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768
xox 發表於 2014-2-3 04:12
第七章 生死之輪 計畫一角(上)


天光艱難地推著濃霧,從側舷湧過來,讓人明白,清晨時光已經到來。

走廊上,一眾侍婢低頭垂眸,魚貫而行,不曾發出半點兒聲息,直到冷煙娘子居處之外。

那邊站著兩個人,即管事嬤嬤,還有那個叫虛生的來客奴僕,顯得過道都狹窄不少。透過艙室的厚木板,多少傳出來一些異樣的聲息,不過二人都好似沒有聽到的樣子,管事嬤嬤半眯著眼睛,嘴唇微動,應該是在念經消災;虛生看上去在閉目養神,像一個死木樁子,沒有半點兒生命反應。

領頭的侍婢向二人行禮,道一聲“嬤嬤”。

見她們過來,管事嬤嬤睜開眼,不知怎地歎了口氣,又側耳傾聽一番,示意一眾人等進去,還叮囑道:“青囊,娘子正是虛弱的時候,你們定要侍候好了,當然,更不要怠慢了貴客。”

青囊低聲應了,當先推開了門,當門戶洞開之時,原本模糊斷續的聲音,一下子清晰起來,幾乎再無遮攔,當下就有人紅了臉。還好,眾侍婢都是經過伎家專門訓練的,在本船上雖沒有什麼經驗,做起事來,也絲毫不亂。

尤其是青囊,曾經在一位紅倌人的畫舫上做過多年,深知輕重緩急,當下吩咐兩個侍婢往擺在外廳的浴桶裡注水,撒下藥材、花瓣,又領著其他三人,捧持銅盆、布巾、拂塵、衣物等,悄然往碧紗櫥裡去。

裡面除了冷煙娘子和客人以外,或跪或站,還有四個近身婢女侍候著。其中兩個在拔步床的幃帳間隔之內,另兩個則在床外。這四人本屬多餘,但這也是伎家慣用的手段,除了擺出排場的目的之外,據說也是為了增加“恥度”。

此時,那四人已經侍候了半夜,都是煉氣之人,倒不至於困倦,但看外面這兩位,都是精神恍惚,青囊等人進來,都把她們驚了一跳。
碧紗櫥的面積並不算大,擺下一張拔步床,便占了幾乎一半,而再加四個進來,就使得碧紗櫥變得愈發狹小。青囊目光從數重幃帳上掃過,也不說話,只是以目示意,床外兩個婢女都知道流程,悄然退了出去。只是舉步間,都有些僵硬古怪。

青囊手捧著布巾,垂首侍立,而身側的同伴,則將懷中拂塵甩動,此物其實是一件特殊的法器,破空微聲,碧紗櫥中,混著香料、體味,以至於有些發膩的空氣,竟是變得清新不少。

趁著這個機會,青囊的鼻翼微不可察地顫動兩下,從中分辨出屬地床帳中冷煙娘子和余慈的氣息。同時,她抬起頭,目光透過重重幃帳,打量拔步床上的旖旎景致。

好機會啊。

他當然不是“青囊”,而是天遁宗最頂尖的殺手之一:陰陽。

一年前,宗門承接了一個大客戶的生意,很有難度,但報酬也是極高。整個宗門有大半人馬都發動起來,作為計畫的一部分,也是主力人員,半個月前,陰陽來到環帶湖上的這條畫舫中,暗中殺了這個名叫青囊的侍女,以其身份潛伏下來,準備將相同的事情再做一遍。

目標自然就是畫舫上的冷煙娘子,也就是頗具實力的掮客兼情報販子,白衣!

本來已經將要發動,可另外一個重要人物的出現,多少讓人有些意外。

散人餘慈,一個消失了十多年的名字,之前只是在小眾範圍內有所流傳,但當年在北地三湖驚鴻一現,與玄黃殺劍一起,幾乎打穿了整個北地,後來方在谷梁老祖等人的力阻之下被困。可後來又因為一個見鬼的協議,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天遁宗本來與此事沒什麼關係,卻意外牽扯了進去,因為全無預料,已然落了下風,一個弄不好,很有可能成為最大的輸家。

這是絕不能被允許的。

當初十年之約已過,餘慈卻絕跡于江湖,宗門一直在暗訪其人,哪知竟然會出動跳出來,還是如此高調。

好吧,從幃帳內透出的氣息看,短短十年時間,此人竟然一舉躍入長生,陰陽必須承認,那傢伙有這份資格。

可陰陽仍然有自信,如果現在出手,有很大可能,將這對狗男女一塊兒斬殺。只可惜,他的最終目標不是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作為終極刺殺前的一個環節,要的不是貪大求快的所謂“效率”,而是嚴謹周密,神不知鬼不覺,尤其是後者,最為重要。

若不能悄然擊殺冷煙娘子,並“取而代之”,任務等同於失敗。

偏偏從幃帳中透出的片言隻語已經顯示出,未來一段時間,這對狗男女大概都會膩在一起,他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同時化身成兩人,而時間也不多了,若不能將前後環節相扣,殺人又有什麼意義。

也就是說……任務因意外而中斷。

退吧!現在退走,還有修正計畫的機會。

作為頂級的殺手,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也能夠迅速做出決斷取捨。而借機收集了餘慈的氣息,將可以保證未來一段時間,宗門將此人牢牢鎖,任他鑽天入地,也休想逃過!

幃帳中,冷煙娘子如泣如訴的咽音忽然斷去,整個人向外掙,可她的雙臂卻被帳前兩個侍婢緊緊扣住,只能大幅度地起伏扭曲,青絲如浪,緋紅遍身,像一條妖豔的美人蛇。而帳中男子的呼吸也沉重了許多,氣息出現了斷續的紊亂現象。

畢竟登入長生未久,情緒激烈時,形神運化便有瑕疵。

陰陽暗地裡品評,卻是心境平和,只在心底重又感慨一聲“好機會啊”,屬於殺手的意識便徹底隱去,侍婢青囊的意識翻上來。在確認帳中二人已然盡興之後,請內帳兩個侍婢分開簾幕,他則與捧著銅盆的同伴一同跪行上前,準備為帳中的主人和貴客進行初步的清洗。

哪知此刻,帳中的貴客傳出聲音:“都退下吧,我再與你們娘子說會兒話。”

冷煙娘子並未開口,只是低吟一聲,聽得出意識含混,還沒有從剛剛的激情中徹底回神。

幾個侍婢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後便同時應聲,向外退去。

青囊意識翻波,屬於殺手的一面稍稍冒頭,又隱藏下去。不管怎樣,是該撤退的時候了。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2-3 04:14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2-3 13:56
紫極 第七章 生死之輪 計畫一角(中)


  已經是中午時分,但霧氣未散,甚至更重了一些。相隔數裡,仍然只能隱隱約約看到船影,船上的“青囊”找著一個機會,偷潛出來,至於船上發現少了一人後,會有什麼反應,他一點兒都不關心。


  此時,天梁山島上的天紫明丹爭奪戰,已經進入到了僵持階段,在湖島周邊數百里寬的區域內,天上、水中、島上,各路修士該聯合的已經形成了陣營,沒有聯合的則只能縮頭藏身,或者被攆得和狗一樣。


  據說共計九顆天紫明丹,有七顆散入了四個不同陣營中,還有兩顆落入了散修之手。陣營之間,正在進行磋商,意圖暫時和平解決,同時也在抓緊搜索兩顆失落丹藥的下落。


  這種情況下,湖面上的大船巨艦愈發地蠻橫,已經開始了最後的清場行動。


  所謂的清場,就是刻意往那些小門小戶的船隻上撞,每一刻都有人落水,每一刻都有人被碾成血沫。


  雖然被某人評價為“半桶水”,可每一家宗門煉製打造的巨艦,都是考慮周到,結構嚴謹,不管是對正常人、對生靈;還是對異類、對鬼物。


  像是碧波水府、純陽門這樣,名聲比較好的,也大都會在艦身上佈置擊神、辟邪之類的法陣,撞破了哪個船體,碾碎了哪個修士,法陣激發,那些倒楣鬼十有八九都是即刻形神俱滅,就是還丹修士,陰神跑出來的機會也很少。


  至於赤霄天這種殺性甚重,邪氣森森的宗門,乾脆就在艦上安了“陰獄”這類禁錮魂魄的陣勢,還豎起了三陰旗,一旦碾殺了別人,直接攝起魂魄,丟到艦上,供三陰旗消化,增益法器威能。


  可不管“清場”的效果多麼優秀,每死去一個人,天地之間總會多一些戾氣,那是生靈臨死時,負面情緒衝擊的散溢,就算巨艦有清理的手段,可難以萬全,積少成多,湖面上的霧氣倒似更陰濕了些。


  這是可以目見的、可以感應的天地之間的變化,而在人們的感應層次之外,天地法則體系一直都在舒張、收縮,就像一個巨大的胃囊,以其獨有的節奏,消化每一條生命死亡所帶來的詭異能量。


  陰陽很喜歡這種環境,天遁宗以殺手為業,以殺伐為本,最擅長在死中求活,在滅中化生,這般環境下,戰鬥力當有很大提升,藏形匿跡的水準也會暴漲。


  當然,陰陽不準備去湊熱鬧,只是利用這個環境,把自己留在畫舫的線索徹底斬斷。


  很快,他就擦著巨艦封鎖的邊緣,劃了一個弧線,沒入霧影深處,離天梁山島戰場越來越遠。感覺著距離差不多了,他取出一枚傳訊法劍,準備聯繫宗門。


  傳訊法劍上,將畫舫上計畫失敗的原因、餘慈出現的消息,還有自己的意見建議都刻印了,估摸著大約一日後,新的計畫就應該出爐,餘慈是肯定不會放過,至於還要不要在白衣身上打開缺口,就不關他的事了。


  傳訊飛劍放出,在天遁宗特殊法門的加持下,只在最初飛縱天外之間,閃過一道紫光,隨後便倏然無蹤。


  陰陽微微一笑,便準備找一處安靜的地方,調整狀態,後面宗門處置餘慈的行動,他十有八九,不會錯過。


  然而才一轉身,他背脊陡然生寒。


  抬頭上看,雖是眼中別無所見,可氣機聯繫回饋回來,讓他知道,剛放出去的傳訊法劍突然就失了方向,在半空中繞圈子,而且速度越來越慢。


  雙眸寒光閃爍,秘法催動,傳訊法劍砰聲粉碎,連帶著裡面的資訊,一併消失。


  斷去了後患,陰陽依然是如臨大敵——確實是大敵沒錯,能夠將此界飛遁速度第一等的傳迅法劍限制住,除了用那些無上飛遁神通硬來,便只有一種可能。


  真人界域!


  他沒有幼稚地喝問“何方神聖”,而是在沉默中,將身形遁入霧氣深處,由明轉暗。


  可是,才踏出幾步,忽有大風吹卷,元氣變化,方圓數十裡區域,天湛湖清,正午的陽光破入其間,映照波光如鱗,哪還有藏身的環境?


  像是電光掠過,陰陽的皮膚上微微一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是對方的界域將其覆蓋的表徵。


  作為頂尖殺手,他本能地就分析界域的種類、根底,可是裡面的資訊含而不露,且特色不明,一時看不出究竟。而且很快,敵人的話音就傳遞過來:


  “堂堂真人之尊,身化異性,藏於婢僕之中,所謀非小。”


  既然藏不住身,陰陽也不再多費腦筋,循聲轉過身去,果然見到湖面上飄飄然如憑虛禦風的人影。


  餘慈!


  雖然長著鬍鬚,但其面部五官、輪廓與宗門留下的影像一般無二。


  上下打量幾眼,陰陽也開口道:“果然是你,餘慈,你那熔影遁和不復輪心法,從哪裡來?”


  被叫破身份,餘慈卻一點兒也不吃驚,只是笑道:“天下劍道,殊途同歸;世間生死,並於一門。你們天遁宗能成就此類法門,固然了不起,難得還管得了他人自悟嗎?對了……這位分不清男女的道友,如何稱呼?”


  想到畫舫中,本來要上前服侍,卻被突然叫停的一幕,陰陽便明白過來,也知道恐怕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失了風。但他也不惱,只是嘿然冷笑:


  “待我把你擒下,自有手段,讓你哭爹喊娘就是。”


  雖然身陷界域,可劍修一脈,哪個不是這般應敵?話音未落,他連踏三步,身形竟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化為一團模糊不清的影子,隨即重踩湖面,就要以遁術搶得先機。


  可在他劍意深層鎖定目標,行將出手之際,心頭忽又重重一頓,眼前目標看似眼前,實則極遠,距離的錯位,不只是界域的作用,恐怕還有虛空神通……余慈根本就不在這裡!


  念頭轉動之時,湖面上的人影果然如泡沫般消散。


  這是跨空投影,界域自成!


  陰陽臉皮抽搐,他所有的底氣,都在於對自己近距離搏殺能力的自信,可眼前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他只能勉力用言語相激:“無膽小輩,十年不出,原來是練成了這藏頭匿尾的本事。”


  倉促之下,他也不認為能起什麼作用,可虛空之中,大笑聲起:“天遁中人,原來也是有眼無珠,我不是來了麼?”


  陰陽循聲轉身,卻還是不見人影,正要譏諷,忽見茫茫湖面,水天相接,遠方山島,如青塗墨染,有一人便似從畫中而出,踏水如平地,長吟放歌:


  “霜雪一洗江山淨,放曠生死九垓遠。從來天地無通道,何如人間種青蓮。”
xox 發表於 2014-2-4 12:35
第七章 生死之輪 計畫一角(下)


陰陽依舊是冷笑:“裝神弄鬼。”

當然,他其實也在凝神細觀,畢竟那一手跨空投影,仍然成就界域的手段,不是普通的長生真人能玩得出來的。

可一旦細看,他忽然發覺,有些不對。

對方沒給他進一步刺探的機會,長歌已罷,便伸出手來,但見湖面蓮葉層出,花瓣盛開,其色如長空之淨,其光如鋒刃之寒,刹那間青蓮開敗輪回,卻有一柄三尺長劍,自中而生,被對方持在手中,當胸微振,劍氣森森,又有鳴吟之聲,行於雲間。

劍氣迎面而至,陰陽臉色凝重,稍稍往後移了半步,調整劍意運轉的節奏,同時腦中在飛快地回憶有關餘慈的資訊。

天遁宗對餘慈的認識,還停留在十年前,只知道他劍道通神,又精擅符法,此外,還懂得投影分身之術!

當年橫貫北地三湖的那個,似乎就是一具分身,讓人無處下手,最後只能做了一筆糊塗賬,讓屈成至今恨恨不已。而如今……

陰陽雙目怒睜,厲喝:“小輩眼中無人!”

是了,這具人影,其外表縱然一如常人,但由劍氣流轉可知,根本就不是實體。對付一位長生真人,那余慈竟然也敢拿分身出來亮相,也真是狂得可以!

陰陽臉上寒透,蹭蹭連踏三步,水花激濺,化為道道波紋,前後相濟,將欲衝鋒,卻是在身體前傾的刹那,驟然下沉,直入湖水深處。

絕影三遁的精妙之處展開,已經化入水層之中,人在水中,與水相融,目見不得,隨波而去,
陰陽才不管餘慈是不是狂妄,或者說,餘慈越狂妄,他越高興。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餘慈分個高低,作為一個合格的殺手,殺掉某個人不算什麼,而在不恰當的時間和地點動手的話,更是只能稱之為恥辱。

如今以遁法入水,萬里碧波,便是最好的掩護,等到後面從容佈置了,再殺回來,才是天遁宗一貫的作風。

陰陽的心境放得平和,還有一些冷譏之意,然而很快,他心思就又是一顫。至此方飄出數裡,他遁術的變化,陡地處處凝滯,水層之間,不知何時已是寒意滿布,劍氣與水體渾然如一,之前竟然全無所覺。

而且……他猛地仰頭,青天之下,忽地白日星現。碧波倒映星光,觀其位置,或在三垣四象之內,或為三千散星之屬,看似隨意勾連,實是自成法度,一氣貫穿。

殺手的見識總是要雜一些,雖是星星點點,可觀其架構佈局,陰陽不由為之悚然:

符籙竅眼?

這……雖是劍氣,卻是符法!而且,已經化入了廣袤水域之中,讓人渾然不覺。

陰陽的反應已經算是快了,可真人層次交戰,一步錯,步步錯,前面的失誤,定然要有代價賠出來。

“啊啊啊啊啊!”

刹那間決斷已定,陰陽一改之潛隱之法,強行衝開了劍氣符陣,破水而出,卻不知給劍氣劃破了多少道口子,鮮血淋漓。

湖面之上,那分身持劍迎來,笑道:“道友哪裡去?”

“錚”聲劍吟,冷光側出,陰陽擎出一柄無鍔劍器,與道人青蓮法劍相接,兩劍相交,臉上青紅顏色交錯,又倏然而退,整個人便如一枚石球,渾圓堅硬,鋒銳劍氣可傷其身,卻勾不動他內蘊之氣機。

這正是絕影遁術的運化之妙,不與人氣機糾纏,且在一進一退之間,可以最大限度地遮蔽天地法則意志的感應,換句話說,就是目前環境下,真人大戰引動天劫,第一個挨劈的,十有八九也不是他。

界域覆蓋數十裡方圓,確實了得,可真當天地法則意志是吃乾飯的?

借機施為,反敗為勝,並非不可能。他只需要等待,耐心等待……

“絕影三遁,不愧是此界遁法第一。”

幃帳之內,餘慈在唇齒間低語讚歎,聲音極小,同在帳中的白衣並沒有聽清。

此時,白衣和餘慈一般,都是坐起來,只是相較於後者赤身露體,她則是擁被倚在床角處,掩著半邊雪邊的肌體,眼簾低垂,看著有心事,其實更多還是閉目養神。

實際上,因為早上餘慈厭惡化身侍婢的殺手,拒絕了其服侍清洗的做法,就又翻起興頭,一直和白衣“交流”到片刻之前,與那殺手接觸為止。

這期間,肉欲衝擊倒也罷了,真正傷神的,是餘慈時刻以黑森林法門,窺探白衣的心念、情緒生滅變化,二人天差地別的修為,以及餘慈尖銳直接的法門,形成了絕大壓力,直接作用到她神魂之上。

故而,此時的白衣,神智昏沉,對外界的反應,也遲鈍了許多,需要一定的時間來調整。

此時她雖是難受,卻不知餘慈心中,對她愈發地讚歎、甚至於羡慕。

隨著他在修行路上越走越遠,一些道理自然越發地明白。

天地法則體系撐起了天地萬物,也將萬物束縛其中,唯一能夠不受其所拘的,就是心意神魂之屬,且越往天地法則上層,就越是自由,越到那個程度,修煉的重心就越往心意神魂上轉移。

只是在此間,也有稟賦之說,也有上下之別。相較而言,白衣的稟賦就遠在餘慈之上,這並不因為修煉境界的高下而有所扭轉。

餘慈既有所得,也若有所失,感覺頗為複雜,而此,遠方之事,也算是塵埃落定。

白衣終於感覺好了些,瞥去一眼,卻是見到,有一顆徑若龍眼,渾圓透亮的明珠,竟是透空而來,突兀地出現在帳中,更映得她肌膚如冰雪,纖毫畢現。而她也看到,明珠之上,有幾道模糊暗影,流轉不定。

“這是什麼?”

“麻煩,解決掉的麻煩。”

餘慈不介意弄一番玄虛,他看著白衣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道:“你可願隨我修行?”

白衣愕然望來,餘慈進一步強調:“我可以收你為徒,傳授長生之術……”

話說至此,白衣看了眼自家只以薄被掩住胸腹的身子,又在餘慈身上掃過,終於忍不住失聲而笑,一發不可收拾。
xox 發表於 2014-2-6 10:02
紫極 第八章 奪丹鬥符 七情之妙(上)


  白衣以“冷煙娘子”身份示人時,頗是清高,言行恬淡,幾如大家閨秀一般,只略有陰鬱之感,便是在幃帳之中,任餘慈怎樣折騰,也都是低回婉轉,如春潮回岸,飛雨落湖,柔媚動人。

而如今她笑得恣意,卻也不是笑得打跌的那種,而是自然就有尖刻譏弄的味道透出來,偏偏遍體雪肌映珠光,美豔不可方物,讓人不自覺就想起之前胡天胡帝時,種種可人之處,當真是又恨又受,勾魂動魄。

或許正是這獨特的風姿,使得餘慈也沒覺得尷尬,投過去的眼神,依舊是欣賞和享受。

只是,恣意過了,一應氛圍也就再難回到從前。白衣不再多言,丟開薄被,起身下榻,雪膩白嫩的身子還殘留著歡娛的痕跡,她也不甚在意,倒是床邊侍婢忙取了一襲細紗薄衣,披在她肩上。

直到此時,白衣才回眸,微微一笑:“余老爺高義,只是冷煙賤堊人賤命,沒那個福份。貪歡一夕,財貨兩訖便是。”

她話裡自輕自賤,偏又姿態清高,似是伎家手段,但不願再和餘慈牽扯的心思,卻是昭然若揭,末了語氣轉淡:

“來人,服侍余老爺更衣。”

沒了不男不女的殺手,余慈也就順水推舟了,當下就有嬌俏可人的侍婢,紅著臉兒到帳中來,細心服侍,指頭都不用他動一點兒,至於白衣,則徑直去了外間浸浴。

餘慈閉上眼睛,姿態懶散,耳畔傳來嘩嘩水響,對他來說,如此近距離之下,純憑耳朵,也能測出碧紗櫥外女修的每個動作。可現在的情況下,結合耳測之功,白衣的風儀姿容,甚至一顰一笑的細緻之處,都如在眼前,那正是白衣留在他心中的印象,豐滿了他的感知。

確實是非同凡俗。

人不同於他人,以什麼為標識?容貌?性格?還是更虛無縹緲的氣質?

不是餘慈較真,而是在修行之途上,有時候,爭的就是這一點差別。

他之前讚歎白衣“不同”,沒有一句虛言。站在生死存滅法則之上,看世間的生滅變化,雖不是真如佛門所說“輪回”一般,井然有序,可在天地法則體系中,確確實實是有一種生死間的轉換之理,類於轉世之法,也是另類長生之秘。

世間修士,若能在殺劫中僥倖逃得元神,實是可以投胎轉生的,當然前提是破開胎迷,亦即抵擋住生死間的破滅之力,留得上一世的靈明真性。

憑什麼別人神魂飄蕩,被罡風吹散,被陰氣同化,而你能轉世投胎?

世人都說強大的神魂修為,是此中關鍵。餘慈則覺得並非如此。

神魂修為固然重要,可既然修煉了,由陰神至於陽神,走的也是精化氣、氣化神、神返虛的路子,這就不可避免地與天地法則體系密切勾連,不管修為有多麼深厚,一旦身亡,受法則約束,自然天理就是散入天地之間,經過無數次分解、轉化,成為天地元氣的一部分,也許有一些重新聚合,形成生靈,但已經沒有意義。

便像懼水將溺,卻偏往水裡尋,水聚得越多,死得越快。

畢竟一個人的水性再好,也不可能真正與水融為一體,就算真融為一體了,“化入天道”這種詞兒,真的很好聽嗎?

既然此路不通,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突出“人之所以為人”、至少也是“生靈之所以為生靈”的本質。

七情六欲的重要性,恰在這裡體現出來。

人要活得“鮮明”!

喜怒哀懼愛惡欲,每一項都是一個支點,但不是以世俗道德為標準,也不是刻意地離經叛道。人與法則交互作用,千百世以來形成的道德規範,其實早已在漫長歲月的積累下,以千萬億人的意識共鳴為基礎,化入天地法則之中。

故而,若是過於看重世俗道德,則過於板滯,往往混同俗流,不知不覺渾化於法則之中,如鹽入水,頃刻而化;

但若太過叛逆,則醒目而搖盪,如百丈高樓無地基,流星經天,刹那輝煌,根本搭建不起長存的根本。

這不是個簡單的事兒,沒有修煉的成法,甚至不可能修煉,只能以世間萬象淬火,以人生百態開鋒,以求一個真性不滅。

白衣就是一個讓人嫉妒的正面例子,這不會讓她的修為更強,但只要有相應的資源,必然是進步神速,少有滯礙。就算有什麼萬一,她轉世投胎,破開胎迷的可能性,也會大大增加。

話又說回來,若能強如元始魔主,什麼真性不真性也無所謂,盡可以強行撕裂天地法則的束縛。世間也有幾位大能可以做到,邁入真實之域,就是其表徵。

餘慈本來也在其列,但如今,他的情況還有些不同。

在眾侍婢的盡心服侍下,餘慈很快著裝停當,而此時,白衣那邊還沒個頭兒,只是看著香湯中飄浮的花瓣,沉沉不語,分明是在瞞著上什麼。

余慈用黑森林秘法折騰她快一整夜,搭眼掃過,就知她定是為如何販賣關於自己的情報而籌謀。對此餘慈並不以為意,甚至想著推波助瀾,以鎖定其背後的“主家”——雖說目前來看,那邊和小五的去向關係不大。

他緩步走到浴桶邊上,伸手輕撫白衣被水汽蒸紅的嬌嫩肩頭,正要開口,忽地心有所感:

外邊又有人登了船。

管事嬤嬤心裡叫了聲苦,這一夜半日的事情,讓她焦頭爛額。“貴客”就不說了,剛剛侍婢中地位頗高的青囊突然失蹤,讓全船上下雞飛狗跳,好不容易把人們安撫了,這邊又來個不得了的人物。

她匆匆趕去接待,可那位和冷煙是熟慣了的,身份又高,直趨艙室,她緊趕慢趕,也是到了房間外面才險險攔著,當頭便施了一禮,叫道:“雪姨您貴體安泰。”

來者是一位美豔婦人,一身繞襟深衣,色呈蠶青,上繡如雪壓松枝般的華美紋飾,典雅安然,又是青春煥發,看上只有花信年華,但受管事嬤嬤一身“雪姨”,卻是安之若素。

見嬤嬤擋在前面,她有些奇怪:“胡嬤嬤,你有什麼事嗎?”

胡嬤嬤背上全是汗水,眼前這位,是環帶湖上眾倡伎優憐所結的“玉尺社”裡,極有權勢的一個人物。只要在湖上討生活,多要仰她鼻息,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可如今她也只能硬著頭皮道:“雪姨您玉趾親臨,不知有什麼可讓奴婢去辦的?”

雪姨早發現胡嬤嬤的異常,眉頭微蹙,但她脾氣也算好的,便解釋幾句:“因那天紫明丹之故,湖上四家爭勝,喧鬧了一日,如今欲待坐下商談,又擔心氣氛僵硬,故而請湖上各家姐妹登臺獻藝,做一個‘四門遊湖宴’,找上了社裡,故而我來通知一聲。”

才聽了兩句,胡嬤嬤臉色就尷尬得無以復加,期期艾艾,再說不出話來。

其實她裡心也覺得莫名其妙,環帶湖上的倡伎優伶是沒有什麼“清倌人”之說的,冷煙娘子雖然一貫清高,不見什麼入幕之賓,且手段高明,避過許多麻煩,可畢竟是早晚的事兒。這不,遇上了昨夜那境況,根本推拒不得,也只能舍了身子,婉轉奉承。

此類事情,在環帶湖上屢見不鮮,以至於熟視無睹,她何至於做賊一般?

胡嬤嬤是老于事故的人,察覺自家心態不正,忙細細品味,終於發現,她雖然是擔心雪姨著惱,但心裡更多還是存著對“貴客”的忌憚。

昨夜在觀景臺上,那與心臟共鳴,直將人壓入煉獄的恐怖氣魄,讓她一輩子都忘不掉,不自覺就擔心衝撞了那位,最終不可收拾。以至於下意識裡,寧願得罪雪姨,也不敢讓“貴客”不開心。

這一點兒心意既明,胡嬤嬤不免又糾結幾回,末了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她也著實沒有在“雪姨”跟著打馬虎眼的膽量。

恰在此時,雪姨已經收了笑容,鳳眸凝注:“胡嬤嬤,莫不是冷煙的身子有什麼不適?”

“這會兒……倒也不是。”

胡嬤嬤兩眼一閉,又垂頭施禮,便如頭埋沙地的鴕鳥:“雪姨您明鑒,昨晚上,船上迎了一位貴客,娘子服侍著睡下了,如今真是不太方便。”

雪姨愕然,良久方以手掩唇,半遮驚容:“冷煙竟然留客了?”

哪是留客,是強佔才對……

胡嬤嬤當然不會形之於口,而此,雪姨又是一怔,之前驚容斂去,視線則投向她背後。

胡嬤嬤回頭,倒是給嚇了一跳,忙行禮道:“貴客起了。”

餘慈早聽外面說話的聲音,開門出來,正好與雪姨打一個照面。

雪姨當即知道,這次來的是冒昧了,這種事情,畢竟還是隱私,很是敏感,若是脾氣躁的,當場翻臉也不是不可能,她作為社中的骨幹,衝撞了客人好事,也是沒有道理好講,平白惹得難看。

正有些進對失據,餘慈卻笑了一笑:“這邊有什麼事兒嗎?”
xox 發表於 2014-2-7 13:18
紫極 第八章 奪丹鬥符 七情之妙(中)


  人的第一印象很是重要,如果二人照面後,餘慈不由分說,當面指斥,雪姨雖然沒法說什麼,畢竟要激起厭惡之心;而若笑嘻嘻不當回事兒,又要嫌他輕薄。此時餘慈語氣和善,且又自然妥帖,再加上臉盤兒俊秀,雪姨松一口氣之餘,心思也多轉了圈兒。

“此子身架風儀都是上上之選,氣度也很是了得,莫不是哪個門派的才俊,和冷煙對了眼,昨夜上船私會來了?看胡嬤嬤的樣子,恐怕這情份存了不少日子……只恨那小蹄子還假正經,一直瞞我不提!”

雪姨的念頭有些偏了,這也是她以己度人——她原本也是伶伎出身,後來得了機緣,成就步虛上階的修為,還傍了位劫法宗師,背景深厚,由此一躍而成了環帶湖周邊頗有影響力的人物。在玉尺社中,也是說一不二,在社中三位‘會首’中,最有底氣。

由於過往那番經歷,她對各位伶人都很照顧,尤其是這位冷煙娘子,其清高之貌,玲瓏之心,依稀就是當年的自己,一來二去,二人就成了手帕交,平日裡多有幫扶。

此時見余慈風儀俊秀,依稀就是當年沉淪人下時,患難與共的情郎模樣,只歎當年遇到蘇家老爺,懾于劫法宗師之威,也是為了一飛沖天,半推半就,舍恩拋義,斷了情緣。

曾經夜深獨臥之時,也有愧疚惶惑襲擾心頭,多年以來,固然漸轉淡然,可如今心緒一起,仍然有苦澀之味,繚繞心頭,對眼前男子的感覺,不知不覺又頗是微妙。

眼前這位溫文知禮的男子,會不會重蹈她那位情郎的“覆轍”呢?

應該會吧,冷煙終究不是尋常人物可比,其心腸的冷硬和決斷,恐怕還在她當年之上。而暗地裡盯著這位美人兒的強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便是她家裡的那位……真當吃幾年的素,就能抹去嘴角的腥氣了?

越是這般想法,她對眼前男子的態度越是柔軟,暗歎口氣,將一份好感和憐憫,藏在心內角落中,隨即盈盈行了一禮:

“原來真有了貴客,雪枝來得倉促,失禮之處,望請見諒。”

胡嬤嬤慌忙介紹道:“這位是玉尺社雪會首……”

雪枝打斷胡嬤嬤的話,微笑道:“冷煙與我姐妹相稱,

“我姓餘……”

餘慈一邊說話,一邊感歎,貌似是玩過火了!

雪枝此人,典雅姿儀之下,是極有主見的性格,之所以見面沒兩句話,就將念頭歪到天邊去,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餘慈導引之功。

餘慈也不是故意的,他剛在白衣身上窺得七情之妙,驗證了醒來之後的重要推斷,以他如今的境界和積累,一門神通自然而成,形之於外,針對的就是生靈情緒念頭。

該門神通以黑森林法門為基礎,直指生靈形神交界地,但凡是在他界域之內,都要受到影響。而在天劫磨練下,他在虛空神通上,已經達到了此界絕大多數人都要仰望的高度,純以心跳便能形成界域,而神通一成,更恍若天然,像雪枝、白衣這樣的步虛強者,都毫無所覺。

當然,人之情緒念頭,最是多變,而本身也自具法理常情,一旦被“帶偏”的念頭走入死胡同,與法理常情衝突,受術者當霍然驚醒,故而此類神通除非是精心籌畫,否則也只能惑人一時。

正在餘慈收了神通,準備繼續介紹自己的時候,外間湖面上有人沉聲喝道:“冷煙娘子可在船上?”

胡嬤嬤心裡又叫一聲苦,也不知湖上已是這般模樣,怎麼比往日還要忙亂?忙向雪枝、餘慈告罪,要出去應付。可新來這位要比她想像的急迫得多,話音未落,人就上得船來:

“我家主人仰慕冷煙娘子已久,今日起了四門遊湖宴,特邀與會……咦?”

來人一怔,顯然是看到了這邊正站著的幾人,雪枝和胡嬤嬤不說,余慈這個俊秀男子,就是相當扎眼了。

餘慈也看到進來這位,身量中等,面目普通,然而行走間虎虎生威,似有一圈無形氣浪濺射開來,充斥在狹窄的空間內,張力十足。而且看得出來,他不是有意如此,而是修為到了一定程度,天成的氣魄。

“這人……倒是不凡。”

正打量的時候,忽有傳音入耳,卻是雪枝所為:“此人乃是八極宗孟都公子座下程濟世,雖掛了個僕從的名份,實是八極宗第一等的強者,人稱‘撼山將’,余兄弟不要輕視了。”

餘慈目光在雪枝面上一掃而過,算是回應,又轉到程濟世那邊。

來人能不能撼動大山,餘慈不知,但從眼前來看,並不是特別好講話的樣子。

胡嬤嬤雖然心裡發虛,可也知道這種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余慈和程濟世對上,只能硬著頭皮站出來,擋在兩人中間,徐娘半老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蒙貴主上看得起,由仙長親來傳召,我等不勝惶恐……”

不等她說出那個轉折詞,程濟世已是嘿了一聲,完全不理她這碴,虎目淩厲,在餘慈臉上一剜,又轉到雪枝那邊,才緩和了些:“原來是雪會首在此,老奴失禮了。”

這聲招呼也是不冷不熱,程濟世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餘慈那邊。

這一點,雪枝自然清楚,而且還知道,接下來兩邊衝突幾乎不可避免。

若換了平日,大約要冷眼旁觀了,可如今心中情緒正是複雜之時,眉頭微蹙,已是脫口而出:

“孟都公子對游湖宴著實也上心,通知了社中不算,還派程將軍你挨個招呼,湖面廣大,這一圈兒下來,路程可不近呢。”

程濟世對她的態度有些意外,但語氣還是平淡無波:“主上只讓我專門來請冷煙娘子,至於其他,依舊還要勞煩貴社。”

“所以說無巧不成書。正好我來邀冷煙和余兄弟……”

程濟世忽地來了一個話趕話,直接把雪枝的意圖扭曲:“這位余道友很是面生,但氣度不凡,想來也是一時之俊傑。我家主上最是愛交朋友,如今游湖宴將至,若道友能來,可同觀冷煙娘子琴舞絕藝,還有那奪丹鬥符之妙景,主客相和,豈不快哉?”
xox 發表於 2014-2-8 04:44
紫極 第八章 奪丹鬥符 七情之妙(下)


  看得出來,程濟世也在懷疑男子和冷煙的關係。讓其參會,卻讓冷煙娘子獻舞,看起來很符合二者的身份,可只要他們之間有任何稍稍親密些的關係,如此說法,就等於是一耳刮子扇過去。

雪枝雍容精緻的面上,青氣閃過,已是動了氣。

程濟世扭曲她的話意是其一,態度倨傲蠻橫是其二。很明顯,根本就沒把她這個“玉尺社”的會首放在眼裡。

玉尺社乃是環帶湖上各家倡伎優伶結社自保而成,也是在弱肉強食的修行界中,抱團取暖,只是淪落到賣唱賣笑的地步,便是抱團,實力也是有限。像她這樣為人侍妾的,都是出挑之輩,可見實際上的窘迫。正所謂:

事前要防,防不住;事後要追,追不到;事發時在場,也管不動。

眼下,又是這般情況。

程濟世這樣的人物,也就是看在她背景的份兒上,給些表面上的禮數,心中終究還是不當回事兒。如此下來,玉尺社的存在還有什麼必要?她這個會首難道還真的是圈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只當擺設來看?

雪枝能夠以步虛之修為,傍住劫法宗師,為人侍妾,還能抛頭露面,做一番事業,心機從不落後於人,心中已經把程濟世恨上了,卻仍然是典雅雍容,不露半點兒端倪。

此時卻見另一邊,那位“冷煙的相好”又轉過臉來,笑了一笑,竟是完全不搭理程濟世,反倒向她詢問:“剛剛就聽說什麼‘四家爭勝’,究竟是什麼事情?”

轉移話題嗎?雖不認為這樣會有什麼用處,但雪枝樂得配合,便將事情從頭到尾又細講一遍。

在昨夜的混亂中,湖上各路修士形成四個陣營,分明以赤霄天、八極宗、純陽門、碧波水府為首,而已經不知橫屍何處的白鶴道人共煉出了九顆丹丸,一輪亂局中,據說四家各自搶了一顆,又憑藉絕對優勢圈住三顆,但正是這三顆,夾在四方中堊央,誰也動彈不得,只能用“和平”方式解決。

解決的方法,雪枝也只是聽了個大概,據說是丹、符、器三項爭勝,各憑本事,各請高人。當然,這也只是面子上的,人心不足,計議比較之後,還是各有打算,背地裡照樣刀光劍影。正如雪枝之前所言,請湖上伶伎過去,是想著緩和一下氣氛,免得真鬧得不可收拾。

不過,八極宗的孟都公子,卻是想借機會,做一些別的事情消遣,才惹出這番事來。

聽罷雪枝講述,餘慈點點頭:“奪丹倒也罷了,倒是鬥符之事,素來聽聞北地三湖這邊推陳出新,不落窠臼,值得一觀……也罷,此事我已知曉,你且回去吧。”

後半句自然是說給程濟世聽的,可這態度說法,是什麼路數?三兩句話就給打發了?

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程濟世雙目一睜,聲音沉凝:“這位……”

他話剛出口,旁邊突又閃出個人影,擋在他前面。

程濟世心中微凜,這人來得突然,又悄無聲息,他的反應竟然慢了半拍。視線切過,見人僕役打扮,形貌卻頗具道骨仙風,十分古怪,不免留了份兒心。

而就是這一個耽擱,余慈又向雪枝道:“會首如今正是事忙的時候,小弟就不多留了。那什麼游湖宴,會首可要去麼?”

雪枝看得有趣,又替餘慈捏了把汗,略一沉吟,便笑道:“應是會去的,這樣,我們便在宴上再見如何?”

餘慈啞然失笑,拱了拱手,卻沒有明確回應,只道:“虛生,你代我送一送吧。”

此時擋在余慈和程濟世之間的,正是虛生,他向雪枝行了一禮,伸手虛引,拿出了送客的姿態,可此時程濟世就擋在走道上,面色冷硬,像是一塊石頭矗在那兒,沒有任何讓路的意思。

可餘慈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回房,連著把雪枝都晾在那裡。還好雪枝並不以為意,看那房門開了又閉,迷惑之餘,又覺得好笑,心情莫名倒是好了起來。

另一邊,虛生見程濟世不讓路,卻也沒有硬來的意思,只把眉頭皺起:“你這人好不知禮,既然邀請我家老爺赴會,怎麼也該讓你們家主人手書一份帖子送來,咱們都是侍候人的,身份擺在這兒,只嘴上說說,如何見得規矩?”

程濟世一口氣悶在了那裡。

要說他在八極宗,實則連宗主都要禮待有加,僕從的身份誰也不會當真,可真碰上較真兒的,硬扣住不放,他還真找不到應對的辦法。

好吧,如果不論修為的差異,這也是主對主、僕對僕,很合規矩,很合禮數!正是把剛才他的手段,反手甩了回來。

程濟世養氣功夫當真了得,而且看起來也是肯走理、敢曲伸的人物,雖面色冷硬,卻終沒有再“失禮”,只沉聲道:

“貴主上如何稱呼?”

“我家老爺姓余。”

簡單應了一句,虛生也不再搭理他,再向雪枝道:“雪會首,請。”

雪枝微笑道一聲“程將軍,就此別過”,便和虛生一起,往船首而去。走廊上,只剩下程濟世,還有已經快要虛脫的胡嬤嬤。

後者本還待說幾句話,緩和下關係,卻正吃了程濟世眼神冷瞥一記,當即就軟了腿,靠著艙壁坐倒下去,等再抬眼的時候,那位“撼山將”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人真有趣呢。”

經由這麼一出,雪枝也沒了旁的心思,草草結束了行程,把召集伶伎的事情分派下去,自己則乘舟歸家。

一路上還在想剛剛發生的事。“冷煙的相好”的確是個妙人,在與程濟世的對撞中,不管是虛張聲勢也好,真有底氣也罷,都站在了上風,還讓人抓不住把柄,至少氣度風儀沒的說。

“對了……”

輕拍額頭,剛剛真是給繞糊塗了,只知道那人姓餘,竟然忘了問他的名字。

便在這好笑又無奈的心情裡,她回到自家在湖上的居所。這座庭院是建在一個湖心島上,占地數千畝,說是庭院,幾乎就是宮室一般,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只是絕大部分時候,這兒只有女主人,男主人三年兩載未必會露面一次。

然而這回,遠遠就看到留在家中的侍婢正在碼頭上候著,沒等她下船,已迎上前來稟報:

“夫人,老爺來了。”
xox 發表於 2014-2-9 04:23
紫極第九章 靈動諸天 雙鶴之謀(上)


老爺?

雪枝微愕,做了多年的枕邊人,她很清楚,自家老爺是最惜命的,當年雖然宗門內事務繁多,又是與人爭權奪利的關鍵時候,天地大劫一起,還是到域外避禍去了。

十多年下來,也不過回來兩次,都是來去匆匆,且都刻意挑著局勢平穩的時候,生怕掀動的亂流招來劫數,如今湖上正打得熱鬧,他避之唯恐不及,怎麼會來?

雪枝也不作那些急切之態,扶著侍婢的手臂,也不下船,在高舷處環目一掃,島上各處景致便入目小半,然後她心裡就有了譜。

“知道了,你去通報一聲,我先回去更衣,再向老爺請安。”

看侍婢應命而去,她明眸微閉又睜,此時,那個因為既往之事而有些多愁善感的“雪枝”已經不在,代之而起的,是雍容華貴,遇事寵辱不驚的雪姨娘。

緩步下了船,乘了早已等在碼頭的車駕,一行人循院落小徑,迤邐而行,不急不緩。

不是她有意怠慢,而是老爺最喜歡這個調調兒,當年納她入府,十有七八,便是她風姿儀容,有大家氣象,迥異俗流。

她還知道,其實老爺心裡欲求最甚的,另有其人。

當年形勢最緊張的時候,老爺每次憋一肚子氣回來,便是讓她扮作那人,下死手污辱折磨,發洩怒火,幾次都讓她險險就活不過來。

有時心情特別好,也讓她扮成那人,多換幾種玩法,賣弄風情,以為樂趣。

這就是劫法宗師,這就是飛魂城首席大巫、第三號人物、洗玉盟最頂尖的權勢者之一:

蘇雙鶴。

所以,雪枝對一切所謂的“大能者”,從來沒有敬重之心,最多就是恐懼吧。而且她更清楚,這些在常人眼中呼風喚雨,幾若仙佛的強者,不是沒有弱點,不是不能欺瞞,如果時機得當,也不用什麼修為,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能把這類人當貓兒狗兒玩弄。

當然,絕大多數時候,她必須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回到房中,雪枝用一貫的認真,仔細打扮了一番。她脫去衫裙,換上一襲寬大外袍,將她全身都罩在其中,除頭面以面,一點兒皮膚不露,其上有無數似字非字,似畫非畫的符形,拼接成有序的圖案,古奧而莊重。

她頭上沒有挽髻,而是用了特殊的梳法,將如瀑青絲整齊地梳理到肩後,露出光潔的額頭,這樣打扮,與飛魂城中的女祭很是相似,而若老爺有“要求”,她隨時可以挽起髮髻,那時,她就是另外一人。

所有的都準備停當,她這才前往前院拜見。

一路行來,庭院中花木顏色特別鮮豔,發枝抽芽,生機勃勃,但其中的鳥兒、松鼠等小生靈,卻是一反平日活潑的模樣,停駐在枝頭,不叫不鬧,只是盯著她一路前行,腦袋也隨之扭動,仿佛在行注目禮,眼神幽幽,詭異莫名。

蘇雙鶴身為大巫,雖是修煉法門有些駁雜,卻依然有“巫法通靈”的痕跡,本體在時,光華內斂,還不明顯,而一旦是修煉的第二元神到此,所在地方圓百里,自成“靈苑”,草木含靈,鳥獸化妖,最是靈異。

雪枝這些年來,也看得慣了。

等到了前院,卻是遭到侍衛的阻攔:“老爺在見客。”

雪枝當即止步,眼前這幾個侍衛常駐此島,負責她的安全,但只忠於蘇雙鶴一人,平日裡也有監視她的任務,當真是六親不認,若在他們面前擺“如夫人”的架子,只能是自取其辱。

所以她只是一笑:“那我過會兒再來請安。”

哪知她話音方落,便有聲音入耳:“你進來。”

雪枝微怔,也不耽擱,低首垂眸,以無可挑剔的優美姿態,緩步登階,侍衛也不再阻攔。她推開房門,邁步進去,才走兩步,房門自發關閉,將本來還算充足的天光擋了大半。她則盈盈拜倒:

“妾身見過老爺,老爺貴體金安,福壽綿長。”

屋裡響起一聲笑:“起來吧。”

雪枝依然起身,借此時機妙目流盼,只見屋中除了主位那個熟悉的身影之外,還有個灰袍修士,長著一張普普通通的臉,她一眼掃過,心中竟然沒有留下任何印象,蘇雙鶴也沒有介紹的意思。

她知道裡面諸多忌諱,也不強求,反而刻意忘得更乾淨。此時,耳邊又傳入話語,略有些尖銳,又不是太用力,像是秋蟬鳴響,帶著很獨特的震音:

“你剛剛在湖上轉了一圈兒?”

“是。”

雪枝將四方遊湖宴略做解釋,不過蘇雙鶴明顯不太感興趣,聽了一半兒,就打斷她道:“有沒有碰到什麼有趣的事兒?”

雪枝心頭微凜,這種時候要不得半點兒猶疑,任是什麼樣的觀感,都要壓下,當即便道:“有趣的事兒倒沒見得,不過妾身倒是遇到八極宗的程濟世,見識了‘撼山將’的風采。”

三言兩句將冷煙畫舫上的事情講來,也是有意無意地將側重點放在程濟世身上。

蘇雙鶴微微頷首:“程濟世乃是北地第一流的制器師,雖是當年與許央賭賽慘敗,發誓再不手制任何一件法器,但投身八極宗,煉氣修行,也闖出不小的名頭,也是人傑之流。可如此為難一個伶伎,未免失了身份。”

在有外人在時,蘇雙鶴確實有宗師之風,點評得當,雪枝唯有附合而已。

不想蘇雙鶴話鋒一轉:“那個在冷煙船上的小輩,卻是何人?”

“這……當時局面緊張,妾身只來及問出,他姓‘余’,其實還來不及細查。”

“原來如此。”

蘇雙鶴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並沒有特別在意,接下來卻笑道:“那個冷煙,前幾年我也見過,真有你當年的風儀,如今也得遇良人,雙宿雙棲,真是可喜可賀。”

雪枝微打了個寒顫,蘇雙鶴說的這些話,依稀就是當年初見,如慈藹長輩問及她與情郎關係的那幾句……

不敢再想下去,又見再無他事,便行禮退出。

臨出門時,恰聽到蘇雙鶴冷下來的嗓音,雖然有些模糊,可雪枝熟悉他的話語習慣,也聽了個七七八八:“目標在東海之濱,貴宗卻能到環帶湖來佈局,這種手段,我是見識了。不知道等得手時,又在何時何地?”

對方說話則很難辨識:“稍安……今日正是通報……暫停。”

蘇雙鶴的話音驟然高了上去:“你們搞什麼鬼!”
xox 發表於 2014-2-9 23:27
紫極第九章 靈動諸天 雙鶴之謀(中)


“你們只要能做成事,用什麼手段,我不干涉,可你們是不是也該通報一聲?通報也沒有,到頭來卻說我不該來,衝撞了你們的佈置,天底下的道理,還都給你們天遁宗占去了不成!”

在自家金屋藏嬌的院子裡,蘇雙鶴還是比較放得開的,並不忌諱什麼。

而坐在他旁邊的天遁宗修士,卻是從容不迫:“蘇城主稍安勿躁。要知目標在本宗劃到丙一的級數,籌謀不當,帶來的麻煩,咱們雙方都不好消受,謹慎一些總是好的。當然,我們事先的預案沒有做全,空耗了人力物力,這份損失,也由本宗擔著,事後結算,決不會向蘇城主討要便是。”

蘇雙鶴嘿然冷笑,從頭到尾,都是這位自說自話,他怎麼知道天遁宗在這兒扔了多少家底?如此空頭人情,做得真是輕鬆。

“慶長老……”

“我明白,蘇城主找本宗做事,要的就是個死人的結果,而且死在什麼時候,也很是講究,這一點,既然本宗接下了,就必然全力以赴去完成。至於通報什麼的,著實是本宗的慣例。其實我也想勸一句,如今真界大劫未平,我們這些刀口上找生活的也就罷了,蘇城主您萬金之軀,就是第二元神什麼的,祭煉出來也是花要本錢的,若沒什麼大事兒不如就在域外逍遙,等諸事抵定,再回來主持大局,豈不順心?”

這個話癆,怎麼就投胎到天遁宗去了?

蘇雙鶴實在懶得和這個天遁宗裡專門應付雇主質疑的專業人士鬥嘴,乾脆化繁為簡,只一句話:

“把理由給我說清楚。”

“這是自然,且不但要講清楚,還附贈一個消息,費用全免。”

慶長老笑呵呵的,看不出半點兒來自殺手宗門的模樣,倒像是一個與友人扯閒篇兒的半入土老頭。可蘇雙鶴卻知道,此人早已修煉到形軀無相無分的程度,呈現的一切都是外相、假相,最能惑人,故而不動聲色,也不說話,就盯著他看。

“這次本宗派出頂級殺手陰陽,意圖暗中擊殺環帶湖上一名伶伎,叫冷煙的,哦,剛剛蘇城主還提起過,就是那人沒錯。”

蘇雙鶴眼睛眯起來,兩條花白的眉毛便如仙鶴舒展的翎翅,邊緣鋒利,微向上挑,極具特色,但他還沒有說話,等著慶長老說下去。

“本宗的計畫是,擊殺之後,取而代之。這裡面就涉及附贈的那個消息:那個冷煙娘子的另一重身份,就是近些年來,在北地頗為活躍的情報販子‘白衣’!”

這下子,蘇雙鶴眉眼跳了跳,有些疑惑:“白衣?”

“蘇城主遠在域外,也聽說過此人嗎?”

“……似乎有所耳聞。”

慶長老嘿嘿一笑:“有耳聞就好,免了我再解釋的口舌。其實我要說的是,白衣此人,常喜男裝打扮,性情與身為伶伎之時截然不同,飛揚直率,交遊廣闊,最有趣的一點是,她對同性非常有辦法,這幾年經常深入女子香閨,與之廝混,暗中套取情報。”

說到這兒,慶長老看蘇雙鶴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之前雪枝所言,大家可都記得清楚呢。

哪知蘇雙鶴只是哈哈一笑:“我以前就說,冷煙娘子非同俗流,如今看來,真是個妙人兒!不過,貴宗為何要選她?怎麼又停了手?”

慶長老暗嘲一記“口味兒挺雜”,也笑道:“此人行事雖然詭譎百變,卻多有任性而為之處,並不多麼謹慎,之前找到的一個相好,卻是本宗的外線,廝混得熟了,終於暴露了身份。至於為什麼選她,實是目標手下多有絕色,那白衣實是覬覦已久,和幾個得力之人,都有交情……”

蘇雙鶴馬上問道:“都有誰?”

慶長老低聲說了幾個名字,蘇雙鶴霍然動容,又垂下眼簾,不知在考慮什麼。慶長老則續道:

“目標不管真假,總是天底下最喜養士的人物之一,陰陽此人,宜男宜女,又精擅惑神秘術,有‘白衣’的身份遮掩,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近身,一舉得手。可惜啊,這條路難以再走下去了!”

蘇雙鶴點頭道:“確實可惜,我倒覺得,貴宗完全可以按這條線走下去,為何停手?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目標有多麼謹慎,蘇城主你最清楚。而你多年不回真界一趟,每次回來,自然是引人關注,偏偏又是在敏感時期,敏感地點,由不得目標不多想。而且剛剛還得了一個消息……”

“哦?”

“城主對那位冷煙娘子很是欣賞吧,若非本宗攔著,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和那姓餘的對上了。”

蘇雙鶴放聲大笑,聲震梁塵:“不成就不成吧,如今貴宗的手段我也算見識了,我相信,雖說一時有礙,最後的結果依然能讓咱們雙方滿意。”

慶長老也相應地給出幾分臉面:“本宗也要吸取教訓,有一條計策,要和蘇城主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願聞其詳。”

萬里晴空,豔陽高照,這一幕情景,在陰陽既往時光中,早已經看得膩了,視若無睹,可此時此刻,沐浴在久違的萬丈金光之下,他卻有與過往千年截然不同的感受。

大口大口喘著氣,對他這樣頂級殺手來說,這種狀態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可是沒有辦法,對面朵朵青蓮中,抱劍而立的道人,絕對是與他同級數,在劍道造詣上也不遜色的強敵,全神貫注與道人搏殺整日,又是兇險萬端,頃刻生死的鬥劍,縱然他是鐵鑄的,也有些支撐不住。

在成百上千回合的交手過程中,他也贏過幾回,可斬了這道人,對方隨即便在蓮花中化生,依然長笑仗劍而來,可輪到他中劍,卻是血灑長空,什麼骨胳、臟器都嚴重受損,越發地虛弱,顯然,他不可能得到與對方同樣的待遇。

這絕不公平,可他沒有埋怨的時間,而是必須要為自己掙命。

已經連綿一日的時間裡,陰陽已盡其所能,將宗門秘劍使到了極致,在天上、地下、湖中,與那道人激戰,生死磨礪之下,自覺已將劍意闡發到前所未有的境界,跨越多年未逾的極限。

然而,這沒用。
xox 發表於 2014-2-11 11:28
紫極 第九章 靈動諸天 雙鶴之謀(下)


  陰陽清楚地感覺到了,餘慈拋出這具分身,不只是與他鬥劍,這方天地也不是專門為鬥劍開闢出的戰場,而是一塊巨大的沙盤或印紙,他在其中每一次出劍、每一次移動,甚至是每一次呼吸換氣,都在此間烙印,再被幕後幽暗的魔眼解析,一層層剝開,直至見出真意。

是的,對方正在剖析天遁宗的法門,而且有了不復輪、熔影遁這樣的介面,有很大的可能性解析成功,那時,他無疑就是天遁宗的罪人。

可他明白又怎樣?

陰陽甚至不敢自我解脫,作為頂級殺手,他對天地法則體系中的生死變化,也有超出常人的理解和感應,這一方天地分明已將相關的法則扭曲,他真的反手抹了脖子,難道就能死去嗎?

可能比現在的境況還要慘上十倍、百倍!

宗門心法有將一切負面情緒都熔煉的秘術,可是任何秘術都有一個極限,當發自本能的情緒源源不斷湧出來,像山崩海嘯一般衝擊心防時,他能做的也很有限。

他真的累了,身心的每一處,都已被折磨到了極限,甚至於出現了幻聽,有縹緲魔音,浮空而來,輕喚他的名字,初時還是模糊的,似是喚他“陰陽”。

見並無觸動,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聲音開始變異,前前幾聲還含含糊糊,突然有一聲,如轟雷驚震,直貫心室:

“王漠!”

陰陽陡然一激,仿佛有電光從頂門直貫腳底:“誰在喚我!”

一聲出去,他才反應過來,“王漠”不是他入道之前的本名麼?

這個名字已經有千年沒有用過,以至於他有些時候,都會忘記,可這一聲喚,卻是直破心底最深處,將多少年來已如碎渣般沉入心湖底部的記憶和情緒翻騰上來,便如一條鮮豔的毒蛇,將他本就是搖搖欲墜的心境狠狠咬去半截。

他大叫一聲,嗓子不知怎地啞了,心神震盪,完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

劍氣橫空,正中他前胸。

心神俱喪的陰陽,已經不是一個冷靜的殺手,連個躲避的動作都沒有,便正面挨了一擊,重重跌落,摔入湖中,濺出大片水花。在層層加壓的深水中,他張了張嘴,湖水倒灌進來,他也沒有掙扎,只是一個念頭在混沌的腦海中閃滅:

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陰陽沒有在水中沉底,也很快就是嘩拉水響,他被一隻無形的手提出水面,摜在湖岸上。

餘慈的分身近前,道袍清淨無塵,沒有任何激鬥的痕跡,連那一把貫穿他身體數十次的四尺長劍都化為蓮花開敗無蹤,仿佛之前就是一場幻夢。

陰陽對餘慈分身的到來全無反應,他仰面看天,眼睛大睜,讓久違了十多年的陽光盡情灑在臉上、眼中,任光線灼烤,手腳四肢卻是動都不動一下,好像已是一具死屍。

“天遁殺劍果然名不虛傳,你在‘絕影三遁’上的造詣,也讓人眼界大開,看在這兩樣的份兒上,我就多說幾句廢話:如今我需要暫時穩住天遁宗那邊,少一些麻煩,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陰陽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如果能因此而激怒對手,得到解脫,正是他心中所願。

餘慈分身點了點頭:“事情也不能耽擱太久,其實你已經做出選擇,答不答應,不會影響結果,我只是覺得可惜罷了……”

半明不白的話中,餘慈的聲音越來越低,而陰陽則感覺到,之前那攻破他心防的呼喚聲,越發地清晰起來。

而下一刻,天色暗了下來,卻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昏黑。

一輪巨大的明月,幾乎侵佔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取代了眩目的豔陽,明照萬里,其形為真界所無,但給陰陽的感覺,要更為真實。

陰陽也在域外世界修行過,在各處大小世界,見過類似的月亮,而此輪明月,也給了他真真切切的實在感,應該有所寄託,倒是之前那輪豔陽,只是法則的投影而已。

他雖已無掙扎之心,見識卻還在,當下就看出來,這並非是幻術,而是虛空移轉,將他從那一個無限接近於真實天地的世界中移轉出來,送入這與真界大相徑庭的奇異虛空。

這是哪個法寶的內部?還是餘慈此人自辟的虛空天地?

陰陽更願意相信前者,可是,理智讓他忍不住去揣想後者的可能性。

濤聲連綿,送來撲鼻的血腥氣,此時他身懸虛空,想找一塊躺屍的地方也不可能,目光投到下方,就見得無邊血海,無數妖魔鬼怪從血海波濤中掙扎著冒頭,千萬隻瘋狂迷亂的眼睛死盯著他,發出狂熱的呼喚:

“入魔,入魔!”

“一入萬魔池,沉淪無盡時。”餘慈分身和他一起轉移到此間來,開口說話。

“我意已決……”

“我沒有勸你,你也不必抱有期待。”

淡漠的言語像刀子一樣插進他胸口,陰陽以為他已經看穿看透,可此時心頭還是猛地一窒,拷問本心,終還有不甘,終還有隱藏在最深處的一點兒冀盼。

如果餘慈再多問一句,他也不知道會不會遲疑,但此時,餘慈只重複之前那句話:“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同樣也是我的判斷。說到底,只需借你影子一用!”

陰陽一個恍惚,劇痛從魂魄深處爆發開來,像是刀子從上面劃過,硬生斬去一塊,他忍不住悶哼出聲,隨即背後被推了一把,直墜血海。

還未真正沾到血水,撲面來的腥氣已沖得五神亂離,六腑抽搐,而其中猙獰兇惡,往復無盡的濁意戾氣,就像是蚊蠅的細卵,直接種入他形神每個角落,隨即滋生種種污穢凶物,齧咬不休,轉眼就是千瘡百孔。

看著自家苦修千載,圓滿無漏的長生法體敗壞至斯,且將沒有任何底線地持續下去,任他如何硬氣,也忍不住慘叫起來,掙扎中,他抬頭去看,卻見血海上空,餘慈分身旁邊,有一團模糊的陰影,正多角突峰,輾轉形成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輪廓。

那是他自己。

此時,餘慈看都不看他一眼,領著那漸成人形的影子,飛上明月,隨即隱沒。

陰陽發出尖銳的嘶叫怒駡,之前一切的定持之心,都煙消雲散,可這時候,除了無盡的妖魔,滔滔之血海,還有哪個應他?
xox 發表於 2014-2-12 00:37
紫極第十章 有備無備 新交舊交(上)


穿過巨大到不可思議的明月,虛空移換,轉眼又是陽光燦爛,湛青的天空中,一絲雲彩也無,餘慈眯起眼睛,享受著外界天地絕難見到的陽光,良久,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影子”。

不過,對“影子”他也沒什麼好說的,只習慣性地道一聲:“你去吧!”

那影子無聲行禮,隨即投往虛空之外。身為陰陽的影子,它完美複刻了陰陽的氣息,而陰陽也終究沒有真正修煉到“百難千劫難毀其志”的境界,他有引頸就刃的勇氣,但在萬魔池所化的血海之中,受那一旦沾染,就永世沉淪的污穢侵蝕,精神卻已迅速趨於崩潰邊緣。

越是掙扎呼號,越是崩潰絕望,其六欲濁流之下的七情訊息,就越發迅速地“注入”影子那邊,給它以支持,再加上“黑森林”秘法套取的記憶,在不與天遁宗修士照面的情況下,讓影子應付一段時間,絕無問題。

這是非常簡單粗暴的做法,支持不了太長時間,但就目前而言,足夠了。

余慈沒有用看起來更高端的種魔之術,是因為他如今已經登入長生,見識也逐步拓寬,不像以前那麼懵懂,在根基、前途這一塊上分外注意。

一方面,種魔之術製造的是“眷屬”而非信眾,似是而非,後續影響很大;另一方面,因為元始魔主當年投注的負面情緒與天劫魔意相合,已經形成這無邊血海“萬魔池”,就目前而言,“萬魔池”是他可以操控的力量,卻沒有完全屬於他,若再他化魔種,只能是讓這些負面的力量持續增強,一時的爽快,很可能會帶來不可測的後果,故而格外小心。

與萬魔池正相反,如今他所在的這一片廣袤天地,廣及數千里,只要是神意可及,自然就有清濁陰陽分化,將天地虛空辟出來。而且除了沒有收容進來劫雲,無限接近於真實世界,正是真界天地法則體系的投影。

這裡就是他自辟天地的一部分,是他“心內虛空”的人間界,也是內外天地交互貫通的正途大道。

此時的人間界,已經不是借助照神銅鑒投射進來的世界虛影,也不再需要紫陌紅塵燈的支撐。這裡是他對天地法則體系認知的反應,對天地法則體系的認識越是全面,人間界與外界天地越是近似。

只不過,有一點是無法模仿的,就是億萬有情眾生。

天地法則可以彼此組合、拼接,形成萬事萬物,包括天地日月星辰之屬。唯有“有情眾生”,或者更準確地講,是有情眾生的魂魄心意,無論如何造不出來。

那是另外一個層次的東西。

沒有魂魄心意為主導,造出生靈,也不過就是泥雕木塑,毫無意義。

但心內虛空可以收納生靈,從外面接引進來。之前的色蘊,如今的陰陽,都是如此。而且,隨著從白衣身上進一步感受到七情六欲的奧妙,餘慈也給人間界重新定位。

以前餘慈一直以為,他的承啟天才是“承上啟下”的關鍵位置,可如今看來,人間界大有取而代之勢,承啟天,貌似已經擔不起起“天”之稱呼。

“承啟天”中,有他最真實的烙印,可當自辟天地擴展到目前的程度,承啟天的面積雖也擴展,卻還是有限,只有千畝之地,更像是飄浮在諸天的浮島,甚至都沒有了固定的位置。只是隨著心境的翻湧變化,遍覽虛空,時而高蹈九天,手摘星辰;時而浮海遨遊,掀波擊浪。

其中奧妙,餘慈醒來未久,還需要細細發掘;而相應的絕大麻煩,也要小心應對。

帶著複雜的心思,餘慈睜開眼睛,碧紗櫥裡燭影搖動,白衣已經披衣而起,坐在鏡前,由兩個侍女為她梳妝,也是為晚上的遊湖宴做準備。

餘慈就知道,她對游湖宴定然極感興趣。

對情報販子來說,這可是最最緊俏的貨源,而且這條線索後的“割手牌”,其內含價值,也要遠遠勝過天紫明丹不知多少倍。昨日若餘慈“不識趣”,在利益驅使下,白衣未必會給他面子。

當然,事關小五,餘慈怎可能放棄?說到底,二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感受到他的視線,白衣也不回頭,只通過鏡子反照,與他眼神交匯。隨即斂目,唇邊似笑非笑,自有一番別樣風情。

餘慈振衣而起,恰好侍婢正結了雲髻的最後的一環,白衣也盈盈起身。

要麼說梳妝打扮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白衣本是身形偏瘦,面部輪廓過於分明,這使她的美貌更趨於中性,故而扮成男子,也是風采翩翩,絕無半點兒脂粉氣息,而還為女兒身時,容貌則欠一分柔美,多一分犀利,只是被她清高陰鬱的獨特氣質所異化,依舊顯出令人心難自持的女人味兒。

而如今,經過擅長此道的侍婢打理,略施脂粉,將額前青絲盡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青絲在腦後綰成簡單卻又精緻的垂髻,末端成燕尾之形,便如新婦盛裝,珠圓玉潤,既往清高之姿,都化為雍容之態,。

餘慈雖不是真個色中餓鬼,卻也覺得秀色可餐,心中愉悅。

外間虛生低聲來報:“老爺,八極宗的接引船到了。”

“那就走吧。”

二人換船直趨遊湖宴的會場。說是游湖之宴,其實此刻湖上的氣氛已經緊張得要燃燒起來,前期的佈置都是草草而就,若不是各方為了奪丹鬥符,要調集人才,當是恨不能當晚就要“開宴”,而如今,也只是推後了一日罷了。

再怎麼“草草”,環帶湖上伶伎的底蘊都在,如今正是彩燈高懸,絲竹入天,眾多伶伎乘畫舫而來,拼合成一處,雖還沒有當真歌舞獻藝,過門子的曲調,已經炒熱了氣氛,那些被困在周邊的修士也來湊熱鬧,真當是逛廟會,遊園子,彩聲動天,也是對緊張佈置的四個陣營的諷刺,可惜傷不到那邊一根汗毛。

餘慈二人乘舟而來時,見到的就是這種景象。

而這只是週邊罷了,真正的中央地帶,如今正是四船合圍,千舟連排,將天梁山島層層圍住,怕是連個蒼蠅都飛不出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karobi

LV:6 爵士

追蹤
  • 3

    主題

  • 536

    回文

  • 1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