堂之中。

李泰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留給眾人一個背影,沉聲說道:“都看到那二十七顆人頭了吧。已經正法的二十七人不算,就是在你們當中也肯定有該死之人。老實說,本王真的有心給你們都砍了,但本王知道,那樣肯定有冤枉的。不過,不砍了你們,也肯定有漏網的。”

李泰忽的轉過身來,單手向上一揮,說道:“都抬起頭來,看看這塊匾額。”

隨著李泰的口令,眾人的目光落在那塊“明鏡高懸”匾上,聽到李泰語聲平淡的說道:“本王真的有心將這快牌匾換成一把屠刀,屠刀的高懸或者比這四字警語更有作用,不過那樣不合乎朝廷規矩,還會惹得天下恥笑。”

“陳柱,把你的刀給我。”

伸手接過陳柱的橫刀,李泰將它放在了法桌之上,沉聲說道:“這把刀送給你們永嘉縣,正堂不能高掛,就掛在內堂吧。以後你們為官做事的時候多想想今天的二十七條人名,作為警示吧。”

“多謝殿下。”

董子默走上前來,伸手接過法桌上的橫刀,抱在懷裡:“殿下請放心,下官一定會牢記殿下的教誨,絕不會再走廖成祥的舊路。”

李泰擺擺手:“口中說的天花亂墜也沒用,以後如何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若是倒行逆施,即便沒有我越王李泰來處理你們,也有別人來找你們。”

揮手讓董子默退下,李泰穩穩的坐在法桌之後,沉聲道:“那十五位被我挑出來的何在?”

李泰說的是在董子默給他的四十二張供狀中,挑出來的那十五位罪行稍輕的。李泰此時一問,那十五位趕緊走上前來,心懷忐忑的對李泰行禮:“多謝殿下不殺之恩。”

李泰哼了一聲,冷聲道:“別謝我,若是依照本王的意思,你們這些人千刀萬剮不足以恕其罪。不殺你們不過是因為你們的罪行在朝廷律法上來說,還不足以砍頭。不是本王饒恕了你們,而是你們自己作孽還不夠,所以別來謝我。”

李泰的話說的眾人不知道如何應對,也沒用他們應對,李泰淡淡說道:“雖然你們在我這裡免了一死,但還有戶部和刑部那裡要你們去交代。現在你們是待罪之人,這永嘉縣衙的事情也不用你們管了,自己去大牢裡麵找個位置,等著戶部官員來查吧。”

這些人能夠保住一條命,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又怎麼敢在李泰麵前再囉嗦,沒等陳柱帶領,自己就已經離開了永嘉縣正堂,生怕李泰再改變主意。

目送著這些罪人離開,李泰沉聲對其餘的人說道:“廖成祥一黨的下場你們也看見了。這永嘉縣以後怎麼樣我說了也不算,誰來當這個縣令,本王也不清楚朝廷怎麼安排。不過現在又大群的災民等待你們來賑濟,本王現在暫時任命董主薄管理永嘉縣,主理賑濟事項。”

董子默聽言,急忙跪伏在地,口呼:“謝殿下,下官一定會用心治理永嘉縣。”

李泰看著在董子默帶領下跪伏一地的永嘉縣的官吏,沉思半晌,緩緩說道:“你們都算得上是劫後餘生之人,身上的罪孽是一定有的,等吏部會同刑部官員前來的時候再仔細甄別。目前你們還是用心梳理賑濟災民的事情吧,若是能夠用心辦好此事,他日吏部甄別的時候,也有上一份功勞,論罪的時候也能容情一二。”

“些殿下提點。”

看著下邊悲喜交加的眾人,李泰也不想和他們再多說話了,揮揮衣袖,示意他們退去。

片刻之後,這永嘉縣正堂中隻留下了李泰以及他從越王府帶出來的侍衛。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23
第二百一十四章 祭奠
金家村沒有望族。不過是隨著時間長久,眾人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一個小村落,是因為隋朝時期出了一個姓金的善人,得到過朝廷的褒獎,因此得名。曆史並不長。也就沒有什麼祖墳之說。

金家村的人故去之後,大多數都被埋葬在村東南的一個小山穀裡。說是小山穀,不過是附近有幾座土丘而已。小山的姐姐也被葬在這裡,和她父母的墳墓緊緊挨在一起。

李泰在安頓好永嘉縣衙之後,就帶著小山來到這裡。李泰有意帶小山離開這塊屬於她的傷心之地,自然要讓他和姐姐見最後一麵。

墳頭不大,當時小山是在馮鈺的幫助下草草的埋葬了姐姐。馮鈺和小山兩人,一個年老,一個年幼,體力有限,自然也就建不了什麼大墳,更別想用什麼青石壘就之類的了,匆忙間也不過是一個淺坑,幾鍁浮土罷了。

陳柱對小山心存可憐,帶著幾個侍衛從村子裡借來鐵鍁,幫助小山將她姐姐的墳從新規整了一番。活人在人世間掙命,死人講究入土為安。又不是什麼良辰吉日,這棺木是動不得的,幾個侍衛是賣了一把力氣,將墳闊了一下,墳頭弄的大了一些。

細心的蕙蘭早已準備好了元寶、蠟燭、線香等祭奠用的物品。此時正陪著小山在墳前祭奠著。

從來沒有將心底的悲憤發洩出來的小山,在元兇伏法之後,終於趴在姐姐的墳前不停的痛哭著。蕙蘭姐妹在一旁偷偷的掉著眼淚,幫著小山將元寶蠟燭投入在墳前的火堆中。

嫋嫋的青煙升起,伴隨著小山痛不欲生的哭泣,帶著活人的思念和故去之人的欣慰。

馮鈺有心上前幫忙,卻被李泰拉在一旁。

李泰心存不忍的看著在墨蘭懷中抽搐的小山,捂著臉,揉動著有些痠痛的眼睛,穿過手掌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馮先生,小山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本王有心領小山回長安,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馮鈺心中早就做好了準備,聽到李泰的話並不意外:“小山孤身一人,肯和殿下走自然是好的,她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馮鈺的眼神在煙霧繚繞中落在一身素白色細綾孺裙的小山身上:“老夫在這小村中落腳已經二十幾年了,可以說是看著她們姐妹長大的。她們父母還在的時候,怎麼看也不過是兩個弱小的女孩。卻沒想到,當她們父母先後病故之後,小山她姐姐竟然能夠以一個弱小的身軀支撐一個家庭。”

“可惜啊!老天不公,紅顏薄命,天降橫禍讓這原本還算過得去的一家人支離破碎。萬幸,讓小山遇到了殿下。免去了她以後的顛沛流離之苦,她姐姐在地下也能含笑九泉了。”

“馮先生,你在這金家村可還有親人?”

“沒有了,當初我來到金家村是投奔一個老友而來,他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過世了。本來老夫也早該離開了,不過一是捨不得村塾裡的幾個學生,二來撇不下小山姐妹兩人。現在那些學生已經長大了,小山姐妹也都有了各自的歸宿,老夫也沒什麼需要惦記的了,也可以放心離開了。待到小山離開之後,老夫也收拾一下,四處探訪一下老友去。”

馮鈺說的極其灑拖,讓李泰想不到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還有四處探訪老友的心思,這樣李泰極其意外,考慮了一下之後,李泰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馮先生,你若是故土難離,本王也不好勉強。不過,你既然有探訪老友,離開金家村的想法。小王就有個不情之請了。”

馮鈺深施一禮,說道:“殿下何出此言,有事您儘管直說就好。”

“我越王府中雖然是錦衣玉食,但小山年幼,忽然間離開了故鄉,身邊沒有一個熟悉之人,即便是我們待她再好,恐怕也不習慣。所以小王有個想法,能否請您同去長安住上一段時日,等小山習慣了王府的生活,您再探訪老友也不算遲。不過是一年半載的時間,也耽誤不了您的謀劃。”

李泰的邀請卻在馮鈺的意料之外。年過花甲,見到的,經曆的事情很多,從隋朝的繁華,到隋末的爭紛不休,到唐初的蕭條,這些都存在馮鈺的記憶之中。

雖然此時崔郊還沒出生,還沒有那句“侯門一入深似海”的名句。但歲月的沉澱中,馮鈺心裡也明白這個道理。若是年輕二十歲,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李泰,藉以為自己謀得一場富貴。

但他現在已經年逾六旬,自身已無所求,身後又沒有子嗣,不需要為子孫某福,李泰這份邀請中的富貴就顯得無關緊要了,剩下的隻是“侯門”中的風險。

出於這種考慮,馮鈺久久無言,低頭思索著。李泰也不著急。他比誰都清楚“無慾則剛”這四個字的意思,馮鈺心中“無慾”,在他麵前“剛”起來也不足為奇。

為身邊的馮鈺留下思考的空間,李泰抬眼遠望,看著小山祭奠姐姐已經快要結束,心中嘆息了一聲,邁步走到了墳前。

從陳柱手中接過三隻線香,用供桌上燃燒的蠟燭點燃,一手握住,另一手輕揮,帶動著點點微風,吹滅了了線香上的火焰,隻留下在夕陽下略微有些暗紅的香頭,升起渺渺的青煙。

李泰捧著線香,在小山她姐姐的墳前三鞠躬,彎腰將香cha在供桌上盛著穀粒的香碗中,站直了身子,目視著小山父母以及她姐姐的三座墳頭,默默佇立。

許久之後,李泰一手後背,另一隻手拉過小山站在自己的身邊,閉著眼睛,緩緩的說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三位。考慮一下怎麼樣都不合乎規矩,所以也就不多說了。或許別人不相信什麼神仙鬼怪,但是我信,因為我來到這裡就是冥冥中注定的,這就是緣。”

眾人對李泰的話似懂非懂,都以為他說的是能遇到小山是緣分,卻不知道李泰口中的緣分指的是他能來到唐朝,才是緣分。

馮鈺的目光在李泰、小山、以及三座墳頭上來回移動,依舊坐不下決定。

卻見李泰一緊自己握著小山的手,睜開了眼睛再次說道:“小山。我要領走了。你們放心,虧不著小山的。或者不比在鄉野間來的自在。但在我身邊總不會受到顛沛流離之苦,更不會有人敢欺辱與她,這是我再次給你們三位的保證。”

“我的身份特殊,不敢,也不能認小山為妹妹,但我會將他當妹妹看待的,隻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一定會盡力維護小山,請你們三位放心。”

“長安據此路途遙遠,小山也無法每年為你們來上香填土,請你們見諒。這裡的事情我已經吩咐永嘉縣衙的眾人,我想他們還是不敢怠慢的,你們也無需擔心。倘若你們真的地下有靈,就保佑小山快樂的成長吧。”

“還有,礙於朝廷法度,我沒辦法將殘害小山她姐姐的兇徒人頭帶來,其實我也想用他們的人頭消減你們的怨氣,但礙於我的身份,礙於朝廷法度,我思考再三還是沒有那樣處理,你們九泉有靈,也能理解本王的難處,希望你們諒解。就讓這盞水酒,代表我,表示歉意吧。”

李泰從陳柱手中接過一盞水酒,澆在墳前。

李泰對著三位交代了一番,這番話即是說給故去的人聽的,也是說給他身邊的人聽的,相信回到長安之後,心思精明的陳柱一定會將這番話按照李泰的意思傳開。有李泰的這番話在,越王府裡卻是沒人敢欺辱小山。

李泰的這番話說完,小山也知道到了要離開的時候,輕輕的拉扯一下李泰的衣角:“殿下,我們要走了嗎?”

看著李泰點頭,小山鬆開了和李泰緊握的小手,來到墳前,顧不得髒了素白色細綾孺裙。直直的跪在地上,對著三座墳頭,梆梆梆三個響頭磕在地上:“爹爹,娘親,姐姐,小山要走了,跟著殿下去長安了。你們不用惦記小山,小山是去享福去了,你們該為小山高興才對。”

梆梆梆,又是三個響頭:“殿下是好人,蕙蘭姐姐,和墨蘭姐姐,還有文宣哥哥,陳柱大哥他們都是好人,他們很照顧小山,跟在他們身邊,小山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可以吃好吃的點心,小山吃的飽,穿的暖,你們不用掛念小山。”

梆梆梆,還是三個響頭:“爹爹,娘親,姐姐,小山真的要走了,長安很遠,不知道下次來看你們是什麼時候,但有機會殿下一定會帶小山再回來看你們的。小山會想你們的,你們不要想小山啊。”

梆梆梆,又是三聲悶響,小山半趴在地上,從供桌上下邊拿出一個錦盒,放在供桌之上。小手用力的打開錦盒上繃緊的盒蓋,幾塊寶相花紋點心呈現在眾人眼中。

這是那天小山在李泰馬車前鳴冤的時候,李泰送給她果腹的點心,被小山留到了現在,作為貢品放在了供桌之上。從這盒點心交到小山手中到現在已經過了不短的時日,盒中的寶相花紋點心已經變質了。七八塊點心中一半已經長了綠毛,另一半也是幹透了,點心上佈滿了幹裂出來的細小裂紋,根本看不出來上邊的寶相花紋。

小山十分珍惜的將點心一塊一塊的擺好,小聲的哽嚥著:“爹、娘、姐姐,這是小山吃過的最好吃的餑餑,小山沒捨得全吃了,特意給你們留下一些,你們嚐嚐吧。殿下說,他長安的王府中有更好吃的餑餑,等小山下次再來的時候,再帶給你們。”

不足十歲的小山,像一個小大人一樣在自己親人的墳前不停的訴說著。伴隨著夕陽西沉的餘暉,拉出一道長長的,孤寂的,惹人憐愛的身影。就這麼跪在兩大一小三座墳前,和親人進行最後的告別。

落日不忍再看著這幕人間悲苦,悄悄的躲入地平線之下,空留下一道餘暉照射天際,淚珠一樣的點點雲朵將這抹餘暉反射到跪伏在地的小山身上。為她那身素白色的孺裙潤染上點點金光。

李泰走進了光暈中的小山,彎腰低俯在她身邊。嘆息過後,小聲的勸說:“小山,時間很晚了,咱們走吧。死者已矣,你還要快樂幸福的活下去。以後有機會我再帶著你回來看他們。”

小山懂事的點點頭,最後對著三座墳誠心的叩首。

將痛哭過後全身無力的小山抱在懷中 ,李泰大步的離開 。伏在李泰肩頭的小山,依依不捨的將目光流連在親人的歸宿之地。

山穀的小路很窄,馬車無法再這種小路上行駛,被遠遠的停在山穀之外,留下了幾個侍衛在看守。

將小山放在馬車上,蕙蘭溫柔的將小山抱在懷中,落下車簾,隔絕了小山心中的不捨。

李泰走向另外一輛馬車,上車之前將馮鈺招到身前,舊事重提:“馮先生,你考慮的如何了?是跟隨本王去長安陪伴小山幾年?還是就此作別,訪友於天地之間?”

馮鈺見到李泰將小山抱在懷中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打算,此刻在李泰的詢問下回道:“殿下,老夫願和您同行。”

李泰對馮鈺沒有什麼想法,邀請馮鈺也是愛屋及烏之心,不忍馮鈺一個老人孤身處於窮鄉僻壤之中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想讓小山在越王府中有一位熟識之人,也好排擠她身處陌生之地的孤獨感覺。

見馮鈺肯跟隨自己,李泰心中替小山一喜,說道:“如此就麻煩馮先生了。本王今天會在永嘉縣再停留一晚,明日一早啟程,先回洛陽。馮先生可以收拾一下家裡,明早去永嘉縣會和。”

馮鈺孤身一身,沒有什麼負擔,決定要跟隨李泰一起走,也知道越王府什麼東西都有,他的破爛也沒什麼需要收拾的,於是笑著對李泰說道:“殿下,老夫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不過是幾箱子書而已。一會路過村子的時候,隨便捎帶上就好。老夫現在就跟著殿下好了。”

“馮先生能如此灑拖卻是更好,也少了一番麻煩。”李泰客氣之後,在陳柱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馮鈺向洪平借了幾個人,先回到金家村收拾他的東西去了。等李泰的大隊人馬到了村口的時候,馮鈺已經帶著幾箱子書在等他了。

馮鈺還真沒說假話,除了幾箱子書,他什麼都沒帶。將馮鈺的書搬上馬車,李泰改為騎馬,一隊人回到了永嘉縣。

第二天一早,李泰就在永嘉縣眾位官員的送別下,帶著小山和馮鈺奔向洛陽。

在永嘉縣一共也就呆了兩天兩夜,但這兩天兩夜給李泰心靈上的衝擊卻是極大的。為小山的姐姐伸冤是來此的目的,卻沒先到這一件小事引起了二十七顆人頭的落地。

以前聽多了大唐的貞觀盛世,一直忽略了這其中暗藏著的陰暗之處。而永嘉縣的眾人卻為他展現了這盛世背後的卑劣與黑暗。深思之後的李泰願意從這裡開始,哪怕手中沾染上血腥,也要為那些窮苦人,為小山討還他們應得的公道。維護這盛世,打擊這黑暗是需要付出代價,這點他心裡清楚,相對於別人來說,他的身份卻可以用微小的代價換來更大的成果。

離開了永嘉縣地麵代表著這事情告一段落,但後續的麻煩卻是極大的。在永嘉縣來說,雖然貪官汙吏得到了整治,但最棘手的事情還沒有解決。災民賑濟上還存在著缺口,那空蕩蕩的縣衙糧倉表示著依kao永嘉縣自己的力量根本沒辦法賑濟災民。李泰答應董子默盡快將賑災的糧食送來,這糧食的出處卻還沒有著落。

還有李泰一口氣讓二十七個人頭落地,這中間還包括著河南府刺史鄭瑞翰的便宜嶽父。鄭瑞翰好歹也是一方大員,他能斬了廖成祥,卻不能隨意的砍了鄭瑞翰。這中間的麻煩必然不少。

何況一定有人將他在永嘉縣的作為報於長安方麵,李世民或許責怪,這是一方麵,還很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這點攻擊他,這善後的事情麻煩事就多了。

事情雖然多,但這些是李泰在下令整治永嘉縣衙眾人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大致謀劃過後,他心中反倒不著急了,更不像來的時候急切的趕路,反而是慢慢騰騰的走了一路,給洛陽和長安足夠的反應時間 。

本來一天多的路程,李泰硬是走了三天才到洛陽。

看著洛陽城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恢弘厚重的城牆,李泰心中一聲嘆息:“我李泰又回來了。”

洛陽還是原來的樣子,城中依然不讓災民進內,在城外有秩序的領著稠粥。打馬進城,一縷縷炊煙嫋嫋升起,帶來百家飯菜的香味,讓李泰也感到幾分饑餓。

“走,加快點步伐,回到府中好吃上一碗熱乎飯。”

看出來李泰想法的陳柱,吆喝了一聲,讓眾侍衛連連稱是。

估計杜正倫早在李泰進城的時候就得到了消息,李泰剛剛走進鄭瑞翰為他準備的小院,杜正倫就匆匆慢慢的趕了過來。沒和李泰客套寒暄,見到李泰的第一句就是“殿下,你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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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以工代賑
杜正倫接到下人關於李泰回來的稟告。立刻趕到了李泰的小院,見麵第一句話就是說李泰糊塗。

李泰麵對一臉懊惱無奈,語氣中充滿焦急的杜正倫,展顏一笑,扶著杜正倫坐好,笑道:“杜侍郎,別急啊,有話慢慢說。”

杜正倫接過李泰遞過來的茶盞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埋怨的嘆息一聲,苦口婆心的說道:“殿下,您糊塗啊!那永嘉縣的眾人,大小也是朝廷官員,你說斬就斬了,這不符合朝廷規矩啊,若是有人追究,您也不好說話啊。”

李泰一撩衣襟,在杜正倫對麵坐下,接過蕙蘭送來的茶水,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這麼說來杜侍郎已經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嗎?”杜正倫對李泰滿不在乎的神情有些不滿:“那可是二十七顆人頭,殿下說砍了就砍了。你行刑當天,就有人快馬飛奔告訴了老夫。老夫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別說是老夫,就是這河南道上上下下沒有不知道的。”

看著對麵低頭不語,一門心思品茶的李泰,杜正倫再次嘆息一聲,勸誡道:“殿下,你太糊塗了。不是糊塗,是莽撞。您是河南道巡察使不假,可是您不要忘記,您隻有巡察之責,卻無處置之權。若是一人兩人也好,一下子二十七顆人頭落地,這河南府的官員會怎麼想?這河南道數十個州府的官員會怎麼想?長安三省六部的官員又會怎麼想?陛下那裡還會怎麼想?這些你想過嗎?”

“我的越王殿下啊,若是一兩個無恥之徒也就罷了,您的身份,您的職位在那裡,沒人會多說什麼。可是這是二十七個啊!就算是他們犯了謀反大罪也不該由你來處置啊。”

杜正倫的這一番話,頗有推心置腹的意味,李泰也不能對此裝聾作啞。抬起頭,凝視了杜正倫半晌,李泰緩緩說道:“杜侍郎,非是我李泰嗜血,而是他們的確有取死之道!”

“那又如何?”杜正倫見李泰的態度強硬,眉頭一皺:“殿下,您別忘記了,這身犯死罪之人還需要三省六部審核,陛下禦筆親題,才能執行。不管如何。也不該由您一言而決。何況……。”

“何況什麼?”李泰的眼眉一挑,看向杜正倫。

“何況那個永嘉縣令廖成祥還算是鄭刺史的丈人,您將他丈人斬了,還住在他的府中,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吧。不看僧麵看佛麵,就是兩相你都不看,還要看在鄭刺史的這份香火之情呢。”

聽到杜正倫的話語,李泰咧嘴一笑:“怎麼杜侍郎?本王記得您學的是儒家啊,什麼時候開始信佛了?”

“老夫不信佛!”杜正倫沒好氣的瞪了李泰一眼,沉聲說道:“殿下,別岔開話題,老夫正和你說正事呢!”

李泰明白杜正倫是一番好意,在為自己擔心。擔心是自己一時的年輕氣盛,怕自己犯下大錯,才會急切的找到自己。一是來勸誡自己,二是來想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個補救的辦法。

李泰對這件事情卻是心中有了計畫,但又不能和杜正倫明說。想岔開話題,而杜正倫卻是一門心思想知道個究竟。

無奈之下的李泰隻好示意蕙蘭把他從永嘉縣帶來的文卷拿了出來。李泰一聲不吭的將眾人的供狀和董子默整理出來的文卷,攤在杜正倫的麵前。

“這是什麼?”

李泰對杜正倫的詢問閉口不答,示意他看完再說話。

杜正倫大略的看了一遍之後,合上文卷。以肘支撐著身子,久久不語。

“杜侍郎,這些人可有無辜之人?可有不足以處以極刑之徒?”

“殿下啊!”杜正倫抬起頭來,無奈的嘆息一聲:“這些人是該死,白死不足以恕其罪,但卻該由殿下下令。您是為永嘉縣百姓出了心頭這口惡氣,但您想過沒有,您在此之後,又將自己置於何地呢?”

“顧不得那麼多了?”李泰微微的搖搖頭,帶著一些惆悵的說道:“除惡即是揚善,顧不得那麼多了。杜侍郎,您也是久在長安之人,我越王李泰的風評如何您最清楚。若不是事非得已,我又怎麼會下此狠心呢?”

杜正倫點點頭:“殿下在長安的風評老夫清楚。說句不客氣的話,軟弱有餘,強硬不足。您非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通宵狠手,這個老夫十分清楚。就是因為如此,老夫在聽說永嘉縣的事情之後,才來到了殿下這裡,希望能進老夫力量幫到您。不過現在看來,當您在下令的時候,已經想好以後的應對了,是嗎?”

“哪有什麼應對?”李泰呵呵一笑,矢口否認:“我根本沒想什麼應對,也不需要應對。他們是有取死之道,上天借我的手懲治這些作惡之徒,沒什麼需要考慮的,更不需要應對。話說回來,我砍了他們又能如何。即便是父皇責罰,能夠為民做主一次,又有何妨。”

李泰請抿一口茶水,豎眉說道:“杜侍郎,你是儒學大家,一定知道聖人的那句‘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小王我今天就是按照聖人的教誨做的。我本無錯,誰有敢說我什麼呢?”

李泰說的正義凜然,杜正倫雖然對這番話心有感觸,卻不認為李泰真的是這麼想的。李泰越是這樣,杜正倫的心中越是肯定李泰早已想好了應對之法。見李泰神情輕鬆,杜正倫也不再為李泰著急,微微一笑,重新翻看起李泰帶回來的文卷和供狀來。

文卷眾多,杜正倫暫時放在一邊,仔細的觀看起供狀來。一番細讀之下,杜正倫的眉頭越皺越緊,沉住氣看完最後一張,抬起頭向李泰確定道:“殿下,這些供狀全無一點虛假之處嗎?”

“當然!”

雖然杜正倫帶著不敢相信的語氣詢問,卻不是代表他不相信李泰,而是這些供狀上的罪行讓他難以置信。見到李泰斬釘截鐵的十分肯定的回到,杜正倫眼睛半眯。忿忿的說道:“該殺,每一個都有取死之道。就是老夫在,估計也忍不下去。”

“當然!”李泰說道:“我本就不是濫殺之人,若不是證據確鑿,但凡有一點疑惑之處,我都會給他們留下活命的機會。”

“可惜啊!”李泰嘆息一聲,將杯中殘茶一口飲盡:“俗話說‘天作孽,由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他們的死是自己找的。”

“是啊!”杜正倫手指著供狀,恨聲說道:“單單說私賣官糧這一項就足夠用他們的性命以正國法了。殿下,您看看。這偌大的縣衙糧倉被他們私賣一空,僅僅剩下不足一成的糧食,還是被水泡過的黴糧,根本不能入腹。他們將數萬治下災民置之於險地。就憑這項罪名,他們就是百死不足惜了。”

杜正倫因為地位和職責的關係,看過供狀後將注意力放在賑濟災民的糧食問題上,李泰卻不是。

微微搖搖頭,李泰沉聲說道:“杜侍郎,你手中的供狀我看了不止一遍。若隻是私賣官糧,小王絕對不會當場處死他們,而是會交給戶部刑部論處。本王講他們當場斬殺是因為他們做下了天怒人怨之事。”

“杜侍郎,您且再看看關於小山她姐姐的案子。你想想,在莊嚴肅穆的縣衙正堂,他們竟然能夠犯下如此大罪。”

“縣衙正堂是什麼地方?那是代表著朝廷臉麵,代表著朝廷權威,而他們偏偏將這樣的一個地方當做施暴的場所。士可忍孰不可忍,當他們將朝廷法度當做兒戲,當他們將朝廷顏麵至於不顧的時候,本王為什麼要讓他們多活幾天?”

“還是那句話,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國法,不殺他們,這朗朗乾坤之下就再也沒有什麼公理道德可言。他們該殺,必須殺!”

李泰一副義憤填膺,怒目圓瞪的樣子,說得杜正倫一愣一愣的。杜正倫雖然對這樣的口號一樣的言論見多了,但李泰的神情卻是唬得他一愣。

李泰的故意的做作被他看在眼裡,苦笑之後搖頭說道:“殿下,息怒,息怒。不要這麼激動。沒人敢,也沒人會說你殺的不對,不過是說不合乎規矩而已,您也不必如此憤慨。”

明明知道李泰是在做樣子,堵他的嘴,但杜正倫也不得不好言相勸。

李泰故意做成這樣一方麵是不想在就這個話題和杜正倫討論下去了,已經將人殺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另一方麵也是希望杜正倫改日回到長安時候能為他在群臣之中說幾句好話。李泰有把握安撫好李世民。卻沒辦法在群臣麵前為自己辯解。

由李泰自己在群臣麵前解釋,是越描越黑的事情。而杜正倫作為老臣,在長安群臣之中還是有一定威望的,由他來為李泰解釋,會少卻李泰很多麻煩。

杜正倫心裡清楚李泰的想法,卻裝糊塗的沒有表態,卻是搖頭不語。李泰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逼他,隻能是岔開話題。

“杜侍郎,我離開洛陽也有一段時日了,不知道您統計這河南道存糧的結果如何?”

李泰不說這事,杜正倫的表情還算自然,一提起這件事,杜正倫就開始滿麵愁容。考慮了一下才對李泰細說。

“殿下,這幾日也有一些人從周圍飛府縣回來稟報了。那些府縣聽說暫時不追究他們的過錯,加上眾人查檢的比較嚴,到是得到了差不多的存糧實數。但卻沒一個好消息。下邊州府存糧都在三成左右,最多也不組五成,甚至存糧一成的也大有人在。”

“總體來看,越離洛陽近,這存糧是越少,越遠,存糧越多。但現在的從下邊州府回報來看,老夫對災民的口糧問題很不樂觀,此次賑濟災民的糧食缺口很大啊。”

雖然這種情況在李泰的意料之中,但李泰還是心中犯愁。考慮過後,辦法是有的,但現在還不是說出來的時候。

“既然已經如此了,杜侍郎有沒有什麼應對的辦法?”

李泰試探性的詢問讓杜正倫臉上的愁苦之色更重,重重的嘆息一聲之後,杜正倫緩緩的說道:“遠處的還好,多少也能再應付一陣子,但這洛陽附近卻是快要斷糧了。老夫估算了一下,最多好能維持旬日而已。一想起這事來,老夫就是一腦門子的憂慮。”

“殿下,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老夫也沒有什麼辦法。隻能是連番催促朝廷盡快調派糧食,除此之外,真的別無他法了。殿下,您有解決的辦法嗎?”

“暫時還沒想到。”李泰沒有將心中的設想說出來,支吾著換了話題:“杜侍郎,糧食問題現在沒辦法解決,現在卻已經是深秋了,你看是不是應該考慮災民的過冬問題了?”

“老夫也正犯愁這件事情呢。眼看著這天是越來越冷了,災民過冬問你必須開始考慮了。否則,一旦嚴霜降下,那個時候饑寒夾迫之下,餓殍必然遍野,若不及早解決,後果不堪設想啊。”

杜正倫在這點上和李泰想到一起去了,看著李泰關注的眼神,再次緩緩說道:“殿下,老夫有一個設想,正想和殿下商討一番。”

李泰衝著杜正倫一拱手:“杜侍郎,有話您儘管直說。”

杜正倫也不客氣,緩緩的說道:“殿下,以目前來看,災民需要糧食,需要禦寒的住所,所以老夫結合兩者在心中有了一個設想,卻不知道合適與否,所以想和殿下商議一下。”

“老夫是這麼想的,既然兩者災民都需要,但現在看來,朝廷一時之間還不足以兩麵都顧全了,所以老夫想,朝廷可以出糧食,讓這些災民自己建住所。這樣一來,災民有糧食吃,又有事情做,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的整天守在粥棚前。殿下以為如何?”

李泰心中一動,這就是以工代賑,或者說是以工代賑的雛形。災民自己為自己建住所,由朝廷為他們提供必須的糧食。這樣朝廷之需要付出賑濟的糧食,卻同時解決了災民的過冬問題,一舉兩得。

李泰在心中同意了杜正倫的提議,卻沒有急著表態,而是緩緩的說道:“杜侍郎,這個辦法應該是可行的。不過其中還有許多問題需要兼顧。”

“例如,如果一家之中全是老弱病殘之輩又該如何?如果一家子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人,這建房也好,做別的也罷,他們根本伸不上手,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凍死?”

“還有,參與建房之人又給他們何種待遇?每天給他們的糧食數量如何?如果兩家人,其中一家四口,有一個壯勞力,能夠參與到重建之中。另一家十口人,同樣有一個壯勞力,也參與到重建之中。那麼同樣做工之後,是否給他們同樣的口糧?”

“若是給同樣的口糧,您又怎麼能保證這些口糧夠他們一家人吃飽肚子呢?若是按照他們家庭的人口給口糧,那麼對家裡人口少的人是不是不公平呢?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樣容易出亂子啊。”

“當然,我想到的之是一小部分,其中的事情很多,恐怕不是你我能夠兼顧過來的。”

聽到李泰連續提出問題,杜正倫臉色有些難看了,皺眉說道:“殿下,按照您的意思,是不同意老夫的設想了?”

“非也!”李泰搖搖頭,說道:“我同意,隻是在大體上同意。小王沒有施政的經驗,真正執行起來還需要杜侍郎您自己斟酌一下,儘量的圓滿,儘量的保證讓災民活下去。”

杜正倫聽到李泰明確的表態,心中一鬆,笑道:“殿下放心,老夫也不是魯莽之輩,這個隻是一個設想,具體實施還要訂立細則。隻要殿下同意就好,別的老夫會和各個州縣的主官具體研究,一定盡力達到殿下的期望。”

“不是我的期望啊!是數十萬災民的期望,是他們活下來的機會。”李泰嘆息一聲:“而且我隻是巡察使,賑濟災民的事情不應該在小王的職責範圍,杜侍郎心中有數就好,不需要顧及本王的態度。”

杜正倫的想法是好的,可惜李泰根本不想參與其中。杜正倫找李泰商量是因為心中沒底,想拉著李泰一起。這樣有功勞寧可分李泰一半,若是惹出來禍事,有李泰參與其中,李世民也不過於責罰他。他可是親眼見到李世民對李泰寵愛到何種程度的,在一件沒有把握的事情上,拉著李泰一起是他最好的選擇。

李泰心中卻明鏡般的瞭解,如果沒有出差錯的話,杜正倫的這個賑災方法執行下來,肯定在大體上是成功的。李泰的拒絕是不想在期中分一部分功勞。

杜正倫卻不這麼想,他以為李泰是在嫉恨他剛剛沒有答應李泰回到長安為他在大臣之間說好話,所以在這個時候拒絕他。

低頭思考了一下,杜正倫抬起頭,笑道:“殿下,話不是這樣說的。你我二人一起來到這河南道,不管是我的安撫使,還是您的巡察使,都是為了賑濟災民的一體兩麵而已,不必分的太細。就像您在永嘉縣連砍了二十七顆人頭一樣,這整治官吏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勞。”

李泰對杜正倫的這一番話大感奇怪,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隻是感覺到杜正倫的話中有話。李泰對杜正倫的拒絕本來就不是過於堅持,此刻杜正倫話中不僅僅是要分他一份功勞,還要將永嘉縣的事情攬去一部分過錯。

李泰不在意“以工代賑”的功勞,卻在意杜正倫想攬去的過錯,有杜正倫為他分擔一些,以後回到長安的時候也好說話。

想到這裡,李泰也就不追問杜正倫話中的意思,輕輕的點點頭,示意杜正倫,同意他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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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謀劃
李泰本意是想讓杜正倫自己獨得這份賑濟災民的功勞。無奈杜正倫擔心在以工代賑的過程中有差錯產生,所以拉著李泰一起分擔這其中的風險。迫不得已的以回到長安在大臣中為李泰美言為交換。

見到李泰肯為自己分擔,杜正倫心中也緩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本來不適合作為杜正倫和李泰兩人研究賑災策略的時機,李泰剛剛從永嘉縣帶著二十七條人名的煞氣回來,按理來說杜正倫應該再等等,讓李泰平複一下心情之後,再研究賑災的策略方法。

但是天災不等人,眼看著嚴霜降至,杜正倫心中記掛著災民過冬安置問題的迫在眉睫,即便他心中不情願,也得來和李泰商議。

索性結果是好的,李泰同意他的以工代賑的想法。不過要將以工代賑進行下去,有一個先決條件是必須解決的。

百般思考之後,杜正倫無奈的對李泰提出了這個問題:“殿下,您同意老夫的謀劃就好,那麼有一個問題就需要解決了。就是這個災民的糧食問題。”

“您也是知道的,河南道目前的情況,這糧食是一大缺口。要想開展以工代賑,首先要將糧食湊足。否則一旦在開展的過程中糧食不足,那樣對朝廷威信的影響就太大了,更容易激起民變。”

李泰回望這杜正倫:“那依照杜侍郎的意思。又該如何辦理呢?”

杜正倫遲疑了一下,考慮片刻才有些為難的說道:“殿下,老夫已經連續幾天向朝廷求援,不過朝廷的效率您也清楚,說是馬上就能調撥糧草前來,但經過三省六部審議,再交由陛下批準,這經過就難免有些拖拉,所以老夫想殿下您能不能直接……。”

杜正倫的話沒說完,但意思李泰已經明白了。無外乎杜正倫想借他在李世民麵前的影響力,讓李世民下旨,從上而下的進行督促,問題解決的效率能高一些。

杜正倫算盤打得很精,但是,即便是李泰按照他的想法去辦,從各地酬糧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再者說,按照從水患發生的時間推算,這籌集糧食的聖旨恐怕已經下到各個州府了。目前應該是各個州府在酬糧的時間。即便是李泰給李世民寫信告知河南道的情況,也未必有多大的用處。

而災民的賑濟問題卻是到了刻不容緩迫在眉睫的時刻,沒有多少時間能夠用來等待各地的州府將糧食送來。

李泰內心的分析在杜正倫看來是在猶豫不決,急忙在李泰身邊小聲的說道:“殿下,老夫這幾天計算過,如果不進行以工代賑,那麼河南道各個州府的糧食互相調運,能不能等到朝廷大舉調糧猶未可知。一旦開始以工代賑,口糧作為酬勞發放下去,是一定。所以老夫才求助於殿下幫助。”

杜正倫的一個“求”字,讓李泰有些坐不住了。從遠了說,李泰在掖庭宮前就算虧欠了杜正倫的,到現在一同以欽差的身份來到河南道,杜正倫在明裡暗裡也算是不計舊仇的維護他。

加上杜正倫身為李世民重視的老臣,這一個“求”字不得不讓李泰開始重視。

“杜侍郎,都是為了災民,且莫再說這個‘求’字。”李泰麵色沉寂,低聲說道:“杜侍郎,不是小王推托,如果小王寫信能夠有用處的話,小王可以立刻就寫。但是還請杜侍郎仔細考慮,若是十天前小王寫信還能有些作用,但從水患發生到現在,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朝廷該辦的事恐怕已經辦了,小王再寫這封信有些多餘不說,效果也不大。您說是吧。”

杜正倫仔細考慮一下李泰的解釋,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但他心中仍然為這災民的糧食問題擔憂,忍不住向李泰詢問:“殿下,您說的老夫也明白。但是除了等待朝廷的糧食調撥,就沒別的方法了嗎?”

李泰心道:“有,遠了不說,就在這洛陽附近就有足夠的糧食來賑濟災民,問題是誰敢下這個命令。”

李泰考慮半天,在心中計算清楚,在問道:“杜侍郎,河南道都有哪些州縣缺糧?”

杜正倫拖口而出:“殿下,若說是遭災的州府幾乎都缺糧食,但以河南府的洛陽為中心,除去洛陽,就沒有不缺糧食的,越是離洛陽近,缺的越多。遠些的還好點。就是這個洛陽,也還是因為殿下拿出貼己的錢買糧,才算緩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殿下如此的高風亮節,待他日回到長安,老夫一定會細細的對眾臣和陛下訴說。”

李泰對杜正倫的買好,笑著擺擺手,說道:“小王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不值一提,不過……。”

李泰客氣了一句以後,話音一轉,神色莊重的說道:“不過杜侍郎,你有一點說錯了,洛陽這裡不缺糧,不僅僅是洛陽,就是洛陽周邊都不缺糧。”

“糧食在那裡?”

聽到李泰若有所指的說法,杜正倫心中一喜。急切的問詢。李泰是一臉神秘,微笑著卻不說話。見到李泰的神情,杜正倫皺眉思索了一陣,忽然心中一動。

“殿下,你說的糧食莫非是……?”

李泰緩緩的點點頭。

杜正倫卻是神色大驚:“殿下不可,萬萬不可,千萬不能打那些糧食的主意,你我都沒有權利動用的!那些糧食隻有到了國家存亡之際,由陛下下旨,才可以打開糧倉的。我們是萬萬動不得的。”

“有什麼動不得的?難道就看著這百萬災民無家可歸嗎?這個時候還不算是國家存亡嗎?百姓沒了,還有國家嗎?”

杜正倫眉頭緊皺,半晌之後,還是說道:“那些不行。你我雖然負責賑災,但還是沒權利動用那些糧食。”

雖然杜正倫說的很堅定,但神色中的猶豫出賣了他的內心。

李泰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水,緩緩的說道:“洛口倉也叫興洛倉,位於鄭州管轄之地,存糧數百萬石,建於丘陵之上,不僅地勢險要,而且土層堅硬、幹燥,又有水路運輸之便。自洛河逆水而上可達東都洛陽,逆黃河而上可達陝西潼關和京城長安。順水而下可達山東至海口,完全可以照顧到河南道洛陽以東各個州府。”

見到杜正倫閉著眼睛一聲不吭,李泰在他心頭又加上一把火:“杜侍郎,興洛倉可供洛陽以東的災區,這洛陽附近還有一處更大的糧倉,您應該記得。”

“就在這洛陽縣東北,有糧倉名為含嘉倉。同樣修建在小山之上,是為缸式地下糧窖,不虞水患。存糧也在數百萬石以上,足夠洛陽附近災民數年之用。”

“不可啊!”杜正倫一聲長嘆,說道:“殿下。您說的這兩處糧倉,老夫早已考慮過了。那鄭州的興洛倉乃是朝廷為了防範戰爭所用,存糧是很多,但沒有朝廷政令,任何人都沒權利動用的,這點殿下應該清楚。”

“這洛陽附近的含嘉倉更不用說了,那是皇家儲糧所用,供應洛陽以東,包括長安城在內的數個郡縣的用度。事關重大老夫不敢擅專,若我看還是稟報陛下之後,由陛下決斷吧。”

杜正倫的猶豫李泰能夠理解,但卻搖搖頭:“快馬來回長安於洛陽之間,最少需要五天的時間,這還不算朝廷上各位大臣之間爭論所用的時間,你我能等得起,災民能夠等得起嗎?”

“何況,含嘉倉說是皇家糧倉,滿長安的勳貴士族誰不是吃這份糧食呢?說句不該說的,我們提議打開含嘉倉就屬於在他們口中奪食,他們又怎麼能夠同意呢?”

“小王我也知道,隻要你我將這個提議報知長安,最終還是會開倉放糧的。問題是這個開倉的時間會是在什麼時候呢?你我身在災區心中明白,早開倉一刻,就能多換回來好些百姓的性命,問題是長安的眾多權貴士族,他們會這樣認為嗎?且不說消息來回傳遞的時間,單單說這些權貴扯皮的時間,就不知道會死去多少百姓。你我又於心何忍呢?”

李泰的話說的是實情,杜正倫低頭思索了好久,仍然下不了這個決心。

“殿下,除此之外就沒別的辦法可想了嗎?”

李泰一攤手:“或者還有,但小王我想不出來了。”

杜正倫一臉肅然,長嘆一聲:“那就先別忙,容老夫再想一想。再斟酌一番。”

杜正倫對著李泰一拱手就要離開。

李泰在送杜正倫到門外的時候,最後激了他一把:“還是那句話,我們等得起,災民等不起。若是大開糧倉。您的以工代賑的籌劃也好早些進行。不過畢竟小王我隻是巡察使,真正的決斷還是要您來,畢竟您才是正牌子的安撫使。”

“老夫明白。”

送走了杜正倫,李泰半kao在**,一條腿耷拉在窗外,對正要為他拖去鞋襪的蕙蘭輕嘆道:“終於回來了,算是能稍稍歇息一下了。”

正在李泰心中嘆息著這次出行的艱難的時候,河南府刺史鄭瑞翰也在前院對著於管家心中焦急著。

“長安方麵還沒回信嗎?”

看著於管家的搖頭,鄭瑞翰滿麵愁容的坐在書房的案几之後,擺擺手說道:“我估計今天這信就能到了,你去門房等著,一旦長安的回信來了,立刻送過來。”

看著於管家的快步離去,鄭瑞翰趴在案几上滿心的忐忑。

廖成祥是他一個小妾的父親,兩人之間的來往很是頻繁。雖然他不知道李泰離開洛陽的目的地,但在李泰落腳永嘉縣的時候,廖成祥就已經派人快馬飛奔告訴了他。

當時他心道不好,急忙讓廖成祥想個辦法出去躲躲。沒料到他的人還沒見到廖成祥,就已經有人將廖成祥被李泰砍了的事情通報給他。

聽到廖成祥被李泰砍了的消息,他當時就懵了。不是為廖成祥傷心,是擔心廖成祥在死前將他拖下水。廖成祥是什麼樣的角色,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他和廖成祥之間有很多不可見人的事情,這才讓他心中恐慌。

他一邊恐慌著,一邊埋怨著李泰。他認為已經送李泰兩個價值連城的國寶級奇珍,按照他的想法,李泰就不應該再在他的地麵找麻煩。

後來他打聽到李泰去永嘉縣的緣由,又開始對死去的廖成祥憤恨了起來。他憤怒於廖成祥膽大包天,竟然敢在永嘉縣辦下如此之多的人神共憤的事情。

鄭瑞翰早已經對廖成祥的不知深淺有些反感。他對於錢財該貪要貪,但事情該做還是要做。可是廖成祥卻是一味的胡作非為,苛索無度。

以往看在這份裙帶關係上,他還勸過廖成祥幾次。廖成祥在他麵前支支吾吾的應付著,回去後還是老樣子不改。這他心裡也清楚,不過看在兩人的關係上,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卻沒想最後落在了李泰手裡。

昨晚他的小妾知道了自己父親的消息,和他哭訴了一晚,要求他為廖成祥做主。鄭瑞翰口中哄著自己的小妾,離開房間之後,卻為自己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感到擔憂。

今天聽到李泰回來的消息,這份擔憂更加重了。按他的計算,長安的來信也該到了,所以不停的坐在書房等著消息。在沒見到長安來信之間,他說什麼也不敢去見李泰。

就在他擔憂不止的時候,於管家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的說道:“老,老爺,長,長安,長安來信了。”

“在哪裡,快拿來。”

鄭瑞翰急切的起身,顧不得禮儀之說,衝著於管家伸出了手。急切間渾然不顧身前的案几將自己磕的生疼。

從於管家手中接過兩份信,看著信封上的字跡,急忙拆開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封,粗略的看過一遍,鄭瑞翰長吁一口氣,對著於管家說道:“還好,還好,殿下為本官想了辦法。”

於管家見鄭瑞翰的神情逐漸放鬆下來,不是那副忐忑的不能自已的樣子,也跟著舒口氣,小聲問道:“老爺,太子殿下怎麼說?”

鄭瑞翰一手輕輕托著手中那封尚未開封的信,另一手對於管家晃晃太子給他的信,說道:“你也看到了,太子殿下一共寫了兩封信。給越王殿下的這封寫的什麼,就不知道了。不過給本官寫的這封卻是為我指明了一條道路。”

沒等於管家追問,鄭瑞翰急於有人和他分擔這份輕鬆,笑著說道:“太子殿下在信中說了,讓我去見越王殿下。若是越王殿下對我沒什麼意見就算了,如果是對我感到不滿,就將這封信交給越王殿下。”

於管家指著鄭瑞翰手中的信件,問道:“老爺手中拿的就是太子給越王殿下的信?”

“對,就是這封!”

“這下好了!”於管家輕輕拍著胸脯,一臉的笑意:“老爺不必發愁了,有太子殿下這封信,老爺一定無憂了。”

鄭瑞翰輕輕點點頭:“太子殿下的身份在越王之上,相信太子殿下的信能在越王麵前起到一定的作用。”

鄭瑞翰的語速很慢,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片刻之後,對著恭謹的站立在自己麵前的於管家說道:“你先下去忙吧,管理好府中的事情,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再出差錯了。我還要考慮下見到越王怎麼說話。”

“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於管家對鄭瑞翰一禮之後,退步離去。

鄭瑞翰看著於管家離去之後,剛剛的的滿麵笑容漸漸退去,神色開始凝重起來。

太子給他的信中不像他對於管家說的那樣輕鬆,而先是一頓訓斥之後才說道讓他將信交給李泰。

有訓斥和沒訓斥對於他來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而且太子還在信中清楚的說到,李泰是他都不願意招惹的人,讓鄭瑞翰對待李泰一定要謹慎,謹慎,在謹慎。

這樣一說鄭瑞翰明白了,事情不是像他設想的那麼簡單。以為太子幫他出麵就能萬事大吉,太子已經在信中隱約的透漏出,李泰若是真心想懲治他,是太子也沒辦法阻止的。

所以,鄭瑞翰沒有急於去見李泰,而是在書房中思索,考慮著是否還有別的應對辦法。他沒看到太子給李泰信中的內容,他也不敢私自拆開,掂量著這份保命的東西,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不能這樣就交到李泰的手中。將這封信作為底牌,暫時還不想動用。

整個書房隻有鄭瑞翰一個人跌坐在案几之後,以肘支在案几章,扶著額頭,不斷的揉搓著。

剛剛急於起身而使案几上的筆墨跌落在地麵,但他卻毫無所覺,滿心思的想著自己的拖身之法。

苦思良久之後,他忽然間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曾經在長安和李泰有過交集的鄭氏家族裡的,他的族兄鄭瑞鵬。

鄭瑞鵬和李泰的衝突他聽說過,在鄭瑞鵬拖身之後,就投奔他,來到了洛陽,兩人同屬一個家族,相處的還算是可以的。讓鄭瑞鵬在中間探聽一下李泰的想法,他還是覺得合適的。

想到就要做到,焦急之下,他急忙喊人將鄭瑞鵬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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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太子信箋
河南府刺史鄭瑞翰求到他的族兄。曾將和李泰打過交道的鄭瑞鵬身上。

鄭瑞鵬聽到越王李泰這個名字,心中都有些發顫。可是河南府刺史鄭瑞翰在鄭氏家族裡不僅身份比他高,權勢也比他大,在加上他在洛陽地麵上做生意,難免要有求到鄭瑞翰的時候,因此,即便是他心中不願,也不得不去見李泰一麵。

對李泰有些瞭解的他,一大早就帶著幾樣精緻的土特產求見李泰。

聽到鄭瑞鵬來見,李泰有心拒絕,但考慮到鄭瑞鵬身後站著程知節這個老妖精,若是一麵都不見,恐怕程知節麵子上也過不去。隻好吩咐陳柱將他請進來。

一身藏青色細布長衫的鄭瑞鵬看起來不像是商人,反倒是更像一個書生。這個時代還沒有儒商一說,但鄭瑞鵬給李泰的感覺就是這樣。

“草民鄭瑞鵬見過越王殿下。”

不是正式場合,隻是一個私人的見麵,鄭瑞鵬到還不用跪拜,深深一躬足以代表他的誠意。

“鄭兄,快快請起。”

李泰口中寒暄著,伸手示意鄭瑞鵬坐下。“鄭兄,長安一別數月。您的風采依舊啊。看起來,這洛陽更能養人啊!”

“殿下說笑了!”

李泰也沒把鄭瑞鵬的客套當一回事,端起蕙蘭送上來的香茶,輕輕的喝了一口,開門見山的說道:“好了,本王這麵你也見到了,有什麼事情就說吧。好歹我們也算是有一麵之緣,這又是身處異地,人不親,水還親呢。有事你就直說,若是本王能幫的,也儘量幫。”

李泰大體猜到了鄭瑞鵬的來意,他直截了當的詢問在鄭瑞鵬的意料之外,一時間愣住了。想到李泰和他交往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強勢,鄭瑞鵬沒考慮多久,委婉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還不望特意強調一下自己的難處。

鄭瑞鵬在幫族兄鄭瑞翰試探李泰態度的意思十分明顯,他的表現也在李泰的意料之中。李泰當然不可能因為鄭瑞鵬的幾句話就將鄭刺史輕輕放過,但也不能就這樣直接的拒絕。

裝作思考一下,李泰麵色沉靜,低聲問道:“鄭兄,你這次的來意本王清楚了。不過本王還要多問一句,為鄭刺史求情是鄭兄個人的意思,還是盧國公的意思?”

借幾個膽給鄭瑞鵬也不敢無中生有的拿程知節說話,急忙的說道:“殿下不要誤會,這既不是盧國公的意思,也不是草民的意思。而是鄭家的意思。殿下或許不知,草民的族兄鄭刺史是家中嫡係,能當鄭家小半個家的。”

鄭瑞鵬這話粗聽起來是在拿鄭家“威脅”李泰,但細品一下卻根本不是。一番話,巧妙的將盧國公程知節開拖了出去,同時也將自己置身事外。再次表明了這根本和自己無關,他不過是迫於家族的命令來跑這一趟。

“鄭兄大才啊!”李泰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的一笑:“鄭兄,既然你和我說實話,小王也不瞞你了,若是盧國公的意思,小王會認真的考慮一下。就是鄭兄你若是真的有心幫你這位族兄,或許本王也會考慮一二。但是你們鄭家……。說實話,本王對你們鄭家還真沒說明好感,這事不說也罷,若是鄭刺史真的有心,就讓他自己來和本王說吧!”

李泰說完凝視著對麵的鄭瑞鵬。李泰在鄭瑞鵬麵前表現過他的強勢,若是盧國公的意思,李泰是會考慮一下,這是真的,但也僅僅是考慮。說是考慮他的意思。那就是假的了,不過是一句客氣的話。這點鄭瑞鵬還是能聽明白的。

李泰的態度已經表現的十分明顯,鄭瑞鵬也算是完成了這次“任務”,更加有技巧的在李泰麵前表現了他的立場,不會引起李泰的反感,這就夠了。當下也不多說,隨意的和李泰攀談起來。

鄭瑞鵬的做法在大唐的這個時代有些“另類”,這個時代應該是以家族利益為重的,鄭瑞鵬卻沒太在意這點,這也和鄭瑞鵬的經曆有關。

鄭瑞鵬在鄭家隻是一個旁支,和鄭刺史的嫡係身份沒得比。長安“文記”的事情就是一個例子,當鄭瑞鵬在長安出事的時候,整個鄭氏家族沒人為他說話,隻能是他依kao私人關係求到盧國公程知節頭上。

犧牲少數人的利益換取整個家族的利益,這是各個大家族通用的。但今天鄭瑞鵬明顯的是要保存自己,這點就能清楚的說明鄭瑞鵬對鄭家沒有多少歸屬感,或者是說鄭瑞鵬對他的這個族兄並不認可。更在一個側麵說明了鄭瑞鵬在鄭氏家族中的地位不高。

李泰肯見鄭瑞鵬已經是給他麵子了,他不敢過於打擾李泰,兩人繼續寒暄了幾句,鄭瑞鵬起身告辭,李泰看在程知節的麵子上笑著將他送出了正門。

鄭瑞鵬也沒背著李泰,直接走向了鄭刺史居住的前院。李泰看著鄭瑞鵬的身影,嘴角lou出了一絲冷笑。

鄭瑞鵬來到前院,他的族兄鄭刺史已經在書房焦急的等待著他,見到他到來,上前拉住鄭瑞鵬的手,急切的說道:“瑞鵬,辛苦你了,事情辦的怎麼樣?越王殿下是如何的說法?”

鄭瑞鵬臉上lou出的苦笑。微微的搖搖頭:“我盡力了!”

鄭瑞鵬表現的十分誠懇,鄭刺史卻是臉色有些灰白,幽幽的一嘆:“那就是不行了。越王殿下怎麼說的?”

“越王殿下說讓你親自和他說去。”鄭瑞鵬心中有些幸災樂禍,臉上卻浮現擔憂的神色,將他和李泰的交談描述了一遍,但該隱瞞的還是隱瞞了下來,他不認為鄭刺史有勇氣和李泰去對質。

聽完鄭瑞鵬的描述,鄭刺史是徹底失去了希望,垂頭喪氣的考慮了片刻,沉聲道:“不管如何,為兄謝過瑞鵬了。為兄理解,你的身份在越王殿下麵前不好說話,能試探出越王殿下的心意,為兄已經承情了。若是為兄能逃過這一劫,以後你有什麼事情能用上為兄幫忙,就儘管開口。”

鄭刺史停頓一笑,苦笑過後,說道:“若是為兄逃不過去,這性命也就保不住了,更別談什麼幫你了。”

“您別這麼悲觀,或者事情還有轉機呢?”

微微搖搖頭,鄭刺史發出一聲長嘆:“好了,為兄這裡還有事。也就不多留你了。”

送走了鄭瑞鵬,鄭刺史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之內,將太子送來的書信放在麵前的案几上,唉聲嘆氣的自言自語:“太子殿下,下官的性命前程全看你的這封信了。”

河南府刺史鄭瑞翰不得已的拿起太子交給他的信,一心的忐忑,一臉的愁苦來到了李泰的院子前。

文宣現在忙於以越王的名義開粥棚賑濟災民,自然顧不上在李泰身邊伺候,蕙蘭姐妹又不能明目張膽的拋頭lou麵,所以此時這小廝該辦的事情隻能是陳柱負責了。

聽到陳柱的稟報,鄭瑞翰來訪。李泰心中冷笑一聲,讓陳柱帶他進來。

“下官河南府刺史鄭瑞翰見過越王殿下。”

鄭瑞翰見到李泰端坐在案几之後,也顧不得什麼官儀官威了,上來就是納頭便拜。

“鄭刺史為何這樣多禮呢?”

李泰用緩慢的語速訴說著本應該急切的內容,顯得有幾分怪異。鄭瑞翰偷偷的用眼角的餘光偷窺向李泰。卻見到李泰端起案几上的茶盞,不緊不慢的喝著。

半響過後,鄭瑞翰沒聽到李泰讓他起來,心中發虛,也不敢自己就這麼的起來。李泰仍然那麼不緊不慢的喝著手中的香茶,好像絲毫沒有注意到腳下跪著的鄭瑞翰。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李泰舒服的坐在案几之後,鄭瑞翰卻跪得兩膝生疼。

“殿下,下官有罪!”

“呦,鄭刺史怎麼還跪著呢?”李泰裝出一副十分驚訝的表情,冷笑著說道:“鄭刺史快快起來啊,小王可受不了你這樣的抬舉。”

不管如何,李泰還是讓鄭瑞翰起來了。鄭瑞翰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老老實實的站在李泰的身前,低聲說道:“殿下,下官有罪。“

李泰斜了他一眼:“你又有何罪?”

“回殿下,下官監管屬下不力,情願領罪。”

鄭瑞翰回答的很狡猾,決口不提自己的過錯,而是將廖成祥推了出來,準備以小過而掩大非。

李泰似笑非笑的盯著他半天,才緩緩的說道:“鄭刺史說的是廖成祥的事情?這廖成祥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沒等鄭瑞翰回答,李泰自問自答的說道:“哦,是本王疏忽了,廖成祥怎麼說也算是你的丈人,他的事情你自然要關心。不過你來見本王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廖成祥抱不平?還是別有他意?”

“不敢,下官不敢為他抱不平,他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

李泰聽著鄭瑞翰的話,微微一笑:“這麼說來,鄭刺史早已知道廖成祥在永嘉縣為非作歹了?那你怎麼不早加處置呢,偏偏要等本王來懲治他。如此一說,鄭刺史在廖成祥的問題上徇私枉法了?”

李泰一個徇私枉法的大帽子扣在鄭瑞翰的頭上。說的他一身冷汗。若是嚴格來說,李泰給他的罪名是合適的,不算是過分。

鄭瑞翰對徇私枉法這個罪名不太在意,這個罪名無論如何也不足以要他的腦袋。他在乎的是李泰的態度。李泰現在有意要治他的罪,這點鄭瑞翰已經看出來了。李泰剛剛在永嘉縣一口氣砍了二十七顆腦袋,一想到這點,他的後脖頸子就開始陣陣發涼。

鄭瑞翰越看李泰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心中越是發冷。廖成祥在私是他的丈人,在公是他的下屬,永嘉縣的事情他是辯無可辯,根本不容他抵賴。李泰口中說的是徇私枉法,誰又能知道李泰是否會利用這點作為突破口,整治他一番。

他自己知道自己屁股下邊不幹淨,李泰若是有心細查,他絕對逃不過去。鄭瑞翰不敢和李泰多說,生怕那句話說錯,惹得李泰不高興,他的小命現在死死的攥在李泰的手裡呢。

心存惶恐的鄭瑞翰急忙從懷中掏出太子李承乾的書信,向前一步,恭謹的送到李泰麵前。

看著信封上“吾弟親啟”四個字,李泰眉頭一皺:“這是什麼?”

“這是太子讓下官帶給殿下的書信。”

李泰沒有著急接過書信,而是站起身來,圍繞著鄭瑞翰轉了幾圈。李泰能夠想到鄭瑞翰如此的膽大妄為,他的背後在長安一定有kao山,但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kao山竟然是李承乾。

一時之間李泰心中猶豫不定,不用細想,這封信中的內容一定是李承乾為鄭瑞翰求情。想著河南府空空如也的糧倉,想著數十萬嗷嗷待哺的災民,李泰真的有心不看這封信。但李承乾的麵子又不好拒絕,這封信裡或許說的是鄭瑞翰的事情,但是畢竟代表的是李承乾的麵子。

考慮再三,李泰還是伸手接過了這封信。

李泰考慮的時間不長,但驚得鄭瑞翰一聲冷汗。他生怕李泰拒絕,救命的底牌打出去才能救命,李泰不接受,就是不給他亮底牌的機會,那就徹底沒希望了。

見到李泰接過這封信,他算是在心中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這這封信上麵的字不多,才堪堪寫滿一頁紙。規規矩矩的字體告訴李泰,這的確是李承乾的親筆信,而不是有別人代寫的。

字雖然不多,內容卻句句實在,沒有任何的寒暄客套之言,更沒有以太子的身份強行壓製李泰,而是以一個兄長的身份,在細細的勸說。闡明了鄭瑞翰是太子的人,希望李泰手下留情,在朝廷律法的允許下,儘可能的照顧一下鄭瑞翰。信的末了李承乾還不忘告訴李泰,若是事有難為,就不必顧慮他。

話是這麼說,那是因為書信往來說的肯定要婉轉一些,李泰心中如明鏡一般,這是太子希望他能保下鄭瑞翰。

但這封信對李泰來說,實在是為難了一下。依照他的本意,殺雞儆猴也好,敲山震虎也罷,總要拿幾個人開刀的。砍了廖成祥是第一步,那隻是縣級的措施,在州府上也要找一個人開刀,震懾一下蠢蠢欲動的各位州縣主官。但李承乾的這封信卻讓李泰左右為難了起來。

看過這封信,李泰沉默不語,坐在案几之後,皺眉沉思著其中的利害得失。

若是不管不顧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那麼首先得罪的是鄭家。鄭家是名門世族“五姓七家”之一,也就間接的得罪了五姓七家。現在李承乾的書信送到了他的麵前,他不得不考慮太子李承乾的態度,一意孤行下去也將太子得罪了。

五姓七家他不在意,鄭家就更不讓他在乎了,因為那些世家大族李世民也同樣看不順眼,並且已經著手整治世家大族了。所以,李泰不在乎是不是得罪了這五姓七家。不過李承乾的態度對李泰的影響就大多了。

雖然說李承乾不可能為了一個鄭瑞翰和李泰翻臉,但在李承乾的書信到了以後,依然砍下鄭瑞翰的腦袋,將李承乾的麵子丟掉,這樣未免太說不過去了。李承乾口中或者不會說什麼,但心中一定會埋下一根刺。李泰沒想過和李承乾爭那個位置,也就不想將兩人的關係鬧僵。

李泰在這裡沉默不語,鄭瑞翰卻是坐立不安。他略微的知道一些李泰在李世民麵前受寵的情況,若是李泰痛下狠手,就是掃李承乾的麵子,也沒人能拿李泰如何。

他不停的偷偷打量著李泰,試圖在李泰表情上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一邊安慰他那顆飽受驚嚇的心。

過了許久,李泰終於說話了,才讓他心中好受一些。

“沒想到啊,鄭刺史身後還有這樣大的kao山。”

雖然李泰是在諷刺他,但畢竟開口說話了,要比那種無聲的煎熬讓鄭瑞翰更能接受。

鄭瑞翰也不知道李承乾信上是如何說的,隻能退後一步,小聲說道:“殿下,下官知罪了,還望殿下看在太子的麵子上,給下官留一條活路。”

李泰心裡在斟酌不停,沒有搭理請罪的鄭瑞翰,而是對蕙蘭說道:“蕙蘭,你去把廖成祥的供狀拿來。”

蕙蘭將廖成祥的供狀交到鄭瑞翰手中,鄭瑞翰一看之下,臉色突變。這上邊有著鄭瑞翰觸犯國法的旁證。

李泰指著他手中的供狀,低聲問道:“鄭刺史,對此你有什麼好說的呢?”

鄭瑞翰低頭靜默了半天,才艱難的吐出來幾個字:“下官無話可說。”

他當然不用說話,該說的話太子李承乾已經為他說過了。剩下的就隻是李泰最決定了,他說與不說都沒什麼意義了。與其狡辯是非,還不如裝出一副低頭認罪的樣子,或許李泰會看在他態度良好上,減輕他幾分罪責。

“既然你無話可說,那麼今天就這樣吧,你先回去,太子的信我會好好琢磨的。”

李泰沒有當場拒絕,鄭瑞翰知道,這代表著海有緩和的餘地。對李泰道了一聲謝之後,腳步有些踉蹌的向門外走去。當他一腳剛剛買過門外的時候,李泰突然間在他身後說話了。

“這河南府州府糧庫裡存糧如何?”

鄭瑞翰心中一驚,以為李泰不想放過他,慘笑著剛要說話,卻見李泰擺手示意他閉嘴。在他不解的看向李泰的時候,又聽到李泰緩緩的說道:“你不必說話,三天後我檢查州府糧倉,我隻要結果,那就是滿倉官糧一粒不少。而且要真正的官糧,我想,鄭刺史能夠明白。”

鄭瑞翰聽到李泰的話,心中一喜,立刻明白了這是李泰給他的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

鄭瑞翰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命就看這三天的效果如何了。李泰刻意強調的那句“真正的官糧”,讓他心頭雪亮,這次不能借糧糊弄了,需要花血本買糧保命了。

點點頭,鄭瑞翰快步離開了李泰的房間,留下一句感激與恭敬交雜的:“謝謝殿下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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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借糧與放糧
鄭瑞翰帶著忐忑離開了李泰的小院。看著鄭瑞翰沉重的步伐,李泰在心底輕輕嘆息了一聲。

“殿下,你準備給這個鄭刺史一個機會?”陳柱憨聲詢問著。

雖然李泰的麵色如常,但蕙蘭心思剔透,知道李泰心中並不好受,橫了陳柱一眼:“殿下心裡有分寸,你少管殿下的這些事。”

陳柱憨憨的一笑,卻不多言。

“這個鄭瑞翰現在隻是知道他貪財,是否枉法還不能確定,所以……,所以還是看看再說吧。”李泰的語氣低沉,像是在對陳柱解釋,又像是在勸慰自己。

沉思片刻,李泰看向陳柱,低聲說道:“陳柱,你找幾個人出去打聽一下,這個鄭刺史平日裡為人如何?聽聽百姓對他的評價。”

“是,殿下。屬下這就去。”

陳柱快步離去,李泰心中卻猶豫不定。

雖然打發走了鄭瑞翰,李泰卻沒想好是否網開一麵。目前來看,他隻能肯定鄭瑞翰貪財。是否有魚肉鄉里的事情還未可知。以李泰掌握的情況來看,鄭瑞翰最大的罪名是私賣官糧,從中漁利。

在天災的前提下,眾多災民由於鄭瑞翰的私賣官糧而缺少口糧,平心而論,就這一條,鄭瑞翰死上一百次都足夠了,李泰原意就是如此。但目前來看,有太子李承乾的這封信墊底,李泰就不能直接砍了他。所以,李泰給鄭瑞翰一個機會,三天之內補上官倉的糧食,也勉強算將功補過。

李泰心中的想法是,如果鄭瑞翰能在三天之內補滿糧倉,那麼李泰可以忘記鄭瑞翰私賣官糧的事情。如果補不上,那李泰也不會手軟。給過鄭瑞翰機會,是鄭瑞翰沒有把握住,等回到長安,對李承乾也好說話。

當然,這種處理方式是建立在鄭瑞翰平日裡沒有大的劣跡上麵,如果鄭瑞翰和他的便宜丈人廖成祥一個德性,平日裡魚肉鄉里、無惡不作,即便是鄭瑞翰補足了官糧,李泰也還是會高高的舉起屠刀。

這種處理方式,已經是李泰在不違背內心原則的基礎上,為了照顧太子情麵所進行的最大限度的讓步。

李泰端起殘茶喝了一口,就見文宣連呼帶喘的跑了進來。

李泰去永嘉縣沒有帶著文宣。而是讓他留在洛陽代表越王府開設粥棚。文宣心中一千個不願意,有李泰的吩咐,他也不能違抗。

李泰昨天回來的時間,文宣還在城外盡心盡力的放粥。等文宣回來的時候,李泰又已經休息了。一早文宣去拜見李泰的時候,李泰卻還沒有起床,文宣隻能是匆匆忙忙的離開,又跑到城外去舍粥。直到現在才算抽出空來拜見李泰。

文宣一見李泰,眼圈就有些發紅,對李泰行禮過後第一句話就說:“殿下,小人想你了。”

看著文宣眼圈微紅,李泰被太子信箋打擾的心情忽然間好了起來,笑著說道:“這才分開幾天啊,有什麼想不想的,別說孩子話。”

文宣像個孩子似的,有些扭捏,眼睛直直的看著李泰,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嘴角動了幾次,開口時卻說的是賑災放粥的事情。

文宣剛剛說了幾句,就被李泰打斷:“文宣,放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你這樣熬著是不行的。洛陽的郭縣令不是給你分派人手了嗎?”

看著文宣點頭,李泰笑道:“文宣,你希望將事情辦得圓滿,這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事情不是一個人能夠全辦下來了,跟在我身邊,你以後的需要辦的事情很多,要學會抓大放小,學會放權。比如說這個開設粥棚的事情,既然郭縣令已經為你安排了人手,你就要學會將事情交給他們辦理,你隻要掌握大致方向就好。事事躬親,萬事親力親為,就是累死了自己,也未必能辦好事情。”

文宣被李泰的話說的連連點頭,剛想說話,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殿下,說的好!”

李泰抬頭一看,杜正倫笑著邁步走了進來。口中讚賞道“殿下說的好,說出了上位者辦事的心得。”

李泰本想再提點文宣幾句,見到杜正倫來到,知道沒有時間在和文宣交流了。

將杜正倫迎進門來,李泰笑道:“昨晚剛剛分開,今天又見麵了,杜侍郎,這是又有什麼事情了?”

見到李泰說道了正事,杜正倫神色一正,低聲說道:“殿下,老夫昨夜回去後考慮了一晚。還是認為這興洛倉和含嘉倉是不能開的。即便是開倉,也要等長安的政令下來。”

李泰問道:“那這些災民的口糧問題怎麼解決?沒有糧食,你的以工代賑的謀劃就進行不下去啊。”

“能暫時開展起來的。”杜正倫笑著為李泰解釋:“殿下,老夫是這麼想的。”

“這河南山東自顧多豪傑之輩,士族門閥林立,崔、盧、李、鄭、王,‘五姓七家’都身處在河南山東之地,加上各個稍小一些的士族,他們的實力還是很強大的,糧食也是不缺。如今百姓有難,他們必不會袖手旁觀。老夫就想,能不能和他們商量一下,殿下和老夫同為保人,請他們借糧於各個州縣。”

“這樣一來,你我既不用冒著風險打開興洛和含嘉二倉,又能夠為災民籌集夠糧食,豈不是一舉兩得,兩全齊美的事情。”

杜正倫的想法是好的,但他忘記了一件事。就是這門閥士族勢力很大,已經在李世民容忍的範圍之外了,若是又世家大族參與賑濟災民一定會為李世民所不喜。私開國倉用來賑濟災民,李世民會在你表麵上訓斥,心中卻未必埋怨。但結交士族門閥。借糧用以賑災,或者李世民在表麵上會讚賞,但心中卻是一定不高興的。

兩相比較之下,李泰寧可開倉放糧,也不想去結交門閥大族。特別是這種提高門閥大族的聲望,變相打擊朝廷威信的事情,李泰是一定不會做的。李泰心中清楚的很,從唐朝初期,一直到武則天當政,都將打擊門閥作為一項隱藏在暗處的大事來辦。摻和到門閥大族中的皇族,沒有幾個人有好的下場。

不管是杜正倫迫於時代的眼光沒有意識到這點。還是病急亂投醫之下忽略了李世民的態度,李泰是不會在這方麵犯錯誤的。這種立場性的錯誤一旦犯下,將會遺禍無窮的。

所以聽完杜正倫的想法,李泰毫不猶豫的吐出兩個字:“不行。”

杜正倫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著李泰,卻聽到李泰緩緩的說道:“杜侍郎,別的事情小王都可以依照你的想法辦理,但這事是絕對不行的。如果你感覺非得這樣處理才能解決賑濟災民的問題,那麼就請您自己當這個保人吧。小王絕對的不參與其中。”

聽到李泰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的回答,杜正倫感覺到這裡麵有蹊蹺。眼睛轉動了幾圈,小聲的向著李泰問道:“殿下,老夫這個想法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李泰把眼睛一閉:“小王不知道,但小王是一定不會參與其中的,或者還會寫信給長安,反對這種方法。”

聽到李泰越說越嚴重,杜正倫心中肯定這番謀劃一定有漏洞,對李泰一拱手,虛心的請教:“殿下,聽你這麼一說,老夫的想法一定有不對之處,還望殿下教我。”

若是別人表示反對,杜正倫不一定在意,但李泰的反對卻是不同的。他是得到李世民青睞的朝廷重臣,李泰卻是李世民最寵愛的兒子。兩相比較,在李世民麵前,李泰更吃香一下,也就能聽到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他自問這些天和李泰相處的還算比較融洽,李泰的反對不應該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這樣考慮下來,他越發的肯定,李泰是因為某種他不知道的原因,而不肯和世家大族借糧。

若是李泰的反對沒有這麼堅決,他或者會拋開李泰獨自和世家大族借糧,但李泰此時的表現讓他心中沒底,也不敢堅持自己的決定了。

杜正倫以請教的口吻詢問著李泰,這就讓李泰有些難辦了。李泰總不能說是從後世的文獻中得出消息,說李家有意打壓各個門閥士族吧。有李承乾洩lou宮中禁語的例子在前,李泰也不能多說、胡說。但杜正倫的目光直直的盯著自己,若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恐怕杜正倫會想偏了。

在李泰考慮再三之後,還是決定稍稍的點撥一下杜正倫,至於他能不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杜侍郎,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世家門閥參與到朝廷賑濟災民的行動中來,那麼朝廷的顏麵何在?那樣豈不是說,朝廷還不如世家門閥嗎?再有,現在的世家門閥舍糧不過是一家一戶的行為,產生不了大的影響。但是由你出麵向各家借糧,就無意中將這些世家門閥捏合在一起,倘若被百姓誤解為是世家門閥在賑濟災民,那麼你又將朝廷顏麵置之何地?”

李泰模淩兩可的回答讓杜正倫心中的疑問更重了,朝廷顏麵是要顧及的,但他卻不認為由世家大族參與其中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杜正倫無法接受李泰的理由,皺眉問道:“殿下,世家門閥參與賑災,似乎沒什麼關係吧。或許影響不太好,但麵對這些缺衣少食的災民,兩廂其害取其輕,讓災民填飽肚子才是重要的啊。”

杜正倫的話裡話外有勸誡自己的意思,這讓李泰微微一笑,緩緩的說道:“杜侍郎,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呢?又會如何?”

“誰會有心利用?”杜正倫反問一句,厲聲說道:“無論是誰,若是想利用這件事打擊朝廷威望,老夫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杜正倫的固執又開始了,這讓李泰半晌無語。有心不管他的死活,但看在杜正倫一心為災民辦事,他又於心不忍。

考慮了一番,李泰才緩緩的說道:“杜侍郎一心為民是好的,但有些事情要有個度,過猶不及啊。杜侍郎是一心為公,或者有人會誤解。依照小王來看,杜侍郎還是三思而後行為好。”

“誰會誤解?誤解什麼?”杜正倫仍然帶著幾分不服氣,剛剛反駁完李泰,看著李泰閉著眼睛若有所指的搖頭,忽然間心頭靈光一現,臉色大變,語聲急切的問道:“殿下說的莫非是……。”

沒讓杜正倫把話說完,李泰搶過話頭:“我什麼也沒說。是杜侍郎你自己瞎猜的。”

看著李泰一副傻愣愣,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杜正倫緩緩的嘆了一口氣:“殿下,有那麼嚴重嗎?我這不也是為為了災民嗎?”

杜正倫一驚之下,連自稱都變了,由常說的“老夫”改口為“我”了。由此李泰知道杜正倫想明白了,更是不肯多說了,笑道:“小王不知道,小王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杜侍郎自己在拿主意。”

杜正倫神色一正,低聲對李泰說道:“無論如何,老夫還是謝謝殿下的提醒。老夫記在心中了。“

李泰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笑道:“幾句閒話,或者還是小王多慮了呢,杜侍郎不要放在心中。”

李泰可以輕描淡寫的不當一回事,杜侍郎對這份人情必然要記掛在心裡,考慮了半響之後,杜正倫嘆息一聲,有些灰心的說道:“罷了,罷了。這件事情就此作罷,老夫也犯不著辦糊塗事。”

“那災民糧食問題杜侍郎又怎麼解決呢?”

杜正倫無奈的說道:“還能怎麼辦?隻能等待朝廷調集糧食了。糧食不夠,什麼都不敢去做。”

不知道杜正倫是真的心灰意冷,還是裝出樣子給自己看的。但是不管怎麼樣,李泰的卻無法對這些災民坐視不管:“杜侍郎,昨晚小王就已經說過了,有辦法解決的。”

杜正倫慘笑一聲:“殿下,這借糧都不行,私自開倉又能行嗎?”

李泰微笑著搖搖頭:“杜侍郎,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不管是興洛倉還是含嘉倉,都是朝廷的糧倉。用朝廷的糧食,賑濟朝廷的百姓,誰又能說什麼?最多也就是治你我二人的私開官倉之罪,何況這罪名能否成立還兩說。即便是有罪,救活了這麼多的百姓,也是功大於過,小王我都不怕,在朝廷之上,有很多老友的您又怕什麼呢?”

杜正倫心道:“我的老友再多,也不如你父皇一個人好用。”

心中能這麼想,杜正倫絕對不會傻到將這話說出來。仔細的考慮一下李泰說的這番話,重點放在最後的幾句,仔細的考慮李泰話中的含義,忽然間心中一動,笑著對李泰說道:“殿下,不管哪座糧倉,老夫是不敢下令打開的。不過……。”

杜正倫話音一轉:“不過殿下若是下令開倉,老夫絕對不管。甚至還可以署名在殿下手令之後。”

賑濟災民是杜正倫的份內之事,下令開倉也應該是他主導才對。杜正倫是年老成精,他身為安撫使的差事不僅自己不管,還推到了巡察使李泰的身上。讓李泰下令開倉,他尾隨其後。開倉的主導落在李泰身上,他不過是脅從。這樣如果有功的話,雖然他功勞小一點,但也跑不了他應得的那份。如果是過,那麼有李泰在前麵頂著,他也受不到多少責罰。

李泰心中一轉,就明白了杜正倫的算盤。也不說話,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杜正倫。久久不語。

半響過後,杜正倫的臉上漸漸不自然了,老臉上顯lou出一抹羞紅,幹咳一聲之後,緩緩說道:“殿下勿怪,老夫也是無奈之舉。雖然老夫在朝廷老友眾多,但這政見不合的也一樣不少,所以……。”

李泰哈哈一笑,打斷了杜正倫的解釋,搖頭說道:“杜侍郎,不用解釋了。興洛倉是朝廷為了戰備而準備的,不能擅動。就像您說的,這含嘉倉名義上還是皇家糧倉,小王身為皇子,雖然沒有權利動用,但眼看著災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也要不得已的踰越一回。”

李泰說完這些,盯視這杜正倫,緩緩的說道:“杜侍郎,不管含嘉倉的看管人員同意與否,這含嘉倉小王我是開定了,但開倉之後的事情就要勞煩杜侍郎了。後續的糧食分派,向各個州府送糧,以及這個過程中的監管問題都是您的事情了。小王就都撒手不管了。”

“這本就是老夫分內之事。”杜正倫聽到李泰肯帶頭開倉,心中自然高興,笑著說道:“殿下,糧食如何用,用在那裡,這是老夫分內之事,當然不敢在勞動殿下操心。不過這監管之事,還需要殿下幫忙。您才是正牌子的巡察使,那是你的責任啊。”

杜正倫是好意分權,將權利分給李泰一部分。也同時暗示自己的清白,不會在賑濟當中漁利。

李泰卻是自家事自家知,微微一笑:“杜侍郎,永嘉縣的事情早已傳到長安了吧。或者長安來的信使已經在路上了。你說,我還能在洛陽呆幾天呢?”

杜正倫隻顧著高興,到忘記這茬了。聽到李泰提醒,杜正倫一怔之後,到是沒有多說,苦澀的一笑之後,若有所指的說道:“殿下……,你保重。老夫先去安排糧食調運之事。”

李泰衝著杜正倫一拱手,笑道:“放心吧,離開之前小王一定將事情安排好了,馬上就將開倉的手令寫好,交給您。”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24
第二百一十九章 離開之前
杜正倫離開李泰的房間。心裡也不是滋味。這些天和李泰的相處,雖然不能說是很融洽,但兩人之間配合的也算不錯。雖然兩人之間有些爭執,但出發點都是為了能更好的賑濟災民,求同存異下來,還是頗為相得。想到李泰就要離開河南道了,無奈的杜正倫也隻能搖搖頭。

李泰一走,朝廷最大的可能是再派一個人下來和他搭檔,讓他一個人挑起大梁的可能性很小。根本沒辦法確定會是誰下來,下來的人又能否和他配合到一起來,這讓杜正倫很傷腦筋。

站在自己的院子裡,看著頭頂上絢麗的陽光和蔚藍的天空,杜正倫忽然對李泰,這個曾經在大庭廣眾之下踹過他一腳的“孩子”,感到可惜。李泰若是能順順當當的將這個欽差大臣做下去,他日賑災完畢之後,回到長安,朝廷上的賞賜必不能少。在李世民麵前也不僅僅是一個得寵的兒子,而是一個能用的兒臣。

杜正倫為李泰可惜的同時,李泰身邊的人也為他可惜。

首先說話的是忙碌著以越王府名義在洛陽附近賑災舍粥的文宣,他也聽到了李泰在永嘉縣一口氣砍了二十七顆人頭的事情。得到消息之後隻顧著心中叫好,卻沒想到李泰會麵對這樣的麻煩。

“殿下,我們真要回去了嗎?”

“是我回去,而不是你。”李泰笑道:“別瞎操心,你現在處理好舍粥的事情就好,即便我回長安,你也要留下。隻要越王府還在洛陽舍粥一天,你就要全程跟隨。”

“殿下,小人不想留下,要跟在你身邊。”

看著文宣可憐兮兮的樣子,像是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小孩,李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弄這副樣子幹什麼?又不是生離死別,等賑災結束之後,就回越王府,還是一樣跟在我身邊。”

文宣還想說點什麼,蕙蘭在一旁cha言:“文宣,別不懂事,殿下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個節骨眼了,別讓殿下在為你操心。”

蕙蘭溫柔的訓斥,讓文宣心中有些委屈,欲言又止的看著李泰。

李泰擺擺手,對著文宣說道:“好了,你也別委屈了,這賑災放粥的事情辦好了,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勞。還是那句話,我身邊人少。隻能用你們辦事。作為越王府的人,你要學著大氣一點,別一副小家子氣的樣子。以後用你的時候還多著呢?這次也算是你的曆練。”

知道文宣跟在自己身邊時間長了,一時之間難以轉變過來,勸慰了幾句之後,李泰也不多說,讓文宣自己琢磨去了。轉過頭,看著一臉擔憂的蕙蘭。李泰微微一笑。

“別擔心,這洛陽不屬於我們的地麵,早晚都要回去了,早回去比晚回去要好,估計這幾天長安就要來人叫我回去。你和墨蘭也該準備一下,收拾一下東西。這次不比去永嘉縣,回長安以後,一時半刻是回不來了。趁著還有時間,你和蕙蘭沒事的時候出去轉轉,別總悶在院子裡。好歹也是來洛陽一趟,多看看風景,回到長安也好和你們拿下小姐妹顯擺顯擺。”

聽著李泰的勸慰,蕙蘭反倒是滿臉苦笑:“殿下,你別顧著我們了。還是想想回到長安之後的事情吧。別讓自己受了委屈。”

“哈哈!”李泰大笑一聲,伸手扶著蕙蘭的下頜,讓蕙蘭直視著自己的目光:“蕙蘭,你告訴我,我想是心裡沒數的人嗎?也不瞞著你,回到長安會如何,我心裡早已清楚,雖然不能說猜到了十分,卻也料到了八九分。別擔心,一切都沒有事的。”

蕙蘭一雙明亮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李泰,反問道:“殿下,真的沒事嗎?”

“能有什麼事?一心為公,不惜己身又有何錯?說起來,我最大的過錯,也不過是壞了規矩而已,或者這點在群臣和陛下眼裡,算是錯誤。但在一個父親眼裡,一個敢於承擔責任的兒子,更能讓他欣喜。”

一邊旁聽的文宣眼睛一亮,小聲道:“這麼說來,殿下您是有功無過了?”

李泰嘿嘿一笑:“功勞是肯定有的,過錯也是存在的。不過這功大還是過大,就真不好說了,也沒人能說清楚。最終的一切還是落在父皇心中。當然責罰是肯定有的,不過什麼樣的責罰,就值得深思了。”|

見文宣還要追問,李泰擺擺手:“現在和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你們隻要記得。即使回到長安,我還是越王,沒有人能拿我怎麼樣就好了。”

環視一下周圍,李泰隨意的揮揮手:“好了,別圍在我身邊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還要寫手令給含嘉倉的守官。”

李泰寫好手令,親自送到杜正倫的手裡。杜正倫斟酌了一下之後,還是一咬牙署名在李泰之後,又帶人來到洛陽城外的含嘉倉。

含嘉倉守官看到兩位欽差大人的手令,即便是杜正倫親自帶隊,也沒有為他開倉。最後還是李泰親至,帶著連砍二十七顆人頭的煞氣,拍著胸脯擔保,百般無奈的含嘉倉守官才在李泰的威脅與保證下,無奈的打開了糧倉大門。

隨後的兩天內,杜正倫組織了無數的糧車,十二個時辰日夜不停,源源不斷的將糧食從含嘉倉內拉出來,送到河南道的各個州府。李泰曾經特意的去看了幾次,白天還好,四條車馬組成的長龍,從含嘉倉的四個大門,沿著官道奔向四麵八方。

夜晚就更加壯觀了。長龍改成了火龍,一隻隻火把,排成了一條條紅線在。鬆油帶來的刺鼻味道中,在一聲聲不斷的吆喝下,這壯觀的場麵。讓無數人激動不已。

回到刺史府後邊的小院之,李泰的描繪勾起了墨蘭的興趣,特意喬裝改變一番去看熱鬧。壯觀的景象讓墨蘭激動的小臉通紅,不斷的在李泰耳邊誇張的嘰嘰喳喳。惹得李泰頭痛不已。看來等回到長安以後,墨蘭和她的那群小姐妹間又多了一個閒談的話題。

這兩天來,李泰知道自己將要離開,也算是清閒了下來。對賑濟災民的事情全數推給了杜正倫。隻是偷偷的關注著河南府刺史鄭瑞翰的動作。

陳柱對鄭瑞翰的打探也到了尾聲,總體來說,鄭瑞翰雖然貪財,但枉法的事情卻不多。有那麼幾件也是無關大局的事情,除了私賣官糧之外就談不上罪大惡極了。跟永嘉縣令廖成祥更是沒辦法比較。

聽到陳柱打探回來的結果,李泰悄悄的鬆了一口氣。拋開私賣官糧的罪過,鄭瑞翰也就夠不上死罪了。加上太子李承乾求情的信件,李泰也能夠給自己一個饒過鄭瑞翰的理由。

或者這有點自欺欺人,但李泰也是無奈之中給自己找的安慰。

目前來看,關於鄭瑞翰,隻有最大的一條私賣官糧的罪責他無法逃拖。而這點,在陳柱的打探下,李泰也得知,鄭瑞翰這兩天正盡力的酬糧。

李泰隻給了鄭瑞翰三天時間,情急的鄭瑞翰也顧不得避開李泰,很多雙眼睛都曾見看過,鄭瑞翰指派著下人,將成箱的銅錢、金銀抬出府去。換成一石石糧食送到河南府那已經空空的糧倉。

鄭瑞翰的大張旗鼓,也驚動了杜正倫。不能直接對鄭瑞翰詢問,他隻能悄然的來想李泰問詢。李泰隱去了太子來信一事,告訴杜正倫,想給鄭瑞翰一個補過的機會。聽完之後,杜正倫沒有多說什麼,長嘆了一聲,算是默許了鄭瑞翰的動作。

雖然這兩天,整個洛陽城一番忙亂的樣子,但李泰眼看著要離開了,就在這份忙亂幾乎沒有他什麼事情,難得的清閒了下來。

長安來的消息比李泰預料的要早,按照李泰的推斷,他應該還有幾天時間,沒想到,在第二天傍晚躺在**無所事事的瞎琢磨的時候,蕙蘭走到他身前,小聲的告訴他:“殿下,長安來人了。”

李泰眉頭一皺,緩緩的從**起身:“來的是什麼人?可有說明情況。”

“為首的是一個小中官。說是帶著陛下的手敕來的,要殿下前去相見。”

李泰圍在臥室轉了幾圈,小聲是自言自語:“來的好快啊,我認為還能等幾天呢。不能就這麼走啊,還有幾件事沒辦完呢。”

“給我更衣,去見見這位小中官。”

李泰在蕙蘭服侍下換下了他身上的月白色細綾常服,穿上了一身紫色的親王服侍。才穩步的來到前廳。

入目所見是一個身穿九品中官服侍的,年紀不到二十的小宦官。略微顯的有些秀氣的讓李泰又種熟悉的感覺。

沒等李泰開口詢問,小宦官對著李泰就跪拜下來,口中低聲說道:“謝成見過越王殿下。”

“中使快快請起。”李泰上錢扶起了小內侍,看著這張好像在那裡見過的小臉,聽著這十分陌生,沒有一點印象的名字。李泰端詳一下,小聲的說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莫非你是父皇或者母后身邊的人?”

謝成的臉上lou出一絲真心的笑容,回答著李泰:“殿下,小人是在陛下身邊不假,但是在殿下離開長安之後才調過去的。您肯定沒在陛下身邊見過小人。不過,小人還真有幸和殿下見過一麵,您還是我的恩人,說起來,沒有殿下,小人這條命未必能保得住。”

“這話從何說起?我怎麼想不起來這件事了?”

看著李泰的綿綿疑惑,小內侍謝成羞愧的一笑:“殿下,您還記得蜀王殿下在開闔居賣紫竹摺扇的時候,跟在他身邊犯錯的小內侍嗎?”

說到這裡,李泰才恍然大悟。再次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著謝成,他無法將眼前一副穩重的內侍,跟那個在開闔居懼怕於李恪的懲罰,而痛哭流涕的請求李泰為他說話的那個趴在地上一身灰塵的小內侍聯係在一起。

看著眼前的小內侍,李泰不禁微微的搖搖頭,說道:“嗯,不錯了,出息了,比以前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強多了。以後跟在父皇身邊,更應該小心謹慎,可別亂說話了。”

小內侍不好意思的衝著李泰笑笑,說道:“這還多虧殿下,要不是您在蜀王麵前為小人求情,小人一定沒有今天。這份恩情,小人一定會沒齒難忘。”

李泰擺擺手,不讓他說下去了:“別說那些了,我也就是說幾句話的事情,算不得什麼。”

李泰伸手指指放在一邊的月牙凳,說道:“既然是舊日相識,也就別客氣了,坐下說話好了。”

“謝謝殿下。”

兩人落座之後,李泰凝視著小內侍謝成,笑著問道:“你從長安而來,點名要找本王,是有什麼事情?”

“小人帶來了陛下的手敕,要親手交給殿下,所以不得已要麵見殿下,還望殿下勿怪。”

“哦……,這麼說來,你是上官了,看來我得擺香案接旨了。”

“不用,不用。”聽到李泰要擺香案接旨,謝成被嚇了一跳,急忙解釋:“殿下,小人帶來的不是通過三省六部的正式詔書,而是陛下的手書。不管是規矩還是你的身份,都不用大張旗鼓的,您自己看就好。”

其實這詔書和手持沒多大的區別,詔書是皇帝通過三省六部下達的正事文書,手赦是皇帝的親筆書寫。兩者之間的區別不大。借詔書必然是要擺下香案等物,恭敬的接受。手赦雖然沒有刻意的規定一定要香案跪迎,不過大多數的時候也是和詔書一樣。

李泰見到的詔書也好,手赦也罷,都不知道多少回了。雖然說香案跪迎也幹過,那都是一些像冊立李泰為越王那樣的重要的詔書才香案跪迎,別的級別都是中使在他麵前讀上一邊而已。

但今天不知道是謝成這個小中使第一次宣旨出了差錯,還是可以的如此。他不僅僅沒有讓李泰擺香案跪迎,反而更為簡單的將用黃綾包裹背在身後的錦盒,從肩頭摘下來,放在李泰麵前的案几上。

沒等李泰詢問,謝成打開了錦盒,從中間拿出寫在黃絹上的李世民的手敕,交給李泰,低聲說道:“殿下,洛陽不比長安,也沒什麼人說閒話。小人第一次傳旨,未免出醜,就不講究那些禮節了,殿下您就這麼看吧。”

要說內宮既然能放心的放謝成出來傳旨,那些傳旨接旨的應有禮儀,又怎麼能不熟悉呢。李泰明白謝成的心思,是因為李泰對他有恩,他不想李泰跪倒在他麵前。

明白謝成的用意,李泰微微一笑,接過這封黃絹,看著上麵李世民親手所書的“飛白體”。

字數不多,大意是讓李泰速速回京,沒有什麼訓斥的語句,也沒有什麼責罰的意思,更沒有提到永嘉縣的二十七顆人頭。隻是簡簡單單,卻十分明確的告訴李泰,讓他見到手持立刻回京。

李泰仔細的將黃絹看了不止一遍,即便是心中明白李世民召他回京是因為永嘉縣的變故,也明白回到長安未必有什麼責罰。即便是有,也不過是麵子工程,但他仍然不想就這麼離開洛陽。

因為洛陽還有幾件他沒辦完的事情。比如說這李世民還不知道的含嘉倉的事情,比如說監督鄭瑞翰將州府糧倉補滿的事情,相對來說,命令文宣負責舍粥就不算是什麼大事了。

心中有事的李泰,皺眉的看著眼前李世民的手敕,久久不語。

看出點問題的攜程湊近李泰,小聲的問道:“殿下,莫非您有什麼為難之事,不想離開洛陽嗎?”

李泰在心中計算了一下,明天就是給鄭瑞翰的第三天時間到期,要等到明天清楚了糧倉的存量數,才可以決定鄭瑞翰最後的命運。

含嘉倉雖然已經開倉了兩天,運出來的糧食也夠河南道應付一段時間,應該是足夠等到朝廷下旨開倉,或者是等待各地的糧食運到。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多運出來一些為好。李泰不能可定沒有自己在洛陽坐陣,那位有些執拗的含嘉倉守官是否會繼續開倉放糧。

這些事情都需要時間,最少來說,李泰還需要一天的時間。

想到這裡,李泰也沒有客氣,開門見山的對謝成說道:“我會奉詔回長安,但這裡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我需要時間。所以……。”

李泰沒有將話說完,而是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小內侍。

謝成的眼睛轉了急轉,低聲道:“殿下,小人之是一個內侍,宣旨之人罷了。殿下是否回轉長安,小人自然是不敢多言。殿下什麼時候回轉長安,小人也不能為您拿主意,您說是吧。”

謝成一番話說的李泰心中為之一鬆。雖然李世民的手敕上沒有說明讓他回長安的時間。隻是說見到手持,立刻回去,但這個立刻的意思可就廣了。依照一個親王的的身份,離開一個地方,準備個一兩天也屬於正常的,沒人會說什麼。

但李泰擔心謝成回到長安交旨的時候亂說話,而讓李泰心中舒服的是,這個謝成還比較會做人,不僅僅沒有催促李泰,反而是讓李泰自己定下回長安的時間,這就符合了李泰的心思。

李泰讚賞的對謝成一笑:“好,那本王就準備一下,‘立刻’和你回長安。你這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去歇歇一下吧。”

“謝謝殿下體恤。”

送走了謝成,李泰急忙叫過身邊的人,將他在洛陽未完的事情一一安排下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9-6-21 16:24
第二百二十章 安排
以繼續處理舍粥的事情打發走文宣。沒等李泰派人去請杜正倫,杜正倫聽到長安來人的消息,腳步匆匆的來見李泰。

邁步進屋第一句話就問道:“殿下,長安來人了?所為何事?”

李泰回道:“除了召我回長安還能有什麼事?”

李泰的回答讓杜正倫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心中剩下的隻是鬱悶和無奈。

“那殿下什麼時候動身,明日一早嗎?”

看出來杜正倫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李泰笑著打趣:“杜侍郎就這麼希望本王離開?要知道在這賑災中,本王可沒有扯你的後腿啊。”

“殿下說笑了。”杜正倫苦笑一聲,接過蕙蘭送上來的香茶:“老夫恨不得將殿下留下才好。殿下一走,朝廷說不定派誰來河南道,萬一來一個不合老夫脾氣的,那這個賑災進程一定會拖慢的。對了,殿下,長安來人可說是誰接替您的巡察使?”

李泰搖搖頭:“來人沒說,我也沒問。杜侍郎您不用擔心,無論是誰來,在這數十萬災民麵前,都不敢拖你的後腿。”

“但願如此!”杜正倫嘆息一聲,緩緩說道:“殿下,您不該走啊。您這一走,河南道的災民不知道要多遭多少罪呢!”

“不是還有杜侍郎在嗎?”李泰笑著寬慰著杜正倫:“小王本身也就是一個閒人。這些天都是杜侍郎在忙裡忙外的,有沒有本王再區別不大。何況朝廷未必會再派一個巡察使過來,我猜測應該是您獨挑大樑。”

杜正倫點點頭:“殿下說的也有可能,不過可能性不是很大。”

李泰搖頭,低聲說道:“我看未必,您想啊,一地派出兩個欽差,這本身就不合理,說白了,小王就是來分功的,如今出了差錯,朝廷基本上不可能再派巡察使了。”

“殿下可不是分功的。”杜正倫笑著反駁:“沒有殿下,這含嘉倉是絕對沒人敢開的,‘以工代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進行呢。殿下不是分功來的,而是為災民造福來的。”

“談不上造福,盡本分而已。”李泰擺手笑道:“說到這含嘉倉,本王走以後,守官是否會繼續放糧,還猶未可知。趁著本王明日還在洛陽,杜侍郎要抓緊時間繼續向外運糧才是,哪怕先存放在附近的州府糧倉,也比等本王不在了,您和含嘉倉的守官扯皮要好。”

“嗯。”杜正倫點點頭,也讚同李泰的觀點,急忙說道:“殿下有心了,老夫現在就去安排,儘量的多運些糧食。以防萬一。”

李泰的提醒極為及時,杜正倫也沒把握在李泰走之後,含嘉倉的守官依然會讓他將一車車的糧食運出來。含嘉倉名義上是皇家糧倉,沒有李泰這個最受李世民寵愛的皇子坐陣,那位有些執拗的守官是否會給杜正倫這張老臉幾分麵子還真說不準。

杜正倫心中關切災民糧食問題,受到李泰的提醒之後,立刻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回身對李泰笑道:“殿下,聽你的意思是後天才走?”

見到李泰點頭說:“小王準備後天一早就啟程回京。父皇手敕要求小王立刻動身,時間就不多了。明天收拾一下行禮,後天必須走了。”

李泰半是解釋緣由,半是提醒杜正倫要抓緊那時間從含嘉倉運糧。杜正倫做了一輩子官,當然能明白李泰話中的意思。笑著說道:“那好,明晚老夫為殿下設宴送行。請殿下務必賞臉。”

“一定,一定。”

李泰笑著將杜正倫送出門外,回頭就吩咐陳柱派人將在洛陽做珠寶生意的鄭瑞鵬叫來。

李泰叫鄭瑞鵬的用意很簡單。河南府刺史鄭瑞翰的事情一直存在他的心頭。直接和鄭瑞翰對話容易引起誤解,所以李泰想借鄭瑞鵬的口帶話給鄭刺史,兩人之間還有個緩衝的餘地。

鄭瑞鵬聽到李泰請他,放下了手中一切事情,立刻趕到李泰麵前。

“殿下,您找草民?”

看著有些氣喘的鄭瑞鵬。李泰笑道:“不急,先喝口茶,緩緩氣。”

李泰瞪鄭瑞鵬的氣息喘勻了,才裝作無意的問道:“鄭兄,您的那位族兄最近幾天再忙什麼?你可知道。”

鄭瑞鵬心道:“他忙什麼,別人不清楚,您還能不知道,還不是你給逼的。”

李泰是在明知故問,鄭瑞鵬卻不得不答,思考一下,組織好語句,鄭瑞鵬小心的答道:“殿下,族兄在忙什麼,草民不知。不過,草民感覺他好像在不斷的買糧。當然這也是小人的猜測,具體如何,小人就不清楚了。”

李泰沒想到鄭瑞鵬也跟他裝糊塗,一愣之後,決定不再繞圈子,所以李泰直來直往的說道:“行了,別逗圈子了。他在幹什麼,你我都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還問我?”鄭瑞鵬心中腹誹著,口中卻不敢發出怨言,賠笑著說道:“殿下,您叫草民來又什麼事?有什麼需要草民幫忙的您儘管說。”

“叫你來自然是有事。”李泰瞥了一眼鄭瑞鵬,低聲說道:“我問你,你可知你的那位族兄現在買了多少糧食了?可夠將糧填滿?”

“這個草民不知。要不,草民去前院問問?”

“用不著你問。”李泰不看鄭瑞鵬,低著頭。盯著手中的茶盞,緩緩的說道:“叫你來是有兩件事。第一件,你去問你的族兄,到明天晚上,就是三天了,他準備的怎麼樣了?“

“第二件也簡單,若是你的那位族兄說準備好了,你就回去告訴你們鄭家族長,讓他來把鄭瑞翰領回去,這個鄭瑞翰的刺史是當不下去了。若鄭刺史說沒準備好,你也要去告訴你們族長,讓他來給鄭瑞翰收屍。就這麼兩件事情,你去辦吧。”

李泰說完,也不管鄭瑞鵬的反應如何,自顧自的喝著茶水。

鄭瑞鵬已經被李泰充滿殺氣的話嚇的臉色蒼白。李泰說的越是輕鬆,他越相信李泰不是開玩笑。他心中清楚,李泰既然敢在永嘉縣連砍二十七顆人頭,自然也就不差鄭瑞翰的這顆。

或許在別人眼中,這縣令和刺史是天壤之別,但在李泰這位親王的眼中,兩者還真沒什麼區別。倘若李泰真的狠下心來,以鄭瑞翰貪贓枉法為前提,砍了他。還真的沒地方去喊冤去。

鄭瑞鵬聽完李泰的話,急急忙忙的離開,直奔前院找他的族兄河南府刺史鄭瑞翰去了。

時間不長,在李泰的意料之中,鄭瑞翰匆匆忙忙的來到了李泰的麵前。

“殿下……。”

鄭瑞翰在李泰麵前一副老實的樣子,欲語還休的看著李泰。

李泰馬上就要離開洛陽了,也不再和鄭瑞翰繞圈子,直來直往的說道:“鄭瑞鵬已經將話帶給你了吧。你感覺如何?”

“下官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還望殿下明示。”

“那好,我就明說。”李泰考慮了一下,緩緩說道:“鄭刺史。估計你也得到消息了,本王就要離開河南道地界,回長安去了。所以本王要將這洛陽地麵的事情處理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關於你的事情了。”

“時間不多,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本王問你,你填補糧倉虧空的事情處理的如何了?明晚之前能否讓河南道糧倉裡麵賬冊相符?”

看到李泰的表情嚴肅,鄭瑞翰不敢隱瞞,老老實實的說道:“回殿下,現在糧倉裡存糧已經有八成有餘了。在明晚之前一定能夠做到殿下要求的賬冊相符。”

“那就好。”李泰點點頭,繼續說道:“既然這樣,我也就沒什麼擔心的了。在明天晚上,最遲不能超過後天早上,我離開之前,你將辭呈寫好,我帶回長安交給戶部。你立刻將手上的政事交給長史,以後你這個刺史就別幹了。”

聽到李泰要讓自己丟官,鄭瑞翰心中一驚,疑慮的問道:“殿下,這是為何?是下官那裡做的還不夠嗎?”

李泰冷哼一聲,沉聲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你還貪戀權勢?莫非你真的不要腦袋了嗎?”

“下官不明白。下官已經將虧空盡數補上了,殿下您也同意饒過下官這次,難道還有別的事情嗎?”

“糊塗!”李泰低喝一聲,冷玲的盯了鄭瑞翰半響,最後看在太子的麵子上,才出言說道:“你啊,被權勢迷了心竅了。你也不想想現在河南道的情況。整個河南道全都缺糧,數十萬災民張著嘴等待朝廷的救濟,這種情況下,你往日的作為還能夠隱瞞的住嗎?”

“還有,洛陽外的含嘉倉已經被本王下令開倉,雖然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但這種大事朝廷必定會派人來查看。到那個時候,朝廷追究下來,河南道整體缺糧的事情全都會被朝廷看在眼裡,你又怎麼能推拖開來?”

“順藤摸瓜之下,將往日你的作為全大白於天下,到那個時候。別說是太子了,就是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你。你說你的腦袋還能留住嗎?”

“與其等那個時候丟了性命,還不如現在就抽身出來。於公,現在河南府糧倉是滿糧,於私,你現在已經致仕,不再做官,於上,有太子幫你掩蓋,於下,有鄭家幫你維持。這於公於私,於上於下,都有人幫你,隻有這樣,你才能保住性命,這你還不懂嗎?”

李泰一番話說的鄭瑞翰冷汗直流,雖然他不想離開這個刺史的官位,但他也清楚李泰說的是實話,而且還是給他留了麵子。

當李泰回到長安,必然會有人追問永嘉縣二十七條人名的事情。看著李泰將永嘉縣眾人的供狀死死的攥在手中,就能知道回到長安時候,必然將這些供狀呈送禦前。這也是李泰在永嘉縣事件中拖身出來的唯一辦法。那個時候,無論是李世民還是眾位大臣,麵對永嘉縣眾人的罪大惡極、死有餘辜,最多也就是說李泰壞了規矩,魯莽行事而已。

李泰也可以藉口自己是一時激憤,才下令的。看在李泰的身份,和李世民溺寵的情麵上,沒人會拿這事繼續追究李泰的責任。

這些是鄭瑞翰猜測出來的李泰的應對。李泰如此行事,必然將廖成祥的惡劣行徑大白於天下,同時也必將由廖成祥牽扯出來鄭瑞翰這個刺史。就算是不提他的私賣官糧,但一個縱容包庇之罪是跑不了的。

李泰沒有直說,已經是給鄭瑞翰留下麵子了,在官場中沉沉浮浮多年的鄭瑞翰又怎麼不不明白李泰的意思。

顧不得心中的驚恐,鄭瑞翰向李泰頭去一個感激的目光,小聲的說道:“多謝殿下點醒下官,下官一切按照殿下的吩咐。不過,這辭呈上,下官用何種理由呢?”

“何種理由?”李泰橫了鄭瑞翰一言:“這還用問?當然是引咎辭職了!”

鄭瑞翰這句詢問背後的含義,李泰心中清楚。鄭瑞翰是想要一個體麵的致仕理由,也方便以後又機會重新起複。

但李泰一句話就堵死了他的希望,到不是為他想不出來另外的理由,純粹是不想讓他這樣的貪官再次坐到官位上,那樣不知道還會有多少百姓會因他而受苦。

留下鄭瑞翰的一條性命已經是照顧太子情麵,不得已而為之,本就不是李泰的本意。若是還讓他有機會再重新回到官場,李泰心中實在不甘,所以,在這個時候讓鄭瑞翰以引咎辭職的理由致仕。

鄭瑞翰不知道李泰心中的想法,以為非如此不得以保證他的性命。在驚恐之餘,心中不禁有些難過。

仕途掙紮多年,好不容易依kao家族的聲望,太子的青睞坐到了刺史的官位,在今天,卻讓這些年的努力化為流水,這不得不讓他心中產生了唏噓和苦澀。

看著鄭瑞翰那無奈和不捨的神色,李泰冷哼一聲,淡淡的說道:“鄭刺史,你也別在意本王說的話,或許是本王杞人憂天。也有可能鄭刺史會安然無恙呢。這都不好說,剛剛我說的話,你自己考慮,本王也就是提一個意見而已。”

李泰的口氣越淡然,鄭瑞翰心中越是恐懼。他生怕李泰對他的事情撒手不管,急忙說道:“殿下您別多心,下官想明白了,您是在為下官好,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去辦。這辭呈明天晚上一定會交到您的手中。”

“想明白了就好。”李泰端起茶盞,撥去浮在茶水上的泡沫,淡淡的說道:“既然想明白了,你就去忙吧。在明天將事情都處理明白,別等著長安來人的時候抓住你的把柄。那個時候本王到沒什麼事情,更不會在意你的倒霉,本王看重的是太子的顏麵。你別讓太子受你的牽連就好。”

“下官明白,一定不會誤事的。”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

看著鄭瑞翰有些失魂落魄的搖晃著身子離開,李泰心中冷笑:“若不是看在太子的麵子上,你有一千個腦袋也掉沒了。”

想到太子,李泰不禁將眉頭皺了起來。

鄭瑞翰是太子的人?這個問題一直讓李泰心中不舒服。到不是說太子不應該在地方上安置勢力。太子身為皇儲,是未來的皇帝,自然有人上趕著投奔門下,在地方上有幾個跟隨太子的人,這不奇怪。

讓李泰心中不舒服的是太子看人的眼光。像鄭刺史這樣的人,太子都會收歸屬下,也未免有些糊塗了吧。

不說鄭瑞翰對太子是否忠誠,也不說他的能力如何,單就這份心性就不是合適的人選。太子需要的是需要的是忠心能幹的人員,而不是這幫貪贓枉法、阿諛奉承之徒。這事若是被李世民知道,太子的這番責罰是少不了的。

“失策啊!看來回到長安之後,要找個機會和勸勸太子了。”李泰一邊在心底嘆息,一邊琢磨著怎麼樣為太子將這件事情掩飾過去。

“殿下,要到晚飯時間,今天晚上咱們吃點什麼啊?”

墨蘭領著小山出現在李泰麵前,打斷了李泰的思考。

搖搖頭,將雜念從心中趕走,李泰笑著俯下身來,對著一臉拘謹的小山問道:“小山,回來幾天還習慣嗎?”

小山有些羞澀的點點頭,不過值得讓李泰欣慰的是,小山敢直視他的目光了。

“習慣就好。”李泰捏了捏小山頭上的雙丫髻,對墨蘭說道:“晚飯你拿主意就好。隨便弄什麼都行。”

“那好,既然殿下沒有要求,就讓廚房隨便弄點好了,反正這洛陽吃什麼都沒有府裡的好吃。”

墨蘭說著,領著小山對李泰行了一禮,走出了院子。

墨蘭前腳剛走,洪平後腳就進來了:“殿下,聽說長安來人了,是不是召我們回去的?”

見到李泰點頭,洪平又問道:“殿下,我們還有很多侍衛借給了杜侍郎,他們還沒回來呢。回去路上,殿下的安全問題不好解決啊。”

“沒關係。”李泰早已想好這個問題,笑著問道:“現在回來多少人了?如果我們後天一早出發,能有多少個侍衛跟在我們身邊?”

“回殿下,現在回來三十九人,屬下估計到後天一早,能回來五十人左右。”

“足夠了。”李泰笑道:“五十人,加上越王府出來的二十人,也有七十人了。現在各地都在賑災放糧,災民有盼頭,路上也就沒什麼危險了。”

“殿下說的是,但那些沒回來的兄弟怎麼辦?”

“這也好說,文宣不跟我們回去,他要在洛陽繼續舍粥,剩下的人跟文宣一起回去就好。你現在去告訴眾位侍衛,讓他們做好回長安的準備,別的都是小事。”

送走了洪平,李泰站在小院中間,抬頭看著逐漸變得漆黑的蒼穹,心底嘆息一聲:“洛陽,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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