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742
xox 發表於 2014-3-13 00:57
第十五章雙蛇之會真名感應(下)

  
  最後出手那位,明明和蘇雙鶴對拼一記,卻沒有任何對沖的餘波,似乎是將衝擊完全消化,以至於周邊環境沒有受到任何作用力的回饋。
  
  這有兩種可能,一就是對方肉身修煉到了極致,將蘇雙鶴的勁道盡都納入體內,完全消化乾淨;二就是虛空法力已臻化境,將對沖的力量引入其他虛空。
  
  前者的問題在於,若真有這樣一個強者,為何其本人沒有現身?
  
  而若是後一種可能,那麼,其虛空法力定有神通之資,不,分明就是神通了!
  
  這樣的人物,無論放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是讓人無法輕忽的強者。蘇雙鶴硬將其往餘慈身上套,不是沒有道理,但這套路也太過直白。
  
  慶長老很惱火,不只是蘇雙鶴的態度,還有已經複雜起來的局面。不管剛才出手那人是不是餘慈,這等強者的出現,都會給近期的計畫帶來不可預估的變化,對於將“控制局面”視為最重要目標的天遁宗,這是不可接受的!
  
  抱著萬一之念,慶長老再次探查,依然是沒有在湖底發現任何衝擊的痕跡,若非出手的蘇雙鶴就在身邊,他幾乎要以為那是一場幻夢。
  
  慶長老由此知曉,對方真正可怕之處,並不在於虛空神通,而在於對周圍環境的掌控力,從那一輪明月的覆蓋範圍看,至少是方圓七八十裡內,完全在股掌之間,如若不然,也不會把各種線索都清理得那麼乾淨。
  
  餘慈?
  
  慶長老不是無法面對現實的膽小鬼,他在比照。天遁宗這些年來,雖說一直抓不到此人的蹤跡,但也不是做白功的,各種管道收集來的消息,已經涵蓋了餘慈各個年齡段、在各個地域的所有公開事蹟,若要對餘慈的瞭解,天遁宗當仁不讓。
  
  任何人的能力都不會是憑空而來的,總要有一個學習、增強的軌跡,像是虛空神通這等強悍、醒目的力量,更不必說。可是,除了打穿北地三湖之時,展現的虛空挪移法門外,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餘慈有其他類型的虛空神通。
  
  而在其人生歷程中,所不為人知的大片的空白,此時看來,著實觸目驚心。
  
  片刻之後,慶長老忽然問道:“這裡距蘇城主的別院有多遠?”
  
  “不下兩千里。”
  
  剛一回答,蘇雙鶴就怔了下,隨即開通與別院的通聯咒術,確認那邊的情況。得到的消息,卻是餘慈正在與雪枝、白衣品茶聊天。
  
  當然,這不能代表什麼,若一位長生真人有心,想瞞過雪枝搞些小動作,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關鍵還在距離。
  
  環帶湖廣闊浩渺,兩千里距離聽上去很遠,其實已經很接近了,長生真人飛遁的話,兩刻鐘就能輕鬆到達,如果嚴格按照“獵場”區劃,最多也就是同時容納三五位長生真人,多了就可能給彼此造成壓力。
  
  但從另一方面講,長生真人的正常感應範圍才有多大?
  
  如果不是刻意施展法門,自然感應的平均水準大約是五十裡;法門加持的話,短時間內可以提升十倍,甚至二十倍;有明確目的或刺激性目標,則可以再提升一倍。
  
  但就是這樣,兩千里也是極限的極限,就相當於常人眼角餘光,驚鴻一瞥的樣子,模糊難明,很難再有實際性的操作,否則蘇雙鶴也不會專門跑到這裡來,與慶長老商議。
  
  而再往上去,就是劫法宗師的境界。
  
  余慈是劫法宗師?
  
  哈……哈!
  
  這種念頭毫無意義,蘇雙鶴很快將其摒棄。
  
  至於能在這個極限範圍內施展的法門,除了劍宗“靈犀一點、應機而發”的馭劍術,有瞬間無視距離遠近的無上神妙,可在萬里之外,摘取人頭,取人性命外,任何長生真人都必須要面對極限效應之下,起伏不定的神魂波動干擾。
  
  由此施展法術的成功率極低,就是成功,控制力也慘不忍睹,說不定還會引起反噬。
  
  事實就是這樣,在這種距離下,長時間關注都難,餘慈焉能做到這等神妙?
  
  不過,蘇雙鶴依舊有他的理由:“慶長老莫非忘了分身之術?當年這小輩可是以此成名的。”
  
  “小輩一具分身,就與蘇城主對抗?”
  
  “這有何難?我這第二元神,就比本體修為還要高出一線,蓋因修煉起來,由高就下,少有歧途,最是便利不過。”
  
  蘇雙鶴的意思非常明確:他就是要告訴天遁宗,餘慈這人,手段高明,修為驚人,不可能一舉制伏,還是要從長計議云云。
  
  相比之下,那兩個修士的去向,誰理會?
  
  “余慈、余慈、餘慈……他們能不能消停點兒?
  
  餘慈一口飲盡杯中熱茶,看眼前的雪枝有些神思不屬,乾脆提出告辭,留下白衣與雪枝喁喁私語,他本人則信步在島上閒逛。數千裡外,充滿著惡意和疑惑的言語,仍然是一波接一波,將那邊的資訊源源不斷傳輸過來。
  
  聽二人各懷鬼胎的分析、對照,餘慈剛剛好險才忍住噴茶的反應。
  
  蘇雙鶴他們沒有發現才是正常,因為他“注視”可能引起的異樣,都在他們主動提及的話題中,與各自的意念對沖,形成了動態的平衡。
  
  換句話說,遮蔽他們感應的,就是他們自己。
  
  正所謂“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恕。”信哉斯言。
  
  很早之前,餘慈就聽說過,世間幾位神主,萬不可直呼其名諱,否則雖隔億萬裡之遙,都可能被感知,釀成不可測的後果。當時,他只是因循舊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哪想到,已是不知不覺到了這個層次,反觀其理,也如掌上觀紋一般。
  
  說到底,這就是他對天地法則體系的掌控力。
  
  走神主之途,在天地法則的把握上,普遍都會比其他修士全面得多,尤其是如蜘蛛一般布網,最是敏銳。而人之語言,又是頂奇妙的一類東西,內蘊著古往今來,人類意識的傳承精華,以此為發端,便就有無窮的力量,由此衍生出的文字、音節,組合成人的姓名時,自然就與天地法則體系遙相呼應,世間一些“喚魂”之術,正由此而來。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3-13 00:58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3-14 01:28
紫極 第十六章 自我意識 創造機會(上)


  常人已是如此,神主法力威能無邊,該特性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

  在數劫、十數劫甚至更久遠的時光裡,已將其威能化入到特定的文字音節中,便如人們叫一聲“元始魔主”,心中所想,絕不只是單純的字面意思,而是擴及北地魔門、域外天魔乃至古往今來一切與之相關的歷史、事蹟;還有那些勢壓一界,令人仰望的魔門強者,也要包含在內。

  一旦出口成音,潛意識裡包含的一切,就有了實在的介質,與外界發生聯繫,必將透過天地法則體系,引起元始魔主的共鳴,當然,那邊願不願意搭理,是另一回事。

  相應的,由於天地法則體系對神魂、情緒的遲鈍,默想、默念的話,一般不會有問題。但若動筆寫下,就不好說了——也許效果會更強大!

  相較於元始魔主、羅刹鬼王這樣的老牌神主,餘慈的差距還是極大,尤其是已經成形的神主網路,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暫時封存,更是從來沒有在虛空深處布下永久性的網路,本是享受不到此類待遇。

  可是,必須要說,蘇雙鶴他們離得太近了。

  當餘慈心內虛空神通展開,範圍可逾萬里,在這片區域內,心象、物象渾融如一,已經差不是當年解良所言“天地如一”的境界。一切外物都映在他心中,而他心意所及,亦可作用於範圍內的一切外物。

  這是他對天地法則體系超凡掌控力的真切體現,更別說,李閃還在那邊……作為信眾,對神主來說,絕大多時候,都可以起到中繼或放大的作用。

  其實,餘慈對“真名”的興趣和新鮮感,還比不過對李閃的探究之心。

  一夜過去,李閃那邊“魔種”的變異還在繼續。經過一段時間的積累,現在的差別已經比較明顯了。

  如果依舊拿“主奴”來形容,現在,“主”對“奴”的控制力在削弱,“奴”的主動性在增強,以至於雙方出現了一些不應有的“隔膜”。

  這一層“隔膜”,就是李閃的自我意識。

  種魔體系中,“主”和“奴”的關係根本,就是建立在“自我意識”的有無之上。被植入魔種的修士,雖然神思欲望一如既往,其實思維的出發點,已經從“我”,變成了他人,便是讓他去死,也毫無警醒之心。

  而李閃偏是那種重身惜命之人,當年拜入餘慈座下,也是隔著一個寇楮,本就沒有太多虔誠之心,更碰上餘慈這個“放羊式”的神主,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湊到一起去,才生出了這樣的變化。

  對此,餘慈不怒反喜。這正說明,他正漸漸走出元始魔主“種魔”法門的窠臼。

  種魔雖有千般好,一時也看不出太大的問題,可元始魔主的瓶頸和困擾,卻是實實在在的反例。接收了部分源於元始魔主的資訊,參考比照之下,余慈自然不願意重蹈覆轍。

  從李閃身上,他有一個初步的判斷:相對於“主僕”的模式,“主雇”的模式更好些?雖然“關係外了”,但只要有“契約”在,就能好聚好散。

  便如煉藥,是在自家肚子煉呢,還是尋一個“爐鼎”來煉?

  在未知其最終結果之前,餘慈覺得,還是在“爐鼎”中煉製更安全些,最起碼,元始魔主恐怕還要更羡慕這種模式。

  反過來說,“主雇”模式也有風險,由於聯繫鬆弛,神主網路恐怕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堅不可催,就是受到衝擊傷害,也能很快恢復,在沒能臻至元始魔主那種“可超脫”的境界前,說不定受到一次重創,就永難復原。

  這也就是“信眾”的流失。

  還有,從“奴僕”到“雇工”的轉換,也是有著崩盤的風險,李閃目前情況的穩定,不代表以後的穩定;而他一個人的穩定,也不能確證其他人都如此。

  這是個長期的問題,餘慈不指望一時半會兒就能徹底解決,暫時放下,精力轉到別處,正待與另一位故人交流,卻發現天梁山島那邊的湖底,又有了變化。

  蘇雙鶴正與慶長老說話,忽地眉頭一挑:“什麼東西!”

  喝聲中,湖底暗流,仿佛蛟龍一般,真的有了靈性,盤繞而出,瞬間將附近一條足有六尺來長的大魚絞殺,也就在大魚死掉的瞬間,湖水悶聲震盪,大魚的身軀“卟”地爆開,仿佛是血色的煙霧擴散,轉眼就“融化”在湖水中,暗紅一片。

  蘇雙鶴出手,是因為有被窺伺的感覺,以為是之前出手那人露了馬腳,沒想到竟是一條會自爆的大魚。

  他可不認為,這會是什麼意外!

  蘇雙鶴慍怒,可眼下臉色最難看的,卻是慶長老:情況越來越複雜,而這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和事態的深入,他,乃至於天遁宗,正在失去控制周邊全域的能力。再這麼下去,也不用再和蘇雙鶴糾纏了,直接認輸就好!

  慶長老強按住心中煩躁,與蘇雙鶴交流個眼色:“這是什麼魚?”

  身為大巫,蘇雙鶴對一切血肉生靈,都有著不同于常人的視角;而身為殺手,慶長老也是此道高人。前者伸手探入血水,施展回溯源流的巫法;後者則以神意觀之,不多時,便有了各自的結論。

  慶長老先一步道:“沒有外力作用的痕跡,崩散肉身的力量應該是死後引發,從裡到外,貫穿全身,也許是修煉同歸於盡的秘術吧。環帶湖中,從不見有這等生靈。”

  蘇雙鶴微微點頭:“看爆開之前的外形,與北地常見的‘菊紋魚’沒有差別,這是環帶湖底肉食性魚類之一,力量大概比得上凡俗中的壯漢,過往兩劫時間,倒是有修煉成精的,但肯定沒有自爆的能力。其血肉結構破壞得很徹底,無法追溯完整,只有這麼一小塊兒……”

  說著,他攤開手掌,手心中顯出一片淡紅的肉片,裡面還穿著幾根骨刺。這就是蘇雙鶴以巫法神通追溯菊紋魚生前氣息,擬化成的部分身體組織。

  慶長老心裡也是暗自佩服,倒也不客氣,伸手拿在眼前,仔細觀察,不過他對鳥獸魚蟲等的研究,肯定比不過蘇雙鶴,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蘇雙鶴不動聲色,他沒有說,雖然血肉回溯成功,卻仍有未盡之意……不是殘缺的緣故。

  魚身之外,仍有一層變化,沒有追溯出來。

  這感覺,有點兒熟悉啊。
xox 發表於 2014-3-15 12:44
紫極 第十六章 自我意識 創造機會(中)


同樣是湖底,整體的環境與天梁山島附近幾乎完全一致,但由於光線的差別——水中載浮載沉的明月,青光流轉,映得周邊纖毫畢現。也使得那一條本是完全隱藏在水中,浮游不定的半透明靈蛇,現身出來。

若昨夜觀賽的修士在,必會一眼認出,這正是赤霄天昨夜參賽的“造物”。

其實,魯連的判斷並沒有錯。這具“造物”受到天劫雷霆的轟擊,很多部位已經嚴重受損,若非念頭附著,此時也半同廢品。隨著時間的流逝,操控起來也愈發地困難。

但此時,某位依附在上面的念頭,卻盡被明月之上,流轉影像所吸引,一時忘記了艱難的處境。

明月就像是通向外界的視窗,也是區分真實和虛幻的鏡子,他雖是不怎麼精擅虛空法門,也知道其間虛空疊障,真想探過去的話,後果難測。所以,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只是靜靜觀看。

明月之上,顯示的正是沉入湖底的天梁山島周邊環境,當然也包括蘇雙鶴與慶長老的身影。只有影像,沒有聲音,他只能通過解析唇語,知道一個大概。別的還不好說,兩人交談中,多次出現的那個“名字”,他則是確認了:

餘慈……

原來竟是故人。本以為他這些年來的進境,已是罕見,卻不想還有人更在他之上!只是他的精力從來不會放在攀比之上,故而只是發了一點感慨,湖底的異變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條爆碎的大魚,讓他心神凜然。

正沉吟之時,虛空傳音,周邊水生暗紋:“你不想說點兒什麼?”

攝他到此的大能,終於是主動與他交談了。

其實他不是不想說,而是根本找不到交流的機會。他一縷心念附著在赤霄天的傀儡之上,說弱不弱,說強也不強,憑藉著境界的壓迫,攻擊李閃還好,在這等不可思議的虛空世界中,根本就沒有放出的可能,沒有被裡面磅礴的力量反壓過來,都是值得慶倖的事。

虛空之後的大能倒是醒悟過來:“沒想到已經虛弱到這種地步了……我看你心志堅定,足以一念化生,攻伐神魂;又有金骨玉碟易髓換血,根基也是極牢,再有天紫明丹之助,渡劫應該十拿九穩,怎麼就落得這般境地?”

說話間,水中一團瑩光凝聚,生就吸力,將靈蛇傀儡吸了進去,不自主盤成一團,僅有的一縷心念卻給抽出,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然而與外界瑩光稍一接觸,仿佛是給包了一層厚重的棉衣,肉身崩解後,一念獨存、隨時可能灰飛煙滅的虛弱感,便給遮蔽乾淨,不自覺變化,凝聚周邊水流,形成軀體,依然是高瘦和尚的模樣

臨時凝成的削瘦面頰上,神色不動,只合什為禮:“小僧證嚴,謝過救命之恩。”

一聽到“金骨玉碟”之名,他心中已經有了判斷,可是慣常內斂的姓格讓他只做不知,只平靜回應道:“小僧一身修為,大半不是自己得來,受制於人,不得自由。不如盡數捨棄,只餘純粹之念,再做打算。”

“……好和尚!”

虛空之後,餘慈也是愣怔片刻,才口發讚語。他看得出來,證嚴對他的身份,應該已經有了一些判斷,但他既然不說破,余慈也樂得如此。

畢竟當初的交情也是一般,多年不見,誰知道後續有著怎樣的變化?

至少餘慈看出來了,大黑天佛母菩薩的陰影,仍然如烏雲般蓋在他頭頂,其激烈的行為,正是對此的決絕反抗。

代價太大了。

捨棄肉身,哪有這麼簡單!且不說現在如何虛弱,就算是恢復過來,世上又見過幾個純以陽神成道的例子?像辛乙那般的大能,到頭來,還不是要重煉肉身?

而且就是棄了肉身,不也是沒躲開嗎?

那條自爆的大魚就是明證。

出於對《未來星宿劫經》的熟悉,餘慈一眼就看出,那是經過了“轉化”的妖物。而且從氣機的指向來看,其目標就是證嚴無疑。

顯然,那位菩薩可不怎麼相信,證嚴真的殞身在天劫之下,灰飛煙滅。

餘慈本還想與這邊交流一番,不過本體那邊又有事情,便只道聲“可在此暫歇”,便斷了聯繫。而此時,島上侍婢已向他行禮通報:

“有一個叫雙木道人,欲登島拜會先生。”

餘慈凝神想了片刻,才記起是在八極宗的巨艦上,遇到的一個散修,據說以其劍術得了夏夫人的垂青,成為其門客,想來,劍道造詣應該是頗高的。

事情的重點不是這個,雖說餘慈對飛魂城內部局面不是太瞭解,但也知道,身為首席大巫的蘇雙鶴,與那位城主夫人關係很僵,幾乎是到了徹底撕破臉的邊緣,這回蘇雙鶴甚至請來天遁宗的殺手,要一勞永逸,去除後患,如此背景下,雙木道人上島來……真是勇氣可嘉!

出於這份兒心思,余慈決定和他見個面。

不一刻,島上僕從便引雙木道人過來,和昨曰相比,雙木道人再無自矜之容,他面色嚴肅,行步間,腳下便似有尺子丈量一般,一方面確是修為不俗,另一方面,他也太緊張了些。

雙木道人走到近前,也不多言,躬身行禮,將一封信箋遞上來:“受夏夫人之托,送親筆信到余先生這裡。”

說罷就閉了口,仿佛多一個字,都承擔著極大的壓力。

夏夫人?

餘慈“哦”了聲,他不奇怪對方消息的靈通,卻很意外這種反應速度。短短一夜時間,從聽聞消息,到親筆寫信送來,除了確實重視以往,她與此地的距離應該也不會太遠。

唔,若是有幽蕊那般的虛空挪移之術,自然是另當別論。

心中思索,也隨手接過信箋。

雙木道人如釋重負,當下又打個稽首:“事已辦完,小道就此告辭。”

餘慈啞然失笑,也不挽留——若他真開口留客,恐怕雙木道人就要生不如死了。

看雙木道人消失在曲徑盡頭,餘慈低頭看信封上,以莊重舒展的筆法,寫著“余先生啟”四字。

看似簡簡單單,可這般以筆墨傳書的方式,在真界絕不多見。
xox 發表於 2014-3-17 00:05
第十六章自我意識創造機會(下)

  
  餘慈花了一點時間,將那封寥寥百餘字的信讀過。
  
  信中夏夫人的筆法,與信封上同樣,平實莊重,不逾不失,然而起落間優雅合度,極具波磔之美。
  
  書信開頭,如縹緲煙波,溯遊往昔,也讓餘慈怔了一怔:“昔煙娘游于西土,經中南而品評高士,寄語曰‘餘姓少年畫符有竅、向刃見膽’,凡十二字,為步虛以下第一。”
  
  就算余慈明知這是奉贊之語,也不由得精神一振,神思更是移轉:
  
  煙娘?這莫不是……慕容輕煙?當時慕容輕煙確實是說,要往西方佛國遊歷,而她又是夏夫人的義女,正能對得上號。
  
  此時,他觀信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接下來,夏夫人筆鋒順勢而下,接入當年“玄黃殺劍”之事,中繼以讚語,所謂“葵向有心,芝輝莫睹。”又有“鬥轉星移,驚鴻一現”等句,求賢之意,坦蕩而出,相較於開頭,愈發平實可信。
  
  但在信上,夏夫人終究沒有明著招攬,只是邀請餘慈參加不久後的“碧霄清談。”還保持著一定的禮貌距離。
  
  總體來看,信中並沒太多實質性的內容,最多就是一個邀約。可這般迅速的反應,只送來一個邀請,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些?
  
  他正沉吟著,卻見侍婢匆匆過來,道一聲“老爺請余先生過去”。
  
  回來得可真快,是不是已經和慶長老討論出了結果?
  
  餘慈不緊不慢走回去,便見之前與雪枝、白衣烹茶閒談的亭子裡,蘇雙鶴大馬金刀坐著,雪枝正奉上香茶。
  
  見余慈過來,蘇雙鶴就笑:“我讓雪枝招待客人,怎麼還讓客人自去散心?莫不是她們女人家的閒話,讓人聽得氣悶?該罰……還不去給余老弟斟茶陪罪?”
  
  如今他稱呼餘慈,可謂親近備至。言語間雖是笑吟吟的,雪枝卻不敢當成是玩笑,輕應一聲,款款趨身上前,素手奉茶,口中稱罪。
  
  余慈道聲“何罪之有。”便把茶接過,啜飲一口。
  
  蘇雙鶴則笑道:“老弟果然還是宅心仁厚。要我說,世間女子,任她如何風姿勝人,惟獨處之時,可曰‘清新脫俗’;二女相處,則是‘旁若無人’;三人以上,就叫‘勾心鬥角’。不管是何等人物,都難脫此理,實是大煞風景……”
  
  這似是歡場調笑之言,只是如今亭中二女,任哪一個都沒有這等自覺,僅是沉默以對。倒是餘慈,聽出了他話裡有話,又想到收起來的信箋,也笑語回應:
  
  “照鶴巫之言,這島上就不應有侍婢之流……”
  
  “鵬飛鶴唳,雞雀何及?”
  
  蘇雙鶴嘿然道:“所以我這島上,只養了一個外室,便是不讓這世間的怪理汙了她的心神。也虧得老弟只收了這一位好徒兒,若是再帶一位,無論如何都不會邀你到此。”
  
  說著,他哈哈大笑,可其他人沒覺得有任何好笑。
  
  蘇雙鶴也不著惱,繼而卻是一聲長歎:“可恨那世間怪裡,若說鵬鳥,便是鳳凰,也是難逃。老弟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位!”
  
  如此明白直接,餘慈也不會裝糊塗:“莫不是貴宗的……”
  
  他話說半截,但語意已明,蘇雙鶴微微頷首:“正是夏氏。”
  
  吐字之時,他眼神卻移往雪枝處,只是神意緲然,未曾聚焦。
  
  “若說夏氏此人,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非同俗流,當初自千山教嫁來,我也是樂見其成。誰能想到,就因為認了一門乾親,交了幾個朋友,幾個陰人聚在一處,互相影響,終還是汙了心境,野心滋生。這些年來,她結交朋黨、養士自重,城主又一直閉關不出,由她假城主之權柄,把好好的飛魂城,弄得烏煙瘴氣,可悲,可歎!”
  
  你說得這麼直白,才真叫人驚歎!
  
  不過餘慈必須要承認,人心玄妙而脆弱,在沒有真正碰面之前,越是這麼直白地指斥其非,越能給人以先入為主的印象,日後就是想要扭轉,也要經年累月的努力才行。
  
  而夏夫人何等身份,又怎麼可能“經年累月”與他相處,抹消那份負面印象呢?
  
  蘇雙鶴說到此處,猶嫌不足,繼續指斥其非:“夏氏之風儀氣度,天下罕有,然而她如今只是以此為資本,弄什麼‘碧霄清談’,廣布天下,蓄積聲名。當今之世,人人都知有‘夏夫人’,何知幽燦?”
  
  餘慈也是轉過一個念頭,才記得,幽燦就是夏夫人的夫君,飛魂城的城主大人,心下不免暗笑:
  
  若不是你就在我眼前,提起飛魂城,還不知要轉多少個念頭,才會想到你呢!
  
  餘慈這樣想著,卻是因蘇雙鶴一句“碧霄清談。”想到了夏夫人的信箋。信中描述不久之後那場,便說“高人羽士,鬥符分雲,博彩諸天,聊以為戲。”其中“博彩諸天。”看字面意思,似乎是要拿什麼做彩頭,“諸天”之語,則有太多解釋,不好確認。
  
  他也知道,雙木道人登島送信的消息,肯定瞞不過人,故而也沒有在這兒隱去的意思,點頭道:“那‘碧霄清談’我是聞名已久,剛剛還接了邀約的信函,不想背後還有這等事情……”
  
  “哈,夏氏也知老弟非比常人!這也不愧她‘機敏’之名。去,去,幹嘛不去?說起來,這一場‘清談’與老弟說不定還有些干係。”
  
  “哦?”
  
  “要知大劫十餘年來,真界環境變異,又有東華山那虛空扭曲之所,以至於世間出現了許多新近貫通的‘甬道’,通向不同的虛空世界。北地三湖就有七處之多。如今真界越來越不好呆了,域外也是風險重重,各大宗門一直在商議,如何將這些虛空世界分配開發……”
  
  “那些大宗門的事情,與我何干?”
  
  蘇雙鶴就笑:“若非是今日提起,我還忘了,據說這七處虛空世界,若分品級,上品者有一,中品有二,下品有四。而在四處‘下品’世界中,卻有一個已經開發過的,品級雖低,實用性卻是極強……據說是當年上清宗所遺,本是迷失在重重虛空之後,如今卻又重現!”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3-17 00:14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3-17 10:07
紫極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瀝血之途(上)


  蘇雙鶴肯定是在攛掇吧。

  餘慈幾乎把他與慶長老的爭執和秘謀聽了個遍,知道他一門心思要讓自己與夏夫人接觸,為接下來的刺殺創造條件。

  只可惜,一方面他不知道,作為最適合潛入的天遁宗陰陽,已經在萬魔池中永淪,如今在外的,只是一個受人操縱的“影子”;另一方面,上清宗的秘藏之類,還真的沒法提起自家的興趣。

  現在,“攛掇”毫無意義,主要還在這邊的“配合”上。

  所以,餘慈拿出了興致盎然的表情:“可知那是一處怎樣的世界?”

  “據說是通向外域之中,某顆‘死星’。”

  “原來如此。”

  世人分劃虛空世界,一般有“氣聚”、“形聚”兩種。前者像是“九幽冥獄”、“血獄鬼府”,純由天地濁氣聚化而成,天地法則體系與真界迥然不同。

  後者則是如真界一般的“正常世界”,清濁分判,陰陽對轉,天地法則運轉大致相同,有的甚至還孕育著不遜色於真界的文明。當然,這是極其罕見的,十數劫都未必能發現一個。

  絕大多數“形聚”的世界,氣候惡劣,元氣稀薄,就像是蘇雙鶴所說的“死星”,根本就是外域飄流的某顆死寂星辰,因緣巧合,在某次強烈的虛空震盪中,扭曲了以億萬裡計的漫長路程,直接與真界貫通。

  這樣的世界,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修煉,卻往往具備一些真界所無的礦產,而且,如果以其為中轉站,可以直接跳轉到那一方外域世界,輻射周邊,給自家宗門開闢出一片全新的試煉區域,要比通過“碧落”進入外域方便得多,也安全得多。

  所以,名義上是“下品”,其實用性正如蘇雙鶴所言,相當可觀。

  蘇雙鶴自然是希望以此為誘餌,讓餘慈摻合進去,給刺殺夏夫人創造機會。而夏夫人送信過來,邀他參與,又是出於何等心思?

  余慈一時想不明白。

  “如何?老弟要去參加嗎?”

  “如果真是上清所遺,自然要盡力討回,作為重立山門的根基。”

  這肯定是蘇雙鶴最想聽的話,他當下就讚歎道:“以老弟之才,重振上清之威,也就是時間問題。如今大劫難去,魔劫橫生,本座也樂見當年斬妖除魔的上清宗重現北地,日後若有什麼難處,可直接對我講。別的不敢說,人脈還是有一些的,當可為老弟掃除一些障礙。”

  能說到這種地步,對蘇雙鶴來講,已經是“拍胸脯”的架勢了。

  ……這廝究竟有多麼想讓他死啊,這種事情萬一要兌現,還不知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余慈自然不會說破,當下蘇雙鶴就撤茶上酒,賓主盡歡,酒至酣處,蘇雙鶴更下了邀請:“老弟若是按照原來的行程前去洗玉湖,不妨在憑弔之後,沿流花河一路東行,到我飛魂城,一觀東海勝景。我雖不能在此界久留,但老弟只要一聲喚,必會回來盡地主之誼。”

  余慈自然是滿口答應。心中卻是在想,是不是在蘇雙鶴眼中,他根本就不可能活著離開洗玉湖呢?

  隨著時間的流逝,環帶湖上越發地“風平浪靜”,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正軌,那些有兩日沒有出來的畫舫,也一一遊蕩在湖上,漸漸高朋滿座,彩樂喧天。

  相比於其他畫舫,本是由湖上冷煙娘子所居的那艘,就要冷清太多了。最初還有幾個人過來詢問,但聽到“娘子有事外出”的答案後,也都失望而歸,惹得管事嬤嬤長籲短歎,懷疑是不是以後漫長的日子都將如此慘澹。

  漸漸的,畫舫上連管事嬤嬤的歎息聲都聽不到了,整艘畫舫順水飄流,外面幾乎見不到人影——當白衣飄落船上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還是她往裡走了兩步,才讓一位侍女發現,驚呼道:“娘子回來了!”

  白衣並不停留,也無視了周圍一下子活躍起來的氣氛,徑直往自家艙室裡行去。也就是剛進門,管事嬤嬤就急匆匆地撞進來,見面就是“哎喲”一聲:“娘子可還安好?這次回來……”

  “大概是要陪著余老爺一段時日。”

  白衣清清淡淡地回應:“飛魂城的船隻還在外面等著,我拿一些梳洗之物,就要離開了。倒是嬤嬤你……背後那陰物,究竟是什麼打算?”

  管事嬤嬤愕然,隨後就露出恐懼之色,往前僕跌。身後光線照射不到的陰影立時就給折去一塊,露出後面虛幻而猙獰的面目。

  “嗞”聲輕響中,那“陰物”不言不語,探爪襲來。

  白衣定定看著,纖瘦的身姿沒有半分移動的意思。而就在那鬼爪切入她身前尺餘之地,虛空中熾白光線迸發,那鬼手在強光中瞬間抹消,連帶著管事嬤嬤背後的“陰物”,都給消融大半,遭遇重創。

  刺人耳膜的厲嘯聲中,那“陰物”向下便挫,穿透艙板而去,轉眼就直墜出畫舫,投往湖水裡去。

  水下,有位梳了道髻的修士,臉色發青,拿著一個葫蘆,將“陰物”收起,然後掉頭就走:“去休去休,果然是玄門正宗伏魔神通,老子真是豬油蒙了心,竟然會來這兒討不自在!”

  他正躥出,忽又一聲怪叫,將手中視若性命的陰鬼葫蘆甩了出去。暗沉的水中,那陰鬼葫蘆忽地像是變成了透明之物,內裡一團熾白火焰迸發,轉眼轟碎了一切屏障,也讓與葫蘆心血相連的道士慘哼吐血。

  轉眼間,在光焰迸發之處,一具高逾丈尋,肌膚如玉且面無表情的巨人已化生出來,沒有任何耽擱,劈手就向道士抓來。

  看到眼前光焰流轉,渾若天人的身影,道士只覺得牙根發酸,再無絲毫戰意,急著掏出一枚玉符,叫聲“急急如律令”,便給拋了出去,只聽轟隆霹靂響,那玉符也化為一具金甲神人,將光焰化生的巨人攔住。

  然而,也只是攔著刹那而已。

  轉瞬間,挾著熾白光焰的巨靈之掌已經從金甲神人胸前切過,直貫後背,將其打成一團四散的金光。

  道士慘叫聲起:“一個婊子身邊都有星宿神將護持,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xox 發表於 2014-3-19 08:40
紫極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瀝血之途(中)


  在驚懼情緒的驅役下,道士手中玉符不值錢似地灑出來,一時間水下雷光扭曲,震音隆隆,形成大片電漿以及更為怖的高速水流,如利刃般切割四方。

  可問題是,除了附近的畫舫底部被高速水流將絞碎之外,這一輪衝擊再沒有任何戰果。那巨人身外的光焰輕易便吞沒了那些亂躥的電火,無堅不催的高速水流也在巨靈之掌前崩散。

  “這怎麼可能!”

  道士渾身冰冷,“五雷天心正法也不成?役使鬼神,最是便利,怎麼可能沒效果?”

  神思恍惚之際,眼前忽地出現了一個燈盞,持在那巨人手中,燈罩打開,燈光照下,道士才張了張嘴,身形便如冰雪般消融,眨眼功夫,便無影無蹤。

  就在道士在燈光下消融的同時,遠在數千里開外,一艘已經駛入玉尺河的巨艦之上,一群修士圍著已經黯淡下去的光屏,唉聲歎氣:

  “果然不行啊。”

  “也還好,至少試探出了成果……像周揚這樣的廢物,就不用往上湊了。”

  “看最後的情形,那周揚似乎還留著性命,不會給人察出端倪吧?”

  “沒有問題,此人是正一道不成器的弟子,也是受了碧波水府中朋友的攛掇,便是傳輸影像的機關,也是毀掉,怎麼都不會轉到咱們頭上。與其考慮這個,不如想一想,周初會不會給這個族侄出頭呢?”

  修士所說的周初,是正一道至今仍常駐真界,未赴外域的長生真人之一,藝高人膽大,多在外遊歷,最近也在北地,降妖除魔,只是性格堅忍,不是個特別完美的誘導目標。

  “一個糊不上牆的族侄不算什麼,可再加上九幽冥獄,就不一樣了。”

  “不錯,想那九幽冥獄,宏大深遠,內裡封禁無數陰鬼妖魔,又封召一十八位冥獄王,形成嚴謹體系,就是在當年的上清宗,在各虛空世界中,也能排名前十。正一道近兩劫來,就想著重構地府,拜祝地只,與黃天道爭鋒,只是再也尋不到上清宗那樣的好機緣,只能紅著眼睛乾看。如今有個已做熟的餡餅從天而降,哪有不搶到嘴裡的?”

  “他吃到嘴裡,還有我們什麼事兒?指望外人,還是不成。最後還是要自己出手……”

  眾修士已經習慣了這種爭執的氣氛,聲音越來越大,火氣也都迸上來。便在此時,主位上的主事人用力敲了敲扶手:“不要旁生枝節。既然是試探,如今也得了手,你們看此人如何?吉昌,你說。”

  吉昌外形瘦小不起眼,卻是在座修士中數一數二的強者,他曾經在前夜四宗交涉時,與碧波水府的李驍騎一起擠兌過餘慈,乃是赤霄天的頭面人物。

  他向主事人拱拱手,頗為恭敬:“稟尹閣主,屬下以為,這幾回都沒有見姓餘的特別明顯地出手過,都是以道兵相替,著實神乎其神。世間道兵有召劾、符籙、傀儡、屍化四類,情報上講,此人精通上清符法,應該就是走的符籙之途。對付這種人物,封靈大陣應該比較有效。”

  旁邊就有人冷笑:“情報上可還有另一條:此人是劍符雙絕,近身搏殺勇悍絕倫,當年連玄黃殺劍都駕馭得住,你用了封靈大陣,是要去試他的劍鋒利不利嗎?”

  吉昌不客氣地頂了回去:“鼠目寸光就是你這樣的!他為什麼單單只用道兵?現在又是什麼時候?如今天地大劫降臨,全盤壓制之下,哪個長生真人敢在此界全力出手,大開殺戒?他若真敢,保管劫雷轟下,把他碾成碎末!”

  這邊剛駁下去,另一邊又有人起來:“分身,分身之術呢?也別忘了他還有這招!拼著毀掉一個分身,要讓咱們用多少人命去填?”

  吉昌冷笑:“所以才要內外並舉,既要誘導旁人摻合,一點點磨去他的積累,掀開他的底牌,然後抓住機會,以雷霆之勢,一舉建功,才是正途。想著簡簡單單就能成事的,就算最後真收拾了姓餘的,也是給別人做嫁衣!”

  有人還待再講,主位上的“尹閣主”已是點頭贊許:

  “吉昌你思慮周全,又有耐性,很不錯。做事正是要雙管齊下——餘慈不是要重立宗門嗎?正是最需名頭人脈的時候,他一個叛門而出的散修,全無根基,誰會服他?不用費事兒,就可以引些麻煩過去;再有,南國那邊也使勁兒,他能護住身邊人,遠在億萬裡開外,還能護得住麼?我已發了信過去,讓宗門派人破了他的老巢,活擒一兩個重要人物,也當成底牌來使。至於吉昌你……”

  吉昌忙應道:“聽憑尹閣主吩咐。”

  “你就負責勘察山川地形,看北去洗玉湖的路上,有幾處可以設伏,埋下封靈大陣……引來天劫的思路很好,換一個字就更好了,你們覺得,魔劫如何?”

  一眾人等面面相覷,還沒有來得及回應,艙室之外,有人急匆匆闖進來,持令高叫:“純陽門有變!”

  主位的上尹閣主微怔,自從前夜確認了餘慈的身份之後,意圖獨攬其涉及的可觀資源,赤霄天已經發動了其餘三個宗門裡的眼線,日夜監視其動向,以備應變之用,如今,竟然是同屬玄門的純陽門第一個按捺不住了?

  哪知傳令修士送來的消息,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尹閣主接過玉簡看了半晌,也是迷惑不解:“不知那邊發了什麼邪,也不顧臉面,在自家少陽劍窟大肆搜檢,鬧得後院不寧……不管怎樣,這對咱們來說是好消息。”

  話音未落,又有人持令闖入,叫道:“純陽門有變!”

  “……”

  一眾修士面面相覷,而沒等尹閣主再接那信簡,忽地嘯音驟起,一道赤光破窗而入,直躥主座之上,被尹閣主一把接著,觀其形狀,約莫是飛劍傳書?

  尹閣主面色凝重,神意掃入,解讀了其中訊息,隨即就是愕然:“純陽門……有變?”

  喃喃的話音未絕,座下巨艦忽地劇震,案幾上的杯盞也是砰砰咣咣摔了一地。

  能坐在艙室中議事的,沒有一個弱者,他們此時分明都感應到——正溯江而上的巨艦停滯了!
xox 發表於 2014-3-21 00:16
紫極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瀝血之途(三)


  “撞上礁石了?”

  這不走腦子的話剛出口,就讓其他所有人拿眼給剜了一記。

  真是豈有此理!

  玉尺河是北地重要的河道,對修士的作用雖不是太大,可對治下凡俗的城池、國度,卻是生命線一般,多年以來,主河道上所有影響航運的礁石都給清掃一空,怎麼可能還存在能夠攔阻巨艦的障礙?

  尹閣主站起來,他早在動作之前,已經放出感應,卻似撞上了茫茫雲氣,不似實物,偏偏緲然不可測,有迷亂方向之能,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路徑,甚至於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還是憑著艙室中的擺設,才矯正了方向感,一時為之駭然。

  作為赤霄天此行的主事者,尹閣主在五宮七殿十三閣的高層中,雖是排名最末,但在神魂修行上,卻非同凡俗,修煉的是旁門中堪與玄門大羅天虛空神念之術、佛門小轉輪無相念法並稱的“中虛日月霞光法”。講究“心中浮日月,海天映霞光”,在以神意入妄、破妄等手段上別開生面,最不懼幻術之流。

  可此時,他遭遇到的又是什麼?

  再按捺不住,他一馬當先,領著眾人出了艙室。此刻,如城池般巨艦的每個位置,水手、戰兵等也都是驚魂未定,大部分人都傻愣愣地看著艦首方向。而等出艙這些人看過去,反應也都差相仿佛。

  有人就呻吟:“這是什麼啊……”

  明明白白地說,這是一條鋪開的雲路。

  黑沉沉的雲氣,像是天空中的劫雲陰霾降下,滾滾開裂,分流兩邊,顯露出尚算得寬廣的河道,然而越往前去,越是幽暗,但見天地一線,雲湧無邊,不知通向何方。

  前面仿佛就是另一個世界。

  只不過,兩個世界之間,還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分隔開來。巨艦之所以停滯,也是撞上了屏障的緣故。

  眾修士之前因為巨艦的停滯,還心有疑慮,如今卻是恨不能永遠停下……不,還是倒過去吧!

  尹閣主也是這麼想的,他強自從眼前不可思議的幽暗雲路中抽離目光,躍上高處,扭頭往後看,因劫雲而始終陰沉的江面,此時看來,卻如燦爛的陽光灑遍,盡是光明。

  謝天謝地,後面至少暫時還沒出問題。

  “往後退!”

  作為巨艦的掌控者,他具備最高許可權,神意衝擊之下,直接越過了複雜的駕馭流程,使中樞符陣立起反應,展現出與龐大的形體截然不同的靈活,整個地向後移。

  因艦體巨大,一個微幅的移動,倏乎就是百丈。似乎與幽暗雲路離得遠了點兒……

  前方“雲路”給人的壓力實在巨大,一旦拉開了距離,艦上修士不自覺齊齊松了口氣,可下一瞬間,艦體又是劇震,甚至比上次還要激烈。有水手摔成了滾地葫蘆,而整個艦體都發現了“喀喇喇”的怪音,構成巨艦的成千上萬個符陣,以及不可計數的機關零件,齊齊呻吟。

  主控了巨艦移位的尹閣主僵了刹那,一口鮮血吐出去,整個人萎靡了十分!

  看到這幕情形,眾修士都是呆住,吉昌是反應最快的那個,尖聲厲叫:“各就其位……”

  眾修士恍然大悟,四散飛掠,連迭下令,驅趕甲板上猶自軟腿的手下,全力發動艦上的符陣威能。

  而就在艦上一通忙亂之際,後方有歌聲縹緲,溯江而至。

  “沖和一點靈明在,龜蛇運變吐寒泉。杳冥萬度無生滅,老君符詔過重天。”

  雖是明知這時候不應分心,艦上修士還是忍不住扭頭去看。但見後方江面之上,一個身量修長的玉袍道士,大袖飄飄,高唱道詞,踏江而來。在他身後,滾滾烏雲掩至,將視野內可見的一切,都包進了渾蒙無邊的雲氣中。

  看那已經非常熟悉的面孔,艦上修士只覺得滿嘴發苦:

  餘慈!

  他怎麼可能在此?他怎麼可能會來?

  尹閣主又一口鮮血湧上喉頭,被他強壓下去,頂著翻騰的氣血,萬般心思盤轉,卻找不到任何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就連出手的天師道修士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在攛掇的修士背後,還有一層干係;他們埋設在周圍,轉移影像的機關,也是用的江南妙手坊的外銷行貨,且即刻銷毀,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再說了,他們分明是確認了,餘慈這兩日都留在蘇雙鶴的別院中,有蘇雙鶴親自“陪著”,兩邊直線距離差不多已有萬里之遙,憑什麼,憑什麼他說來便來,視此茫茫寰宇如無物?

  尹閣主轉瞬又醒悟過來,現在不是糾結理由的時候,最要緊的還是保命!

  他們背靠巨艦,就是長生真人,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更何況,天地大劫之下,哪個長生真人,不是立減三分神通?

  尹閣主神智愈發清明,借著之前吉昌的警示,通過巨艦中樞下令,使全艦進入最緊張的狀態,同時為了爭取時間,也為了做一些“可能”的溝通,他揚聲叫道:

  “可是余真人當面?我等是赤霄天的修士,正回返宗門,不知如何衝撞了先生?”

  玉袍道士相對于龐然巨艦,微小如螻蟻,可他身後的烏雲完全遮蔽了後面的河道,其本人倒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正是此人,轉眼距離艦尾已不過數丈,再抬腳,已然登艦,徑直向尹閣主這個方向走來。

  “轟”聲巨響,巨艦的防護符陣發動,卻是慢了不止半拍,毀滅性的電光只擊中了空氣雲霧,連道士的髮絲都沒吹起來。

  玉袍道士根本不理會,繼續前行,說也奇怪,從艦尾到尹閣主所在,一路上至少隔著千多號人,卻沒有半個敢阻攔。

  此人有神鬼之威……

  尹閣主再不存有任何對抗的膽氣,看對方越來越近,心中莫名就是懼意如樹藤雜草一般,枝蔓橫生,無論如何都壓制不住。最後只能用盡力氣大叫:“我有純陽門的消息……”

  道士微微一笑,繼續前行:“想也瞞不過人。”

  這是拒絕了?尹閣主聲音都在打顫,依舊是用力嘶叫:“你要立宗開派,最重人脈關係,若得罪了北地宗門,極其不智,我願為你牽線搭橋……”

  道士倏地站定。

  尹閣主都沒指望出效果,見到這幕,竟然愣了半晌,心頭才猛然迸出龐大的喜意,正要賭咒發誓,卻見對方笑起來:

  “可有人提了不同意見啊。”
xox 發表於 2014-3-21 20:58
紫極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瀝血之途(完)


 不管外間如何,蘇雙鶴別院所在的島上,依舊是悠然閑淡,兩人閑來無事,又在一起飲茶喝酒,餘慈身為客人,姿態放得比較低,不管真假,兩人也算相處愉快。

  蘇雙鶴也不吝指點:“老弟意欲重立山門,此事較開宗立派還要艱難,務必要有心理準備。修為固然重要,資源根底、人脈交際、名頭聲譽都要有所儲備。不過,以我之見,最不可或缺的,還是魄力……要有殺出一條血路的魄力啊!”

  “哦?還請鶴巫指點。”

  蘇雙鶴以老賣老,笑呵呵地道:“老弟可曾讀過那些宗門史志?其上所說的,除了仙人授經、道慧天啟等等玄玄乎乎的事情之外,不外就是披荊斬棘、辟易外道等等……至於‘荊棘’、‘外道’,說白了,那就是血啊!

  “不說別人,就說當年的上清宗……貴宗立派的王、魏、楊等祖師駕臨北地,以黑水河為界,驅役四方山神靈鬼,立碑開山。是時也,北地魔頭百萬,洶洶而來,哪知“一卷黃庭經,散形化萬神”,轉眼鎮壓十之六七,這才一舉奠定了北地第一玄門的赫赫聲名。

  “再說近的,你看前日湖上幾個宗門,純陽門這種抱大腿的且不說,像碧波水府,當年沒冒頭的時候,滄江之上,各水域、支流中的“水府”近百,可如今呢?滅掉了一半還多;八極宗‘揮斥八極,神氣不變’的讚語,純粹就是出自道經?那也是被十多個打碎的山門、成千上萬具屍骨堆起來的!

  “洗玉盟這麼大個的招牌,每百年還不是要有“爭位”之會?平日言笑晏晏,一團和氣的兩家,照樣打得頭破血流……沒辦法,真界的修行資源就這麼一點兒,有前途的好苗子也有限,想往外開闢,更是千難萬難。直白地說,一個宗門起來,相應的就要有一個、甚至許多個宗門衰落下去。誰願意做你的踏腳石?所以,最根本的出路,還是殺,殺啊……”

  蘇雙鶴說得也夠多了,斜睨過去,餘慈則低下頭,道一聲:

  “謹受教。”

  難得見餘慈如此乖順,蘇雙鶴倒是有些怔了。他今天說的這些,的確是實話,只是多有偏頗,開宗立派哪是“殺”字當頭,就能做得成的?

  就算立起來,那也是蠅營之地,不值一提。

  真要開闢萬世基業,非要殺得動、穩得住、捧得起、放得下,各個方面都做得周全才好。

  這也絕不是一個人就能辦到的。豈不見當年的上清宗,三位地仙大能攜數百弟子,也是篳路藍縷,花了漫長歲月,才真正定鼎北地?

  如果餘慈真的敢“殺出一條路”,迎接他的,唯有敗亡而已。

  其實,他也知道,餘慈十有八九只是作態而已,不大可能真的言聽計從。可不知為什麼,蘇雙鶴卻莫名覺得心神不定,似乎他前面所言,有些不太妥當……

  作為大劫法宗師,也是世間最頂級的大巫,蘇雙鶴靈覺之強,絕對是第一流的。他真正地心生警兆,猛地扭頭,轉向東方雲天相接處,但見那暗沉的雲層之下,有一點墨色,正緩緩擴散,其中更裹著絲縷血光,像是火焰中扭曲的蛇影,貫接天地之間。

  他不自覺站起來,手指抽動,若手邊有血飼、龜甲等物,必要占卜一回,以測休咎,可惜他沒有預備,在此的又只是一具分身,難以抽取本命精血代替,只能眼看這一幕發生。

  半晌,他忽又醒悟,轉眼看向餘慈:“老弟,你……”

  說了個開頭,就無以為繼,卻見餘慈緩緩起身,向他稽手一拜:“在下正有一樁難以決斷之事,如今靈台清明,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多謝鶴巫,釋我所惑。”

  他一個玄門真人,說釋家言語,實在古怪。不過蘇雙鶴在意的不是這一點,而是餘慈言語之中,那深透的意味兒。

  仿佛是一壇埋藏多年的陣釀,擊碎了封泥,氣息外露,沖天而起的,是刺鼻的血腥——那決不是暗中發狠,而是真正人發殺機,通接天地,凶兆橫生之相!

  最要命的是,這凶兆分明還牽連到了他的身上。

  受此刺激,他神魂感應大幅擴張,轉瞬越過萬里之遙,覆蓋了那一片妖異的區域。

  尹閣主完全理解不了餘慈在說什麼,呆怔看過去,卻吃對方眼神刺過來,有無形之威,傾壓而至,被這樣的眼神盯著,讓他再說不出話來。

  只見道士繼續邁步前行,腳下有縮地成寸之能,很快越過了他所在的位置,也越過了所有人,直抵巨艦艦首,直面那幽暗雲路,留給眾人的只一個背影。

  出奇的,沒有人任何人想到,要在這個時候做點什麼,此時此刻,似乎只剩下眼睛、耳朵起作用。

  “既然勢在必得,已近在咫尺,何必卻步不前?”

  一干人等先是疑惑,等到幾個聰明人醒悟過來,駭然再看,卻見前方幽暗雲道不知何時,形象又是一變,兩扇高逾千丈的沉黯大門,已然屹立在雲氣之間。

  其上一面,有雲紋鬼篆,遍書冥獄陰司圖畫,凶厲暴戾,陰鬱寒透。

  又有一面,盡是上仙天君法相,盤雲繚霧,作勢統禦封敕,召劾接引。

  兩扇大門緊緊閉合,察其與艦首距離,正是無形屏障之所在,毫無疑問,也就屏障化形而成!

  道士終於回身,面向全艦修士,露出笑容:“忝為此地主人……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一語即罷,他袍袖揮處,一道杏黃符詔祭出,飄飄蕩蕩,直落到大門中央。

  下一刻,“伊呀”聲起,巨大的門戶張開一道縫隙,呼嘯的陰風吹卷過來,艦上百丈雲帆鼓風盈滿,可巨艦本身,卻是不退反進,向門後更無一絲光亮的黑暗中滑去。

  巨艦再次晃動,可尹閣主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是兩眼發直,看那陌生卻又在無數次的傳說中聽聞的場景:

  九幽冥獄……鬼門關!

  他打開了九幽冥獄,化現了鬼門關!

  滿艦哭嚎聲起,那是眾修士的慘叫,也是鬼門洞開,無數陰鬼邪物的歡歌!
灰虹紫霓 發表於 2014-3-23 09:45
  紫極 第十八章 獠牙之利 心變之奇(上)
  
  蘇雙鶴的神意飄蕩在沖霄的陰鬼邪氣之中,看著巍然如城的巨艦,卻像陷入渦流中的落葉,直直駛向黑暗深處。因兩界貫通時,元氣的衝擊,使得江面云路之上,狂風怒號,萬千鬼物妖邪透空而來,卻在天地法則的壓制下,只能化為有形無質的虛影,層層疊疊,你推我擠,凶厲而又混亂。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在鬼影和云氣的盡頭,會發現一些隱隱綽綽的宮殿飛簷,那裡是冥獄王所居。
  
  這是鬼門關後,第一層冥獄的顯化吧。傳說中,九幽冥獄十八層,呈倒立的錐形,越往下層去,這些無序放養的東西就越少,宮殿則越發地宏偉,佔據著更巨大的空間,也鎮壓著更可怖的鬼物妖邪。
  
  蘇雙鶴曾經參加過上清宗的祭典,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上清宗那群牛鼻子才會放開太霄神庭中固化的一十八個「道化大世界」入口,投影顯化,以增顏色。誰會像他眼前所見的這樣,直接撕開一個口子,強行使兩界貫通?
  
  蘇雙鶴不是沒見過類似的,甚至是更有甚之的場面,可相對於猙獰凶厲的場景,還是這簡直測不出邊際的虛空神通更為可怖!
  
  按照他的常識,能夠以這般「微弱」的震盪,牽引兩個虛空世界對接,並且能夠維持這麼長時間,除了「太霄神庭」那般鎮壓諸天的「奇物」之外,便只有自辟虛空。
  
  自辟虛空……無上虛空神通!他竟然遭遇了這樣的人物!
  
  更別提,從來沒有哪一次,他會讓人從上萬里的距離之外,堂而皇之地牽引入場,將凶兆因果的屎盆子,倒扣在他頭上。
  
  這一刻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之前那個話題的發端甚至都不是余慈挑起來的,而是刻意引導的結果,如今惡因惡果齊至,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才好。
  
  就是那見鬼的幾句話,余慈真的像信奉師尊長輩那樣,踐行起來,而且做得如此狠絕!
  
  在震驚如浪潮般湧過之後,蘇雙鶴自然而然地升起憤怒的情緒,但很快,骨子裡的謹慎便發作起來,忌憚的念頭重又佔了上風。對他來說,翻臉就是一個念頭的事兒,但也是最沒有腦子的作法,現在,揣測余慈的用意,才是最現實的。
  
  蘇雙鶴沒有去看身邊的那位,距離太近,讓他分辨不出何為真實,他飄遊的神意盯著艦首已經開始虛化的人影,那是余慈的分身。與他的第二元神不一樣,凝就這具分身的法門,有一種云山霧罩的感覺,看不出根底所在。但其中蘊藏的力量,必須讓他正視。
  
  像赤霄天這樣的巨艦,滿載可達四萬餘人,今日也應該在萬人以上,就這麼給送進了鬼門關裡去。
  
  毫無疑問,這是在展現肌肉,赤霄天必定是在哪個層面上惹了他,可拿出如此堅決狠辣的反應,除了報復之外,更多的還是給世人展現他的態度。
  
  如果單純如此,也就罷了,世上被稱為「屠夫」、「血手」、「惡魔」的修士,也不在少數,真正讓人心生寒意的,是他的手段。
  
  對余慈來說,屠盡滿艦上萬人,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可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用出了讓人屏息的手段,貫穿兩界,打開鬼門關,將一艦修士盡都塞入其中。
  
  如果說,一位長生真人屠盡萬人所用的最小力量是一,那麼余慈所做這些的消耗,至少也是一百!甚至已經超出了長生真人的上限。
  
  看起來,並不符合「精準節約」的原則,可他達到了什麼效果呢?
  
  任何人要屠殺萬人,所沾染的劫力,都足夠引發一場不大不小的劫數,在如今這環境,更像是在火場裡往身上潑油,除了找死,沒有第二種形容。
  
  可就是通過「鬼門關」,將一干人等盡都塞入九幽冥獄,余慈巧妙地做了一個變形。
  
  余慈沒有親手了結他們,而是用了極為隆重的方式,「禮送出境」。
  
  九幽冥獄也是一個虛空世界,裡面固然是鬼物妖邪橫行,卻也有著完備的天地法則秩序,如果從另一處角度看,這更像是一次發落,一場流放,再輕點兒形容,就像一次旅行!
  
  雖然傻子都知道,這萬把人到九幽冥獄,能活著出來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抹消乾淨。
  
  這就扭曲了部分的劫力,而更微妙的、也最讓蘇雙鶴噁心的一點是,余慈借他之口,竟是將部分因果惡孽轉到他身上,什麼「殺出一條路」,倒成了他的攛掇——雖說從事實層面,這句話沒錯。
  
  而真正的事實是,余慈展現了他對天地法則意志的熟悉與把握。
  
  身為大劫法宗師,蘇雙鶴非常明白這代表了什麼。
  
  天發殺機,斗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化定基。
  
  天人之變、天人交感,本就是天底下最玄妙的領域之一,也是任何一個意圖衝擊最巔峰的修士所必須掌握的技巧和神通。
  
  如今,眼前這個傢伙,就將這份能力展現出來,並通過「自辟虛空」的載體,形成了一份兒讓人驚豔、恐懼,卻又獨一無二,幾乎不可複製的神通。
  
  想到這裡,蘇雙鶴心頭殺機層湧。
  
  這是給誰看的?
  
  在沒有經過進一步的傳播、發酵之前,不正是針對他麼?
  
  但很快,蘇雙鶴又把翻湧的情緒壓下去。
  
  這是威脅,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真的全無聲息,他才必須要警惕了。
  
  對猛獸而言,提前亮出的獠牙,其最終目的,很可能只是為了避免一場生死搏鬥。如今,余慈將某部分力量展示出來,至少一大半站在了明處,對他來說,這是好機會啊!
  
  現在的忍耐,不正是最好的麻痺手段嗎?
  
  只要等到時機成熟,這傢伙會得到教訓的,玄黃殺劍也會有的……
  
  正要拿出個比較合適的臉色,來自於特殊渠道的緊急消息傳送過來,剎那間,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半晌,他收回了萬里外飄遊的神意,像是殭屍一樣,將臉面轉向余慈,冷幽幽盯了他半晌,才勉力吐出一句話:
  
  「城中有急事需我處理,老弟……咱們後會有期!」
xox 發表於 2014-3-24 01:51
紫極 第十八章 獠牙之利 心變之奇(中)


  和餘慈多說那一句話,已經是蘇雙鶴的極限,話音未落,他都不等餘慈回應,已是排空急上,倏乎間飛騰萬丈,繼而悍然衝破厚重的劫雲,不過十數息的時間,已直抵碧落天域。留給下面的,只有扭曲飛動的電火和混濁雷鳴。

  相較於地面上陰霾重重,在碧落之中,依舊是幽藍淨澈,萬丈陽光揮斥如劍,盈滿天域,照在身上,幾乎將下界的陰晦之氣一掃而空。

  只可惜,陽光能掃去他身上的污濁,卻掃不掉心裡的晦氣和戾氣。從特殊管道轉來的消息,他念一次,心裡的怒火就攀升一級:

  “純陽門少陽劍窟……發現玄黃殺劍!”

  玄黃殺劍在少陽劍窟?現在還被人發現了?

  那個餘慈是蠢材嗎?

  餘慈是不是蠢材還不好說,現在蘇雙鶴覺得自己才像一個最蠢的貨郎,為了進貨和人費盡口舌、又貼盡好處,把什麼都做到位了,到來卻被告知,人家店裡根本就沒有他需要的貨色……

  這種直接砍落他基本水準的遭遇,實在是憋氣鬧心到了極致。可他還必須把全副精力都轉移到更緊要的事情上去。

  他需要玄黃殺劍,那是實現他計畫的最好祭品。

  現在的真界,也是壓制玄黃殺劍的最佳環境:玄黃殺劍之殺氣驚天動地,其殺劫也是無以倫比,而天地大劫當道,可以將此劍的威脅降至最低。

  他計算得很好,卻完全沒料到,讓此界絕大多數人都要淌口水的絕世劍器,竟然就被那傢伙扔在了少陽劍窟裡……

  想到這兒,蘇雙鶴又要忍不住了。他低頭下看,可惜,高及千里的幽藍空域、還有厚重的雲層疊在一起,他的眼力再好,也看不到下方島上,那個可恨的傢伙。

  蘇雙鶴臉上陰晴不定,某種陰暗的情緒正齧咬著他的心。

  那是後悔……

  原來玄黃殺劍真的不在餘慈手裡,甚至不在他的掌控範圍內。

  那他昨日何必與慶長老爭執?

  如果不是那個要獲得玄黃殺劍的私心,而是按照天遁宗的安排,雙方合力,也許已經得手了,之後針對夏夫人的刺殺會變得簡單很多。

  至於現在,他想反悔都不可能了。在他的堅持之下,天遁宗修改了計畫,宗門主力已經向洗玉湖轉移,開始新一輪的佈置。如果現在重新抽調回來,只能是兩邊不討好……

  不過再想想,從今日的變故來看,餘慈的虛空神通登峰造極,威能全開的話,絕對是遠遠超過了他們事先的估計,到時候,也許九幽冥獄就會在他這別院裡顯化了!

  是吧?

  這裡面更多的還是自我安慰,可蘇雙鶴還必須繼續這麼下去。

  還是一箭雙雕更有技巧……

  完備的計畫永遠都勝過衝動……

  觀察的時間越長對方暴露的弱點越多……

  然後……

  “混帳!”

  爆發式的咆哮席轟傳千里,幽藍天域蕩漾起肉眼可見的波紋,就是下方的厚重劫雲都給吹起了一個不小的渦漩,但最終,尖銳的音波還是逐步衰減、模糊、低弱,最後傳遞到地面上,也不過就是一道混濁的雷鳴罷了。

  雷聲傳遞到地面的時候,小島上的別院,餘慈放下手中的茶杯,抬頭看向灰沉沉的天空。某人以為在千里高空、有劫雲遮蔽,就可以避過他的感應……那還真是讓人發笑啊。

  也許在天地大劫的干擾下,他捕捉不到對方的氣息,可那樣強烈的惡念和殺意,以及由此掀動的情緒波瀾,就算是遠去萬里、十萬里,他也可以有所察覺。

  他只是有些奇怪,蘇雙鶴的情緒起落真的很大,爆發得突然,收束得卻又很快、很極端。

  在他看來,人的情緒應該類比于大海潮水,起伏漲落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可以波平如鏡,也可以強若海嘯,其先期的預兆和後續的影響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但蘇雙鶴的情緒不是這樣,當他情緒波動超出某一個區間之後,一下子收束,回歸到常態,是他謹慎的性格所致?還是大劫法宗師的自製力?還是其他的什麼緣故?

  以後會知道的。因為餘慈借著那個情緒暴亂的機會,已經將一顆“種子”點了進去。

  蘇雙鶴滿心的都是殺他的念頭,余慈自然也不會客氣,而對付一位大劫法宗師,先下手為強是非常有必要的。

  當然,想靠這種東西一舉壓服蘇雙鶴,不啻于天方夜譚,說不定只在對方某次常規的洗煉修行中,就給化成飛灰,但若是蘇雙鶴在此期間,再有情緒的反常波動,餘慈應該能夠察覺蛛絲馬跡,由此真正窺其虛實,再安排別的手段。

  做完這一切,餘慈就先把蘇雙鶴拋到腦後,仰觀天穹,直指東北方向。

  那裡是純陽門的少陽劍窟所在,是赤霄天急遞消息之所指,也是蘇雙鶴情緒失控的根源。

  萬里之外,在進入九幽冥獄之前,他的那具分身已經將尹閣主手中的傳訊飛劍搶到了手,讀取了裡面的消息,也將其傳送過來。餘慈撫額,有些頭痛。

  果然,總不能指望老天爺做出些讓人省心的事兒來。

  傳訊飛劍上的消息很簡單:

  少陽劍窟某某渡劫,引爆天罰,劫滅而玄黃出。

  其實就是說,少陽劍窟裡某個倒楣蛋閉關不知多少年,根本不知道外界的局面,今日覺得時機到了,要一舉破入長生境界,結果招來天地大劫,把少陽劍窟砸得滿目瘡痍,雞飛狗跳,而在此過程中,深藏在劍窟洞府中的玄黃殺劍,被天地法則意志捕捉到,引爆了更可怖的劫數,也使得玄黃殺劍的存在,為人所知。

  唯有一事不明,他記的,谷梁老祖當年與他訂約,以十年為期,由其座下首徒俞南鎮守在側,他本還擔心分身念頭抽離,十年間俞南入府,輕而易舉攜了玄黃殺劍離開。

  可看情況,如今玄黃殺劍還在,是他們守約退走?可時間早過了吧,租賃的洞府怎麼說?還專門為他延期不成?

  隱約覺得這件事情,谷梁老祖那邊應該也有說法,但余慈更清楚,自己必須趕馬上過去。

  可時間是個大問題。

  作為純陽門的大本營,龍霄城與環帶湖的距離其實不算遠,而那是相對於整個真界來說,二者直線距離也在數十萬里以上,就是真人修士,趕過去也要五六天時間。

  事態消息通過傳訊飛劍送達,如今還是生鮮熱辣,可五六天后是怎麼樣的情況,就誰也不知道了。

  這樣,讓幽蕊趕過來?有她的靈巫神通,還有阿大的虛空挪移,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但很快餘慈就搖頭,否定了這個念頭,在與飛魂城接觸的時間點上,幽蕊過來,實在太敏感了,還是要安排得更妥帖才好。

  況且,他應該還有更“簡潔”的辦法。

  餘慈依舊仰頭“觀天”。

  所謂“觀天”,其實是以生死存滅法則為本,順延而下,觀測天地法則體系的變化。傳說中“察天文、識地理、知奇門、曉陰陽”,又或“揆端推類,原始見終”,不外如是。

  想要直接觀察到玄黃殺劍不太可能,因為劍器本身,就是與天地法則格格不入,根本無法追索源頭,不過餘慈還記得,當初他凝就的劍意分身,還攝了天龍真形之氣,如今分身離散,可天龍真形之氣應該還在吧……

  神意倏然“打開”。

  像是一把大傘,生死存滅法則就是傘柄,鋪展開來的神識自然就是傘面,傘下的陰影,就是神意之所及。

  好吧,其實這個形容很蹩腳。

  當餘慈意識的前端重新進入真實之域,就有了類似的念頭。

  真實之域是什麼樣子的?餘慈還不是太清晰,清晰的僅僅是自己的感覺。

  他就像是在海水中掙扎,偶爾冒頭,換一口氣,然後就又沉了下去。要想長久地浮在上面,最關鍵是要把踩水的功夫練好,具備在大海中擊浪的本事。

  余慈的情況其實要更好一些,他知水性,未必比其他人強多少,但卻有一塊海面上的浮板,就是生死存滅的根本法則。很多時候,雖是難以支撐他的體重,卻總有浮上來的時候,便如此刻。

  他在尋找天龍真形之氣。

  所謂的“天龍真形之氣”,是充塞於天地間,至剛至陽的浩大元氣,又有著生靈的兇橫情緒,後者並不會體現在天地法則體系中,卻可以為人之神意所感知,兩相結合,可以做出相對準確的定位,前提是,餘慈的感應能夠覆蓋那片區域。

  如果是在天地法則體系中游走,如果是剛才那種“蹩腳”的形容,他是做不到的,

  神意畢竟還要受到天地元氣的干擾,隨著距離的增加而不斷衰減,更別提搜檢和回饋,都需要一定的消耗。所謂的“神意大傘”,本身就彰顯著極限的存在。

  可是,當餘慈進入了真實之域,一切天地法則的束縛,忽然就消失無蹤,雖說只是冒出一個“腦袋”的距離,可無拘無束的通達,將份屬於他的“真實”,映現在心湖中。

  “真實”本身並無價值,唯有與“虛假”相對,才能見出其可貴。

  它不依託於法則存在,更準確地講,不依託於舊有的規則,因為其存在本身,就是新的法度。是一種完全以“真實”為中心,純粹而高效運轉的法則,再由此回饋回去,仍“浸泡在海水裡”的“頭頸以下”,就有同步的趨勢,

  當然,在天地法則體系的籠罩下,這種轉變不太可能成功,卻已將“格格不入”的感覺,深刻在從屬於他的每一寸肌體中,也深刻在神魂的每個角落。

  也就是他自辟虛空的無上神通,使他始終與真界保持著“距離”,否則只此一變,大劫必降!

  此時此刻,在餘慈“眼中”,世間只有三樣:

  我、從我、非我!

  “我”即“真實”;

  “從我”即“趨於真實”,他的那些信眾,均屬於此類;

  “非我”則是“與真實相悖”,且不具有任何“趨向”的“管道”。

  茫茫天地,萬事萬物,均如此分劃。

  最重要的是“我”與“從我”,不只包括他的形神所及,信眾所聚,還包括他留在天地之間、塗抹不去的印記,這就是余慈神遊反照,洞徹無漏的領域,天龍真形之氣正是屬於此類。

  刹那間,餘慈“視野”擴展。

  生死存滅法則依舊是“傘柄”,可神意不再是“傘面”,而是飄落下來“雨絲”。交錯縱橫的天地法則體系,才是“傘骨”和“傘面”。它們正拼命地阻擋“雨絲”的飛降和滲透,但問題在於,面積太大,漏洞太多,收效甚微。

  很快,“地面”上已經處處是“水漬”。

  餘慈擴張的視野中,很快出現了蘇雙鶴。此時這位飛魂城的大巫,正施展一種類似於虛空挪移的神通,他乘坐巫靈日冕車,利用引車的金烏,與碧落天域的日光充分反應,金光奪目,扭曲虛空,一個閃現就是數百里過去。

  巫法神通,著實不可思議……但餘慈還是瞬間超越了他。

  車駕上的蘇雙鶴沒有任何感應。

  前方,新的“視野”迎面而來,轉眼相匯,使餘慈的視野再次拓展。

  從這個意義上講,餘慈的“視野”並不是延伸至此,而是與同樣拓展開來的分支匯合。

  像是就像是“地面上的水漬”,由無數點水滴擴張、流淌、最終交接,再沒有任何縫隙,覆蓋了每塊區域,觸及了每個層次,近乎全知,由此全能。

  也因此,他看到了,在七十萬里開外,更準確地講,是在七十萬九千四百五十七裡之外,天地元氣如龍卷一般,垂下萬丈風尾,肆虐山川。

  那是少陽劍窟。

  視角貼近,隨即放大,可以看到,少陽劍窟主峰之上靈光萬丈,數百里護山符陣全開,與大劫相抗。

  氣勢頗大,可這和餘慈想像的很不一樣。

  說好的玄黃殺劍呢?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3-24 01: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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