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412
yht 發表於 2015-2-19 09:42
紫極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日湖祭 千載留痕(下)

  其實不管在巫門何人手中,都沒有差別。

  之所以單獨提到此人,實是眼下正是順理成章將此消息透露出去的好時機。

  根據趙相山的情報,步影鬼王秘寶並沒有任何攻擊力,但在藏匿氣機上,卻是非常了得。兩件秘寶配合,可以將大劫法宗師的外露氣機,掩飾為還丹境界,欺天欺人,甚至可以借此蓄力,與「絕影三遁」配合,效果更佳,特定情況下,是有大用的。

  對余慈來說,這套秘寶本身,意義倒是一般。不過,對於諸陽,或者說是天遁宗而言,這樣一套宗門舊物,卻是很容易激發聯想。

  找到了步影鬼王秘寶,其他的寶物呢?步影的傳承呢?

  趙相山的意思,或許可以做個套,把秘寶的事、陰陽的事、飛魂城的事都合在一起,足夠份量,把諸陽引到洗玉湖來。

  三元秘陣別的不說,對劫法、地仙的限制能力還是過硬的。

  只要能確認諸陽的行蹤,限定他的行動軌跡,就是絕大的勝利。

  如果這種情況下,還不能將其擊殺,那就真的沒辦法了。

  對趙相山的計劃輪廓,余慈還是認可的。只是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如趙相山所說,算計一個諸陽,等於是算計一個地仙,便是八景宮、論劍軒這樣的門閥大派,都要細細思量,何況是他?

  余慈也要認真做些準備,最後還要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子。

  正想著,心中忽是一動,應是之前留在洗玉湖底的暗樁,有了些異樣。

  這是……小傢伙!與之勾連的,就是張衍、靈矯。

  論劍軒到來,張衍那邊本來就要起變數,按照余慈的意思,早早讓他們脫身才是真的。可是張衍這廝,賭性不改,還大有色迷心竅的意思,勾著人家論劍軒的核心弟子不撒手。

  眼下,果然是惹出了麻煩。

  余慈當下神意轉移,不走幽蕊這邊的信力渠道,而是切入了「小傢伙」那邊。

  他的反應已經很快,但這邊形勢微妙,也不能隨意為之。

  等魚龍眯成兩條縫的眼睛略張,金光射出,已經不見了張衍的影子,之前發生的事情,卻是都留下印象,為余慈翻找查看。

  這對狗男女……

  余慈不免腹誹,這張衍一向憊懶慣了,又極是叛逆,什麼大宗弟子的氣度,是一概不講究的。認準了人,那些「發乎情,止乎禮」的道德規則,也不是太在乎。

  這下倒好,哄人家小姑娘開心,想貪佔便宜的時候,卻是被人家長輩逮個正著,直接拎了出去——他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魚龍此時就縮在這一處秘府的角落裡,看著主人被拎走,聽著可能是女主人的申辯撒嬌,無動於衷。

  誰招的麻煩,誰去處理吧!

  這種事情,魚龍也好,余慈也罷,完全沒有摻合的餘地。

  反正是戀姦情熱,不,是兩情相悅,張衍的天資氣度也還可以,論劍軒再霸道,還能棒打鴛鴦不成?

  修行道侶之事,只要不是落到「正邪勢不兩立」、「世仇不共戴天」這種程度,宗門強要插手,沒的招人笑話——嘿!

  余慈不免又想起舊事,情緒略微浮動,隨即沉靜下來。

  隨他心念,魚龍浮起,眼透金光,在周圍崖壁上掃過。

  當初,張衍與靈矯在湖底遇險,被妖族追殺,情況本是窘迫。但後來余慈隔空照拂,而靈矯的失憶症狀,也隨著傷勢癒合而漸漸好轉。由此逐步記起了自家身份,也想到了宗門曾經提點過的重要消息。

  論劍軒在這洗玉湖中,其實也早立下根基的。

  而且,是造化劍仙親手所留!

  這些時日,靈矯與張衍一起,不說什麼「戀姦情熱」,便是一起躲避湖底妖物的追殺,齊心協力,共禦外敵,緊迫時刻當真不少,每每要命的時候,又豈會隱瞞能救命的消息?

  兩人也算是歷經千辛萬苦,才憑著靈矯不怎麼靠譜的記憶,尋到了這處所在,可惜沒過幾天安穩日子,以李伯才為首的論劍軒強者便搶進來,把張衍捉小雞似地拿了去。

  剛剛一片混亂,忽略了魚龍,倒是便宜了余慈。

  這些時日,魚龍隨侍在張衍、靈矯身邊,很是看了些稀奇景緻,也聽了不少消息。

  便如這處開闢在湖底深處的秘府,看上去草草而就,比極祖之前毀棄的那處都有不如,但論深度,還要超過。

  開闢秘府的時間,超過千載,還要在上清遭劫之前。

  如此看來,這一位應該不是衝著「太霄神庭」來的,那麼其目的也就很明顯了:

  就是巫神!

  某種意義上,造化劍仙與極祖頗是做了一段時間鄰居,再算上那位「極祖舊友」,這幾百上千年,這片深層水域倒也熱鬧。

  余慈不知道,造化劍仙身為門閥之主,不在東南海岸鎮壓局面,長年逗留在在洗玉湖底,研究巫神之奧妙,算是哪門子算計。可此時他能夠看到,這千多年來,造化劍仙研究的軌跡和成果。

  都道劍修不重視推衍秘法,然而這位另闢蹊徑,在「造化」上用功的門閥之主,又怎麼可能在這項上瘸腿呢?

  余慈通過小傢伙的眼睛,環視這處彷彿草草搭就的湖底秘府四壁上,深淺不一的劍痕圖形,看得都有些痴了。

  就像余慈之前從李伯才身上看到的那樣,造化一脈的劍修,應是非常注重結構、法度。

  雖然四壁劍痕是信手劃出,有的甚至是一部分岩壁劃滿了,順手便給抹掉一層,繼續畫上去,使得結構沒有一個完整性,可細究起來,內蘊的法度規矩又是高度一致的。

  尤其是那劍意,內斂不張,單獨觀其留印的線條,都是賞心悅目,便如一幅無數圖形拼接起來的畫卷,看不懂,也覺得有一番諧和之美。

  看這些線條軌跡,彷彿就能看到造化劍仙的風標氣度,與之前影鬼描述的,可是大相逕庭。

  不過,余慈可不會因此而低估了造化劍仙的能耐。

  這一處草草開掘出來的秘府,沒有任何法陣護持,卻能在深層水域中長存千載,實是四壁所留劍痕劍意之功。

  都道劍仙劍意存世千年萬載,不減其鋒芒;到了造化仙劍這裡,卻是千年萬載不失結構法度,分明是通過劍意,開闢出一處穩定的空間區域,內外氣機貫通,沒有任何突兀之感。

  只憑劍意,也能做出這種事情?

  余慈很想把影鬼叫過來,讓他好好說道說道,事實上,他也真叫了。只不過如今北地形勢複雜得很,影鬼雖然是聽聞了「造化劍仙的陰謀之地」,急著要過來,卻還是讓手邊的事情絆住,只能再等上一等。

  余慈只能借魚龍的眼睛,繼續觀睹。

  造化之法,不是他所擅長的,對裡面的結構法度,短時間內,只有純粹的觀賞而已,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太多玄妙。可如果拋開「造化」,只細究其中的劍意走向,即使已經偏理(離)了主脈,卻還是有一些趣味的。

  不管影鬼怎麼鄙視造化劍仙,這位在劍道修為、境界上,都沒有什麼可指摘處。

  余慈觀其劍意走向,也略有所得。

  唔……這筆法怎麼有點兒眼熟?

  余慈怔住,他沒有花費什麼力氣,便醒悟過來。

  本來麼,就在今日,與極祖交戰之時,印象還十分地深刻——那幅化芒紗!

  魚龍輕輕擺尾,在余慈的加持下,在虛空中劃出一連串劍痕,隨即消散。

  可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對照驗證,已經足夠了!

  擁著類似劍意筆法的,就是楊朱用來約束、發洩魔染濁氣的那幅高仿的天魔化芒紗!

  就是這道劍意,余慈注意到其導引的痕跡,與化芒紗上所表露出來的那幾處似是而非的變化法度,有著高度的契合感。

  造化親筆……就算不是他,也是同出一脈。

  這個答案比發現更讓人驚愕。

  造化劍仙和楊朱?

  雖然一是門閥之主,一是大宗之主,地位上不能說相差太遠,有些交流不奇怪,但涉入楊朱入魔之事,也太不可思議。

  兩人是什麼時候「勾連」上的?

  如果楊朱是自私自利之輩也就罷了,看他的表現,實是將宗門的存續列入到最優先的考慮,若造化劍仙輕易涉足,楊朱怎麼會信任他?

  這種時候,余慈是萬萬不會將有限的腦力,浪費在這片混亂中的。

  既成的事實之下,他更應該思考的,是造化劍仙想利用楊朱達到什麼目的?

  略一思索,他就聯繫了幻榮夫人,此時幻榮分神一在華陽窟,一在甘詩真旁邊,都比較容易接觸到楊朱。

  余慈需要楊朱給他一個交待。

  雖然能找到源頭,可一時半會兒,余慈是拿不到答案的,只能等待。

  楊朱這邊還沒等來,影鬼已是匆匆投來了意念:

  「哪兒呢,哪兒呢,讓我看看!」

  余慈懶得搭理他,只將「小傢伙」的視角與他分享,剎那間,影鬼就不作聲了。

  沉默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楊朱那裡也沒有進度,余慈正想著是不是要換個聯繫方式,影鬼已經是嘿嘿冷笑:

  「我就說,一身造化便是巧奪天工,也是因人成事之輩。當年我們斬不落的,他到底也拿不起來……繞了這麼些圈子,依舊拿巫神沒辦法,還不是要借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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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ht 發表於 2015-2-20 10:06
紫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君舊人 造化新規(上)
  
  影鬼這傢伙,看了什麼?又怎麼看出來的?
  
  余慈自認為比不過影鬼的好眼力,造化劍仙看重結構法度,可在劍意上的修持也是必不可少,二者彼此影響交匯,對別人來說,就是相當嚴重的干擾。
  
  無法剖析劍意,余慈便是看出花來,也是虛妄。
  
  在這一項上,他確實沒有影鬼的老辣見識。
  
  這種時候,影鬼也不拿大,又冷笑一聲,指點余慈,讓他看幾處關鍵位置:
  
  「這種推衍,你不用看過程,只看結果就好。當然,你也要知道造化的盤算。」
  
  「什麼盤算?」
  
  「當年,他的言論就小氣得很,說是不允許有任何既成的體系,最起碼,任何體系都要給劍修留出位置。」
  
  「這也沒什麼……」
  
  「你是站在玄門立場上,求一個妥協,自然覺得不錯。然而劍修所本,若真是拘束,一劍斬開便是,說到底,還是他本身沒有那份銳氣。」
  
  對影鬼的堅持,余慈不予置評。
  
  但他不可避免想到,劍修西征之事。
  
  迄今為止,劍修幾乎沒有斬不開的東西,佛國也是——就算最後的結果極其慘烈,西方佛國十法界的構想,卻不知要因此蹉跎多少年。
  
  眼看天地大變在即,恐怕,再也沒機會了!
  
  可必須要說,劍修的劍,強韌度也是有極限的。
  
  無往不利的神鋒,終於在斬破佛國之後崩斷;
  
  或者更往前推,當年曲無劫容得巫神身化靈水,投入洗玉湖深處,是不是也能感覺到,劍修的極限所在呢?
  
  余慈終究不是一往無前的純粹劍修,他能理解曲無劫,同樣,也能理解造化劍仙。
  
  既然要涉足體系,既然要留個位置,就必須要有結構,必須要有法度,造化劍仙的選擇,可稱之為必然。
  
  若影鬼知道他此時所想,說不定會拔劍砍過來。不過此時,他還算一位合格的講師:「最初的痕跡已經見不得了,可那部分本就是被否定的,你可以只看變化後的那些。」
  
  影鬼的眼神毒辣,很快找出了前後關係,特別是給余慈解釋了一些劍修專用的劍意「代號」,這也等於是劍修特有的推衍之術了。他也是借這個機會,將造化一脈的優缺點都提了個大概。
  
  在他的指點下,余慈也漸漸理順了思路,他也不吝發問,向影鬼請教,幾次三番下來,看四壁劍痕,就越發地清晰明透。
  
  只是到後來,他問得越來越少,影鬼也漸漸不說話了。
  
  因為,他們都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別的東西。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間有一個長生劍修進來,應該是李伯才帶來的手下,見到秘府中這條呆看巖壁的魚龍,一時啼笑皆非,也知道這是張衍的寵物,便伸手抓著,將這小傢伙扔出去。
  
  余慈不準備另生枝節,反正張衍也好,小傢伙也罷,都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就從「小傢伙」這邊離開,影鬼如影隨形,直接進入心內虛空。
  
  只不過,這一位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進了承啟天,還在發呆。
  
  余慈也需要整理龐雜的信息。
  
  此時,楊朱那邊也終於傳訊回來,由於他已經不是信眾,也非外道神明,交流得不是那麼順暢,只是托幻榮夫人帶個話:
  
  但知有宗門,不知有造化。
  
  這句話不是說不知「造化劍仙」這個人,而是決不會受其影響之意。
  
  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是楊朱坦承,確實知道造化劍仙有所涉足。
  
  按照楊朱的說法,這幅高仿的天魔化芒紗,是他決定用「劍道淬心」之法抵禦魔染後,從特殊渠道尋購而來。
  
  當時中介便已提及,此幅化芒紗,是從靈綱山上流傳出來,不辨真偽。
  
  但因為搭了這條線,而楊朱也是有心,多年以來,許多消息便源源不斷地通過這條線,傳遞而至。
  
  裡面的消息,有真也有假。
  
  楊朱自然會加以甄別,漸漸就發現,這條線許多時候,都關涉到論劍軒的高層,且對方也不是刻意去搞那些神神秘秘的東西,甚至還通過這個渠道,和他有所聯繫,裡面便有造化仙劍的影子。
  
  但要說造化劍仙操控木偶一般,控制著楊朱,也確實說不過去。
  
  余慈見識過楊朱決絕的意志,也願意相信他,不會任造化劍仙牽著鼻子走,可問題在於,他的反應如果完全落入造化劍仙的設計,那是另一回事。
  
  楊朱也知道這種回應不會讓余慈滿意,但他沒必要解釋太多。
  
  只是順便贈送了一個信息,同樣是來自於那個神秘的「特殊渠道」,不知真假。
  
  此時余慈也在琢磨。
  
  據楊朱所言,當年玄黃殺劍橫貫北地,始作俑者,正是造化劍仙!
  
  但這位又不是純粹的幕手黑手,因為在其中,極祖也摻了一腳。
  
  當年北地三湖的局勢,便因為這兩位無意識的「聯手」,變得撲朔迷離,隨即一塌糊塗。
  
  據楊朱估計,韋統印操持玄黃殺劍,入魔修煉,屠了七河尖城,應該是極祖的手筆,與當初算計上清宗,算計紫微帝御,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在此之前,早早引了玄黃至此的,卻是造化劍仙無疑。
  
  甚至在半途,請谷梁老祖出手的,也是這一位……最少也是他身邊的近人。
  
  搞這麼複雜,卻是何故?
  
  余慈一時想不明白,玄黃有什麼問題,讓造化劍仙務必誅之而後快?且還不是自己出手,而是假手於人,最後弄得一團亂麻。
  
  現在玄黃是沒的問了,先後在三陽劫、離魂鼎中受了一番折磨,後面即使過了塑靈天劫,前塵過往,也盡都忘卻,徹底恢復的希望渺茫。
  
  但依照常理,余慈可以推斷,真要有什麼「問題」,十有七八是在劍園之時。
  
  那麼,和玄黃做了多年鄰居的影鬼,知不知道?
  
  影鬼沒有回應。
  
  相反,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以後,他的反應更奇怪了,什麼義憤填膺、跳腳大罵,統統沒有,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見他確實在深思,余慈也不逼他。
  
  余慈清楚,影鬼都想不透的,他更別想弄明白。
  
  那些陳年往事,就由這些當事人去琢磨,他將心神回歸本體,去找羽清玄。
  
  五日後就是祭祀祈福之事,從攔海山到洗玉湖,有千山萬水,免不了要動用虛空大挪移。余慈自知自家事,他那種挪移的精度就算了,說不得還要勞動羽清玄。
  
  況且,趙相山給諸陽設的套子,也要看看羽清玄的意見。
  
  他沒有想過遲些時候,是否會與夏夫人談不攏。
  
  正如趙相山所言,夏夫人根本沒有旁的選擇。
  
  倒是圍繞在夏夫人周圍的各色人等,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很值得評估。
  
  天已入夜,風輕水冷。有一葉孤舟,靜靜停在岸邊,不曾挑燈照明,卻有一行人,漸漸走近,舉步登船。
  
  「雪枝娘子請。」
  
  「……多謝。」
  
  雪枝臨將踏上船去,卻又回眸,看燈火寥落的蘇家莊園,意緒複雜。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那邊固然還是雕樑畫棟,在她眼裡,也已呈敗落氣象。
  
  一日不到的時間,家中弟子、婢僕無不人心惶惶,多有逃遁而去的。
  
  對此,雪枝沒法說什麼,因為她也是其中一員。
  
  在她身邊,白衣輕聲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還想不通嗎?」
  
  白衣夤夜而來,說是會友,此時也是閒適打扮,本是慵懶妝束,然而意態飛揚,極見氣概,大有男子式的瀟灑風流。
  
  雪枝扭過臉來,唇角微動,算是笑了一笑。
  
  兩人關係不比尋常,看上去也像是個依靠。但雪枝心裡透亮,她依靠的,不是同樣操持賤業的白衣,而是白衣之後,那一顆正冉冉升起在北地的大星:
  
  淵虛天君!
  
  若非如此,當此關頭,白衣隻身而來,她豈會甘冒著背主私逃的非議,輕易離開?只是飛魂城那關,她就過不去!
  
  至於是淵虛天君親自下令,還是白衣狐假虎威,都沒有什麼區別。
  
  雪枝終於拋卻了那些無意義的念頭,扶著白衣的手臂,一起登上輕舟,不再回頭,直入艙室。
  
  可在撩開簾子進來的剎那,她身上驀地發緊。
  
  只見有一人正端坐在艙中,雖是裙裝華麗,佩鑲珠玉,卻是腰背筆挺,銳氣凜冽,模糊了陽剛與陰柔的界限。
  
  見得雪枝入內,那人微微一笑:
  
  「雪枝娘子,好久不見,請坐!」
  
  出口低沉悅耳,尾韻卻有金鐵鏗鏘之意,在女性中,當真少見。
  
  分明是如此入耳難忘的音質,雪枝卻不記得有這一位故人。
  
  她扭頭看向白衣,卻被白衣攬著腰身,莫名身上失了氣力,像木偶似的,軟軟坐下,倒似很聽話的樣子。
  
  雪枝怎麼說也是步虛修為,就算裡面有被蘇雙鶴催生的水分,但也算不俗了,可眼下卻是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白衣的修為,竟然有這麼強?
  
  這也不算什麼,至此她哪還不知道,二人定是一夥兒的。
  
  雪枝心中陰影蔓生,她也知道,一句話問出來,會顯得很蠢,可此時心神搖盪,不克自持:
  
  「這位,也是天君親友?」
  
  女修朗聲一笑,愈顯嗓音的奇妙質地:「一甲子前我就認得他,實是故人無疑。」
yht 發表於 2015-2-21 09:35
紫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君舊人 造化新規(中)
  
  豈有此理!
  
  雪枝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誰不知道淵虛天君真正涉足修行界,也才四五十年的時間,若以面前女修所說,多出的十年又是怎麼回事?總不會是童稚之時的青梅竹馬吧!
  
  任雪枝如何懷疑,女修都是淡定從容,尚有閒心為雪枝斟一杯茶,略微示意,也不管雪枝喝是不喝,微微笑道:
  
  「雪枝娘子應該是忘了我吧,其實,白衣初至環帶湖時,是我送她去的,當時也與夫人遙遙打了個照面,未曾留下印象。那麼,再自我介紹一下:我道號赤陰,雪枝娘子直稱便可。」
  
  赤陰?
  
  這個名號,雪枝真的沒什麼印象。
  
  眼下這情況,實在太過詭異,不由得再看白衣。
  
  她早已知道,白衣的本職,是一個情報販子,環帶湖上「冷煙娘子」的身份,只是掩護而已。從這裡推斷,赤陰也是同樣的行當?
  
  見雪枝不得要領,赤陰啞然失笑:
  
  「雪枝娘子須知,白衣也好,那個冷煙娘子的艷名也好,雖然好聽,卻不涉根本,沒有意義,今日為祝你我三人重逢,我再給娘子提一個秘密……」
  
  說著,赤陰向白衣使了個眼色。白衣似嘆似笑,本就是貼著雪枝腰身的素手,靈動如蛇,蜿蜒而上。
  
  雪枝心有不祥之兆,本能想掙扎叫嚷,卻突然失了聲,全身上下彷彿再沒有一處是自己的,這種手段,儘是滿滿的惡意,使她心神更是冰冷。
  
  隨即,她胳膊上彷彿被狠擰了一記,疼痛倒也罷了,那種筋絡扭曲變形的清晰感觸,才最是可怖。
  
  雪枝仍然是動彈不得,此時的她便像是個木偶,被白衣輕抬著胳膊,將衫袖褪至臂彎,使得雪白臂上的數點紅痕愈發明晰。
  
  其形如梅花,紋理分明,清晰得幾乎要凸出來。
  
  事實上,也確實凸出了數分,彷彿真有一朵梅花從肌理中綻開。
  
  「月搖橫水影,雪帶入瓶枝。」
  
  赤陰漫聲輕吟,依舊端坐,一派守禮知節的氣度,與案几這邊二女纏做一團的情形,鮮明映襯,荒謬絕倫。
  
  「初見時,便覺雪枝娘子最稱梅花,那蘇雙鶴為人雖卑劣,卻能截得娘子,入瓶賞玩,便是死也不枉了。」
  
  赤陰在說什麼,雪枝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此時的她,只是呆呆盯著臂上那凸顯的「梅花」,身心顫慄。
  
  雖然多年來,一直在環帶湖附近,別的地方少去,但在那種煙花之地,情報收集可謂是應有之義。她的見識也不差,特別是看到這種獨特的標識,再不明白,也就說不過去了。
  
  「百花烙……花妖!」
  
  白衣「哎」了一聲:「姐姐叫我?」
  
  雪枝彷彿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腦中眩暈。
  
  花妖此人,數十年前才剛剛在北地出名,以「百花烙」的獨門刑術,使天下人聞之色變,而且行事肆無忌憚,接連做下多個大案,雖是女身,卻最喜折辱女性,短短幾年內,其惡名大有追趕「神憎鬼厭」的勢頭。
  
  然而橫行年頭不久,此女又莫名消失,人們只以為是遇了哪個仇敵,遭到滅殺,卻不想,卻不想……
  
  恍惚中只聽赤陰笑道:「雪枝娘子勿驚,實是我們幾個孤魂野鬼,為了在這紅塵間留得命來,抱團結社,給自己爭一份立身之地。今日之會,也只是想借雪枝娘子一份助力。」
  
  雪枝一輪心緒激盪過後,倒是恢復了幾分理智,她不去看赤陰,而是回眸盯住白衣,壓低聲線:
  
  「你假借天君旨意,誆我進來,又勾結外人,不怕天君震怒嗎?」
  
  白衣但笑不語,對面,赤陰則悠然道:
  
  「雪枝娘子不曾生養吧。」
  
  「哦,不要誤會,只是舉個例子。想來娘子也是洗煉過陰神的,當知不管是怎麼洗煉,人之初生一段時日的記憶,無論如何都尋覓不到,是也不是?」
  
  雪枝不回答,心中不祥之兆匯結陰雲,愈發濃重。
  
  只聽赤陰繼續道:「神魂上尋不得,不免要到形骸根本上找原因。據我所知,有一位大能曾就此做過一些研究,其本意是想測試生靈情緒『四本色』的源流,不想中間偏了路線,在嬰孩腦宮結構上,頗有所得。」
  
  到這兒,她又是冷笑:
  
  「其實,這些研究,各宗各派,包括各大門閥,都有涉足,只不過院深墻高,輪不到我們瞭解罷了……話說遠了,就說嬰孩腦宮結構。
  
  「但凡嬰兒出生時,腦宮尚是發育不全,許多微妙處,與成人大異,其所見所感,也大有不同。其後逐日逐月變化,不是簡單的膨脹放大,而是後發育的,壓過前面發育的,層層相疊,以至於初生的記憶都給覆蓋、擦除,有的雖然保留下來,卻是徹底斷去了尋找的路徑。
  
  「此是天然生長之理,當真奇妙得很。那位大能就想,這一變化倒是可以利用一番,由此創出了一種神通法術,可以使你我的腦宮形骸結構催生改變,便如嬰孩,發育之中,自然重洗一遍,由於是仿自天然,除非心有定見,便是剖開頭顱,也看不出端倪。
  
  「這種神通,可以完全擦除原有部分記憶,覆蓋上新東西;也可選擇性地修改脈絡;也可以只斷去連接路徑,只待事情過後,重新找回……是了,雪枝娘子想來也明白我們要做什麼,就是不知道,娘子想選擇哪一種?」
  
  雪枝抿住嘴唇,想保住最起碼的氣度和尊嚴,然而聽赤陰一條條詳細說起,那種隨時可能被抹殺自我的恐懼感,如洶湧大潮般襲來,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赤陰笑意不改:「你且放心,此等神通,只是局部掩飾、更改記憶,變不得氣質秉賦,便是施術後,你還是你,沒什麼差別。
  
  「本來步虛中人,陽神大成後,這種法子已不太有效,但還好,你修煉的法門,出自飛魂城,走的也是形神混化不分的路子,用此術倒是正好。」
  
  「至於後遺癥什麼的,更不用擔心,你看白衣,便是最好的例子。她身份特殊,與我一起投入夏夫人麾下時,為謹慎起見,以此神通斷掉了部分記憶回路,這些年下來,不但夏夫人未曾見疑,連那位天君都給瞞過,還得了信重,當真最好不過。」
  
  雪枝終究也是聰慧之人,聽得出赤陰話中,雖有「投入夏夫人麾下」云云,其實對夏夫人沒有半點兒尊重,自然是另有所圖。
  
  「你們是誰?是哪位大能治下?要做什麼?既然你們要修改我的記憶,還怕告訴我嗎?你們要對付淵……」
  
  那個詞兒剛出口,旁邊白衣已經伸手掩住了她的嘴唇。
  
  雪枝想掙扎,卻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赤陰長身而起:「娘子是聰明人,就要把聰明用對地方。天君雖是故人,這時候還是不要打攪為好……夜長夢多,娘子不妨及早安歇吧,讓白衣好好陪你!」
  
  言語中,雪枝眼簾便似有千斤之重,勉力抵擋數息,終於還是全盤崩潰,神思縹緲,直至陷入渾蒙深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雪枝悠悠醒來。
  
  初時不知今夕何夕,還以為身在莊園之中,欲待起身,卻覺得身上有些異樣,悚然一驚之時,便見身畔,白衣以薄被掩住胸口,微微而笑。
  
  雪枝微微眩然,前塵記憶都浮上來。記得是昨夜背主夜奔,心神顫動,喝了幾杯薄酒,不克自持,竟不顧外人在場,與白衣一夜纏綿,滯留湖上,如今卻是即將到白衣所居之處。
  
  那位名叫「赤陰」的天君舊友,應該已經先一步登岸。
  
  雪枝臉上火燒也似,更是惶惑,昨夜怎地那般荒唐?如今是要投靠淵虛天君的,萬一因此招了惡感,又該怎辦才好?
  
  她心頭莫名有些不安,但細察身體感覺,依稀也是前幾次與白衣在一起的模樣——她和白衣關係,天君應該已經知曉才對,之前不說,或許對此並不在乎?甚至可能是有所喜好?
  
  不管怎樣,此時已經船已臨岸,便是退縮,也沒有可能了。
  
  據雪枝所知,淵虛天君在洗玉湖上的親友、手下,其實是分居兩處。
  
  一處是宜水居,即華夫人當初的落腳地,原有的明堂樓閣在刺殺行動中毀於一旦,這一處是海商會大出血,捨了虛空法器建起來的。後來兩邊因為華夫人之事,兩邊幾乎決裂,海商會也沒臉再要回來,就這麼維持著。
  
  在那邊,都是淵虛天君最親近的人,但也是雪枝欲加入而不可得的。
  
  另一處,本來是在隨心閣的三寶船上,人數不多,其實就是沈婉、白衣,隨心閣送出的四位侍婢,其中的棲真,是已經傾覆的玉景門弟子,與上清宗也有淵源的。
  
  這一行人,從環帶湖時,便跟著淵虛天君一路北上,雪枝本也在其中,但到洗玉湖後,還是回到蘇家莊園裡。而後,蘇雙鶴要她與淵虛天君多「親近」,所以,偶爾她也會去住一住。
  
  但因沈婉北去,幾人不能長留在船上,與宜水居那邊,也不是太搭調兒。
  
  沈婉在徵得余慈同意後,將她們暫時安置在平治元君的居所。
  
  這些時日,薛平治和徒兒駱玉娘,要麼去寒泉療傷,要麼就是去忙活新得的飛泉界等事,並不常在,倒讓白衣等人「鳩佔鵲巢」。
  
  雪枝如今去的,便是此處。
yht 發表於 2015-2-22 09:32
紫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君舊人 造化新規(下)
  
  洗玉湖本身面積不大,兩處相距也不算遠,但除了棲真偶爾會去宜水居,向五娘子、九娘子問安以外,其餘人都是比較疏離的。
  
  雪枝不知道,如今她在淵虛天君眼中,究竟是怎麼個角色。
  
  是外室……或者,連外室也不如?
  
  外人都道她是淵虛天君的相好,話裡話外,甚至勾連上蘇雙鶴,說得更加難聽,可雪枝很清楚,不是這樣的。
  
  雖然淵虛天君在外人看來,性好漁色,頗有些輕薄名聲,可這些日子處下來,她卻看出,那一位的心思,十之七八沒在女色上面,只是包括蘇雙鶴在內的世俗之輩,以己度人罷了。
  
  也許,淵虛天君確實要在她身上得些什麼,卻絕不是什麼女色。
  
  正因如此,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她難道就依靠著這種誤會,硬粘上去嗎?
  
  現階段,讓她稍稍安心的是,淵虛天君並不在洗玉湖,她還能頂著這「帽子」,厚顏寄身於此。
  
  也許,要把「名份」落在實處?
  
  此時,白衣著衣已畢,彷彿昨夜什麼都沒發生過,笑道:「今日正好平治元君在,我引你去見她。」
  
  「見元君?」
  
  「畢竟是元君的居所,豈能失禮?」
  
  雪枝如今已沒了主心骨,依言去了,見薛平治的過程,也是渾渾噩噩,都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還好,薛平治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此後,白衣安排雪枝住下,自己卻留在薛平治這邊。
  
  薛平治對於雪枝,態度持中,但對白衣,則要直白得多:「為何引她來?」
  
  白衣淺淺笑道:「不管事實如何,據各方傳言,她與天君的關係已然確定,如今蘇雙鶴出事,飛魂城、家族中,都是一片忙亂,顧不得這裡。萬一有人趁亂害了她,天君面上須不好看。」
  
  薛平治不置可否,她精通陰陽之法,對白衣昨夜的勾當,當真是一望便知,但她也懶得挑明,而是奇峰突出:
  
  「昨晚,赤陰又去了哪裡?」
  
  白衣就笑,除此以外,再無片言隻語。
  
  薛平治冷眼看她:「你、赤陰、慕容輕煙,一直以來,都在我與夏夫人之間來回穿梭,赤陰怎麼說,也是我的徒兒,慕容則是夏夫人義女,唯有你,來歷不明,心思莫測,又是這般態度,真當我不會拿你怎樣?」
  
  說到這兒,薛平治也笑起來,笑意微冷。
  
  如今她七情倒錯之苦,已經消解大半,大劫法宗師的氣概重現,對白衣這樣的,自然有千般手段泡製,這般威脅,倒是有些失了身份。
  
  不過,這也是看在余慈的面子上,知道余慈與她關係微妙,不想越俎代庖,這才警告一聲。可若白衣自恃恩寵,說不得她就要好好教其做人的道理了。
  
  白衣終於收了姿態,恭恭敬敬行禮:「元君教訓得是,白衣知道了。」
  
  薛平治略一點頭,讓她退下,視線卻落在其背影上,若即若離,直至身形消失,才收回來。
  
  此人的行事、愛好,其實是她最討厭的那種,尤其是剛剛看到她與雪枝在一處,更讓她想起當年不堪的歲月。
  
  若非是近日療傷見效,說不定就給勾起了心魔。
  
  也是因為如此,早些年,有意無意都將她幾人的交往忽略過去,但現在看來,還真有些古裡古怪。
  
  便在她沉吟之時,赤陰求見。
  
  薛平治啞然失笑,這幾個來來回回,果然是算計好的麼?
  
  她一直覺得,赤陰這位記名弟子,許多方面,都與她相似。
  
  性情有男兒氣,心高氣傲,凡事精益求精,絕不會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極好場面奢華。
  
  觀其此時,如見她當年。
  
  相較之下,駱玉娘是仿了她的男兒爽利、重情重義,但半生漂泊,不拘小節,有江湖氣,在愛好上,除了美酒以外,兩人可是沒有半點兒相同,有些時候,還不如赤陰聊得來。
  
  當然,薛平治很清楚,赤陰拜入她門下,從一開始,就是場交易。
  
  她教給赤陰長生術,赤陰則帶來夏夫人的助力。
  
  赤陰在禮儀上做得無可挑剔,卻從來沒把她當成真正的「恩師」,反過來,她也是這麼個態度。
  
  打量赤陰片刻,薛平治便問:「夏夫人那邊,有什麼說法?」
  
  「夫人已經與淵虛天君達成協議,請天君回返洗玉湖,到巫門祭湖大典上觀禮。」
  
  「總算還頭腦清醒。」
  
  之前,薛平治已經和余慈通過特殊渠道交流過,但此時,還是一板一眼,細細詢問,這不是做態,而是要從赤陰這邊的渠道上,比對出細微的不同,以進一步挖掘出飛魂城的情況。
  
  這一問一答,就是小半個時辰過去。薛平治瞭解得差不多了,突然話鋒一轉,問起:「你昨夜是怎麼回事?」
  
  赤陰果然是坦然答道:「師尊是說雪枝之事嗎?弟子是去湊個熱鬧,看白衣與美姬遊戲,聊做休閒。弟子自知師尊好惡,不曾真個參與……況且,也是為日後準備。」
  
  這裡話裡坦白得過分,自然是帶刺的,
  
  薛平治對此,卻是一笑置之。
  
  以前她是忽略了,可在和余慈關係密切之後,又怎麼可能不仔細瞭解。所以她很清楚,這徒兒與淵虛天君,早年有那麼一段恩怨。
  
  她不否認,只要淵虛天君能助她報得大仇,若其有意,她絕不介意將赤陰獻上,便如昨夜雪枝。那時,就算她自己代入赤陰、或者什麼人的角色,也沒什麼大不了。
  
  如今的淵虛天君,就有這份資格。
  
  她是這麼個意思,赤陰又不是泥雕木塑,怎麼可能沒有想法?
  
  只不過,薛平治不會把她的想法當回事兒就是了。
  
  至此,師徒二人就沒什麼可談的了,赤陰依舊是態度恭謹,告退離開。
  
  薛平治決定要和余慈溝通一下。正好不久前,余慈邀請她去研究一個高手的推衍留痕,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她便往宜水居而去。
  
  宜水居這邊,要比她那裡清凈多了,雖然外面還有大批的修士,儘可能地表現虔誠之心,可裡面這些小妮子,都沒什麼壞心眼兒,讓人省心。
  
  進得宜水居,前面卻有一人,也是剛剛回來。
  
  那人感應非常敏銳,在薛平治看到她的第一時間,也是回眸,恰與薛平治打個照面。
  
  是葉池啊……
  
  這位一直重傷昏迷的後輩,薛平治之前也見過的,清醒時見面,倒還是頭一回。葉池給她的感覺很是文靜,有些內向,不大愛說話,只是停下來,欠身行禮,叫了一聲「元君」。
  
  薛平治與其師葉繽也是密切的盟友,也不介意,親切問詢幾句,隨後便分開,直趨宜水居旁邊,她最熟悉的冷泉所在。
  
  在這裡,也是療傷議事兩不誤。
  
  推開石門,薛平治倒是意外見到了余慈的身影,分明是用神主手法,投影過來。後者見了薛平治,笑著打聲招呼:
  
  「元君安好。」
  
  二人已經可以忽視那些虛禮,招呼過後,便直入主題。余慈借用冷泉寒煙,將早早準備好的幾幅圖像映現出來。
  
  「元君,這是我在洗玉湖底,見到的某位強人留下的推衍痕跡,據我等推測,裡面很有些門道,但深究起來,還有些模糊未明之處。元君見識高明,或可為我解惑。」
  
  薛平治之前已聽過余慈的描述,出於「預防干擾」的目的,余慈並沒有談及細節,她心中全無概念,直至親眼目睹,眉峰便是一蹙。
  
  「這是造化之法?」
  
  身為此界最優秀的丹師之一,薛平治對造化之法,自然也深有研究。
  
  余慈沒有多說,只是讓她繼續看下去。
  
  薛平治也沒有再說話,也不顧療傷之事,細細看下去。
  
  這一仔細,便忘了時間流逝,她花了足有三個多時辰,才告一段落。
  
  此間,她在這四幅,其實是幾十上百幅圖畫堆疊的圖景之上,留下了幾道「筆記」似的圈勾符號。
  
  每留下一處,余慈就能看到,薛平治的臉色便陰沉一分。
  
  雖然還沒有得到最終答案,可如此反應,等於是間接驗證了他和影鬼的猜測。
  
  薛平治停下來之後,又沉默半晌,一方面是梳理思路,另一方面也是緩解消耗過甚的心神。大約小半個時辰後,她才開口:
  
  「天君可否形容一下,留痕之上的真意性質?」
  
  果然是讀通觀透了,一句便中關要。
  
  余慈點點頭,伸手一指,那些死板映現的痕跡之上,便有劍意流動,錚然有聲。他很難模仿造化劍意,但對影鬼來說,不是問題,除了層次達不到,其他的幾可亂真,這是借了力過來,
  
  本來是極精妙的手段,薛平治卻已顧不得了,可以看到,劍意既出,她之前做的那些「筆記符號」,便在劍意流動之後,接二連三地扭曲、破滅,似乎有兩股力量彼此衝擊,到得後來,整個冷泉上的寒霧,都給調動起來,翻騰盤轉。
  
  直至一聲暗啞劍吟過後,最後一個符號被抹掉,寒霧沉寂,圖景依舊還是原來的模樣。
  
  薛平治冷然一笑,面上還算自持,然而情緒波動,元氣激盪,轉眼將圖景碾得粉碎,便是寒霧一時也合攏不上。
yht 發表於 2015-2-23 09:35
紫極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陰陽 人心所向(上)
  
  薛平治的反應有些大,當然,這麼直白的怒氣宣洩,也證明余慈的治療方法卓有成效。
  
  反正已經達到了目的,余慈也不顧惜那些圖像,只想聽薛平治的意見。
  
  「元君……」
  
  「我知天君的意思……此是何人所留?」
  
  「論劍軒,造化劍仙。」
  
  薛平治倒也沒有太過驚訝,依舊冷笑:「好啊,論劍軒欺世上無人麼?」
  
  余慈不準備太早涉及具體事項層面,他首先要驗證自己的想法:「這一套推衍留痕,起筆何處,落腳何地,我這邊還是似明非明,正要請元君指教。」
  
  薛平治微微搖頭:「天君話也太謙。若無定論,也不會專門尋我來。」
  
  余慈道一聲「不敢」,薛平治也不再與他客氣,徑直道:「造化劍仙此舉,看著是在造化之法上用功,其實可以想見,必是為他們劍修的靈昧修持開路。」
  
  「……甚是有理。」
  
  「靈昧是修行之本。然而現階段,我等修士,若要發揮靈昧力量,需要經過其餘法則的承載、轉化,否則就是純粹破壞性的,便如劍修。」
  
  余慈表示認同:「是,便是神意攻伐,也要在法則體系中跳蕩。故而在真實之域,唯有劍修才能隨意攻擊,其餘的都要先搭架子……唔,劍修也不太講究這個。」
  
  薛平治的情緒漸轉平和,就此微微一笑:「造化劍仙的思路,僅就所見圖像上顯示,他顯然是不滿足於純粹的破壞性力量,而是試圖再進一步,使靈昧之力,更利於干預這一方天地世界。
  
  「這就是要在『造化』上出成果,便如煉丹、製器。只不過,此二者還需要水火之力操持,也要特定材料、元素,隔了不止一層,而造化劍仙,卻是要直接作用……」
  
  余慈沉吟道:「這樣的話,天地法則有所限制吧?」
  
  「是,以『靈昧』真接作用於『造化』,等於是純以意念,易形換質,便是當年巫神,也只在開天闢地之時,才顯露此項無上神通。而天地既成,自有一定之規,此後難度就是千百倍地增加。
  
  「所相近者,西方佛國有『心煉法火』,可以『意』為『火』,卻要以極大代價,借宏誓大願,集聚精神,方能成就,但那也已經是貫通天人九法的無上神通層次,尋常人等,焉能觸及?」
  
  聽薛平治說起「心煉法火」,余慈心神也是一動,結合自家經驗,確實如此。
  
  「靈昧直接作用於造化,既然如此之難。造化的目的,應該就是要打破法則的限制……」
  
  「這層限制,就是陰陽之法!」
  
  薛平治話音冷澈:「天人九法中,『天之三法』為天地宇宙之自然法理,其勢恢宏,其義精微,形成遍織無盡星空每個角落的天羅密網。萬物生靈,出於其間,其中又有智慧靈長之類,生就『靈昧』之力,雖生於自然,也改易自然……
  
  「以天地宇宙的宏大力量和嚴密法理,若人之『靈昧』直接觸及,便如水滴入海,頃刻渾化無存。之所以能夠保留下來,得以修持,日漸壯大,正是因為天地宇宙間,還有天人作用的獨特規矩,得了這一份緩衝的餘地。
  
  「真界內外,但凡有智慧生靈所在,莫不如是。所不同者,自然宇宙天地中,是不知多少個億萬年,天地造化,人心精進,相合相搏,又有許多機緣巧合,才偶爾成就;真界之中,卻是巫神九變,開天闢地之時,便定了下來。」
  
  余慈微微頷首,現在,造化劍仙就是想打陰陽之法的主意?他回憶之前薛平治在圖像中做的「圈點筆記」,果然都是在陰陽之法的脈絡上,又被造化劍意絞碎。
  
  「若我記的不錯,不算羅剎鬼王那種掀桌子式的手段,這還是頭一個,要對根本之法動手的計劃吧。」
  
  薛平治默然不語。
  
  此前玄門兩個三十六天,佛國十法界,或許都對天地法則體系有所異化,但像造化劍仙這般,直接改動真界天人九法根本,確實還是頭一個。
  
  真界天人九法,本身也是巫神的理解,與外域星空的「真實之法」,還有著一定的差別,並非不可改易。
  
  尤其是「天人三法」。
  
  「天人三法」中,「超拔」為天人距離的尺度,也是天人離合的牽繫;「真幻」為「人」主觀上認知「天」的精度;至於「陰陽」,乃是「天」與「人」各個層面客觀作用的規矩。
  
  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天」與「人」兩個基礎。
  
  任何一個基礎發生改變,「天人三法」都要換一個模樣——真界之生靈,是血肉之軀,有五臟六腑經絡血氣,自有陰陽之法,存乎其中;可要換了血獄鬼府,那些妖魔,大都自陰濁污穢之氣中化生,血肉肢體結構與真界生靈大異,此地的陰陽之法,又要怎樣作用?
  
  若將薛平治放入血獄鬼府,雖不至於像尋常人等,呼吸都難,可一身神通法力,能使出五成,就算不錯了!
  
  造化劍仙當然不是要改易真界之人的存在基礎,就目前來看,簡單理解他的計劃,更多的是要削薄「天」與「人」之間的作用距離,減少環節。
  
  可天人九法,同氣連枝,在真界已經形成了一個完備的體系。
  
  「陰陽之法」變了,其餘哪有不變的道理?
  
  余慈和薛平治都在心中推衍,如果造化劍仙的設想完成,真界會變成怎樣的一個情況。
  
  劍仙橫行?
  
  不,當靈昧之力,可以直接作用於世間,劍不劍的,其實已經無關緊要。
  
  陰陽之法變動最大,甚至可能被直接伐去,代之而起新的「天人」作用之法。
  
  修行途上,天人相合、相悖的過程,很可能就要給斬去一截。
  
  超拔的方式,會有很大的改變,因為常人修行,已經可以直接觸及「天」與「人」的相搏相斥之規。
  
  大批的修士,能夠直接以意念干預天地自然,修行會更簡單,卻也會更極端。極端的修行方式,很可能會形成新的道德體系,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能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相較於十法界、三十六天,造化的推衍,變動局部,其他的全部都是天人九法之間的自然勾連變化,大有「自家吃飽喝足,不管他人死活」的偏激之意。
  
  後續的影響,比立起十法界、三十六天,要激烈不知多少倍。
  
  幾乎必然會形成一種全新的格局……
  
  余慈還在推衍,薛平治卻是先一步有了定計。
  
  她也是非凡人物,初時情緒有些波動,是因為造化劍仙的設計,直接衝撞了她的根本利益,但後來一層層推衍下來,理性的力量重新佔據上風,便是惱怒,也在可控範圍之內,這也是近段時間以來,治療傷情,重做心理建設的效果。
  
  「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可向洗玉盟、八景宮提起過?」
  
  「這倒不曾……」
  
  「此事還要與八景宮等透露,大宗門閥處世,與我們不同,彼此溝通及時,深入,造化劍仙這等事,若以前溝通過,是一種情況;若沒有溝通過,就是另一種情況。」
  
  「確是如此。」
  
  「紫極黃圖之會在即,隨後就是勘天定元,若在此時,將造化劍仙的這份設計公諸天下,論劍軒立成天下公敵!」
  
  「唔,不錯,八景宮第一個饒不過他!」
  
  「陰陽之法」對薛平治而言,是立身之本,所以造化劍仙的計劃,讓她極是惱怒。同樣的,這等天人作用的法則,也是玄門乃至於修行界主流的根基。
  
  以八景宮為首的玄門勢力,怎麼可能讓造化劍仙如願?
  
  現在余慈更想知道,造化劍仙的計劃,是不是已經付諸實施?怎樣實施?從何處下手?
  
  更確切地講,是不是要從洗玉湖、從巫神處切入?還是又沾染了上清三十六天?
  
  這是余慈剛剛想到的一個可能。
  
  別說他敏感,如果造化劍仙不想如薛平治所描述的那般,成為此界公敵,最起碼的安撫人心的工作,是絕不能忽略的。直接在真界動手,天地法則意志反噬之下,很可能就像五劫前那樣,傷了論劍軒的根本。
  
  但若中間加一層緩衝,比如三十六天,情況會不會好一些?
  
  說起來,造化劍仙和極祖的想法頗有相似之處,都是以「上清三十六天」為跳板,再拓展到全局。事實上,這也是上清三十六天,對於他們這些真界最頂尖的大能,最有價值的地方。
  
  一個完整的、可以加以修正的、又不至於招致反噬的體系,就是多了許多可能,有足夠的餘地去驗證。
  
  余慈不知道這些推衍圖像,是造化劍仙什麼時候的想法,後面又有沒有進一步的修正。想來大幅修改的可能性也不大——已經是成熟的思路想法,若是變動,等於是折了自身的道基。
  
  既然如此,造化劍仙發動,恐怕便在勘天定元前後,一手把住巫神,一手三十六天,倒也方便。
  
  從另一個角度去想,當年太霄神庭沉落湖中……甚至更早,上清宗以神庭鎮壓洗玉湖和三元秘陣,或許也是打巫神的主意?
  
  此界英傑,心中果然都有一方天地!
yht 發表於 2015-2-24 16:32
紫極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陰陽 人心所向(中)
  
  相較於余慈心思放諸天地大局,薛平治的想法要更現實一些。
  
  如今,她思路是清晰的。以她一人之力,無論如何沒有與論劍軒對上的資格,但要加上以八景宮為首的玄門勢力,自然是另一回事。只是那種層次的交涉,她就算是大劫法宗師,也沒有唱主角的能耐,不如暫時蟄伏,伺機而起。
  
  更何況,羅剎鬼王那邊,對她而言,才真的具有現實價值。
  
  與其想著找論劍軒討說法,還不如想想,怎麼樣利用這一層變化,為接下來的復仇大計,借一分外力。
  
  將這一想法給余慈提了,也把余慈的思路扯向了更實際的層面。
  
  余慈倒與薛平治的想法相近。
  
  其實,不這麼想也不行。
  
  就目前的情形來看,裹著太霄神庭,又連接著「水世界」的洗玉湖,已經成為了漩渦中心,隨著飛魂城「湖祭」儀式的進行,各方的關注點,更加集中。
  
  相比之下,什麼上清重建、紫極黃圖、勘天定元,都是黯然失色。
  
  如果不能在這個漩渦中,把住平衡,借得力量,又或者在此過程中有什麼疏失,像他們這樣的小團體,只有被各方力量撕碎的份兒。
  
  至於如何平衡,如何借力,還要好好理順。
  
  尤其是分析透徹敵我實力,不求洞察無遺,也要大致不出錯才行。
  
  余慈就想與薛平治商談一下,明確兩邊能夠借用的力量,便是借不得,也不能再出變數。
  
  「尤其夏夫人那裡,湖祭之前,要把事做透,湖祭之後,是敵是友,便有定論。」
  
  說起夏夫人,薛平治倒是想起昨晚上,雪枝之事,便將此事和余慈提了,也就看到了余慈臉上複雜的表情。
  
  「赤陰……原來就是元君的徒兒,既然與夏夫人有干係,那邊我會讓她說透相關的情況。」
  
  余慈似也不願在此事上多言,話鋒突地一轉:「對了,黃泉夫人,元君打過交道沒有?」
  
  薛平治心中奇怪,但還是坦然道:「早年有過數面之緣,但並無深交。」
  
  余慈的思路是有些跳躍,但脈絡還是比較清晰的,他是從赤陰轉到慕容輕煙處,再竄過去的。
  
  白衣、赤陰、慕容輕煙,三人的關係,余慈早從白衣的記憶中得到。
  
  他甚至還想到,更早時間,當年鬼厭借范陵容與慕容輕煙交流時,後者的一番言語,裡面便有什麼「女兒家同氣連枝、守望相助」之句,和她們現在的情況頗為相似。
  
  兩相結合,余慈愈發覺得,白衣的記憶裡面有很多微妙,也有很多含糊之處。
  
  比如,當時牽涉的,兇名昭著的「花妖」,在白衣記憶中,全無痕跡。
  
  這是很不合理的一件事。
  
  在確認黃泉夫人的身份之前,余慈沒能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
  
  而在此之後,又沒有必要搞那麼明白了。
  
  對旁人來說,有關的信息知道得越多,越覺得慕容輕煙的立場非常「虛無」。她就像是一個最專業、純粹的「靈巫」,為各路神主、有志神道之人服務。
  
  但余慈已經明白,這一位如果真有偏向,不會偏向作為她義母的夏夫人,也不會偏向最為活躍、最為強勢的羅剎鬼王,只會偏向已然「退出」的黃泉夫人。
  
  黃泉夫人與慕容輕煙的關係,是超出想像的密切,甚至慕容輕煙成為真界第一靈巫,也有黃泉夫人在後操作的原因。
  
  這些在黃泉夫人的記憶中,都是清晰呈現出來,
  
  就目前而言,任何涉及到慕容輕煙的事情,余慈都會自動偏轉到黃泉夫人那裡去。雖然這一位,已經被他「禁錮」在移轉靈樞的進程中。
  
  可問題在於,黃泉夫人什麼時候,會單純靠自己的力量行事了?
  
  事態推進時,多她一個,少她一個,似乎也沒什麼差別。
  
  余慈一直都清楚,黃泉夫人寧願暴露身份,也要到余慈身邊來,定然有她的盤算。可恨明明知道,卻因為那修剪得恰到好處的記憶,不能撥開迷霧,得見真實。
  
  余慈在等,等真正需要去攫取勝利果實的時候,看看是誰來!
  
  也因此,余慈知道赤陰「發動」後的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先不要管她們,靜觀其變。
  
  但很快,余慈卻是想到雪枝,難得白衣主動一回,卻是打這位的主意,而且還是這麼「光明正大」,又是什麼道理?
  
  余慈確實是不懂什麼謀算之類,卻也知道,謀算之事,不外乎算人算己。
  
  這樣吊在他眼前的魚餌,應該就是「算人」的範疇。
  
  可現在的問題是,黃泉夫人已經被禁錮,若真與她相關,這麼一個長線的計劃,缺少了即時的調整,不免會有幾分死板,像是慕容輕煙等人,怎麼可能知道,這些時日,余慈又有了哪些變化?
  
  便是當初的黃泉夫人,也不能說完全看破了余慈的所有底牌。
  
  如果真的如此,這計劃很可能就要無以為繼,線索也會中斷。
  
  余慈就在想,如果是他,聽聞此消息之後,常理之下,會做什麼反應呢?
  
  他與幽蕊聯繫:「給我查,查與雪枝相關的所有情報。出身、來歷、師承,委身蘇雙鶴之前、之後……不妨露出點兒形跡,讓慕容知道,讓其他人也知道。」
  
  幽蕊雖是在籌備「湖祭」的緊張時期,也無異議。
  
  余慈冷然一笑:都動起來吧,一場亂戰,看看究竟是誰,能技高一籌!
  
  他從不對自己的智計抱有信心,但對於亂戰,倒是很有些底氣。
  
  很快,幽蕊傳回信息,卻不是關於雪枝的,而是夏夫人那裡,又一次詢問,何時見面。
  
  幽蕊代余慈提出的那些條件,夏夫人都一一答應下來,這份姿態,確實已經做到了極致。
  
  余慈想了想:「便在半個時辰後吧,地點在飛魂城,我從你那兒過去……」
  
  確認了時間、地點,余慈轉向薛平治:「元君,一會兒與夏夫人商談,可有興趣參與?」
  
  薛平治微怔:「三方會談,許多話都不好說……」
  
  「旁觀無妨。」
  
  「怎麼旁觀?」
  
  「不妨體驗一回『外道神明』的加持之法?」
  
  余慈將楊朱之事,去掉一些敏感信息,對薛平治提起,若以此法加持,二人臨時成就信力通道,若余慈允許,自然可以互通感應。他也是想試驗一下,這等加持之術,在不久後的亂局中,是否能起到作用。
  
  薛平治也是很感興趣,他們這一方,若真能借此手段,形成合力,與羅剎鬼王的交手,將更有勝算。
  
  「便依天君所言。」
  
  兩人也不耽擱,當下便嘗試了這「外道神明」的加持之法。
  
  說起來,薛平治的道基,也是正宗的玄門路數,一旦上了路,比楊朱還要契合,而這一條「生死」上的牽繫,也讓她頗有幾分感慨。
  
  略過薛平治的複雜感受不提,余慈與她試驗了幾次具體的加持操作,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共享了感應,以幽蕊為跳板,意念降臨飛魂城。
  
  余慈也不急著去見夏夫人,能就近觀察飛魂城基業的機會,也不太多,他先將念頭懸居高空,俯瞰下來。
  
  飛魂城臨海,核心區域足有萬里方圓,倒不是像八景宮、清虛道德宗、離塵宗這等高懸天外、另闢虛空式的結構,而是紮紮實實,建起了城池。
  
  巫門法度,自與天通,有移山填海之工,又盡得地勢之妙,一直延伸到大海深處。不管陸上海中,都勾連地脈,圈攏洞天,自是應有之義。整體觀來,但見城中有城,依法列布,氣象沉凝;城外則洪波湧起,拍擊高墻,堆捲如雪,卻是在樸拙之中,見得雄壯巍峨之氣。
  
  玄門有望氣之法,余慈是不懂的,然而一法通,百法通,這種匯聚千百強者一宗中樞之地,如何排布,其中法理,總免不了有「天人感應」的規矩。
  
  知此法度,便大略可知當前情況。
  
  這需要足夠的高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概念,而是足夠層次和境界。
  
  余慈是以真實之域的眼光來解析。
  
  見這等若一國的堅城之中,法理雖在,氣象雖盛,然而並不統一,隱然劃分兩半。其中還不到彼此衝克的程度,然而明顯大小不均。
  
  很不幸,余慈捕捉到的夏夫人的氣機,就處在弱勢的位置。
  
  從這一點上看,之前夏夫人、幽煌、祖巫堂三方對峙的情況確實已經改變了,夏夫人與幽煌則也有了高下。
  
  被蘇雙鶴坑了的夏夫人,已經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下風。
  
  而且,這個勢頭還在持續推進下去。
  
  若再想深一層,應該也有此一劫來,夏夫人以「外人」的身份執掌飛魂城,城中修士積累下來的不滿,在其全盛時期,自然無所謂,此時卻盡都形成了反噬之力,不可低估。
  
  余慈搖搖頭,鎖定夏夫人位置,徑直投影過去。
  
  此時的夏夫人,正居於飛魂城中央位置,一處高閣之上,憑欄倚望,神思縹緲,周圍不見旁人。余慈來得坦蕩,氣機明了,使她微微一顫,收回在夜空中巡遊的視線,轉過身來。
yht 發表於 2015-2-25 16:37
紫極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陰陽 人心所向(下)
  
  「天君……」
  
  在夏夫人柔婉客氣的稱呼中,兩人打個照面。余慈便覺得,眼前女子不似孕婦,倒有些清減。
  
  他視線也不忌諱,在夏夫人小腹上巡逡幾遍,不過那邊已經有了封禁,阻擋神意透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感受他的目光所指,夏夫人不慍不怒,只是輕嘆一聲:「世事變易,此消彼長,讓天君見笑了。」
  
  此時的夏夫人,風儀不失,然而與碧霄清談之上相比,已然神姿迥異。
  
  回想起來,碧霄清談上,可算是她的巔峰,此後,便是層層跌落,至今已經沒有了紅妝高座,素手點將的威儀。便餘下那麼一些,對余慈而言,也沒了意義。
  
  說到底,還是她的根基,大半都繫於幽燦之身,也是在飛魂城、乃至於巫門的權力體系之上,自身的修為,還遠遠達不到號令群雄,莫敢不從的地步。
  
  此事若換了羅剎鬼王,便是舉世為敵又怎樣?
  
  雖然感慨,但余慈還是當先表明了立場:「夫人請我來,我便來。然而若真談及巫神轉世之事,我上清一脈的態度也是清楚的,有些話,就不必說了。」
  
  夏夫人一嘆又一笑:「天君也信那等言論?」
  
  「無風不起浪哪。這樣,夫人請明確回答我的問題,夫人腹中,是不是巫胎?」
  
  「近似於巫胎,但是……」
  
  余慈直接打斷她的言:「類似的話,我不想再問第三遍。」
  
  「……是,是以巫胎之法造就。」
  
  夏夫人面色平靜,眸中卻似有暗潮翻湧,余慈堪稱「凌迫」的態度,對她這位比擬大宗之主的女中英傑而言,堪稱奇恥大辱,尤其重要的是,余慈言行,不是一個盟友的表現。
  
  但這種局面,也是她自個兒招來的。
  
  心中幾度翻瀾,夏夫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平淡解釋:
  
  「今日請天君過來,便是要說個明白。巫門中人,血脈是頭等大事,若有條件,巫胎必然是選。天君可以看城中強者,哪個不是巫胎出生,先天佔優,才一路突破,高踞大巫之位?
  
  「所謂彙集幽、夏、蘇、唐四支血脈,更是荒唐。事涉先天性靈、陰陽造化,連巫神都要遵守,斷沒有在一代一胎之中,便可以四條血脈匯於一身的道理。
  
  余慈竟然點了點頭:「夫人所言甚是……若真如此,湖祭之上,又有何懼?」
  
  「不然!如今外間對巫胎喊打喊殺,抱的是什麼心思,天君應該最清楚不過,絕不會因為是否是兩條、三條、四條血脈,而有什麼改變。」
  
  「這個嘛,洗玉盟,八景宮,以我之見,還是能夠秉公行事的。如果夫人真的只是以懷璞抱玉之法造就巫胎,再沒有別的打算。」
  
  余慈笑了笑,隨後就是話鋒一轉:「據我所知,若是隔代巫胎彙集血脈,很難保證精純。若真有彙集多條大巫血脈的心思,說不得還要在本代做一些準備……還是那句話,無風不起浪,夫人難道就沒有些想法?」
  
  「天君……」
  
  「夫人。」
  
  余慈再次打斷她的話:「其實這段時間,我也是請教了一下內行人,得了一個消息,不知對還是不對,請夫人為我解惑——巫門之中,有凡胎、靈胎、巫胎之分。凡胎可以不論,靈胎是以一條血脈佔絕對優勢者,或承繼於父,或承繼於母,絕大多數巫門中人,都是以此發端。」
  
  他一邊說著,一邊慢慢走到高閣欄杆邊上,與夏夫人站個並齊,目光也投向外面夜空:
  
  「至於巫胎,本身就是野心之作,是嘗試將其餘血脈,在一代之中,奪取吸收的計劃產物。據說,巫胎出世之後,便有『吞噬』其他巫胎的本能,若能成功,便可以造就一個相對完整的『作品』。
  
  「這種巫胎之法,大約是五劫之前,論劍軒西征之後,巫門束縛漸解,漸漸研究出來的法子,實是自相殘殺的禁忌之術,受限也是極大。要知各家都把自己血脈看得極重,怎會讓人輕易得手?短時間內,若不能實現,巫胎便會退化成普通靈胎,只能按部就班修行,再沒有一步登天之望。
  
  「所以,五劫以降,飛魂城、千山教彼此防備,都沒能實現這個計劃,直到夫人嫁入飛魂城……」
  
  說到這裡,余慈移轉視線,與夏夫人正面相對,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但眼中那純粹的光,卻在夏夫人雙眸中,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紋:
  
  「現在,幽、夏血脈已合,蘇、唐血脈,應該也有準備了才對。也就是說,還有一個胎兒,是蘇、唐所結?」
  
  余慈盯著夏夫人的眼睛,不給她任何空隙:
  
  「唐氏那邊,千山教自會安排;蘇氏一族,你選的是哪個?蘇雙鶴,還是蘇啟哲?」
  
  乍聽得「蘇啟哲」之名,夏夫人耳畔如驚雷轟響,嬌軀顫動。
  
  雖然很快止歇,但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余慈點點頭:「果然,是那一位啊。」
  
  此時,他想到的沾染在蘇啟哲與夏夫人身上的「飛天」香氣,那應該是妙相「授粉種香」的秘技所致。蘇啟哲作為「授粉」的中介,每當其慾念高熾之時,就會將香氣灑播出去。
  
  如此一來,雖不能確證夏夫人與蘇啟哲有「姦情」之類,但以彼此天差地別的地位,能沾染上,便證明二人之間,有乎常情的聯繫。
  
  雖說至今沒能與妙相聯繫上,但余慈覺得,那位故人辛辛苦苦傳了這麼個消息出來,定然有她的意義所在。
  
  有此一著,結合「巫胎」的情報,推斷出來,就不算難事,而且,也順理成章地掌握了更多的消息。
  
  眼下砸出來,一擊便將夏夫人的心防轟出裂縫。
  
  夏夫人怔了半晌,也盯著余慈看,似乎是想弄明白,為什麼她全心謀劃之事,就這麼暴露出來,而且,是來自於「蘇啟哲」這麼一個不起眼的人物。
  
  在此刻,她無論如何,都要有所回應了:
  
  「正如天君所言!然而,妾身也只是預備,那邊雖也僥倖成了巫胎,卻遠沒有到奪胎的時候。甚至最後要不要做,也還沒有定論。妾身也在奇怪,為何蘇雙鶴竟然知道此事,要知便是蘇啟哲本人,都不知情……」
  
  夏夫人還想著繞開鋒芒,這是倉促應變之下的自然想法,余慈也由她,還順嘴捧捧場:
  
  「是啊,為什麼呢?」
  
  「也許,是此人荒唐墜落已久,我本錢或是下得重了,引起他的警覺?」
  
  「是啊,『斷尺伶人』葛秋娘,也是北地絕色,夫人也真捨得。」
  
  「……天君,你?」
  
  余慈微微一笑,有飛天異香這個線索,又有幽蕊這個內線,想查出個究竟,還不容易?
  
  葛秋娘此人,余慈在環帶湖時,也聽說過,據說是色藝雙全,當時連白衣身化的冷煙娘子,都要甘拜下風,想來也是一時絕色。本是得了「玉尺名伶」的雅號,卻以斷尺明志,迥異俗流。
  
  當時,余慈還覺得此女有幾分風骨,不想到頭來,還是這般結局。
  
  「夫人門下三千客,如葛秋娘這般人才,也不太多,終究還是扎眼了些。不過,依我想來,夫人選她,應該也是有『必然』之因……莫不是這位,乃是唐氏流落在外的血脈?」
  
  夏夫人被他步步進逼,欄杆都要給握斷,卻又不能不答。稍稍靜心,才斂目道:
  
  「環帶湖上,倡優伶伎之業,數劫以來,都是盛而不衰,實是當年,這是一處巫門處置門中逆種的所在——當時巫神在位,然則垂拱而治,血脈代代承繼,使得一些鼠目寸光之輩,竊居上位,不知珍惜血脈,為排除異己,使出這等絕戶之法,操持此業,數代以降,血脈稀釋,自然從巫門除名。
  
  「諷刺的是,至此巫門衰落之世,一些已經在飛魂城、千山教滅絕的血脈,還要從此間收集。葛秋娘……確如天君所言,體內流著唐氏血脈,且意外精純,是承載巫胎的極好人選,便如妾身一般。」
  
  夏夫人自比伶伎,姿態當真放得極低。
  
  余慈卻知,這定是千山教唐氏妥協之舉。
  
  也對,誰會想讓自家核心血脈生來便作為吃食?
  
  余慈也順勢問道:「這麼說的話,蘇雙鶴納雪枝為外室,恐怕也不只是因為,她與夫人外貌氣質肖似吧!」
  
  「不錯,雪枝與我肖似,也是有夏氏血脈表徵之故。」
  
  「所以,昨夜安排赤陰等人,將她接出,也是個預備?」
  
  夏夫人又是沉默。繼而苦澀一笑,再不多言,對著余慈,盈盈拜下。
  
  高閣起於堅城之上,恍與星辰同列,居於此間,便是凌於巍峨堅城,百萬修士之上。
  
  也在此刻,統馭這堅城大宗的女中英傑,就此跪在身前,陡然的高度差距,彷彿飛魂城都有了傾斜。
  
  然而,余慈雙目微瞑,語氣平淡,不為所動:「夫人這是何意啊?」
  
  「妾身深知,僅憑一身之力,腹中胎兒必難保全,今日請天君前來,便是懇請天君……助我留下這巫門血脈。」
  
  說著,她匍伏於腳下,額頭觸地,視之卑微,感之淒絕。
yht 發表於 2015-2-26 21:27
紫極 第一百五十章 節奏激變 湖祭歸路(上)
  
  余慈一時靜默。
  
  堂堂飛魂城的領袖,能做到這一步,也是到了為人的極致。也就是夏夫人,多數力量來自於巫門體系,憑藉外力,本身還可柔軟身段。換了任何一個同等地位的強者,此情此景,一拜之下,道基都要開裂。
  
  便是楊朱,也要到魔染深透、根本動搖之時,才以「外道」之身投效,卻也是存了捨命之心,不至於這般卑微之態。
  
  即便如此,以夏夫人數百年來,執掌權柄,威儀加身的淵沉心志,做出這等姿態,豈是容易的?
  
  余慈垂眸,看夏夫人頂上髻環微顫,不見面目。誰知那貼地的嬌容之上,此時又是何等模樣?
  
  是悲?是怨?是恥?是恨?
  
  放在人心博弈上,這就是走了極端,短兵相接,傷人傷己。
  
  不管余慈應或不應,理想狀態下的「雙贏」局面,就此再無可能。
  
  到頭來,只有一方全勝,或兩敗俱傷兩種結局。
  
  說到底,夏夫人這般,還是非常之舉,是受迫行事,心懷怨望,難以避免。
  
  余慈知道裡面的人心變化,暗處,也有趙相山、薛平治提醒著,前者還飛快推演之後的種種變局,以備參考。
  
  為此,余慈沉吟片刻,也將夏夫人晾了片刻,才開了口:
  
  「讓我保你的血脈……你就這麼信得過我?信得過上清宗?」
  
  夏夫人不答,只是跪伏不起。
  
  余慈冷笑。
  
  對任何一家有志於改天換地的修士來說,巫胎都是了不得的東西,
  
  但前提是,這具巫胎,能否引得巫神轉生!
  
  雖說自創出「巫胎」之法以來,還沒有真正驗證,成敗尚屬未知,可依據天地規則可以推斷,只要巫神轉生,最初那段時間,必然就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若能趁機控制住,不管是種魔也好、封禁也好、奪舍也好,都等於是掌握了打開天地密鎖的鑰匙。
  
  就算巫神沉眠以來,近十次勘天定元,已經將原有的天地法則體系搞得面目全非,可只要基於巫神理解的「天人九法」基礎不變,以此為憑依,重塑天地法則體系時,不知能省多少力氣!
  
  想那西方佛國,為了立下十法界,耗費了多少時光、精力、資源,最後還是被論劍軒打上門去,功虧一簣。若當時他們有巫胎在,大可將「十法界」的規則雛形植入,隨便尋一個天地大劫的契機,徑直改天換地。
  
  若真如此,別說只一個論劍軒,就是舉世皆敵,也攔他們不住。
  
  回到夏夫人這邊,難道她不清楚,佛國有十法界,余慈可也有上清三十六天!
  
  雖說眼下還不在手中……
  
  還是說,她認定了余慈拿不回太霄神庭,來不及做這等事?
  
  余慈能想到的,夏夫人肯定也能想到。
  
  此時再裝聾作啞,前面的作為,就等於是白費了。
  
  所以,她保持著跪姿,慢慢支起上身,挺直腰脊,抬起頭來,明眸愴然,偏偏唇角勾出了微微弧度,頗有自嘲之意:
  
  「妾身也不諱言,巫胎之於天君,或有大用,然而須是取回太霄神庭,重掌三十六天之後。只是,湖祭卻只有四日了!」
  
  「你說湖祭?」
  
  「世人都以為,引不來巫神轉生的巫胎,全無價值;而要承載巫神靈種,四條大巫血脈齊聚,都還勉強。所以,對這一次湖祭,他們只是看我腹中胎兒的底細,只要僅有幽、夏血脈,便能得數月、年餘的緩衝……殊不知,縱然血脈只得兩條,若早做準備,卻也合用了!」
  
  最後幾句,夏夫人聲若游絲,分明是用了特殊的傳音之法,隔絕內外。
  
  她的聲音再低,意思還是清楚的。
  
  余慈盯著她看,若真如她所說——豈不是湖祭之日,就是轉生之時?
  
  這是什麼道理?
  
  余慈當然要問清楚,可在開口相詢之前,心頭一動,奇峰突起:
  
  「幽燦何在?」
  
  夏夫人微怔,卻不是那種被識破了秘密的慌亂,而是被打亂了既定次序的本能調整。
  
  她是沒想到,余慈竟如此配合?
  
  余慈微微一笑:
  
  「剛剛我觀萬里方圓,元氣走向,固然洞天、秘府連結,氣象萬千,卻不像是有幽城主那般大能坐鎮。他這些年,不在這裡閉關嗎?事態激變至此,城主是否也該出來,力挽狂瀾?」
  
  世人都道幽燦渡了四九重劫,說他成就地仙者有之,說他重傷垂死者有之,說他灰飛煙滅者亦有之。可不管是什麼狀態,只要他在,他活著,旁的不說,在此巫門生死存亡之際,也該出來了。
  
  相應的,無論生死,夏夫人必然知道他的行蹤。
  
  面對這一質詢,夏夫人笑容縹緲,或也有迷茫,但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實不知。」
  
  「哦?」
  
  「我只知道,幽燦他已經渡劫成功,成就地仙尊位。自從留下血脈,以備成就巫胎之後,便說是閉關,然而後面查驗時,已經不知所蹤。」
  
  「血脈是他專門留下的?」
  
  「既成地仙,自然要留下最精粹種子。然而此等血脈,必遭天嫉,若非如此,也無須平治元君秘法導引……她應該對你說起過。」
  
  「這樣,巫胎之事,是他的主意?」
  
  「……天君以為如何?」
  
  「是個好理由。」
  
  夏夫人的回答,不可能全部是實話,但脈絡上是足夠清楚的。
  
  這段時間,余慈也在夏夫人的相關情報上用了功夫,結合黃泉夫人、趙相山、幽蕊等各方信息,深知此女,固然是難得的英傑,但出身千山教,便是再有奇志,主掌飛魂城,合縱連橫,在洗玉盟高層呼風喚雨,已經是她的上限。
  
  其實她做得很好,縱然是外人,卻深通權謀,殺伐果斷,在飛魂城威勢權柄一時無兩。但像羅剎鬼王、造化劍仙這樣,變革一界的大氣魄,還差了太多,也沒有那個必要。
  
  「巫胎」這種賭上前途命運,只為求一個絕大造化的計劃,不像是她的風格。
  
  從人心上講不通!
  
  那麼,還能是誰影響她?
  
  幽燦佔了極大的嫌疑。
  
  這樣確實更合理——從這條思路推開,或可認為,夏夫人的行事,受到了某種誘導。
  
  計劃發端於幽燦,但他並沒有親自執行,只是給夏夫人心底種了一顆「種子」,再突然失蹤,等於是伐去了夏夫人的根本依靠。
  
  夏夫人必須千方百計地去彌補,找誰彌補?
  
  她這種靠體系力量撐起來的強人,便是有千般智慧,萬種心計,也是無根之木,要想「生根」,不至於權柄旁落,在飛魂城這種環境下,沒的選擇,只能在自家血脈上打主意。
  
  夏夫人自以為有時間,秘密培養巫胎,待時機成熟,母憑子貴,真正穩固權柄,至於是否還要奪取蘇、唐等大巫血脈,與她已無必要干系,甚至還能以此為籌碼,調動保守、激進兩端的力量,謀得現實利益。
  
  若能成功,當真進亦可、退亦可,永立於不敗之地。
  
  可讓夏夫人想不到的是,天地大劫驟降,變局突起。
  
  「巫胎」已不是她一個人的「巫胎」,而是各大勢力意圖染指的「寶貝」!
  
  她建立在真界四九重劫方過、天下大局基本穩定,至少還有兩千年安穩時光基礎上的謀劃,已經徹底過時!
  
  節奏亂了,陣腳也就亂了。
  
  余慈越發感覺到,黃泉夫人提及的「節奏」之說,真是精準恰當!
  
  他這個不按常理行事的「奇葩」,固然是與絕大多數人不一個節奏;但相較於利用六大地仙圍殺陸沉,迅速重啟天地大劫,打亂了整個真界節奏的黃泉夫人,未免就是小巫見大巫。
  
  像夏夫人這等人,習慣了按三千六百年的一劫之數來計算,如今卻要在短短一兩百年裡,將整個計劃都調整、完善,還要應對千頭萬緒的變化,倉促之間,又怎麼可能?
  
  從這一點看,把握時機妙至毫巔的羅剎鬼王,若與黃泉夫人沒有勾結,誰信?
  
  不只是羅剎鬼王,當初參與圍殺的論劍軒、地火魔宮、九玄魔宗等,還有若隱若現的魔門東支,在此項上都有嫌疑。
  
  換個角度,都是在黃泉夫人計劃之內。
  
  至於夏夫人這樣的,無疑就是犧牲品,
  
  不過,目前為止,絕大部分所得,還是猜測,甚至是一廂情願,余慈需要更切實的答案。
  
  故而,余慈悠然道:「夫人的意思,我差不多明白了,可惜,你的解答、態度,我都不滿意。」
  
  迎著夏夫人淒絕寒涼的目光,余慈顯出了鐵石心腸:
  
  「我本就不該和你商量這些——時值今日,八景宮、論劍軒、魔門、羅剎教,有哪個會和你談起?他們擺弄的是大勢,是全局,只要你還在他們的格局之內,又豈會管你怎麼做?便是你做了,難道就能在他們的預料之外?」
  
  夏夫人靜默,也是在緩衝、在琢磨,可不等她找出合適的詞句,余慈突地伸出手,輕撫她的髮髻。
  
  兩人一站一跪,正好方便了余慈動作,其手指挑動,就這麼解開髮束,挑落釵笄,任其長髮披散,垂落如瀑。
  
  夏夫人身上發僵,卻是動都不動一下。
  
  余慈則是按住夏夫人頂門,感受著髮膚的溫熱,嗅著青絲的芬芳,平淡說話:
  
  「時間緊迫,這種事情,花費我一晚上的功夫,太不划算,現在就做個定論好了……
yht 發表於 2015-2-27 15:18
紫極 第一百五十章 節奏激變 湖祭歸路(中)
  
  余慈如此做法,不是要刻意折辱夏夫人,而是測其心念,查其根底,也防備種魔、神道法門。
  
  目前來看,倒還清凈,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其實看得出來,夏夫人對這一項,也是很注意的。畢竟挨著東海,往東、往北都是不省心的主兒,故而她常在秘法加持下,通過巫門血脈,與飛魂城恢宏之氣相通,萬邪不侵,一應神道、種魔法門,都很難實現。
  
  這是大宗的根底,否則一宗領袖心志修為稍有遜色,說不定就要被羅剎鬼王、極祖這樣的,玩弄於股掌之上。
  
  以前余慈也曾用黑森林法門,探測過她的念頭,卻被這種力量阻隔。
  
  可現在,這份加持力量,正在不斷衰減之中。
  
  細究原因,大約是祖巫堂、幽煌等事,分薄了她的根基,本身又不具備飛魂城的嫡系血脈,使得力量過於虛浮,眼下也就是她最虛弱的時候。
  
  情況嚴重與否,夏夫人自己心裡最清楚。
  
  以前,這份加持,不管她在何地,都如影隨形,疏而不漏;可如今,只有在此高閣之上,才能穩固。
  
  也虧得是借地利之便,外圍力量雖是搖散,內裡還算堅定。
  
  換個地方,現在還不知該怎麼應付。
  
  此時,兩種源頭不同的力量,便在她頂門交匯,彼此摩挲,就像余慈手掌正做的事情一樣。
  
  勢頭看起來還算緩和,可畢竟是余慈有意克制的結果。
  
  夏夫人便覺得頭頂上,似有危崖巨石,搖搖晃晃,隨時可能傾頹下來。
  
  毫無疑問,不管余慈本心如何,這就是一種折磨。
  
  便在夏夫人心神波動之時,余慈的聲音又響起來:
  
  「洗玉盟自有渠道,昨日我與伯陽天尊說的話,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我眼下便要對你使出『外道神明』加持之法,有楊朱宗主親身試驗在先,並沒什麼後患。你既然有託身之意,我便賜你這個位置,比楊朱更親近,更密切……豈不極好?」
  
  夏夫人失聲叫道:
  
  「天君!」
  
  她想抬頭,卻被余慈手掌牢牢按住。之前堪稱輕緩溫柔的動作,此時已如山嶽般沉重,連帶著余慈的嗓音,亦如殷殷雷鳴,直轟入心頭:
  
  「今日之約束,他日之自由,我既然可以不欺楊朱,便不負你!來,拿出你的誠意,放開心防……」
  
  夏夫人明知道還有秘法加持,若她不願,余慈大概也攻不進來,可身體還是止不住地輕輕發顫。
  
  「你在猶豫什麼?你在恐懼什麼?」
  
  「我……」
  
  「還是說,湖祭之前,你還有別的什麼手段?」
  
  突然橫出這一刀,倒是抵銷了余慈聲音中的異力,可就是真嗓,單純以語意,也讓夏夫人身上發冷。
  
  「你有這個資格。因為巫胎就是各方關注的中心。挑撥四方,居中漁利,你完全想得到、做得到,只要有承受反噬的決心,或者說,找到一個足夠強力的靠山
  
  「可惜,不太像是我。夫人,這種時候,我沒有時間再與你兜圈子……」
  
  余慈沒有用黑森林法門,也沒有用情緒神通,他只是用自己和趙相山分析出來的一些情況,編排了一下順序、語氣,再使出來,卻收到了與那類法門、神通接近的效果。
  
  這手段,學自於黃泉夫人。
  
  余慈現在可以認定,對夏夫人來講,什麼胎兒都是虛的,歸根結底,還是自我的格局!
  
  以夏夫人的心智,如果她具備羅剎鬼王的修為境界,也許如今做的選擇會全然不同,可惜她沒有;如果她擁有黃泉夫人的經歷見識,策劃的手段也絕不一樣,可惜她也沒有。
  
  她是個野心家,但其修為不過是小劫法宗師,要想在此界翻雲覆雨,必須要依靠體系的力量,這也是她最為適宜的生態。可是,在飛魂城體系不足恃之後,誰來為她造就這個體系,拿出這個條件?
  
  這就需要靠山。
  
  余慈有自知之明,別看夏夫人現在卑躬屈膝,其實還在耍弄心眼兒,現階段,根基未立的上清宗,也確實沒有這麼一個足夠她施展的平臺。
  
  若以此條件而論,幾大門閥中,空有庵離得太遠,論劍軒則是世仇,都不可能;魔門倒有幾分前景,然而當世再無元始魔宗,幾個魔門勢力,哪有真正可以依靠的?更別說失了飛魂城的屏障,一個「種魔」下來,萬事休矣。
  
  倒是八景宮,雖說是玄門領袖,道不同不相為謀,然而夏夫人若真能牽動巫門,依靠玄門體系,為她留一份情面,分出些權柄,未嘗不可,這也是無數劫來,堂皇正道的規矩,更是勢壓一界的底氣。
  
  可若真的如此,夏夫人又何必用這些上不了臺面的伎倆?
  
  至於羅剎教、大黑天佛母菩薩之類,嘿嘿,不外乎與虎謀皮,便是結盟,余慈點透了,照樣打破。
  
  現在他就想提一提,再探一探,夏夫人究竟是靠向了哪邊?
  
  又或者,真的敢死中求活,給自家爭出一片天地來?
  
  「不妨說說,你是什麼計劃?已經做了什麼?幽燦又想做什麼?」
  
  「他……」
  
  夏夫人正要開口,余慈卻已經捕捉到,她避重就輕的意圖,當下也不多言,高閣之上,忽有清光上衝,元氣激盪。
  
  這是是上清體系與巫門法統相激,余慈雖然有所克制,瞞去了氣機來路,夏夫人更是全力收攏,但異像已生,黑夜中看得好生清晰,一時間城中大譁,四面騷動。
  
  夏夫人仍被他按著頂門,抬不起頭,心裡則如油煎也似。誰能想到,一個不諧,這位淵虛天君,就要掀桌子?
  
  如此簡單粗暴的做法,只要那些亡命徒才做得出來。
  
  他堂堂上清宗掌教,怎麼就……
  
  此時此刻,余慈的語氣竟然沒有絲毫變化:
  
  「巫門人心,還有四成在你,可若不識趣,今夜過去,又當如何?」
  
  趁人之危?算是吧,不如此,怎能壓伏得住這聰明偏又自陷於有限格局之中的夏夫人?
  
  就算是現在,夏夫人執掌的權柄,也要遠遠勝過余慈,然而相較於權柄,她本人太虛弱了。
  
  更何況,她現在的所作所為,等若是一己之私,巫門法統,真會容她?
  
  對付這樣的人,唯有以大勢碾壓!
  
  「你可以再考慮。我不急,但論劍軒、還有東海之東、之北,是否著急,還要兩說。」
  
  「這樣吧,我給你說一件事如何?也許你會興趣聽,也許,你早就知道。」
  
  余慈可不管夏夫人的意見,他半跪下來,和女修大致平齊,然而手掌依舊按在她頭頂,就像是摩挲貓兒狗兒那般,夏夫人還必須微微彎下腰身,以示配合。
  
  此時,她嬌靨雪白,微透著青,這是情緒難以克制的表徵。
  
  余慈微微一笑,欺身靠前,附耳說話,刻意的親呢,與羞辱無異。
  
  坦白講,嗅著夏夫人髮幕清香,他心裡確實有那麼一點兒意思……
  
  「夫人!」
  
  樓下有人叫嚷,及時趕過來的,都是夏夫人的近臣,至少現階段都是忠心耿耿,幾聲不應,便往上衝。
  
  然而有躍起到半空的,距離高閣最上層還有十尺距離,便有巍然巨力,無聲下壓,將這些人紛紛打落。
  
  一干人等正驚悚之時,高閣之上,有一道人影,映著昏暗月光,憑欄而立,長髮披散,迎風飄舞,昏蒙中,亦可見其眸中寒意森森。
  
  不是夏夫人,又是誰來?
  
  「慌什麼?」
  
  高閣之下,這些核心舊部、臣子,都是肅然。
  
  如今夏夫人固然根基動搖,可餘威猶在,在他們這些親信心中,仍有令行禁止的威煞。
  
  「什麼時辰了?」
  
  「約是子時二刻。」
  
  「那就準備啟程吧。」
  
  「咦?」
  
  夏夫人沒有解釋的義務,下面的人只能理解為湖祭時間緊迫,要早做準備。
  
  雖然連番變故之下,夏夫人正立在風口浪尖上,可畢竟還是飛魂城名義上的領袖,在這種已經達成共識的事情上,她的命令依舊高效執行下去。
  
  當下相應信息就通過特殊渠道,傳遞到飛魂城在洗玉湖上的別業中,兩邊劃定時間,同時開啟了導向陣勢。
  
  當下,便有一道綿延不絕的氣機,依附地脈、水脈,自飛魂城發出,幾次轉折,不過兩個時辰,便與洗玉湖通聯,勾在了「三元秘陣」之上。
  
  這就等於是錨鏈,確定了相對方位,避免迷失方向。
  
  此後,就是靈巫的事了。
  
  雖然有陣勢相助,還可以借地脈、水脈之力,但慕容輕煙和幽蕊的能力,依舊有限,不算必須參加的夏夫人、幽煌,也只再帶上三人。
  
  同行的,就是三個祖巫堂耆老。
  
  算算立場傾向,夏夫人這邊,不免顯得有些勢單力孤。
  
  霎那間天地移換,等虛空變化將盡,一行七人已經來到洗玉湖。
  
  論快捷,比八景宮的「天梯」都要勝出不止一籌。只是,幽蕊、慕容輕煙都是大傷元氣,少說也要丟掉五年壽元,代價未免沉重。
  
  偏偏給她們的休息時間都不多,畢竟湖祭之事,靈巫必不可少。
  
  一行人裡,夏夫人居於正中,風儀不減,仍是領袖群倫的氣象,見此便是皺眉:「你們歇一日,之前,就由煌弟和三位耆老巡視祭禮安排,大家都是老成的人,不會有失。」
yht 發表於 2015-2-28 16:48
紫極 第一百五十章 節奏激變 湖祭歸路(下)

  臨到頭來還要拿大!

  三位耆老臉上不好看,夏夫人在祖巫堂的作為,徹底惡了耆老一脈,不管姓幽、姓蘇,都是如此。可湖祭大事,不可輕慢,又想著馬上要見分曉,便捏著鼻子答應下來。

  幽煌更早一步應聲,彷彿還是堅定的輔助者,但一行人裡,誰也不會當真。

  正要各自散去,夏夫人卻是有所感應,看似明未明的天空中,飛舞的劍光:

  「那邊是誰的園子?」

  夏夫人這是明知故問,飛魂城在洗玉湖的別業,差不多都是連成一片。搭眼看看,就知端倪。

  但總要有人配合,便在前來接駕的應道:「是鶴巫……」

  說了半截,後面也不知道該怎麼提了。

  夏夫人眸光森冷,在各人面上掃過:

  「蘇雙鶴再不成器,也是飛魂城的人,他們論劍軒橫行霸道慣了,在域外拿人,又毀掉分身,現在還肆意搜檢,我允了造化嗎?誰允了他!」

  眾人都不做聲,不知底細的是被懾住,像三位耆老,則多少感覺著有點兒藉機發洩、遷怒於人。

  但不得不說,夏夫人抓大義名份還是很準的,誰也說不出什麼。

  她的視線停在幽煌臉上:「煌弟,你不要下湖了。這裡就由你主持,鎮住局勢——若由他們胡來,飛魂城還有什麼體面?」

  幽煌微皺眉頭,在他看來,夏夫人確實有借題發揮的意思,不讓他下湖,是要做什麼手腳?

  不過,他又想到三位耆老,都是鐵了心的與夏夫人為難,在此局面下,便是慕容輕煙百般狡計,幽蕊也未必值得信任,這種面上的事情,還出不了差錯。

  況且,與論劍軒交涉,也花不了多長時間,那些需要他親歷親為的事兒,還不至於耽擱。

  諸般計較已過,他便略微欠身,答應下來: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辦。」

  夏夫人微微頷首:「湖祭祈福之事最重,這幾日我便閉關,其間若無當緊事,由煌弟自行處置便好。」

  「……是。」

  諸事安排已定,幽煌也不耽擱,帶了幾個手下,走在湖面上。

  其實,之前所在,與蘇雙鶴莊園陸上相通,但他專門繞到湖上,名義是勘查周圍局面,試探論劍軒的反應,實際上是感受湖中水脈變化。

  身為大巫,與真界地脈、水脈,都是天然親近。

  不過此時行在湖上,除了水脈親切,還有別的,心神通過水脈,自然散化,仔細勘驗,確實如消息中所描述的那般安好,便先放下一半的心。

  對他的動作,三元秘陣毫無表示。

  這就是巫門神通之力了,也是幽家「沉寒入淵」的獨有手段。

  北地三湖水系貫通,洞天福地多有,若成就地仙之身,甚至可以繞過天心排斥,借力為己用,這一點,是其他體系的修士,所萬萬不能及的。

  這一點,他的兄長已經做到了。

  當年渡劫之後,只略展鋒芒,就使得洗玉盟裡那些眼高過頂的地仙深為之忌憚。若非如此,幽燦「閉關」這麼多年,飛魂城沒有地仙鎮壓,怎麼能在這一脈的主位上,得了清淨?

  幽燦這般做法,間接也助了夏氏一臂之力。

  當時是擔心此女承擔不來,哪想到夏氏野心、格局,和洗玉盟的架構太過契合,亦是心智淵深之輩,這些年下來做得風生水起,倒把他和蘇雙鶴,險都架成了傀儡。

  思來不免慨嘆。

  如今,蘇雙鶴已成階下囚,雖然不屬一脈,卻如夏氏所言,讓論劍軒傷了實力,也壞了體面。站在飛魂城的立場上,他坐鎮此間,倒是最好的選擇,不因夏夫人的命令與否而改變。

  此事不容有失,幽煌移過心神,踏上湖岸,與一眾手下,從正門入園。

  他這一行人,無遮無掩,早讓湖上巡遊的論劍軒修士發現,此時便有劍氣森森,橫在前面,卻被幽煌徹底無視,以其大劫法宗師的手段,將劍氣湮滅乾淨。

  要麼說,幽煌對夏夫人安排不舒坦,因為免不了有衝突,在當前事態下,等於是節外生枝。

  但該做的事,他一定要做。

  他比一門心思維護自己權柄的夏氏,更懂得維護巫門尊嚴。

  蘇雙鶴莊園自然有一些巫門的禁法佈置,可這種地方,又不是飛魂城的核心區域,所謂的「禁法」,防君子不防小人,真要撕破臉,根本擋不住大能一擊。

  蘇雙鶴分身被李伯才追殺時,開啟沒用;後來人心惶惶之下,更不會有誰靠它迎敵。倒是隨著幽煌進來,種種佈置自發動作,與大巫神通化合,成就靈苑。

  後面自然有巫門在洗玉湖常駐的高手,佔據各個要害位置,導引元氣,形成陣禁,將莊園中那些肆無忌憚的劍修,圈在裡面,分割開來。

  劍巫兩方,當即劍拔弩張,宿世之仇,根本沒有消解的可能。

  特別是巫門這裡,許多記憶便深藏在血脈中,代代相傳,天生就是看不慣,不以任何事態為轉移。

  但這這不是要打要殺,而是誰當主家,必須要亮明白。

  幽煌不管後面,雖然已經多年不曾到洗玉湖,但這院中的記憶還算清晰,徑直往後進走去。

  不過此時,終有人邁步出來,擋在前面。

  「來人止步。」

  這是一位長生劍修,罕見著甲,身裹披風,便如剛從戰場走下來的戰將,氣度雄烈,膽氣甚豪。

  不過,幽煌眼神卻是落在他腰間佩劍上。

  龍川劍。

  陳龍川……聽說那個死硬性子的老匹夫,終於是死透了啊!不想這柄佩劍,落在了造化一脈手上。

  至於持劍之人,情報上倒有顯示:

  是叫彭索吧,原來是聚仙橋上的執事,現在已經登堂入室,成了論劍軒的嫡傳弟子。

  對彭索的喝聲,幽煌根本不理,若是陳龍川在,他自會謹慎、忌憚,對這個明顯剛破入長生不久的娃娃,理會甚麼!

  彭索見狀,也是乾脆,龍川劍鏘聲出鞘半截,周邊銳氣縱橫,劍陣立成。

  「蘇雙鶴以劍修同道獻祭古巫,罪在不赦,今日搜檢證物,閒人免進。」

  幽煌的瞳孔彷彿是無底深淵:

  「罪?沒有巫門的旨意,不見巫門的查驗,誰能定他的罪!」

  彭索此人,不可能不知他的身份,這種全然「公事公辦」的調子,是不把巫門放在眼中。

  劍修在巫門修士前的跋扈,確不是一天兩天了!

  幽煌腳步不停,對這種後輩還要浪費時間,全天下人都要看他的笑話!

  如今的飛魂城,說是死不認錯也好、外強中乾也罷,都絕不能向論劍軒低頭。

  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候,只要再過幾日、再過幾日……

  眼看一場衝突就要激發,突地一聲悶爆,後方院落微微搖動,氣機紛亂。

  最初幽煌以為,是論劍軒在破解園中要地的封禁,可他又看到彭索也是驚訝,側過身去,回頭察看。

  出事了?

  一念之間,幽煌身邊鋪開的靈苑,已經生出感應,某個極隱晦的氣機,只在虛空中一閃,便驟然隱沒。

  論劍軒的劍陣、他的巫法靈苑,都難以再追蹤下去。

  「有敵!」

  相對於幽煌的感應,正在後進院落中搜檢的劍修們,慢了可不止一拍,聲勢倒還不小,後進區域響起劍吟,還有層層呼喝之聲,但都是無用功。

  那邊便是有敵人,也早不見了蹤影。

  「怎麼回事?」

  彭索與手下聯繫,卻是在搜檢蘇雙鶴後進書房時,起出了一間秘室,剛一打開,便生了變故。

  「不見人?」

  「不見人。」

  回話的劍修也是羞慚得很,在場的都是聚仙橋上的精銳,領頭的更是一位長生劍修,地位僅在彭索之下,周邊更有劍陣困鎖,卻讓人打了一個快進快出,連人影兒都沒見著。

  前面彭索和幽煌對峙,他們反在這兒拖後腿,丟人丟回靈綱山去了。

  之前對峙的兩位,一時倒沒有計較顏面的意思。反而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事兒蹊蹺。

  同時也都各自防備:

  莫不是對面要出什麼陰招?

  幽煌反應更快一些,抓著這個機會,冷笑一聲:「早不開,晚不開,非要到我來時才開,倒是真巧……我倒要看看,秘室裡有什麼明堂!」

  說著,他大步往裡去,彭索這次沒有阻攔。

  兩人一起到了目標所在地,確實是一間書房,裡面還有巫門封禁的痕跡,當然現在是給破開了。

  幽煌面無表情,當先便往門裡去。彭索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緊跟著進去。

  此時書房裡一片狼籍,所謂的「藏寶秘室」,還在書房內間,是個小的機關暗室,確實藏了些東西,除了一些寶物、法器,也有玉簡之類,不知裡面寫的什麼,除此以外,再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幽煌搭眼掃過這些物件,大都是些賞玩之物,也有些見不得光的陰私,表露出蘇雙鶴那廝有些「奇特」的癖好,有價值的東西不多。

  他的視線只在各個玉簡上停留了下:如果說有價值,最有可能的,也只有這幾件。

  但也不用指望太多,這種小巧輕便之物,最緊要的還是貼身收藏。

  要說在這裡面,發現什麼重大線索、證據,就是說笑了!

  正想著,外面有劍修引著莊園的管事過來,卻是彭索心細,叫人來解情況。

  那管事顯然是認得人,見了幽煌,雙膝便是發軟,直接跪在地上。

  舊主雖是與幽煌關係糟糕,可這時候才見出巫門之間的血脈聯繫,一時心緒激盪,險些便哭出來。

  見管事這般,幽煌黑臉上青氣閃過:「你起來!有事,我為你做主。」

  彭索眸中金光在管事臉上一轉,並不多言。

  他雖是以膽氣豪氣著稱,然而心思沉穩細緻,否則李伯才也不會讓他來主持搜檢之事。知道此刻正是巫門中人敏感的時候,多說一句,都可能旁生枝節、激化矛盾。

  這種事情,還是要掌握好火候。

  幽煌也不急著問書房裡的機關,而是問起蘇雙鶴出事後,莊園裡的情況。

  這管事在莊園裡的地位,倒也可以,一波情緒過去,想到自家處境,更是謹慎仔細回答:

  「昨天消息傳回來,這是就是人心惶惶,多有人逃到外面去的,連雪枝夫人也走了,據說是被淵虛天君接了去;哲爺是多日都沒回來,算來是快一個月了,大約一直躲著老爺。

  「昨夜……哦,已經是前夜了,家裡的人便走了小半,可是今日,又全被這些劍修拎回來,但雪枝夫人和哲爺都不見。」

  蘇家莊園裡,地位較高的,算上蘇雙鶴,就這三位,管事倒也分得了輕重。

  幽煌則是聽出來,論劍軒早就在周圍布控,乍看是任莊中下人逃離,其實是暗查線索,看有沒有與外面勾結,直到查得差不多了,才又進來搜檢。

  雪枝那個女人,他聽說過。

  論劍軒任其離開,說是忌憚淵虛天君,不如說是捏了個把柄在這兒,若有必要,就敢拔劍斬過去!

  這種事情,多劫以來,論劍軒幹了也不只一次。

  至於蘇啟哲……

  幽煌暫將思緒收住,正式問起書房的事兒:

  「這裡是什麼地方?」

  「是老爺的內書房,放置一些賞玩的器物、記事、記賬的玉簡之類,我們下人都少過來,平時是蘇大管事親自照顧著,我有時也幫忙。」

  「是蘇五吧,人呢?」

  管事面上便有了悲意:「那日論劍軒打上門來,當時他是和老爺在一起,已經沒了。」

  幽煌冷瞥了彭索一眼,又問:「你既然也來過,可知道這裡的佈置變化?」

  「這個……房裡時有變動,卻是記不得了。」

  管事面有難色,不過想了片刻,又遲疑道:「蘇大管事那邊倒是有一個專門的記錄,是蜃影玉簡的形制,裡面有莊園裡所有要緊位置的財物,都造冊留影,以備查詢,就是不知現在還有沒有。」

  幽煌微微點頭,據他所知,蘇五自小便是蘇雙鶴培養的親信,忠心耿耿,確實有參與機要的資格。

  「去勘驗那人的遺物。」

  旁邊,彭索吩咐手下,用了個比較「客氣」的說法,沒再用「搜檢」,火候拿捏得極好。

  幽煌不動聲色,但帶來的高手中,自有明白人,也分出一個,跟著去了。

  沒費什麼周折,不一會兒,兩人便取了一枚玉簡回來。

  幽煌當先取在手中,發現玉簡上還有巫法禁制,這個當然難不住他,輕鬆抹掉,隨即激發,使蜃影投放在外,果然是一個微縮的內書房影像,纖毫畢現,稍加操作,機關密室都顯露出來,完整無缺。

  在場的修士,都可算是火眼金睛,拿蜃影與現實對比,很快就發現了一處細微的差異。

  機關秘室的角落裡,有一件疊起來的衣物,按記載是件斗篷,眼下卻是不見了。

  在玉簡上,斗篷的信息也很清楚:

  步影斗篷?

  幽煌和彭索都認出這件寶物,後者更是頗有些驚訝:

  「原來此物沒有被天遁宗收回?」

  幽煌抿著嘴,不言不語。

  對於這件寶物,他瞭解的自然更多、更詳細。

  步影斗篷,確實是蘇雙鶴的收藏。

  此物身為步影鬼王秘寶之一,頗有妙用,但要與鬼王瑣環合併使用,才能見得最大功效。但必須有天遁宗「絕影三遁」的心法護持,方能免於反噬,對天遁宗外的修士,實用性不算強。

  故而當年意外得到這套秘寶之後,飛魂城歷代都是分開用的。

  此時,鬼王鎖環就在幽蕊身上,聊為護身之用。

  至於步影斗篷,只這一件,臨時遮掩氣機可也,卻無法起到控制在「還丹」境界的欺天瞞人效果。在巫門諸多收藏中,還算不得上佳,只不過關涉到天遁宗的步影之秘,收藏得比較謹慎罷了。

  蘇雙鶴是藏在城中,還是這裡?

  由於時間久遠,幽煌一時倒是記不清了。

  不過,藏在這裡,還會被人惦記?

  他在這考慮,彭索卻是對他手中記載了莊園各類器物、佈置的蜃影玉簡頗感興趣,想入手查看,卻過不了幽煌這一關:

  「巫門之物,輪不到你們置喙。」

  「我們在搜檢蘇雙鶴的罪證……」

  「先打殺了,再來找罪證,你們論劍軒做事兒,果然不同凡響……蘇雙鶴便是真有什麼,也要由我們巫門先查,若你還不明白,就去喚個能管事的來!」

  他當真是不把彭索放在眼裡,也是有意折辱,誰讓兩人的身份天差地別?

  然而,這邊話音方落,屋外便有人徑直進來,嗓音清亮:

  「多年不見,副城主不但臉色更黑,嘴巴也更臭了。」

  見了來人,幽煌臉色沉凝:

  李伯才!

  論年齡,李伯才相較於他,都算是後起之秀,然而架不住人家修為一路狂飆,如今已經是劍仙中人,穩壓過他一頭。

  可算是風水輪流轉了。

  不過,相對於李伯才的劍道修為,幽煌倒是更擔心這傢伙的厚臉皮。

  這趟差事,確實要耗時耗力了。

  事實上,幽煌的估計甚至還保守了些。

  李伯才不是以能言善辨著稱,但厚著臉皮纏人的本事,卻是天下第一流的。

  幽煌足足花了一整天的功夫,與此人談判、爭執,事涉兩大宗門的核心層,又關係著大義名份,當直是字字句句,都要謹慎,更不能輕易讓出立場,同時,也絕不允許包括洗玉盟其他宗門在內的第三方勢力摻進來、攪混水。

  好不容易讓兩邊暫時劃下紅線,已經是十五個時辰之後。

  論劍軒的劍修已經徹底退出了莊園,飛魂城在洗玉湖的產業,終於又連成一片。

  所謂的「紅線」,其實全是狗屁。

  幽煌名義上只是飛魂城的副手,李伯才更是連副手都不是,這麼一份臨時的「協議」,能支持到湖祭之時,已經不錯。

  其實,幽煌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幽煌踏出莊園大門,和一眾劍修,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

  由不得他不吃緊,此時湖祭的準備工作已經到了中段,滿打滿算,再有兩天時間,便要開始。臨時邀請的觀禮之人,也將陸續到來,相關的執行事宜,他是推託不掉的。

  這麼一來,給他留出的自由時間,已經很少了。

  劍修一撤,地脈、水脈便將莊園內外貫通,稍加感應,便知夏夫人確實按照儀式程序,閉關養氣。

  他更關心湖下的祭壇佈局,確認湖上沒有異動之後,便直入洗玉湖深處。

  和其他所有洗玉盟核心宗門一樣,飛魂城在湖下也有大量礦區、秘府,而且有地勢之利,論秘府位置,還是最深入的數家之一。

  這還是巫神長眠後的數劫,一直受限的結果,否則現在完全可以推進到「水世界」邊緣。

  湖底妖國和巫門的關係,向來「曖昧」,外界都懷疑,那妖國是巫神靈水佔(沾?)染湖底生靈所化,因為在巫神沉眠之前,所謂的「妖國」遠遠不成氣候。

  幽煌則可以肯定的講,就是如此。

  倒不是巫神自為,而是巫門前輩為保護巫神法體,以絕大代價牽引出來,幾劫生息,成了規模。

  雖然妖類成國,道德規矩與人間大異,成不了長期盟友,但讓它們另眼現(相?)看,也足以為之。

  這也是巫門在洗玉湖的資本之一。

  只不過事涉敏感區域,從來不曾明言,但清虛道德宗等都是心知肚明。

  雖說為了避嫌,飛魂城的秘府位置只是「相對」突前,可他們又怎麼可能完全放棄自身的優勢?

  所以,祭台的設置,就不在秘府中,而是深入了妖國水域。

  歷劫以來,飛魂城、千山教都在此間祭祀,靈氣環繞,浸淫日久,等若是一件不能移動的巫寶。

  在幽煌這等大巫眼中,相距千里,都見得那邊閃滅的靈光。

  即使祭台那裡,長年都無人值守,真到「有事」的時候,還是能發揮一定作用的。

  最起碼也能當「燈塔」使用,事實上,這就是洗玉盟各高層公認的名稱。

  最近一個這麼使用的,是蘇雙鶴的第二元神。

  他就殞滅在了「燈塔」之下,極度貼近水世界的湖底妖國核心區域。

  幽煌此時,就決定去「憑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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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是大章,至於理由……嗯,就算是二月將盡,請諸位月票清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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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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