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388
yht 發表於 2015-3-11 16:40
紫極 第一百五十四章 為王前驅 貫穿南北(中)
  
  時間穩步向後推移,有關於北荒的消息越來越多,渠道、層次也越來越豐富。
  
  不只包括真界這邊的,也包含有血獄鬼府方向的。
  
  對真界各宗高層來說,一個更豐富詳實的圖景,漸漸鋪開。
  
  作為本次事變的主角,無天焦獄之主大梵妖王,雖說總是來去匆忙,給真界修士的印象,模糊不清,可他的實力卻是實實在在的,他的思路也一直非常清晰。
  
  根據可靠消息,他走的是羅剎鬼王的路,貫通兩界,成就神主,雖然比羅剎鬼王晚了足足十二劫,但由於他的魔門身份,故而影響力早早跨越兩界,基礎其實還遠在當年初入真界的羅剎鬼王之上。
  
  這些年來,作為魔門的重要人物,大梵妖王也不是傻等,據說他很是接觸了一些魔門法統,雖說以魔門一貫的作為,其實不可信任,但在大勢之下,仍有可為。
  
  眼下又是千百劫不曾見過的大變局,一旦成功,便可打下萬世不易的根基。
  
  夯實基礎才是最重要的,長生問道又不是賽跑,誰早一步,誰晚一步,又有什麼關係?
  
  從這個意義上講,大梵妖王的思路,要比羅剎鬼王沉穩得多。
  
  正因為沉穩,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接受「失敗」,而每一次「失敗」,也都沒有動搖他的根本。
  
  可這種「厚積薄發」的策略,在當前已經行不通了。
  
  不管是真界還是血獄鬼府,兩邊的明眼人都看出來,羅剎鬼王正在做一個「天翻地覆」的事業,也是注定了要顛覆兩界一切既定成規的事業。並且為了這番事業,撬動了兩界的根基。
  
  八景宮想穩,穩不住;大梵妖王想穩,同樣穩不住。
  
  不得已之下,他必須要動一動了。
  
  這些年,借助業火的封鎖,大梵妖王一系做了太多事,幾十年專心經營,已經借助黃泉秘府這個跳板,將真界與無天焦獄聯繫起來,眼下要做的,就是在羅剎鬼王發力之前,先圈佔住未來的地盤。
  
  北荒這邊,他要了!
  
  最初,一切都還算順利,無天焦獄與真界的碰撞,發源於九地之下,特殊的區域環境,在兩界衝撞中,甚至要更容易控制。
  
  被一層層浸染蝕透的真界法則體系,不斷扭曲、異變,九地之下,由辛乙布設的封禁直接就給抹掉,半徑超過萬里的區域,盡成焦土,不適合真界生靈的生存,但卻是無天焦獄妖魔的樂土。
  
  這是「核心區」。
  
  再向外圍輻射,就是類似於天裂谷底那樣的「緩衝區」,至於更外圍,則是分級詳細的「變異區」等等。
  
  這些大梵妖王設置得很有條理,因為虛空的對沖、影響都是雙向的,這邊穩定,那邊也穩定;這邊混亂,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
  
  可再有條理,也架不住出狀況。
  
  就像余慈所判斷的那樣,黃泉秘府這塊跳板,隨時都會被人抽掉,就算「不抽」,在關鍵時刻搖擺幾下,也是要命的。
  
  具體的問題詳情,外人無從得知,但可以確認的是,大梵妖王的這次破界之舉,絕對算不上完美。
  
  特別是到了後期,兩界衝突「污染」的法則,開始不可控制地四面擴散,這邊北荒倒霉,那邊無天焦獄也不好過。
  
  無天焦獄如何,真界修士操不了那份兒閒心,僅就真界而言,情況堪稱糟糕。
  
  以黃泉秘府為中心,半徑上萬里的區域已經等於是「淪陷」,兩界對沖的力量,掀起了一場大地震,離得最近的豐都城,直接塌陷了三分之一。
  
  更讓人頭皮發炸的是,由於黃泉秘府特殊的環境,本次動盪,還帶出了相當規模的「業火」,其對生靈的毀滅性傷害,使得北荒人人自危,無疑又是雪上加霜。
  
  周邊區域,傳說已經有「地獄眾」遊蕩。
  
  更實際的情況是,大梵妖王在真界的「頭號鷹犬」十方大尊,聚合北荒乃至於北地魔門一些小宗小派,成立「十方鬼道」,大有將北荒區域徹底佔下的勢頭。
  
  對真界宗門高層來說,只有長生真人水準的「十方大尊」,直若跳樑小丑一般,但在大變局下,各方聯動,一時竟難以清剿。
  
  北荒附近,只有一個陰山派,算得上是天下大宗,此外就等於是垃圾山,再找不到可觀的力量。
  
  而以陰山派一宗之力,全面剿殺「十方鬼道」,也是沒有意義的事,他們的有生力量,主要是配合八景宮,衝擊黃泉秘府,試圖將瀕臨失控的「兩界甬道」重新封堵。
  
  兩宗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不可謂不賣力。
  
  陰山派出動了三位劫法宗師、四位長生真人,鬼兵超百萬,動用了宗門鎮宗法寶之一的「六天陰儀」;
  
  八景宮先是以地仙隔空神意衝擊,配合陰山派進剿,又通過「天梯」,直接將戰力投送過去,前後等於是四位地仙戰力。
  
  如此高端戰力超過十人,道兵、鬼兵齊出,包括洗玉盟幾大天階宗門在內的大型宗門,都要狼狽不堪,保不準就要給削平了。
  
  卻沒想到,黃泉秘府周邊,既有異化法則壓制,又有業火封鎖,大梵妖王多年時間,借助血獄鬼府的資源,已經培育出地獄眾數十萬,幾乎再現當年「十八地獄」的盛況。
  
  業火此物,別的不提,對付地仙這種「天地法則難承之重,萬物因果照映之身」的存在,當真是沒的說。
  
  八景宮也沒有料到竟然是這等境況,最初雖是勢如破竹,一度穿越破碎的虛空屏障,突入無天焦獄,幾乎要將黃泉秘府從大梵妖王的控制中奪回。可「業火」一出,八寒八熱、近邊、孤獨等十八地獄一一化現,幾位地仙便束手束腳,一位通過遠程神意攻伐的,甚至險被業火循跡燒上身去,十分狼狽。
  
  這就等於是折了一陣。
  
  非但如此,幾位地仙大能出手,雖是儘可能地將戰場往「無天焦獄」一邊推移,可到後期,突破「地獄道」的封鎖時,就很難照顧周全,一輪衝擊與反衝,反而是再次撼動了天地法則體系,使北荒區域亂成一鍋粥。
  
  血獄鬼府與真界的碰撞對沖的影響程度,反而又加深了。
  
  此戰之後,真界譁然,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有見過「破界」戰事的各路修士,算是開了眼:
  
  八景宮四位地仙,又有陰山派配合,攻伐一域,竟然是狼狽退回。就算裡面有種種限制,可外人又哪管這麼多?
  
  一時間,真界人心騷動,縱然不至於到「惴惴不安」的程度,卻也有很不利的苗頭。
  
  一界人心變化,雲中山上,倒還算得上平靜。
  
  只是有幾人搖頭,幾人自嘲。
  
  「人心起伏,神道興焉。我們這是給人家幫了個大忙啊。」
  
  「由此確證,不掌握一個完備體系,求穩都沒有意義,想禍害可容易得很!」
  
  「大梵已如此,東海那邊更難把握,咱們這是被她借來的槍頭子戳了一記。」
  
  「從黑天教流傳出來的教義看,三界天通,莫非應在了北荒?」
  
  「這個……倒沒那麼簡單。」
  
  隨著這一位開口,之前的那些自嘲和猜測言語,都是停下,幾位八景宮地仙的意念都集中過去——由於地仙境界的特殊狀態,他們在真界之內,很難聚在一起,平常只能以神意溝通,要想見面,還是域外比較保險。
  
  此時,看似尋常的精舍之中,只有連山一位地仙,以及山上幾位大劫法宗師,在他們中間,僅有真人修為的允星,看上去很是惹眼。
  
  隨著他起立開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他身上。
  
  此次八景宮的針對性反應,是允星早已確定失敗的,又是他贊成實施的。
  
  通過這一次挫折,將八景宮內部最後一部分「雜音」給挫消掉,至少在此刻,八景宮只有一個聲音,一個目標。
  
  天地變革,八景為先!
  
  而做為首倡者,允星的地位,自然大是不同。
  
  起立之後,允星接著前面的語句,續道:「北荒也許是一個起始點,但應該不會限於此間。就像現在,從我們的觀察來看,迫於壓力,大梵妖王應該是調整了中心開花、四面開拓的方略,將兩界對沖的法則結構異變,通過地脈流轉,傳導到西邊去……」
  
  隨著他的話音,廳堂中顯化出一片真界地形全圖,如倒扣碟狀,正是真界全貌——這份地形圖,便是八景宮厚重積累的體現。上面可不只是展現出地形地貌,而是包括了真界之內,九成九的地脈、水脈、天地元氣流向分佈等關鍵信息,甚至標識了成千上萬處洞天、秘府,乃至於和域外星、界的連接甬道所在。
  
  隨著允星的指劃,有一道紅線,從標識的黃泉秘府處,循地脈流向,一路向西,打穿了半個北荒,與一條貫穿南北的特殊氣脈相接。
  
  「天裂谷!」
  
  允星的笑容有點兒苦:「這裡,本就是真界與血獄鬼府的對接點,屏障脆弱,底部情形與洗玉湖底相似,已經模糊了分界,可以互通。雖說目前為止,兩個世界不在一個層面,虛實交錯,可無天焦獄已經開了頭,證明已經有部分依附上來……」
  
  真界地形圖下方,有一團陰影顯現,已經滲入了真界結構的內層。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5-6 20:57 編輯

yht 發表於 2015-3-12 11:35
紫極 第一百五十四章 為王前驅 貫穿南北(下)
  
  「無天焦獄還只算是一個點。這種情況若真的發生在天裂谷,兩邊天地法則體系共鳴、真正合攏,幾乎就是重演當年渾蒙太古之事,偌大的真界,可能直接被捅個對穿!」
  
  廳內廳外,都是沉默。
  
  在場的都是八景宮高層,當然明白,允星說話,其實沒有半分誇張。
  
  兩處虛空世界的碰撞,兩種法則體系的對沖,就是這麼樣的場面!
  
  現在,八景宮的這些大能,愈發感覺到,當初所設計的勘天定元,未免是一廂情願;紫極黃圖,也再無意義——以如今真界亂相,正是草莽龍蛇並起之時,誰還會受你們的招安?
  
  此時倒是越發地突出允星之能,以其獨到眼光,及早扭轉宮中戰略,不至於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思及此處,不少才剛剛扭轉思路的大能,看允星的眼光,便又有不同。
  
  只是,允星面上並無得色,相反,苦澀之意愈重:
  
  「宮中雖是變化思路,要在重塑天地的路上,搶佔先手。其實一些實際的事情都還沒做。倒是東海那位,把大梵妖王充做了槍頭子,自己卻坐收漁翁之利,早就得了先手,且不是短時間就能扳回來的。特別要注意的是……」
  
  「大家且看,從地脈流向、從天地元氣排布、從法則體系結構,從一切的物性角度看,天裂谷、萬鬼地窟、六蠻山、南海天柱以西,哦,還要加上北地的一部分,是南北貫通的一條線,也是當年渾蒙太古撞擊真界留下的舊創。如果有足夠的衝擊力、足夠的斷裂點……
  
  允星伸手拍在真界地形圖上,手掌覆蓋了小半個天裂谷,順勢就在虛無中切了下去:
  
  「足以撕裂真界,分隔東西!」
  
  此言一出,室內流動的神意壓力驟增。
  
  修行界大致以天裂谷為中線,劃分東西兩塊,而事實上,不管怎麼分,這只是一種地域和修行體系結合的產物,再怎麼各玩各的,在真界整體結構上,也是一體。
  
  允星所言若真的實現,那就是把真界「撕裂」,對現有的天地法則體系,毫無疑問將是毀滅性的。
  
  換句話說……
  
  「滅世大劫。」
  
  允星抽回手,順勢在投影上又斬了一記:「若真如此,天地法則體系可能幾千上萬年都適應不過來,對此界生靈可謂是滅頂之災。那時候的真界,就像這次碧霄清談上的什麼飛瀑界、冰嵐界,步入毀滅階段,不知哪天被別人發現了,再發掘出遺物什麼的……」
  
  主位上的連山咳了一聲:「尚不至於此……」
  
  允星倒也從善如流:
  
  「是的,可以慶幸的是,對這種情況,巫神已經做了預防。當初他吃了渾蒙太古的虧,後面就亡羊補牢,形成了真界和九天外域一而二、二而一的結構,用九天外域做『承托』,必要時可以壓制、可以反哺。
  
  「不過,弟子也是剛剛想到,對於九天外域,我們關注了多少?」
  
  聽話聽音,連山立時為之動容:「你說九天外域,她也動了?」
  
  允星笑得無奈:「誰知道呢?不過攔海山外,太阿魔含出頭需(露?)面,起碼也能證明與東海有密切聯繫,有必要去偵測一番……其實吧,這也沒什麼意義。佈局之下,一步佔先,步步佔先,咱們空有壓倒性的力量優勢,卻畫地為牢,身邊還都是些瓶瓶罐罐,束手束腳。」
  
  「所以……」
  
  「所以,盡快把身邊清理一下,做出決斷,通報全界,明確立場,弄清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劃河分界,然後……開戰吧!」
  
  允星站在廳堂中央,真界地形圖的投影落在他身上,明暗不定,然而眼神卻是靜澈無波:
  
  「若不明確,世上就有太多首鼠兩端之人、渾水摸魚之輩,不管是南國還是北地,商家還是大宗。」
  
  「比如?」
  
  「沒有比如!本界修士,根本追求還是長生,變亂之中,不能要求人人都是捨生取義,也不是人人都有必要維護法統……」
  
  允星的話很明白,現在是拉邊站隊,區分敵我的時候了。這將最大限度地壓縮中間勢力的空間,減少變數,最方便強力者的碾壓。
  
  「但有一點必須注意,也許,我們的優勢不像紙面上的那麼明顯。東海那位,將太虛法則運用得爐火純青。空間、時間,現在成了我們的大敵!」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明白允星在說什麼。
  
  紙面上,八景宮可以拉出二十二位地仙,蓋壓真界。
  
  但那是以紫極黃圖之會為節點。現階段,宮中能拿出一半,不,三分之一的數目,就已經不錯了。絕大部分地仙戰力,還在茫茫宇宙中跋涉,全力趕回。這些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像淵虛天君和羽清玄那般,「咻」地一下,就直接挪移過來。
  
  羅剎鬼王卡在這個節點上發動,確實很有門道。
  
  「她不會給我們從容堆積戰力的時間。」
  
  話音才落下沒多久,新的信息又來。
  
  允星隨即將信息中的情況,反饋到真界地形圖上。
  
  可以看到,天裂谷一線,正漫上來暗色的光,那代表著極度污濁的力量,不斷向上攀升。
  
  有沒注意新消息的人就問:「獸潮?妖魔入侵?」
  
  允星深吸口氣,答道:
  
  「濁海王獸。」
  
  稍頓,他一口氣將詳情傾倒出來:「血獄鬼獄濁海王獸無岸,半個時辰前從天裂谷中段突破兩界虛空屏障,正從谷底往上爬……穢靈濁海隨其湧入,已經向南北兩端擴散。」
  
  廳堂中又是靜默,至於那些地仙大能,已經有人通過真實之域,遙感天裂谷的情況。
  
  很不幸,允星所言,沒有半點兒虛假,甚至眼下情況比他得到的消息來得更加糟糕。
  
  濁海王獸無岸確實是個沒腦子的蠢貨,然而它同樣是妖王級別的大能。
  
  隨它往來肆虐的「穢靈濁海」,面積比不上「無天焦獄」、「離幻天府」這等血獄鬼府九地之屬,卻是血獄鬼府法則體系的典型代表,且能隨著它肆虐程度,急劇擴張,對於真界法界體系的侵蝕,也比不無天焦獄那邊弱到哪去。
  
  隨著其肆虐區域,向天裂谷兩端急劇擴張,與北邊亂局聯成一片,分明也只是時間問題。
  
  最噁心的是,天裂谷那片區域,本就是虛空屏障最脆弱的地區之一,別說地仙級別的大能過去,就是劫法宗師、長生真人去得多了,一場大戰,都可能引發更致命的後果。
  
  如此投鼠忌器的局面,壓制是沒指望了,也就正式宣告了八景宮保持真界相對穩定,持續近十劫的「勘天定元」大計破產!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隨著無岸上岸,東海那位正一步一步拿到籌碼。
  
  而八景宮這邊,甚至連牌桌都還沒上去!
  
  主位上,連山長嘆一聲,站起身來:
  
  「大家應該沒有異議了,我便將此事向聖人匯報。至於洗玉湖那邊,就請邵師伯全權代表……上清三十六天,出不得半點兒岔子!」
  
  北荒亂局的確切消息,傳回到洗玉湖的時候,正是飛魂城湖祭的前夜。
  
  對絕大多數修士來說,此界大局的後續變化還是模糊,可只是這樣,已經給了許多人悶頭一棒。
  
  尤其是步虛、真人這一類的修士,大都是數百年間,連續經歷了兩次天地大劫,眼下又是血獄鬼府破界而來,很多人已經是心力交瘁,都動了遠離漩渦的想法,短短一日間,洗玉盟各處傳來消息,前往外域修行的人數,陡然激增。
  
  僅以距離洗玉湖最近的「死星」甬道為例,一天登記通過的人數,就超過了前面一個月的總和。
  
  後續的人潮也可以想見。
  
  只是,這份從天而降的收益,恐怕淵虛天君那邊,也不希望出現吧。
  
  「人心思安,人心難用啊……。」
  
  幽煌難得坐鎮洗玉湖,在此北地中樞,把各方消息背後的大形勢,理得更加清楚,但也只有付之一笑:
  
  「可惜,此界的安危,他們做不了主;想躲,也沒那麼容易!」
  
  劇變之局,龍蛇並起,只要出身於真界,就算沒有血脈的約束,也有法則的牽繫,豈是一個「躲」字就能解決得了的?
  
  當然,巫門法統,生於斯、長於斯、成於斯、敗於斯,更是不可能有別的選擇。此時此刻,巫門更需要一個強力的領袖,帶領他們,在這亂世之中,將法統延續下去。
  
  這樣想著,他的心口更是如油煎火燎。
  
  時間真的夠麼?真的來得及?
  
  巫胎之事,別的還好,最珍貴的就是時間。
  
  十月懷胎、十載培育、百年長成……平常在修士眼中看來,一晃便過的日子,怎麼就如此漫長多艱?
  
  不說以後,就是現在,北荒劇變,直接撼動天地法則體系,與之相關的巫神精髓靈水豈是無感?相應的,湖底幾被同化的幽燦,應該也更加辛苦。
  
  還有,之前淵虛天君和羽清玄的到來,正是夏夫人相邀,已經表明了其立場。
  
  紛繁事項,千頭萬緒,幾乎沒有一條,對他們兄弟有利。
  
  巫道存續,艱難至此乎?
yht 發表於 2015-3-13 13:40
紫極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關鍵之人 核心之地(上)
  
  不管心裡如何焦慮,幽煌都是端端正正坐在椅上。
  
  事已至此,著急又有何用?
  
  他不是應變之才,唯有用一貫紮實嚴謹的做法,全力推進手邊的事項進度。
  
  此時,他的首要任務,就是鎖定已經臨產的葛秋娘,一來不能打草驚蛇,影響湖祭;二來又要抓住時機,及時將其送到指定位置。
  
  夏夫人在那邊的防備很緊,但幾日來與外界斷絕聯繫,不免給他可趁之機。
  
  他要確保萬無一失……
  
  不知不覺,東方欲曉。
  
  幽煌緩緩起身,步出屋舍,莊園中人流往來,卻是靜寂森然:
  
  湖祭,要開始了!
  
  幽煌徐徐而行,不多時便到了此際莊園中最是戒備森嚴的地方,亦即夏夫人的閉關之地。
  
  前面這三日,夏夫人都要焚香沐浴,澄靜心神,為禮敬巫神做儀式上的準備。
  
  幽煌順勢以封禁固鎖,絕了她的內外聯繫。如今諸事安排已畢,他反而更要小心,早早過來,不給夏夫人任何調整的空間和時間。
  
  隨著地脈水脈交織的陣勢隆隆打開,夏夫人雍容的身姿在靈氣瀰漫的薄霧中呈現出來。
  
  幽煌瞇起眼睛,很自然地將視線指向她寬大祭袍遮掩的小腹,只是那裡層層封禁加持,誰也看不出她腹中胎兒狀況。
  
  這也無所謂,湖祭開始就再也瞞不住。
  
  飛魂城這一道封禁陣勢牽動了地脈、水氣靈氣,散去之時,聲勢也是不小,虛空中很快就有幾道神意掠過,但數量不多,也都只是在外圍掠影。
  
  畢竟在三元秘陣之中,幾乎所有人都是神意感應受限,超不過百里範圍,那些大能也不會丟份兒丟到要抵近偵察上。
  
  這裡能感應的、有必要感應的,都是關係特殊的強者。
  
  幽煌就分辨出幾位「舊識」。
  
  但還有一位,並不是太熟悉,其意念靜澈如水,彷彿只是閒來一瞥,卻可映徹心湖,令人心神為之顫慄。
  
  這是,哪位地仙大能?
  
  幽煌回轉視線,正好見到夏夫人貌似沉靜的模樣,忽然間就明白過來:
  
  夏懷玉拉的好幫手,淵虛天君……羽清玄!
  
  宜水居中,羽清玄收回感應,對余慈點點頭。
  
  三元秘陣再怎麼嚴密,對出身上清宗的修士,總是辦法不多,羽清玄在此也受限制,但以其地仙境界,神意遠去千里開外,也沒什麼難度。
  
  羽清玄仍留在洗玉湖,讓余慈非常感激。
  
  畢竟北荒、天裂谷事變連出,羅剎鬼王的意圖已經明確。到羽清玄這個層次,自然能看出來,那邊是要衝擊體系結構、造成既定事實、打下變局基礎。
  
  尤其是「借道」天裂谷這一手,實在狠辣到了極致。
  
  由北到南,一線貫穿,可以想見,只要是在這條線上的宗門、勢力,哪個都逃不掉。
  
  尤其是蕊珠宮,其宗門所在的飛泉山,西南地脈之英,多集於此,又毗鄰大雷澤,要打通南北,撕裂真界,可謂是首當其衝。
  
  之前六蠻山妖物大軍衝擊,恐怕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如今南海已淪陷於羅剎與大黑天之手,更與十三天妖海君合流,再無後顧之憂,第二波攻勢,說不定馬上便到。
  
  這種形勢下,羽清玄留在這兒,當真是堅強定力,也是莫大支持。
  
  余慈深吸口氣,越是事態緊迫,越要掌握好節奏,更不能顧此失彼。
  
  一干人等都在做湖祭前最後的準備,連白衣也在他身邊,正負責情報梳理,主要處置與蘇啟哲相關的信息。
  
  眼下對洗玉湖拉網式搜查還沒有完全結束,雖然隨著時間流逝,加入「外道神明」體系的修士越來越多,範圍越來越廣,可時間終有定數,對比之下,進度著實不容樂觀。
  
  余慈冷眼看著,對搜查結果,一點也不關心。
  
  這本就是做個樣子罷了。
  
  此時,妙相的設計、想要傳達的信息,他已經解開了大半。
  
  這裡面的信息共有兩層:一層就是「對比」,蘇啟哲、赤陰這樣「授粉種香」的第一層傳導者與後續層次的接收者之間的對比;還有與未受香氣浸染者的對比。
  
  這是讓余慈知道大概的關聯人員和層級。
  
  另一層意思,則是從激發「授粉種香」之術的條件上來:蘇啟哲是意欲對雪枝施暴之時;赤陰則是在意亂情迷之際,都與房事相關。要說,妙相和他還遠沒到這份兒上,偏選用這等「條件」,意思就很明確了。
  
  這是又一次範圍限定:
  
  注意與你有關的,有相似關係的目標——簡單點兒說:留心枕邊人!
  
  余慈自認為,妙相還是知道他的性情的,有時荒唐,卻算不上是色中餓鬼,不可能漫無邊際去獵艷,能確認有關係,或者必然發生關係的,就那麼幾位。
  
  北地以來,至遭遇蘇啟哲之前,公認的更是只有一位:
  
  白衣!
  
  見鬼的是,白衣也好、赤陰也好,余慈都無法從她們的記憶中,找出任何與妙相、與羅剎謀劃相關的信息。本來這是證明她們清白的鐵證,可在「天人異香」源頭明確之後,所謂的「鐵證」,反而成為了最大的破綻。
  
  余慈可以確認,羅剎鬼王和大黑天,有一種能夠瞞過他黑森林法門的手段——不是特例、可以重複、非常高效!
  
  這也間接證明了,白衣和赤陰,應該是羅剎計劃的重要環節。
  
  兩人的立場,就是在羅剎鬼王那邊!
  
  不只如此,這種藏匿記憶的方法,要想瞞過余慈,就不能有任何破綻,「自封自解」這種模式,顯然是沒有意義的,還是靠外力更保險。那麼,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她們應該就有一個可以隨時幫助她們恢復記憶的同夥兒……
  
  事情變得很有趣。
  
  根據夏夫人的說法,當日她「寄胎」之時,白衣、赤陰、慕容輕煙都有參與。
  
  這本是沒有必要的,此類隱秘之事,應該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幾個人聚在一起,有什麼用?
  
  余慈順理成章地想到:
  
  排除自具立場的夏夫人,慕容輕煙很可能就是那個「同夥兒」,而且是掌握秘密、樞紐的關鍵人物。沒有她,被遮蔽了記憶的赤陰和白衣,就是全無威脅的「小白羊」。
  
  可問題在於,慕容輕煙的立場表面混亂,其實已經確認,是與黃泉夫人站在一起。
  
  如此一來,這連串的舉動,就比較值得揣摩了。
  
  余慈估摸著,對黃泉夫人來說,余慈和羅剎鬼王、大黑天打生打死,才是最符合她的利益的。不過,已經證實了「後聖」的虛無縹緲,兩邊的實力、佈局差距未免太大,這一位,應該是「幫忙」往回找吧。
  
  事實證明,就算是智慧如她,也不可能真的算無遺策,本人被禁錮在心內虛空也好、妙相的「授粉種香」也好,應該都是意外的產物。
  
  那麼,在安排佈置的時候,為周全計,她就必須要布下一條線索,發揮提醒余慈的作用,直指羅剎、大黑天謀劃的核心,使雙方的衝突更激烈、更直接,以便於她坐收漁翁之利。
  
  此事的執事人,只能是慕容輕煙。
  
  之前,余慈擔心打草驚蛇,一直沒有與慕容輕煙深入交流,可看起來,未免有些過於謹慎了。他醒悟得也有些晚,身為靈巫,慕容輕煙與幽蕊陪著夏夫人閉關,三日來都是與世隔絕的狀態,如今來看,無論如何都要等到湖祭之後,才有交流的機會。
  
  余慈也在琢磨白衣和赤陰所推演的角色。
  
  他與白衣的接觸,多半還是巧合,很難想像羅剎鬼王會專門派人到環帶湖上去等他,只為下黑手……妙相的提醒,可能單純是因為對方的臥底身份;也可能是指與白衣相關的雪枝,這樣的的巫門血脈目標,
  
  相較之下,赤陰更讓他在意。
  
  因為,赤陰的關聯者,是薛平治!
  
  余慈很重視薛平治這個強勁的盟友,不但她本身的修為了得,更重要的是知交遍天下,在未來的交戰中,足以發揮不可估量的作用。
  
  可突然有了這麼一出,無形中,就把薛平治給削弱了。
  
  余慈也記起,羅剎鬼王似乎有「收集」有代表性的精通天人九法修士的「癖好」,薛平治、太玄魔母等,都曾是她的目標。
  
  只不過,太玄魔母這樣的地仙大能,被她控制,倒是讓薛平治脫了身……
  
  薛平治身上,會不會還有暗手?
  
  暫時,余慈沒有把這事兒給薛平治講,也是擔心動搖了她現在高速調整恢復的狀態。一時只能是自己擔著,壓力著實不小。
  
  在探測白衣、赤陰記憶之前,余慈覺得,他與薛平治彼此已經非常坦白了。
  
  可在那之後,他發現,這種「坦白」似乎不足為恃。若是最糟糕的那種可能性——曾經落在羅剎鬼王手中多年的薛平治,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她的記憶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有多少還在遮蔽之中!
  
  當余慈為這個想法而驚悚之際,羽清玄倒是否決了這條思路……或曰臆想。
  
  在羽清玄看來,一切的理論,都要根植於物性的法則,缺失了這個基礎,什麼理論都沒有意義。從這個角度講,她不認為這個世界,存在「不知不覺」湮滅大劫法宗師記憶的手段。
yht 發表於 2015-3-14 16:53
紫極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關鍵之人 核心之地(中)
  
  到了長生境界之後,修士形神與天地法則體系的關係,已經內外貫通,留下了獨有的深刻印記。像「幽冥九藏秘術」等一些「不死不滅」的法體,就是被碾成灰,也能恢復,就有這些打入虛空的印記在起作用。
  
  記憶同樣是形神結構的一部分,如果遮蔽、丟失,像薛平治這等層次的強者,勢必會第一時間現問題。
  
  說白了,這類手段,在步虛境界以下,才有可能。
  
  就算薛平治確實還在羅剎鬼王的算計之中,那陷阱也只會安排在別的地方、別的角度。
  
  在此類認知上,余慈深有自知之明,便從善如流,把研究重點放回到赤陰身上,並略有所得。
  
  其實過程並不順利,相關手法涉及腦宮結構,非常高端,余慈這邊,只有趙相山有過一定的研究,相較於羅剎鬼王,自然是小巫見大巫。
  
  還好,余慈的優勢在於,他對赤陰太瞭解了,至少在雙仙教、絕壁城、劍園這幾段記憶上,絕沒有問題。
  
  余慈專門鎖定了赤陰被他一劍貫腦、劍園受羽清玄刺激叛出羅剎教兩個關鍵節點,和趙相山一起,以「入微」的手段,沉入赤陰的形神交界地,從物性基礎入手,一點點地解析。
  
  直至湖祭前夜,才現了一點兒端倪。
  
  可以確認,羅剎鬼王手法大概的性質,就是在「記憶」區間上做手腳,直接作用於腦宮的細密結構,不會直接改變性格,但完全可以無形中引導,慢慢修正。
  
  比如赤陰,本我還在,對羅剎鬼王的仇恨還在,卻覺得和羅剎鬼王合作、彼此利用一番,也沒什麼大不了——對某個關鍵感知的「麻木」,無疑就是喪失了「初心」的表現。
  
  想起這些,余慈無聲嘆了口氣。
  
  面對羅剎鬼王這等大能,如赤陰一般的「信眾」,真的有可能擺脫嗎——劍園中,她表現得再怎麼決絕,可能也就是一場永不會醒來的幻夢罷了。
  
  沉沉的號角聲起,飛魂城的湖祭開始了。
  
  此祭非大祭,儀式鄭重而簡約,沒有太多排場。只見夏夫人身著祭服,披髮跣足,緩步前行,到了湖邊,腳步不停,直接入水。
  
  夏夫人身上靈氣澎湃,所就之處,洗玉湖水面就此中分,現出一條向下的甬道,直通湖底,與祭臺上的法力交相輝映。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完成,這樣的場面,就是地仙大能,也不能說是輕易做到。
  
  出現這種情況,實是地脈、水脈、天地元氣等,雖不如大陣封禁時聚攏過來,卻均與之親善共鳴,願意受其驅使。這就是巫門法統的優勢,也是最招人忌憚的天賦,近十次勘天定元都沒有能夠徹底削減。
  
  夏夫人一行步入甬道,這也不是真的排空,水波往來,環繞流動,自有托舉承載之力,法度自成一域,便是水中的魚鱉之屬,都有歡欣鼓舞之態,幾近通靈,如此是曰「靈苑」。
  
  余慈對羽清玄、薛平治講:「我們也去!」
  
  隨即他又對小五、小九點頭示意,前者懵懵懂懂,後者則是撇撇嘴,但還是點頭,表示明白。
  
  最後招呼的是葉池,必須要說,飛魂城的禮數還是很到位的,雖說不是大祭,但也儘可能做得周全。作為半山島的嫡系弟子,葉池的地位比之各宗大佬略有遜色,但也收到了帖子,這次就是和余慈一道兒去,幾人站在一起,也丟不了半山島的威風。
  
  安排已畢,余慈四人便投入湖水之中,他們的速度當然遠過一步步前行的夏夫人,故而入水雖晚,還是後發先至,且在在水中甬道邊上,和夏夫人一行打個照面。
  
  幾人都按照禮儀,微微欠身,夏夫人則目不斜視,沉靜向前,一點兒看不出兩邊的關係。
  
  此時,各宗觀禮之人,都紛紛入湖,到了深水層祭臺附近。
  
  這裡比想像中還要熱鬧,因為在祭臺外圍的陰影深處,分明有長生大妖的氣息,沖折水波,抵至此間。
  
  那是湖底妖國的強者不請自來,念及其與巫門的密切關係,倒也沒有人大驚小怪。
  
  各方各宗都是心裡明白,說是「觀禮」,不如是「監督」更準確些。
  
  這裡也就不必設「觀禮臺」之類的玩意兒,只是大概分劃區域,參加觀禮的五十餘人,大致按照宗門、個人關係,站在一起,形成了半圓的弧度,其中幾乎沒有一個長生以下的,擠在半徑數里的區域內,還真是難為了他們。
  
  唯一的例外,就是葉池。
  
  大概這裡僅有她一位步虛修士吧。
  
  不過純化劍修就是這一樁好,只要劍意純粹,能斬法則,便可無視許多惡劣環境,天地宇宙大可去得。
  
  葉池就表現得非常完美,步虛境界,就表現出對天地法則體系的獨特認識,也可能是消化「誅神刺」劍意的收穫,其斬破法則,恰到好處,自然卸去了湖底重壓,余慈本想照應,都找不到機會,也是放下心來。
  
  他環視周圍,便知洗玉湖附近的宗門高層、各路強者,差不多是到齊了。只劫法宗師,就有六位。象徵著最高戰力的地仙大能,則是三位,還都不是洗玉盟中人。
  
  這三位,一個是在他身邊的羽清玄,一個是早早就到了洗玉湖的李伯才,還有一位,則是剛剛趕過來的,八景宮的邵天尊。
  
  三位地仙中,余慈和前兩邊都算認識了,只有邵天尊,是頭一回見。
  
  出於對地仙大能的好奇,余慈還仔細打量了一番。
  
  邵天尊此人,貎不出奇,純粹就是一個瘦弱的老道,站在那裡,內向安靜,卻自有無形之力,使得周圍人等,都不敢到他那邊去寒暄、問候,自然空了一處,感覺是有些孤僻。
  
  相比之下,李伯才周圍則是精兵強將,羅列出整十人的長生劍修隊伍,佔了觀禮人數的五分之一,大有「湖祭給不出結果,老子就拔劍斬人」的架勢,充滿了兵兇戰危的意味兒,也使得少有人會去那裡招呼。顯然,這是故意擺出來的姿態。
  
  以目前余慈的立場,和論劍軒沒什麼好說的。
  
  反過來講,他們這裡有羽清玄、有薛平治,包括他自己,都是有翻覆局勢能力的強者,倒有不少人主動上來問候。
  
  對這些人,都是隨手打發了,羽清玄抓了個空當,低語道:「邵天尊在那裡,我們去問候一聲。」
  
  對那位,羽清玄的態度很是尊敬的樣子。
  
  余慈有點兒疑惑,羽清玄便給他解釋:「邵天尊是八景宮推衍秘術最強人之一,如果排除掉蕭聖人,連『之一』也能去掉。當初師尊教授我修行基礎,有一個環節拿不準,還請邵天尊幫過忙……」
  
  聞言,余慈也是驚了下,能讓最擅長教授弟子的太玄魔母都要請教的人物,果然厲害!
  
  就是不知,他算羅剎鬼王,又當如何?
  
  對余慈的問題,羽清玄也是搖頭:「邵天尊只算天法,不算人心……」
  
  正說著,邵天尊那邊,似乎聽到了羽清玄的話音,轉過頭來,竟是對這邊微笑了一下:
  
  「非不為也,實不能也。便如清玄與你師尊,當年算盡天時、地利,唯獨漏了人心鬼蜮……如今一舉成就,天時地利均是如不如,然而人心勝之,又能如何?」
  
  這等大能主動開口,無疑是釋放出了善意,余慈等人自然要上前問候。
  
  邵天尊簡單回應兩句,就又沖著余慈,平靜道:「淵虛天君,我今日到這兒來,觀禮還在其次,主要是想與你討論三十六天之事。」
  
  地仙大能說話,想讓誰知道,絕不會漏給旁人半個字,眼下也只有餘慈一人聽到。
  
  冷不防觸及這麼一個話題,余慈愣了愣,邵天尊已經抬手,遞過來一枚玉簡。
  
  余慈心中狐疑,卻不至於把人晾在一旁,當下伸手接過,神意切入,只見裡面沒有別的,全是或繁或簡,不見任何規律的符形,疏朗錯落排布,更放出明滅光芒,交織成網。
  
  余慈先是一眩,又很快醒悟過來:
  
  這是……天地法則體系結構分佈!
  
  如此玄妙的信息,絕非世間任何一種文字所能言述、描驀(摹),惟有書以神文符文,才好解悟。
  
  便如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亦是如此;各宗各派的根本典籍,也大都如是。
  
  余慈對此類「神文」,倒也不陌生,而且也有足夠的解悟根基。
  
  他仔細翻閱解析,耳邊又聽得邵天尊補充:
  
  「此為五個時辰前,最新的結構變化。受大梵妖王和無岸的影響,天裂谷一線已是脆弱不堪,再有一波動盪,便大有衝斷真界之勢。到那時,血獄鬼府的法則體系,將滲透到真界最深層。」
  
  余慈看得直搖頭:「局勢糜爛啊!東海那位,搶了先手不說,還在擴大優勢。戰場是她們預設的,大梵妖王和無岸又引走了一部分注意。準備充分、措施明確……這個你們知道吧?」
  
  邵天尊捻著頷下幾根細須,有些淡淡的感慨:「十二劫神主,確實非比尋常。」
  
  看來八景宮已經是確認了羅剎鬼王的動向。可是……
  
  「你們就不做點什麼?」
yht 發表於 2015-3-15 16:53
紫極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關鍵之人 核心之地(下)
  
  邵天尊答得明白:「人算、算人之事,非我所長。所以宮裡的做法,我不關心,他們安排我來,是與天君商議三十六天,上清架構的三十六天!」
  
  余慈又是意外,又覺得莫名其妙:「上清三十六天?我記得貴宗的三十六天體系,多劫經營,應該更加完備吧……等等,商量三十六天,卻是何故?」
  
  「據宮中講,東海那位,是要另開體系,翻天覆地。此番局勢下,勘天定元已然無用,宮中的想法,是要與之針鋒相對。所以……」
  
  「所以不用你們的,用我們的?」
  
  余慈先是被八景宮徹底否定「勘天定元」的消息震了一記,隨後又覺得啼笑皆非:
  
  「貴宗的心思,當真是神鬼莫測。」
  
  「宮中想法,我不敢妄言。然而,僅就法理來,雖然兩個『三十六天』同樣有益於玄門,相對於宮中垂直結構,上清三十六天更穩,更適合亂局,也是不爭的事實。」
  
  「哦?」
  
  「上清架構的三十六天,有東西南北八天,分設四方,便如天維四柱,看似分散,但格局可分可合,靈活性強,就是一地不利,其他各方也能夠維持住局面,更有利於兵力增減調派。
  
  「至於垂直結構,平時佔盡上風時還好,如今被搶佔先手之後,便是『金角銀邊草肚皮』,等鋪開的時候,已經被包圍,當了『大龍』來吃。」
  
  余慈大概理解邵天尊的意思了,相對於「八景三十六天」,上清三十六天更適合當前的混亂局面,也更適應八景宮優勢戰力的鋪設——八景宮有能力在真界的各個區域,同時打多場大戰,垂直結構的佈局,其實是浪費了這個優勢,也會進一步地延誤戰機。
  
  真的按「八景三十六天」的程序來搞,一層層外擴,等羅剎鬼王在天裂谷、南海、東海等地的佈局完成,血獄鬼府、外域等法則體系自外合圍,舉三界之力壓過來,很可能就是個甕中捉鱉的局面。
  
  到那時,幾十位地仙混戰,不管打贏打輸,留下的也只會是一個收拾不來的爛攤子。
  
  邵天尊的理由很具有服力,可改變真的這麼容易?
  
  能做出這種決定,八景宮的氣魄、謀算無疑都是令人敬畏。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們又有足夠的資本和底氣。
  
  當此混亂局面,沒有八景宮的支持,上清三十六天,真能搭得起來?
  
  也許余慈只是想倣傚當年的上清宗,有限度地施行其「三十六天」架構,盤踞一域足矣。可在眼下,羅剎鬼王的野心昭然若揭,天地大變局中,想獨立於一域,又談何容易!
  
  不管是對各自宗門,還是對玄門體系,合作都是一種理性的選擇,如若不然,極有可能被羅剎鬼王各個擊破。
  
  但這種力量、資本差距懸殊的「合作」,可不只是邵天尊的「道理」所能涵蓋得了的。
  
  八景宮付出人力、物力,號召天下玄門,你上清宗拿什麼出來?
  
  總不會是舉玄門之力,搭起三十六天,大家哈哈一笑,繼續各玩各的吧!
  
  用最到位的話來講:
  
  變局之下,誰是領導者?
  
  成功之後,誰是掌權者?
  
  余慈完全可以想像,要達成合作,他們這裡必須要拿出相當一部分上清三十六天的奧秘、乃至於主導權,以做交換。
  
  八景宮必然要確保自家玄門領袖的地位——他們有這個實力、這個資格。
  
  如此合作下來,誰吃虧、誰佔便宜,不清。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余慈必須要深思熟慮。
  
  更何況,就算他傾向於合作,也需要這麼一個強大的盟友,但他很清楚,兩家合作的基礎是什麼。
  
  上清架構是一塊,上清後聖是另一塊,後者甚至更重要。
  
  沒有上清後聖這樣一位「神主」壓陣,八景宮根本不會給予任何信任。
  
  問題來了,那樣一位大能,他到哪兒找去?
  
  余慈的掙扎,邵天尊未必看不明白,卻是徹底無視,就像羽清玄所說的那樣,這位只算天法,不算人心。
  
  「玉簡中的結構信息,天君可以拿去參詳。下次見,我們就聊聊兩個結構並軌的法理變化……天君精通的話最好,若不成,請後聖道兄來,也可以。」
  
  邵天尊的言語,簡直就是戳余慈的心窩子。
  
  余慈唯有沉默以對,虧得在這時候,湖祭的前期準備已經完全就緒,祭臺之上,夏夫人已然入位,湖底安靜下來。
  
  余慈得以向邵天尊告一聲罪,暫時擺脫了這個注定甩不掉的煩惱,強自定下心神,觀察祭臺上下的情況。
  
  邵天尊很有耐性,也習慣了獨處,眼睛似瞑非瞑,進入了一人世界。
  
  如此做派,讓余慈更明白,這位對湖祭恐怕是沒有半分興趣。
  
  心中一動,余慈通過心內虛空,和趙相山、羽清玄商量一番,又主動搭上話,問起:
  
  「巫胎之事,貴宗怎麼看?」
  
  邵天尊淡定回答:「我不理會宮中的常務。」
  
  余慈追問:「巫胎對勘天定元,不,對三十六天體系架構的影響呢。」
  
  「……很大。」
  
  邵天尊對涉及具體法理的內容,當真是言無不盡:「若真能成就巫胎,借力而行,體系鋪設確實是省力不少。不過還要考慮到巫門血脈體系與其他體系的互相干擾。如果是非巫門的體系,想借巫胎成事,梳理花費的時間,也不是個小數目。」
  
  「簡單來,就是巫門用來事半功倍;別人用來事倍功半,對吧?」
  
  怪不得八景宮對巫胎的興趣不大,從這個意義上講,如果羅剎鬼王真的用巫胎成事,或許還是八景宮所希望的——這無疑給了他們喘息之機。
  
  那麼問題來了:
  
  八景宮都清楚的事兒,羅剎鬼王難道就不知情?之前那麼清晰的指向,卻是何故?
  
  湖祭正式開始,便聽得祭臺殷殷震鳴,幽煌等飛魂城修士肅立在周圍,位置分佈自有講究,此時一起口誦巫門真言,便有刺目血光,從各自頂門飛出,匯結於祭臺之上,渾染於湖水之中。
  
  血色鋪染,卻是自有規矩法度,彷彿列了一圈血色的幕布,其中顯化出模糊影像。
  
  余慈定睛去看,幕布上影像,雖然模糊,但浮凸變化,栩栩如生。
  
  據事先瞭解的情況,上面羅列的應是巫神治下,先民種種生息演變,其實是各支大巫血脈的展現。細看去,確實有四五支顯得特別清晰,就是巫門現存的幽、蘇、夏、唐四大血脈,也許還要包括咒鬼懷琛所污的那支。
  
  這表示主支尚在,可以繼續繁衍生息。
  
  每一支大巫血脈,都可以如夏夫人一般,主持祭典,換取巫神垂顧。
  
  即使巫神沉眠後,力量衰弱,但還有許多妙用,據巫門有一門推衍秘術,就是依靠這個。
  
  「莽蒼千山,莽蒼千山……有了!」
  
  不少人在對照大巫血脈出現的方位、異相,為之後巫胎受加持之時的表現做比對。
  
  此刻血脈顯現最清晰的,就是夏氏,代表她為主祭,首先通過了血脈的驗證
  
  羽清玄倒是想到另一件事,和余慈秘語交流:「照你的說法,夏氏腹中沒有胎兒,一會兒怎麼過關?」
  
  「那邊說,要看靈巫的『表現』。」
  
  意思就是,要慕容輕煙、幽蕊來幫忙。
  
  夏夫人之前急著和余慈攤牌,部分也是出於此中緣故。
  
  今日的幽蕊和慕容輕煙,都披散了頭髮,手持祭器。
  
  幽蕊面前是鼎,這是巫門非常重要的法器形制之一,就像離魂鼎,地位極高極重,如此也表明,她是本日祭祀的第一輔祭。
  
  慕容輕煙手中是杖,為第二輔祭。
  
  從靈巫修為上看,這很不合理,但若比較血脈純度,慕容輕煙也無話可。
  
  這種「祭祀」活動,對靈巫來說,不是什麼好活兒,非常地耗力。
  
  幽蕊還好,她底子厚,也沒有顧忌;相反,從余慈這個角度看,慕容輕煙秀髮光澤已經略有黯淡,偏轉為灰質。
  
  余慈的視線在她背影上略微停駐,對這樣一位舊識,看她在不可逆轉的路上越走越遠,意緒自然複雜難言。
  
  應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余慈也注意到幽煌的反應,這位看上去非常專注,但火候不對。
  
  這場湖祭正是他逼出來的,偏偏其「專注」僅是在標準之內,只按部就班做事,而不是像惡犬一樣,死盯著祭臺上,夏夫人的種種變化。
  
  因為正常,所以反常。
  
  「葛秋娘那邊……出事了!」
  
  趙相山的傳訊,來得真是合節合拍。
  
  就在湖祭開始後不久,夏夫人派在葛秋娘處的心腹之一,竟然反水,抓住自己當值的機會,突破警戒空隙,瞞天過海,將葛秋娘帶出,乘舟離開。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直至此時,夏夫人一系的人馬,都還懵然不知。
  
  「葛秋娘所乘的是『深水梭』,可以確認是往湖下來……她修為不成,又懷著身孕,故而水下有人接應,可以確認,是幽煌一派的人手。」
  
  飛魂城一行人,此次到洗玉湖,來得倉促,都沒什麼人手可用,辨別起來更加容易。而到這種時候,等於是撕破了半邊臉,也就更沒有什麼顧忌可言。
  
  余慈結合這邊的觀察,當下恍悟:
  
  怪不得呢,原來幽煌這邊,也搞聲東擊西……
  
  此時正值湖祭進行之時,幽煌本人勢必抽不出手來,那麼,執行這一關鍵之事的,還有別的人選嗎?
yht 發表於 2015-3-16 21:00
紫極 第一百五十六章 靈光乍現 湖中陰影(上)
  
  「盯住!」
  
  有趙相山在,一些話余慈不用多說,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從葛秋娘處,順藤摸瓜,鎖定幽燦所在。
  
  幽燦、幽煌兄弟搞什麼鬼,余慈不關心,他只想看到羅剎鬼王的手筆。
  
  也在此時,祭臺之上,夏夫人吐出祭語,聲震水波,修長的身姿緩緩跪伏在臺上,四面血幕消散,但其上浮凸變化的人影,卻在動盪的水波中,存留下來,各自凝固成敬神司祭的姿態,彷彿萬古千劫,延續至今。
  
  此時此刻,祭臺周圍,再沒有一個巫門修士站著。
  
  湖底轟然動盪。
  
  受此突然來襲的動盪衝擊,散佈在祭臺前方、下方的湖底大妖,氣機變得極不穩定,有的向四面散開,有的乾脆浮升上來,映照著祭臺附近微弱的光線,展現出猙獰雄偉的妖軀,引得觀禮臺這邊,頗有幾人氣機浮動。
  
  余慈倒是注意到,不管湖底大妖的陣勢多麼混亂,在這幅表相之下,它們彼此氣機牽引的程度卻是極深,正是形散而意不散,始終保持著整體的壓迫力。
  
  他心中不免讚歎,巫門根基真是深厚,得這一方湖底妖國之助,等於是平空得了一個類似於天階宗門的盟友。其在洗玉湖的利益,自然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證。
  
  這麼想著,卻聽邵天尊奇道:「原來這裡的化形大妖,竟是如此眾多……」
  
  羽清玄也道:「比本劫初,多了不少。」
  
  大妖化形,一般都要到真形法體圓滿之後,理論上步虛境界就能做到,但一般而言,能修煉到這種程度的妖物,多是天生異種,要求也就水漲船高。所以,常理而言,都要到真人境界,才比較普遍。
  
  至於步虛、甚至還丹境界就能成就的,余慈這輩子,也就見到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未來星宿劫經》一條路徑而已。
  
  突然想到這一位,余慈心神就是微動。
  
  但在此時,湖底深處,已有一線靈光,如朝陽之初生,穿透黑暗,也穿透水世界與真界的交匯區域,破界而來,映入眼簾。
  
  「巫神靈光加持!」
  
  觀禮的修士微微騷然,折騰了這幾日,眼下無疑就是最關鍵的時候了。
  
  按照湖祭的基本流程,此時就是夏夫人向巫神昭示腹中大巫血脈,顯化血脈源流,獲得巫神靈光加持。
  
  在以前不需要這麼麻煩,任何一個大巫都有資格默禱獲得,然而巫神沉眠之後,真正是「絕地天通」,聯繫斷絕,只有通過靈巫,才能將靈光導引出來,確定方向。
  
  然而,當此靈光放出,羽清玄、邵天尊這等大能,都是生出微妙感應。
  
  余慈修為境界差了不少,但早知流程,特別關注,故而僅稍遲一線,也是驚覺有異!
  
  「不對,這方向……」
  
  靈光生發之勢何其迅,眨眼已到祭臺之上,此時便是其他人也察覺出異樣——這一道靈光,分明就是繞過了靈巫,直接往夏夫人身上刷落。
  
  知道內情的、不知道內情的,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觀禮區域,醒悟過來的修士,一片譁然:靈光無需靈巫引導,自主尋覓目標,難道是巫神復甦之兆?
  
  一直冷眼旁觀的李伯才,啞然失笑,輕拍腰側劍匣,便有龍吟虎嘯之音,躍然欲出。讓人毫不懷疑,再有一星半點兒類似的徵兆,這位論劍軒的劍仙,便要拔劍斬人!
  
  觀禮區這邊的氣氛,從混亂驟轉森寒。
  
  便在旁邊楚原湘等洗玉盟高層,為之頭痛的時候,跪伏祭臺上的夏夫人身上明光大放,小腹處封禁就此消融,內外更被靈光照個通透,一應氣機,無論顯隱,都是彰顯人前。
  
  湖底忽然一靜。
  
  都是長生中人,當此情形之下,哪個看不出來?
  
  胎兒在哪裡?
  
  夏夫人軟倒在祭臺上,由始至終,她的感受最為直接,也最是荒誕,腦中更是一片空白,靈光繞過靈巫,也就繞過了她預設的謀劃,徑直貫體而入,洗去了一切掩飾,使之暴露於各方修士眼中,而在她耳畔,分明有一聲冷笑,熟悉得令人心頭冷。
  
  祭臺之下,幽煌也是愣了半晌,終於是反應過來,他甚至都來不及為夏夫人的「敗露」而高興,便低呼一聲:
  
  「司祭!」
  
  這是提醒兩個靈巫,儘可能地控制住局面,至少要洞徹「靈光」的來路和性質——外人如何想法且不說,他作為巫門中的資深修士,能清晰感覺出來,這道加持下來的「靈光」,與正常祭祀時有著微妙的不同。
  
  真的是巫神加持?
  
  不管它是與不是,對此時的飛魂城乃至於巫門,可是沒有半點兒好處。
  
  被這道特殊靈光穿透的,先是湖底大妖的陣勢,使得那邊散得更開,水波中不斷傳來在正常人耳接收範圍之外的音波,那是大妖們在交流。
  
  余慈肯定是聽不懂了,但一側的邵天尊,駐世多劫,精通百家,理解起來倒也不難:
  
  「大意是說,下方水世界虛空甬道開啟,妖國地形、封禁破壞之類。」
  
  水世界開啟?
  
  「巫神靈光加持需要開啟虛空甬道嗎?」
  
  「呵,天君此言不夠嚴密,巫神精髓靈水都在水世界中,要化出靈光,加持巫門血脈,必然是要打通兩邊虛空的。天君的意思應該,是否要做這麼大的場面……」
  
  余慈發現,這位邵天尊看似孤僻不近人情,其實挺有趣兒的,當下就點頭:
  
  「天尊所言甚是,那麼,以天尊之意?」
  
  「顯然……不需要。」
  
  邵天尊瞇起眼睛,看下方已經越來越明亮的深水區域,語氣平靜無波:「靈巫司祭的模式我也知道,巫神沉眠之際,精髓靈水都還缺乏活性,必須由她們來牽引轉化,可如今這模樣,多半是有人把牽引的活計代做了。」
  
  不愧是老牌的地仙大能,一語點中關竅。
  
  羽清玄也道:「巫神沉眠,是天地法則約束之故,十劫來勘天定元根本未失,強說要醒來,未免荒唐;便是失去,以當前的局勢,也不會偏轉回巫神治世之時。」
  
  作為補充,羽清玄是從更根本的理論上切入,且與邵天尊只是私下間交流不同,她話音擴及全場,又因為截了前頭邵天尊的言語,單獨列出,使得各方修士都是一怔。
  
  幫夏夫人解圍?這位置可站定了……
  
  楚原湘摸了摸自家鐵青的鬍茬子,心念電轉。現在全天下都把淵虛天君和羽清玄視同一體,羽清玄的意思,無疑就是余慈的意思。
  
  若是以前,洗玉盟內部自然要有一番撕扯。
  
  可如今問題在於,四明宗楊朱那邊先做了個「好榜樣」,夏夫人又緊隨其後,無視洗玉盟高層的默契,邀約淵虛天君到湖觀禮,「三天門」裡的兩支,至少在面子上,都顯示出了「共進退」的態度。
  
  當然,還有邵天尊,還有八景宮——別人都不搭理,偏和余慈言笑晏晏,除了瞎子,任誰都能看出那邊的態度了。
  
  作為玄門體系中的重要宗派,清虛道德宗自有其話語權,可在當前形勢下,八景宮的意志,絕對具備壓倒一切的力量。
  
  這麼一來……算是共識嗎?
  
  他這邊沉吟,另一側的李伯才啞然失笑:
  
  「巫神想醒過來,確實不容易,只是……這並非我們可以無視某些陰謀詭計的理由。羽宮主以為然否?」
  
  劍修捕捉戰機的能力,在李伯才嘴上揮得淋漓盡致,話音方落,祭臺上,夏夫人外表無傷,卻是慘哼出聲,以其一人等的意志力都忍受不住,可以想見此時的痛楚。
  
  至於本是僅覆蓋了夏夫人身上的「巫神靈光」,此時就像火焰一般飛騰燃燒,即便在深水之中,也是極速蔓延。
  
  幾位大能都看得真切,其「燃料」分明就是此地的巫門血脈。
  
  這哪還是什麼「加持」,分明就是「神罰」!
  
  因為湖祭之事,飛魂城修士的氣血都匯結成幕,演化先民種種。被「靈光」順勢燒來,當下人人有份,猝不及防之下,都有慘叫出聲的。
  
  還有的巫門修士血脈激盪,難再自控,甚至有一位耆老痛楚之下,直接開啟「法相天地」神通,身軀驟然猛漲十倍,以宣洩衝擊。
  
  當下亂流交迸,潛勁澎湃,使得祭臺周邊為之大亂。
  
  余慈看得直搖頭,又感覺此間手段,非是巫門之內的強者,不能為之,心中早有一個人選,可再想想已經入了湖的葛秋娘,更是疑惑:
  
  是聲東擊西吧……可這聲勢也太過厲害,讓人一時都不好確認,究竟哪個是東?哪個是西?
  
  此時,羽清玄眸光移來:「天君。」
  
  「嗯?」
  
  「此域虛空變化,可有異感?」
  
  「這個……」
  
  余慈心裡放的都是巫胎之事,對周圍環境的把握不免就有些疏漏,此時經羽清玄提醒,以其在「太虛之法」上的精深造詣,立時就察覺有異。
  
  邵天尊撚鬚道:「水世界那邊……和湖底妖國的封禁聯繫得相當緊密。」
  
  如果只是這樣,也還罷了,畢竟此界一直都有傳說,湖底妖國的大妖,有部分可能就是水世界的異種,兩邊聯繫緊密,才最正常。
  
  真正的問題在於:在此虛空甬道開啟之際,本該是水世界的「法則體系」對真界侵蝕最為厲害的時候,可餘慈並沒有察覺到這種體系對沖的劇烈震盪。
  
  如果非要做類比的話,洗玉湖底可以說是另一個天裂谷,都是兩處虛空世界的交界地,都有一處較為複雜的虛空交錯區域。某些在此區域「土生土長」的生靈,生來就受複雜法則的影響,可以在兩界穿梭往來。
  
  但可以確認,這個「交錯區域」,相對於龐大的虛空世界本身,是非常狹小的。對於天裂谷,不知要深入多少萬里;對於洗玉湖,更是在湖底妖國的極下層。
  
  湖祭舉行的位置,距離湖底妖國都還有一段距離,大約相當於天裂谷的中上段,這裡還是真界法則體系的地盤。
  
  剛剛靈光乍現之時,余慈等人都看得清楚,送靈光出來的虛空甬道,距離湖祭之地並不遠,這才有餘慈和邵天尊「打破虛空」的對話。
  
  這種強行開啟「虛空甬道」的舉動,自然是非常危險的,如今祭臺附近的亂像似乎也證明這一點。
  
  可是,如果兩處虛空世界接通之後,亂象只是這種規模,八景宮又何必捨了自家的體系,與他結盟?
  
  邵天尊的話,說來委婉,其實是有的放矢,直指要害。
  
  他的真實意思應該是:
  
  湖底妖國與水世界法則體系的牽連太深了,恐怕已在真界各方勢力不知不覺間,將那一邊法則體系的影響力,擴散到妖國的絕大部分領域。
  
  只有這樣,才能與眼下開啟虛空甬道,卻「波瀾不驚」的場景相符合——因為,這裡早就適應了兩界法則體系的衝擊。
  
  毫無疑義,這是「侵佔」或曰「盜取」真界「領土」的行為。
  
  余慈扭頭看楚原湘等洗玉盟高層的臉色,果然都是漸有變化,顯然也是或深或淺察覺到了眼下的問題。
  
  至於余慈,倒是大概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兒。邵天尊剛剛的「委婉」言辭,已經把問題點透了:
  
  問題就出在湖底妖國的封禁上。
  
  之前余慈和羽清玄到湖底偵測,就現這裡很多區域都有封禁排布,手法還相當高明,有大宗氣象。當時羽清玄還表示了驚訝,稱其為「法度森嚴」。
  
  對於久不到此的羽清玄來說,湖底妖國的實力增長已經是要「刮目相看」的程度,洗玉盟與之長期相鄰、接觸、滲透並適應,反而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
  
  余慈心有定見,直接從體系結構的要點去看,果然見出端倪。
  
  湖底妖國的封禁佈置,很多處都正好卡在法則體系「分層分枝」的節點上,直接影響了天地法則體系的逐級衍化。
  
  即使內部的作用機理尚不清晰,余慈也有理由相信,正是這系統嚴密、且又極具針對性的的封禁,扭曲異化了不同法則體系的表徵。
  
  該怎麼說呢……
  
  若在別處,這就是招災惹禍,引動天劫的尋死之舉,可在這片法則混亂的深水區域,反噬之力就沒有那麼嚴重。就算這樣,湖底這群妖物,也等於是坐在火山口上,一旦虛空動盪過甚,就有他們好受。
  
  所以,這絕不是什麼巧合,而是有預謀、有取捨的嚴密計劃。
  
  可不管這計劃再怎麼嚴密,仍有一點,讓人深覺不可思議:
  
  近在咫尺的洗玉盟,怎麼會懵然不覺的!
  
  他們不是一門心思要三元秘陣滲透下去嗎?如此緊密關聯的領域,就沒有一點兒徵兆顯現?
  
  此時余慈耳畔又響起羽清玄的話音:「飛魂城被動了。」
  
  他嘿了一聲:「湖底妖國也是。」
  
  這是一坑坑倆啊……
  
  那位越俎代庖、牽引靈光的人物,在此時此地、各路大能眼前來這麼一出,卻是將湖底妖國的秘密,整個地暴露出來。
  
  作為與湖底妖國聯繫緊密的飛魂城,自然也給牽連進去,怎麼都洗不清了!
  
  本來看事態前半部分,余慈心中自有一位人選,便是飛魂城主幽燦。
  
  牽引靈光,繞過靈巫,洞徹巫胎虛實,確實像是他與幽煌兩兄弟,針對夏夫人所做的手段。
  
  可弄明白裡面種種關竅之後,反而又不那麼確定了。
  
  就算夏夫人「寄胎」之舉,漏洞百出,那也是對羅剎鬼王一方,對幽氏兄弟而言,其腹中還是幽家的嫡系血脈,絕對沒必要用這種酷厲直接的手段,以至於造成了徹底失控的後果。
  
  幽燦怎麼說也是飛魂城的領袖,是巫門的維護者,這種把自家宗門、自家法統都坑進去的手段,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可這樣一位能夠牽動巫神靈光的巫門大能,又是從哪兒來?
  
  余慈視線轉到幽煌那邊,這一位也是全力抵擋「神罰」的衝擊,與其他人沒有什麼差別,手忙腳亂之餘,甚至更加茫然的樣子。
  
  「主上!」
  
  幽蕊通過心神聯繫,傳來求助信息。
  
  相對於祭臺附近被燒得叫苦連天的一眾大巫,她們兩個靈巫不知怎地倒是逃過了一劫,沒有被「神罰」燒上身來,只是如今那裡混亂不堪,開啟了「法相天地」神通的耆老,神智都有些不太清楚了,舉手投足間掃蕩水波,震盪百里,使祭臺上的防禦法陣都瀕臨崩潰。
  
  以她們還丹境界的修為,一旦法陣被破,恐怕第一時間便會被亂流絞成碎沫。
  
  相比之下,余慈這邊的觀禮區域,由於三位地仙大能、六位劫法宗師坐鎮,倒真是風平浪靜,也沒有人趁著混亂做些什麼,包括之前一直想拔劍斬人的李伯才,也只是嘴上說說,大有隔岸觀火看熱鬧的架勢。
  
  今日之後,不論湖祭結果如何,只憑這混亂不堪的局面,飛魂城這邊,至少要有百十年抬不起頭。
  
  當然余慈也知道,李伯才也好,其他人也罷,絕大多數應該是察覺到詭譎的形勢,又弄不清來路,不願意冒然出手,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這條理由,在他這邊,未免就有些行不通了。
  
  余慈要比其他人,多了一層認識,也能將嫌疑人鎖定在一個相對較小的範圍內。這種時候,就不是動或不動的問題,而是如何動,才能將隱藏的脈絡理順、將嫌疑人鎖定的問題。
  
  和幽蕊交換著信息,余慈的視線卻是盯在了慕容輕煙的背影上。
  
  雖然動亂發得突然,這一位卻仍是保持著鎮定,讓人不免就想: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麼?
  
  那就問問罷!
  
  余慈已經做出了決定,給羽清玄使個眼色,又向邵天尊道:「天尊,此間事態,似與天裂谷彷彿?」
  
  邵天尊淡淡應道:「雖沒有濁海王獸肆虐,然而法理近似。」
  
  有他這句話便好!
  
  余慈微微一笑:「那就真要弄個明白了!」
  
  意念動處,便有一道裂隙,分水斷波,一直切到祭臺之上,那邊已經岌岌可危的防禦法陣,如泡沫般破碎,而在最為脆弱的兩個靈巫與恐怖的水壓亂流接觸之前,余慈已經將她們直接扯進了心內虛空,「順便」也將氣機掃過軟倒在祭臺上的夏夫人。
  
  大略察看一下,便知「靈光」或曰「神罰」的效力並不是持續性的,最先中招的夏夫人身上,此時並沒有別的氣機牽涉,有的只是血脈受損後的虛弱和淤滯而已。
  
  有意思的是,所謂的「淤滯」,不是別的,正是余慈曾經在妙相身上見識過的「巫毒」。
  
  這玩意兒不是叛出巫門的代價嗎?
  
  余慈已經出手,也不怕別的,乾脆將氣機掃蕩一圈,發現巫門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存有一些。
  
  這就更沒道理了,如果非要將此事與「巫神」掛鉤,解釋為「神罰」,因夏夫人的「一己私心」而懲戒,還說得過去,這人人中招,又是怎麼回事?
  
  真是越來越亂……
  
  余慈想不明白,就向幽蕊問起。
  
  然而幽蕊卻是答非所問:「主上,妖國深處,『靈光』閃現之地,有些古怪。」
  
  「……嗯,法則體系的問題。」
  
  「不,不是這個。」
  
  幽蕊回到心內虛空,心神大定,思路倒是活泛許多:「奴婢司祭之時,發現夏夫人禱告之念,本應是穿透虛空,與巫神靈水相接,卻是被擋了回來。湖底妖國深處應該有一處屏障,且是材質特殊的實體,有封絕虛空之效!」
  
  「哦?」
  
  「慕容應該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湖祭中,她為前導,我為後引,助夏夫人意念透空的是她,應該有過直接接觸。」
  
  心內虛空中,余慈近乎於無所不能,分神注視慕容輕煙,但見她被攝來之後,依舊沉靜,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彷彿入定打坐一般。
  
  這種過度的平靜,可以理解為反常嗎?
  
  慕容輕煙被攝入心內虛空的位置,是人間界,再往下一層,她會看到萬魔池上,已經凝固的黃泉夫人靈樞。
  
  余慈鄭重考慮,是否要做到那個程度。
  
  末了,他還是選擇了平順的方式:
  
  「慕容師姐,剛剛發生的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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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讓我們走起!
yht 發表於 2015-3-17 16:46
紫極 第一百五十七章 猛獸獵場 幽燦之謀
  
  心內虛空中,人間界的陽光燦爛,余慈投射進來的人影,在陽光下微微透明,與黑暗陰沉的湖底,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慕容輕煙微瞇眼睛,笑空(容)和暖:
  
  「妖國之下,大有學問。」
  
  這位出色的靈巫,彷彿能聽到余慈和幽蕊的心神聯繫,接得天衣無縫:「義母大人的意念根本沒有跨入水世界,早有人在半途等著,將預先攝取的巫神靈光打過來。」
  
  「之前靈光穿梭,強行打破虛空,是怎麼回事?」
  
  「雖是打破虛空,但那邊未必就是水世界。」
  
  一言既出,余慈猛地愣神。
  
  慕容輕煙說得輕描淡寫,卻是在他幾乎已經定型的思路之外,破開了一個新的路徑。
  
  他回想起了之前的疑惑:
  
  就算洗玉盟再怎麼遲鈍,湖底的法則環境再怎麼混亂,也不至於在不斷往深水層拓展三元秘陣範圍的同時,在陣禁的領域,被湖底妖國來個反滲透,仍懵然不覺。
  
  這裡面,學問確實很大!
  
  余慈緊盯慕容輕煙:「師姐或許有許多話要對我講?」
  
  慕容輕煙微微搖頭:「身為靈巫,限制頗多;話在心中,難形於外。」
  
  「哦,理解。」
  
  余慈想到的是趙相山背棄參羅利那之時,咒誓反噬的場景。這種事情在多方交流、長袖善舞的靈巫身上,應該更普遍才對。
  
  余慈很想說,你背誓也成,萬事有我擋著——可惜,遠在域外星空深處的參羅利那,和就在真界之中,磨刀霍霍的羅剎鬼王,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余慈沒有一點兒把握,能保住慕容輕煙的性命。
  
  縱然明知可能是託辭,他也不會妄言之。
  
  想了想,余慈笑道:「就沒一點兒指引之類?」
  
  「有啊。」
  
  慕容輕煙的爽快出人意料,像是早在這兒等著:「我的一位恩主曾安排,如果天君問起,不妨這麼回答:注定沒腦子的人就要用好拳頭,至於拳頭與別人輕重比較——既然都沒腦子了,何必多想?」
  
  所謂的「嗯(恩)主」無疑就是黃泉夫人,至於余慈,則是被毫不留情地嘲笑了。
  
  余慈並不生氣,相較於黃泉夫人,全天下絕大多數修士確實可稱之為「沒腦子」,而更重要的是,這一位正陷在他的萬魔池中,生死只在他翻掌之間,又何必計較呢?
  
  只是,有一點他還必須做番確認,想了想,投影欺上前去,抬起慕容輕煙的手,一根根曲下指頭,合握成拳,再與自家的比了一比。
  
  這個動作自然是非常「親呢」,余慈的意思則是:
  
  「拳頭使得再好,砸不到人也沒用,也只能與師姐這麼比對……要不然,師姐再給個指示?」
  
  慕容輕煙也沒有生氣,手腕還在余慈掌握中,她也微笑著晃動拳頭,相較之下,肯定是比余慈的小了一圈,看她饒有興味的模樣,竟是真的很開心,大有反客為主的架勢。
  
  余慈也不著急,任她比劃,直到她有興趣開口。
  
  「我見到原野上遵循本能捕食的野獸,不管技巧如何、獵物怎樣,根本的只有一條。那便是為了食物、為了生存。它們捕食,一定是餓了,那是最根本的驅動力。」
  
  稍頓,她眼波流轉,和余慈對視:
  
  「也是這樣的野獸,在捕食的過程中,絕不會心有旁騖,因為它們沒這個資格……天君餓嗎?」
  
  余慈摸摸肚子,苦笑道:「還好。」
  
  這是實話,就算慕容輕煙拿他與野獸對比,但還原到現實中,他還真沒有到那種「腸胃抽搐」、「饑不擇食」的程度。
  
  慕容輕煙將自家拳背和余慈的虛影相貼,瞇著眼睛,細究分別,口中則輕描淡寫地往下講:
  
  「也沒有哪種野獸會到餓極了的地步才去捕食,所以它們還可以選擇獵物,儘量挑選老弱病殘,反正就是為了填飽肚子,這樣捉起來不怎麼費力。
  
  「它們絕不會主動招惹強大的敵人,這會消耗它們並不太充裕的體力和養份。正由於這份克制,自然形成了圈子、領地,代表了能夠支持他們繁衍生息的基礎需求。
  
  「但若碰到災年,領地內的獵物急劇減少,它們也不得不擴大領地範圍,如此一來,與強者的衝突就不可避免,這是『沒有選擇』的結果。最後勝者擁有食物,敗者喪命或遠遁——遵循本能的野獸,其一生軌跡,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慕容輕煙的笑容裡,意味兒很難捉摸:
  
  「比如現在,天君可以拿著女兒家的手,隨意揉捏比劃。換了當年在止心觀,或者把我換成東海那位,又會怎樣?」
  
  「呃……」
  
  余慈一時為之啞然,不是你玩得正開心嗎?
  
  「天君無須尷尬,以您當下的身份地位,勾勾手指,天下女修十有七八都脫不開您的手掌心,輕煙也在其中。便如小獸,總難逃脫虎吻。」
  
  「只是天君此時抓著我的手臂,還有人扳著我的腿腳,也有人扣住我的喉嚨。猛獸爭食,分而食之的可不多見,總要先戰過一場,這是輕煙還有一個囫圇全身的最大理由。」
  
  聽慕容輕煙這麼講,余慈有些領悟。
  
  眼下的真界形勢,就等於是災年,所有的資源,都要爭而食之,到了「猛獸」領地擴大的時候了。
  
  目前的情況是,八景宮這個龐然大物剛剛甦醒,還有些迷糊;
  
  羅剎鬼王卻早已磨利了齒爪,四處獵食,北荒、天裂谷、六蠻山、南海一線就是她新開闢的獵場,還有東海的原領地、還有更廣袤的區域,包括南國、包括北地三湖、包括整個真界。
  
  余慈對於慕容輕煙來說是虎豹,但相對於前兩者,又算不了什麼。
  
  他連一個基本的「獵場」都沒有,偏是因為種種原因,很受兩邊的「重視」,被拉到了同一層級。這種形勢下,再不發展壯大,到頭來被人窺破了虛實,只有被一口吞掉的下場。
  
  所謂的「獵場」,自然就是勢力範圍,是體系根基。
  
  在慕容輕煙、或者是黃泉夫人看來,八景宮、羅剎鬼王確實有搞體系經營的本事,余慈則有不同,他不懂得經營,也沒有那個天賦,雖說也跨上了這條路,卻不如只借一把力,遵循本能,橫衝直撞來得高效。
  
  所謂的「野獸本能」,對最具威脅者,防備或暫時遠離;對病弱者,撕咬吞噬、壯大力量。然而環顧周邊,又哪有什麼弱者,分明都是豺狼,就算捕獵,只能挑不那麼咯牙的……
  
  自從和黃泉夫人攤牌以來,其拋出的「節奏論」,大約也是這個模式,只不過,不像慕容輕煙說得這麼損。
  
  「我在師姐眼中的形象就這麼不堪?」
  
  「一頭沒有依靠、沒有領地,還拖家帶口的土狼,更確切的形容是什麼?」
  
  「……什麼?」
  
  「土狗!」
  
  余慈眼中閃過寒芒,鬆開慕容輕煙的手,但並沒有進一步動作。
  
  從慕容輕煙的言行舉止能夠看出,當前局面下,對左右搖擺、折損壽元等事,她並非真的能夠淡然應之,也是帶著情緒的,甚至還有一些自毀的傾向。
  
  這比「波瀾不驚」要好得多。
  
  余慈不會和她計較:「多謝師姐指教。」
  
  慕容輕煙收回手,順勢輕掠鬢髮,微笑道:「看在你這麼好脾氣的份兒上,附贈一個消息,也許你會感興趣——義母大人離題萬里的所謂『謀劃』,你就不要太糾結了。」
  
  「師姐的意思是……」
  
  「不到那個境界,就抓不住那個契機,本質擺在那裡,再怎麼磨牙,對猛獸而言,也只是豐盈可口的美食,趁著大戰來臨前,吞下去填填肚子也好。」
  
  「咳,這就是師姐對你義母的態度?」
  
  對此,慕容輕煙避而不談:「猛獸雖然沒腦子,卻也能盯牢眼前,護住自家的領地,不放過可口的獵物,讓它去圈養放牧,連亡羊補牢的機會都不會有……好了,送我出去吧,按照與僱主的協議,超過一刻鐘失去聯繫,我怕是連碎肉都剩不下。」
  
  這番對話中,慕容輕煙似乎沒有說起任何有意義的話題,然而一頭一尾,又遙相呼應,余慈已經適應了她的談話方式,對這結果還是能夠接受的,當下從心內虛空移出心神,也將幽蕊、慕容輕煙帶出。
  
  心內虛空中一番對話,也沒有花費多久,不過此時,他突然出手造成的小幅混亂還在持續,很多人都移目過來,對中間兩位靈巫「消失」的一段時間,頗感興趣。
  
  余慈全不理會,將兩位靈巫交給羽清玄照顧,目光從邵天尊臉上掃過,並未駐留。
  
  邵天尊有感應,但余慈既然沒有與他交流的意願,他也禮貌地將其忽略掉。
  
  其實,余慈在看到邵天尊的時候,心頭還真的泛起靈光,有所領悟。
  
  邵天尊「只算天理,不算人心」,是一條很別緻的思路。
  
  如今事情千頭萬緒,就先不要考慮「人心」這麼難以把握的問題,而是從法理根本上捋順了,再說其他。
  
  慕容輕煙的明示暗示,都體現了「眼前」這個關鍵詞。
  
  她當然不是僅指「夏夫人」,而是包括了「領地」這個重要的概念。
  
  其話中真意如何,且不要猜,甚至把此事先放在一邊。余慈只從法理的角度,去解釋「眼前」的形勢。
  
  現在問題是,湖底妖國在洗玉盟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將其控制區域,反向滲透到眾人眼前這片水域。
  
  若僅從法理上講,兩邊都應該是正常狀態,不存在哪個懈怠、哪個超水平發揮的問題。那麼,要想達到這個結果,起碼要有兩個基本條件:
  
  一是足夠精妙的禁法佈置;
  
  二是足以混淆三元秘陣感應的「自然」條件。
  
  能做到第一條的很多,暫時放置不說;至於第二條,作為洗玉盟陣禁研究的最高成就,如果三元秘陣真的那麼好瞞,洗玉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根據各方信息還有餘慈的親身經歷,到目前為止,僅有一個例外:
  
  上清體系!
  
  由於上清宗對洗玉盟的深刻影響,其在洗玉湖三元秘陣中的「痕跡」也是無所不在,一旦這些「痕跡」被激發,陣中便有可能出現盲區。
  
  前日餘慈正是利用這個「破綻」,一舉打穿了三元秘陣的屏障,直接虛空挪移到深層水域。
  
  這是余慈能夠想到的,僅有的理由。
  
  先不必說這個理由是多麼荒誕,按照這個思路走下去,這片區域,有什麼能夠讓湖底妖國的那群妖物,掌握「上清體系」呢?
  
  他將視線投向微光將盡的湖底,面龐冷凝如鐵。
  
  更荒誕的結果出來了:
  
  太霄神庭。
  
  在此之前,余慈從未想過,有人會領先他一步,先期進入太霄神庭。
  
  他也很奇怪,為什麼到現在為止,他仍沒有半點兒察覺,和當初億萬里開外便有感應的情況,大相逕庭。
  
  但這不妨礙他的思路繼續:
  
  如果是太霄神庭,就有幾個要點:
  
  一是早早就有人發現了太霄神庭所在,卻秘而不宣,反而拿來用在了湖底妖國之上。這個時間點,或者說是「破解利用」的時間點,應該是在上一次劫末劫初之時,才有羽清玄所察覺到的實力顯著增長。
  
  二是「那人」對太霄神庭的滲入程度已經非常之深,控制力了得,以至於余慈「近在咫尺」卻沒有任何察覺。
  
  三是即便有以上的兩個問題,神庭的某些重要區域,依舊保留著非常純正的上清體系,所以在余慈運使紫微帝御、萬古雲霄,與上清體系共鳴之時,反而會有感應。也就是說,那人還沒有徹底地將太霄神庭佔為己有。
  
  四是由以上可以判定,那人,或者「那個勢力」的實力,應該還是有限,至少余慈就無法想像,如果太霄神庭落在羅剎鬼王手中,此時還會有什麼東西剩下來;可是那人的實力應該也在水準之上,因為從慕容輕煙的反應來看,羅剎鬼王對此事並非毫不知情,能夠在這種情況下保住太霄神庭,應該有一定的仗恃才對。
  
  第五,也是很關鍵的,結合時間節點、實力、與湖底妖國的密切聯繫、與羅剎鬼王一方的關係、以及今日湖祭上的種種變故等條件推斷,「那人」的身份,十有七八,就是飛魂城主幽燦!
  
  最後,還有一點,幽燦和羅剎鬼王……應該是有聯繫的!
  
  余慈心頭隆隆跳動,一大半的緣故是因為太霄神庭的「出現」;還有小半是被人搶了先手的複雜情緒;另外,卻是對自己思路的莫名信心。
  
  他的心跳意外地沉凝有力,為此更為理解,為什麼邵天尊只算天理、不算人心,因為從法理上得出來的結論,紮實得讓人心安。
  
  當然,余慈也不是走極端的人,他的推論到了後來,也是將法理上的結果與人心變化相通,綜合各方信息,才找出脈絡。
  
  好比慕容輕煙的明示暗示,是黃泉夫人的授意,某種意義上也是期望。
  
  黃泉夫人希望余慈像一頭橫衝直撞的野獸,盯緊目標咬上去,再不撒口。
  
  方向上很直接,就更需要足夠的誘惑力。有什麼會讓暫時還不那麼「饑餓」的余慈不管不顧,悶頭衝上去呢?
  
  正是太霄神庭!
  
  也許,黃泉夫人是要借助他的衝擊力,或曰搞破壞的本事,給羅剎鬼王和大黑天造成壓力,弄出破綻,供她利用。
  
  必須承認,黃泉夫人選對了。
  
  慕容輕煙的「野獸論」有一點沒有錯,余慈到現在都沒有一塊「獵場」或「領地」,這會使他在未來的衝擊中,找不到一個有效壯大自己的基礎。
  
  所以,余慈不可能把太霄神庭拱手讓人。
  
  這一點,沒的選擇。
  
  問題是,就算慕容輕煙說得再惡毒,余慈可以確認,他絕不會是一條「土狗」,而是擁有相當資源,也懂得思考的正常人。
  
  黃泉夫人算計再深,卻不知道趙相山的存在,也未必能算到他和羽清玄目前的關聯,還有,其本人目前的狀態……
  
  余慈不知道,已經被禁錮的黃泉夫人還能有什麼後手,但他知道,在沒有選擇的時候,如果能做出更大的破壞、造出更大的破綻、弄出更大的意外,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就是他的機會。
  
  余慈沉默的時間太長了,本來各方修士以為,他動手將兩位靈巫救出之後,會有個理由之類,哪想到,足足半刻鐘的功夫,竟是全無言語,人們不免有些狐疑,有人就高叫一聲:
  
  「不知淵虛天君有什麼看法?」
  
  余慈現在心中思緒層湧,哪有心情理會?只是默默將視線放到祭臺附近。
  
  那靈光「加持」也好,「神罰」也罷,都不是持續性的,此時幽煌等各位大巫已經將局面基本穩定住,剛剛失控放出「法相天地」神通耆老,也給制住,勉強算是恢復了平靜。
  
  可湖祭出了這麼大的岔子,那邊巫門修士個個也都是面目無光,此事無疑是他們一輩子洗不去的恥辱。
  
  正是在這種情緒驅動下,他們有意無意地將夏夫人隔離開來,留她一個孤伶伶地在祭臺上。
  
  在「祭禮」最重的巫門,出了這麼大的漏子,主祭絕逃不脫責任。
  
  更何況,明明是驗證「巫胎」血脈的祭祀活動,到最後「巫胎」竟然是不翼而飛,夏夫人這是拿飛魂城的臉面,去迎天下人的巴掌啊!
  
  可以想見,從今日開始,如果沒有意外,夏夫人在飛魂城的威望,將是一落千丈,扳都扳不回來。
  
  夏夫人仍是跪姿,只是在恢復一些力氣後,就儘可能地跪得端正,面向深不見底的湖水,只留一個背影給眾人。
  
  這是她現階段保持尊嚴的僅有的方式。
  
  余慈的注目,毫無疑問是刺激性的。
  
  已經控制住情緒的幽煌,將視線射來,利若刀鋒,隨後就盯上了兩位靈巫,至於焦點,是在慕容輕煙這裡。
  
  如此慘烈的局面,一個替罪羊是絕對不夠的。
  
  當前局勢,雖然與他想像的謬以千里,可若這麼好的機會都抓不住,也是白活這麼些年!他要一鼓作氣,將夏夫人在飛魂城的影響力徹底打壓下去,為大兄回返城中,鋪好前路。
  
  這一刻,余慈也好、幽煌也好、其餘觀禮之人也好,各人對局勢、對未來變化,都有了他們自己的看法,也都形成了大概的應對思路。
  
  可世事之奇妙就在於,它總不按照人們預想的那樣去進行。
  
  就在幽煌和余慈都想開口的那一刻,湖底再一次傳來了隆隆的震動。
  
  之前打破虛空、綻放靈光所餘的那一線光亮,就像是被人一口吹滅的燭火,突然消失得無蹤。
  
  可相應的,卻有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氣機,形成一張細密的網,從那個區域鋪展開來。
  
  剎那間,余慈忽有所感,是如此地清晰、明確,直指靶心。
  
  他的心臟猛地抽搐,像是被人用重鎚狠狠擂了一記,面上卻是維持著平靜,只將視線微微偏轉。
  
  余慈還注意到,洗玉盟各宗高層那邊,似乎開始不停歇地傳遞消息,他還沒有進入那個圈子,不知詳情,但可以相信,雖然相對他這裡,那邊得到的都是些支離破碎的東西,是三元秘陣姍姍來遲的搜檢結果。
  
  可是,其指向性毋庸置疑。
  
  只看幾個心境修持還欠火候的人物,往他這邊投射過來的視線,就可見端倪。
  
  「天君……」
  
  羽清玄應該也有所感,正想說話,余慈搖頭止住,又把目光指向了幽煌。
  
  那位顯然也是收到了信息——不要懷疑任何人的聯想力,在這種形勢下,他不聯想到自家兄長頭上,才真叫有鬼!
  
  幽燦……
  
  這個余慈僅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飛魂城領袖,正用這種過分直白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
  
  來吧,太霄神庭在這兒!
  
  余慈眸光冷徹,他很想問問幽煌:
  
  你那位兄長,究竟在搞什麼鬼!
  
  當然,幽煌十成十是答不出來,但沒有關係,余慈也沒什麼忌諱的——都這種時候了,還有什麼不能做?
  
  他領著兩位靈巫,一步邁出,徑直到了祭臺旁邊。
  
  本來就極度微妙的形勢,像是倒了冷水的油鍋,再也控制不住,轟然而動。
  
  通報一件事並給諸位書友道歉,昨天更新時所說的三月底結束,實是與編輯溝通出現失誤所致,可以確認的是,縱橫更希望作者能夠虎頭豹尾地完結一本書。我也能夠從容不迫地、保證穩定的更新,直到本書結束。
  
  當然,下半月的大章連更是不會變的,也是給大家壓驚之用,那麼,就請各位定下心神,享受故事,繼續支持俺這個暈乎乎的笨拙寫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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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ht 發表於 2015-3-18 16:59
紫極 第一百五十八章 虛空亂流 鳩佔鵲巢
  
  「淵虛天君!」
  
  幽煌面色嚴峻,迎上前來:「感謝天君救助我巫門修士,然而此時為祭祀之所,請天君不要衝撞。」
  
  「幽燦是不是把你拋開單開了?」
  
  余慈不是正常開口,也沒有用傳音,而是直接以意念穿透了幽煌的心防壁壘,一擊中的!
  
  剎那間,幽煌冷硬的面孔甚至有崩潰的跡象。
  
  他本來就因為紛至沓來的消息和變故,心神不定,余慈這道意念,更是直接穿透了他心頭被焦慮和惶惑所腐蝕的最虛弱部位。
  
  此時,余慈又換了正常的話音:「人的立場最難把握,有的不容易變,比如我;有的變來則很簡單,煌巫……以為如何?」
  
  說罷,余慈沒再看他,只將視線轉移到夏夫人那裡。
  
  臺上的夏夫人應該已經聽到了他和幽煌的對話,視線指向背後,她也有感應。幾不可察地一顫,慢慢扭頭,看得出來,她正盡力保持著平靜,可面對余慈之時,眼波之底,激湧的情緒,無疑就是乞求。
  
  正如慕容輕煙所說,她引以為豪,並不擇手段所維護的威嚴、權位,在猛獸的撕咬中,如此不堪一擊。
  
  之前她站得有多麼高,現在就跌得有多麼慘。
  
  余慈既然過來,就是宣告,可以幫助她重塑根基。只不過,以前所依靠與幽燦的關係,如今要換一下。
  
  就算她是獸吻之下的獵物吧,可就是一隻羊,也算是隻頭羊。
  
  慕容輕煙說「野獸」幹不起放牧的活計,余慈不介意做給她看!
  
  當然,嚴格來講,這也是「吞了下肚」,並非是「體系經營」的層次,至少夏夫人還不是玄門體系下的人物,但日子還長不是嗎?
  
  「夫人,湖祭成敗,我無從置評,然而方才所謂的『靈光加持』,牽涉甚廣,不知可否解釋一番?」
  
  夏夫人眸中光亮微微,顯然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本是近乎虛脫的身體,又奇蹟般地湧出了力量,她這時候才記起,早先她已經接受了「淵虛天君」外道神明的加持,她還有資本可用!
  
  希望重新燃起,但因情緒起伏過大,一時不敢開口,怕失了態,只好儘可能穩定地點頭。
  
  也許是余慈的吃相難看了些?
  
  見夏夫人有了回應,後面各方修士騷動更大,有凌厲的視線抵在他背上,那是李伯才。
  
  余慈也看出來了,論劍軒這邊,恐怕早已篤定,這次湖祭會出事,根本就是過來下手的,不管是誰,插手此事,都是與論劍軒爭食。
  
  面對眼前局面,余慈倒是很想知道,在幽燦都可能與羅剎鬼王暗存協議的情況下,作為東海上的鄰居,論劍軒與羅剎鬼王,是不是也有什麼「聯繫」?否則無法解釋,他們介入的時機,竟是如此巧妙。
  
  當前,余慈沒可能直接問起,也不想節外生枝,靜靜等夏夫人的說辭。
  
  如今「淵虛天君」的名頭,確實鎮壓全場的能力,夏夫人的解釋也不用什麼條理,只要將該說的信息表露出來就好:
  
  「……剛剛那道靈光,源頭、來歷都是詭譎,並非是受我禱告之念牽引而來……其實在妖國水域,我的念頭已經被攔截,根本沒有切入祖神所在世界!」
  
  別人信不信她的解釋,並不重要,只要給余慈一個由頭就好:
  
  「妖國……」
  
  看似沉吟之時,余慈往前走兩步,到了祭臺之前,視線直指湖水深處,看起來和之前的夏夫人差不多,但情況可完全不同。
  
  他沒有多說話,神意衝擊卻瞬間推至十萬重以上,就這麼灑了下去。
  
  後方的楚原湘看得眉毛連跳兩下,在神意攻伐中,這算不得一個特別強勢的層次,然而余慈拿出的是與他當初交戰時,連續跳變的技巧,且比當日更加嫻熟,幾乎在眨眼間,就將神意衝擊的力量,遍佈祭臺之前深水區的各個層次。
  
  這是毫無忌憚地搜檢湖底妖國的虛實,本就近在咫尺的湖底大妖如何能忍!
  
  水波激盪,連續三五頭巨如山丘的大妖軀體向上衝起,或低或高的音波掃蕩過來,雖不明其中意義,也知絕不是什麼好話。
  
  「天君……」
  
  浩然宗的荀願,看待余慈還是比較親近的,不由提氣叫了一聲。
  
  楚原湘對這位浩然宗的書呆子也是搖頭,這位明顯沒有看出來,余慈的神意衝擊,除了挑釁湖底妖國之外,還掃滅了三元秘陣在這片區域內的偵測結構,同時更將下方剛剛鋪開的氣機網絡,扭曲到極致。
  
  大夥兒剛剛才得到了片斷信息,一下子就失去了源頭,只能憑藉那一星半點兒的信息,繼續估測。
  
  雖然絕大多數人心裡面,已經有了定論,這樣的處置方式,還是讓人看到了淵虛天君的立場和態度,也給他們尋找準確的位置造成了困擾。
  
  「再遮掩有什麼用?終究還是被別人先得了手……」
  
  觀禮區域,不乏有這樣惡意的低語。
  
  還有一批人,已經無心再理會崩了盤的湖祭儀式,更受不了模模糊糊的信息,開始尋摸機會,想著「早退」,往事發地去。
  
  此時,余慈沉聲發話,對的是正表露威脅的大妖:
  
  「你家妖王何在?」
  
  各方一時都是啞然,湖底妖國當然是有妖王的,據說還具備上古「燭龍」血脈,是巫神當年敕令看守水世界門戶的大妖後裔,真界修士都稱其為「龍王」,雖然無人得以親見,卻在地仙層次上,給它留了個位置。
  
  淵虛天君倒好,直接要撕破臉嗎?
  
  對湖底大妖來說,余慈的態度自然是糟糕透頂,這些妖物肉身強橫、氣血充沛,換句話說就是容易衝動上頭,被余慈連番刺激之下,打頭的幾個便是不管不顧,一頭撞了上來。
  
  水波激盪,潛流迸發,迎面而來。
  
  余慈卻沒有出手的意思,下一刻,寒意通透,橫貫百里,幽暗水域綻開了一層層玉白色的冰花,超過五頭巨型魚妖,剎那間上了凍。
  
  出手的羽清玄回眸,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與薛平治說話,以定去留。
  
  此時事態有變,她們身邊的葉池,那有餘慈保下的兩位靈巫、夏夫人等,留在這裡,風險很大,照羽清玄的意思,還是盡快送上湖去。
  
  可不等商量出結果,湖水再起動盪。
  
  湖底妖國深處,第二波氣機羅網正徐徐擴散,引得各方修士神意鋪開,偵測外圍。只是如今相關的偵測法陣都被余慈破壞,在三元秘陣和深層水壓的雙重壓制下,能像羽清玄一般,輕易使神意延伸到千里開外的,少之又少。
  
  一干人等,絕大多數都成了睜眼瞎,只能在百里範圍內觀測,看一片幽暗之中,湖底妖國禁制激發,形成了更加濃重的陰影,向外圍急劇擴張。
  
  首當其中的就是余慈那裡。
  
  剛剛被凍結的五頭魚妖,轉眼就是冰封消融,但也無力再戰,往下方黑暗中直墜,倒是後續的湖波陰影,像是暗潮般撲上來,又像是猙獰的活物巨獸,張開巨口,要將眼前的一切都吞吃下去!
  
  觀禮區的不少人就抱怨,淵虛天君真是招災惹禍的行家裡手,到哪兒都是一身的麻煩。
  
  但與之同時,更多人看明白,湖底妖國實是主動擴張,特意過來招惹的,否則豈會有如此及時的反映,有這般謹嚴的法度?
  
  「這分明是預備好來坑人的……」
  
  有人低咒出聲,答案正確無誤。
  
  余慈身在祭臺之前,正是對方擴張的最前沿,感受得更加深刻。
  
  在他看來,幽燦這是利用太霄神庭,將一干人等吸引住,困鎖住,完全是要一網打盡的勢頭!
  
  然而……為什麼?憑什麼?
  
  不管後續打算如何,就目前為止,他的做法得逞了。
  
  湖底妖國之中,禁制層層鋪開,像是星辰點綴夜空。
  
  前面已經辨識出,大部分陣禁都設在天地法則體系分層衍化的關鍵節點上。
  
  在太霄神庭的氣機和更基礎的體系結構嚮往擴張之時,這些陣禁就如同一道道鎖勾,將本應自然鋪開的法則體系結構,扯出了另一番形狀。氣機運轉自然也是另闢蹊徑,分明是張開了一種全新的虛空結構,也可以說是「自辟虛空」。
  
  能夠將自成體系的太霄神庭控制住,單純的陣禁是不可能做到的。
  
  細究起來,每處陣禁憑依的靈脈,都堅實穩固得不可思議,若靈脈分佈能到這種密度、這種分佈趨勢,湖底妖國早就成了「洞天」一級的修行勝地。
  
  可顯然並非如此。
  
  那麼,應是通過某種方式,將別處的靈脈旁引過來。
  
  至於這些靈脈源自何處,只看其中「水脈」和「地脈」一邊倒的比例,還有吞吐靈氣時迥異於真界的法度,余慈就有了明確的答案:
  
  水世界!
  
  「好大手筆!」
  
  余慈真有些佩服了,若這些都是幽燦一手所為,其心計、修為、境界,包括在太虛法則上的造詣,都是余慈所見的最高等級的存在,與羅剎鬼王、極祖等並列而毫不遜色。
  
  「不要動!」
  
  羽清玄的警示入耳,隨即虛空變換,他已經從祭臺附近的最前沿,被扯回到原來所立之處。同來的還有夏夫人以及兩位靈巫,算上這邊羽清玄、薛平治和葉池,一行七人聚在一起,眾香環伺,對旁人來說,當真是刺眼得緊。
  
  但這時候,已經沒有人羨慕。
  
  湖底妖國的禁制發動之後,洗玉盟這一方,三元秘陣的封鎖,簡直就是一觸即潰。即使在深水區,三元秘陣的控制力被嚴重削減,這種局面,也大大出乎了人們的預料。
  
  更進一步明白,湖底妖國這邊,是完全不顧多劫以來雙方的默契,徹底翻臉!
  
  余慈剛被羽清玄扯回來,所在的祭臺前沿,便被湖底妖國禁制所成的陰影吞沒,幽煌等人根本來不及向余慈興師問罪,便狼狽後撤。
  
  幾個呼吸的功夫,又撲到了余慈等人身前。
  
  觀禮區域,有人往後撤,有人則留在原地,親身體驗一番妖國陣禁的效用。
  
  余慈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結論則出來得很快。
  
  乍看起來,湖底妖國的鋪開的陣禁,不如湖上的三元秘陣厚重,但外擴時的衝擊力,卻極是可觀,至於短時間內,對修士各項能力的壓制,也沒有遜色太多。
  
  問題在於,三元秘陣是不講情面,無差別的壓制;這邊倒好,那些隨著陣禁陰影擴張而衝來的大妖,一個個生龍活虎,沒有受制不說,似乎還受著加持!
  
  確實更肖似於「自辟虛空」。
  
  從這一點看,幽燦對太霄神庭內,上清體系的改造,無疑是成功的,尤其是借「水世界」靈脈,通過陣禁改換面目,非對天人九法有極精深的造詣莫辦。
  
  惟其根本,其實未成體系,對太霄神庭的依賴,要更嚴重一些。
  
  余慈留感受陣禁的壓制,一旦調運起紫微帝御的心法,受的限制要比在三元秘陣中,還小一些。
  
  微觀細節方面有了結果,余慈仍不滿足,又將心神破入真實之域,要從這個層面上,搜檢陣禁排布,尋覓破綻。
  
  至於湖底大妖對他的衝擊,自有人幫忙化解。
  
  羽清玄意唸到處,余慈前方水域又是凍結,連帶著裡面十餘頭妖物,都沒能逃脫,這次,就沒死裡逃生的好運氣,來不及化凍,已被轟成血粉。
  
  這等辣手,是羽清玄存了震懾之意,可是,對這些氣血沖頂的大妖來講,效果也就一般。
  
  絕大部分妖物,依舊是前仆後繼,完全不把性命當回事兒。
  
  余慈本來是在真實之域觀察,卻又對此生出感應:
  
  其中跳躍掙扎的血脈力量,怎麼摻著那麼熟悉的味道?
  
  他心頭微跳,視線往第二波衝來的妖物陣線中一掃,當下鎖定目標,清光刷落,裡面領頭的一隻長生級別的大妖,竟是全身發軟,巨如小丘的身軀不自覺拔起,往余慈所在方向投去。
  
  半途中,又覺得一身血脈如焚,不自主張大嘴巴,無聲吼嘯,身軀卻是不斷變化,數息時間,已經縮小了百倍,落在余慈身前,在水中一滾,竟是化為人形。
  
  「你……」
  
  那大妖不擅人言,嘴裡含混,說話才開了個頭,又是天旋地轉,余慈已經把它給看透了,得了所需的情報。
  
  別看余慈將這妖物攝來制伏,輕而易舉的樣子,這其實是他幾個月裡新參悟的一門絕學,正好用得上。他可不是羽清玄,擊殺這等氣血充沛、筋骨如鐵的長生大妖如探囊取物,乾脆就攝入心內虛空,打落萬魔池,鎮壓了事。
  
  「好手法!」
  
  本又進入孤僻模式的邵天尊,難得主動開口,還是非常誠懇的讚譽:「上清神光,數百年而不得見。天君道基厚重,可見一斑。」
  
  余慈欠了欠身:「不敢當,純化還多有不足,難入方家法眼。」
  
  余慈倒也不是客氣,他這一門絕學,號曰「上清六合神光」,此「六合」,非上下四方之六合,而是「精氣神」、「天地人」之六合。當年在上清宗,也不是什麼秘傳,而是修行到了一定程度,大都會去修煉的法門。
  
  此法其實就是「道基外化」之術,只不過是將那些慶雲、景星之類,氣象威嚴大於實質意義的徵兆,打磨成與自家神通法門內外貫通的一道神光。
  
  不但應敵時頗有奇效,更重要的是純化自家道基,對後續修行頗有益處。
  
  此類法門威能,是典型的「因人而異」。
  
  如果修士本身修為平平,也沒有什麼厲害的神通,所謂的「神光」也就沒什麼意義。
  
  可若像余慈這般,修通了天垣本命金符「五器四神」九項符法神通,又身具「自辟虛空」、大挪移等無上神通,這一道清光之中,便有諸般神通加持,甚至還可以導入「平等珠」這等外力,自然極為可怕。
  
  可惜的是,余慈畢竟修煉日短,道基純化上還有不足,此外他的各項神通裡,決定性的殺伐手段還有欠缺,以至於清光刷落,制人攝人容易,攻伐之力還有不足。
  
  眼下,余慈也沒心思糾結這個,應付了邵天尊,便又將注意力擺到剛剛的發現上來。
  
  他注意到,大妖身上的血脈力量,確實與巫門一脈相承,可是,在起承轉合之間,法度分明有了變化。而且,那變化還非常熟悉。
  
  《未來星宿劫經》!
  
  怪不得,邵天尊說此地「化形」大妖眾多,有這部還丹階段就能轉化形質的上乘經典,豈不是最正常的結果?
  
  大黑天佛母菩薩、羅剎鬼王在湖底妖國的滲透程度,遠超余慈的預估。
  
  同時,余慈也對幽燦的做法,沒了指望:
  
  這兒本是巫神的根基啊,幽燦難道就沒有一點兒引狼入室的警戒心嗎?
  
  他這邊百思不得其解,發源於湖底妖國深處的第三波氣機羅網……不,已經是潮汐了,而且是虛空潮汐,正急劇擴散開來。
  
  湖底不再只是「搖動」,完全就是顛倒錯亂,不辨上下四方。
  
  這是虛空結構的舒張變化、扭曲動盪,也是太霄神庭與水世界、真界虛空交錯接觸後,必然的衝擊。且因為前期,太霄神庭居中緩衝,也做了壓制,這一下爆發,更是驚人。
  
  觀禮臺這邊是重災區,一瞬間便是所有人中招,不管是地仙、不知被甩到哪去,連旁邊的邵天尊也不見了。
  
  羽清玄反應及時,用虛空神通將這邊幾位都束在一起,不管如何顛倒錯亂,都沒有走失。
  
  便在虛空亂流中,羽清玄低聲問:「往哪兒去?」
  
  「往下吧。」
  
  余慈一點兒也不矯情,這種時候,對待太霄神庭,他絕不允許任何人搶在他前頭,就算已經被幽燦拔了頭籌也一樣。現在他要作的,就是用儘可能短的時間,把這位不安其位的巫門大佬,從裡面踢出來!
  
  不過,在此之前,葉池這幾位,肯定還要先安頓好。
  
  他對薛平治道:「元君舊傷未癒,不宜在此久留,且此時湖上無人主持,還請元君再辛苦一趟。」
  
  薛平治知道余慈是照顧她,這種事情也並非強撐得了,余慈和羽清玄都有虛空挪移的大神通,想走就走,帶了她反而失去了靈動之意。故而也不遲疑,就答應了。
  
  兩位靈巫、葉池肯定要給帶走的。
  
  至於夏夫人,怎麼說也是一位劫法宗師,只要心神定住,戰力也可一觀。不過,此時湖上形勢還不知怎樣,讓她在這兒拚命,還不如上去,搶佔先手,鎮壓局面。
  
  如果能搶在參加湖祭的修士、尤其是幽煌等人回返之前,掌控住飛魂城,後面不知能省多少心力,所以余慈也就讓她一併回去了。
  
  此時就有羽清玄為薛平治等人規劃好方向,送她們離開。
  
  解決了後顧之憂,余慈再不耽擱,和羽清玄往下潛去——再怎麼激烈的虛空亂流,對他們來說,最多就是視野「混濁」一些,更何況,此時太霄神庭體系暴露,一些原有上清法度尚算完整的區域,就像是閃爍的螢火蟲,在他們感應網絡中飛舞不定。
  
  余慈還有些奇怪:
  
  「沒潛多深吧,已經離得這麼近了?」
  
  羽清玄輕聲道:「太霄神庭的話,範圍是有些超了。我少時曾去過兩回,其內部雖有虛空相疊,廣大不可思議,可就外部實際佔地而言,徑長不過八百里……」
  
  余慈也記起相關的訊息,再估算湖底妖國的深度,可以確認,覆蓋範圍肯定是遠遠超過。
  
  出現這種情況……
  
  「也許,是將疊起的虛空鋪展開,對結構的變動,就相當厲害了。」
  
  聽了羽清玄的估計,余慈眼角跳動,這算不算「崽賣爺田不心疼」?
  
  看來,幽燦對太霄神庭做了相當的「改造」。
  
  太霄神庭結構仿上清三十六天,四方八天為「四維天柱」,由八處天域「壘砌」而成,每一處「天域」都是一處疊起的虛空,如果全部鋪開,可以輕鬆覆蓋洗玉湖周邊數十萬里方圓的廣闊天地。
  
  可要是這樣,太霄神庭嚴謹的虛空結構,就會被嚴重破壞。
  
  幽燦這廝……
yht 發表於 2015-3-19 20:42
紫極 第一百五十九章 靈池白蓮 黑天教現
  
  以「四方八天」模式壘砌的三十二處天域,體現了上清宗對於天地法則體系、尤其是太虛法則的認知以及應用,是一個宏大而又精密的工程,否則豈能在碧落中遨遊?
  
  可被幽燦這麼一搞,就成了攤平在洗玉湖底的爛攤子,想要飛騰入空,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余慈唯有寄望於中央的「三清天」及「大羅天」,那裡才是中樞之地,應該有重整旗鼓的重要佈置。
  
  從目前的情況看,幽燦確實沒能突破那裡,余慈隱約有一些感應,中樞之地的法度是封閉的、完整的,但在這處複雜的水域中,很多感應又都是扭曲的。
  
  他現在進一步明白,為什麼前幾次遙空感應時,總覺得太霄神庭來回擺盪,在湖底轉圈了,這處由太霄神庭、水世界、真界三方交疊的虛空結構,就是罪魁禍首。以單獨任何一邊虛空世界為參照,都會謬以千里。
  
  至於幽燦那廝,為什麼要將三十二天盡數鋪開……大概是為了更好「滲水」吧。
  
  余慈大概摸清了幽燦的思路。
  
  對上清宗嚴謹的法則體系,便是以幽燦之能,也難以盡數破解,他倒也乾脆,借湖底妖國的陣禁體系,引入了「水世界」,將太霄神庭淹沒,以其中的法則體系,尤其是巫神的精髓靈水,強行滲透,以攻破三清天和大羅天。
  
  又或者,正是巫神靈水的滲入,才導致「四方八天」的虛空結構崩潰,也給了幽煌操控的權柄。
  
  余慈和羽清玄已經進入太霄神庭的區域。
  
  被「水世界」大規模入侵、三十二處天域盡都鋪開之後,太霄神庭的破損程度非常嚴重,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幾乎見不到一處完整的建築。
  
  余慈和羽清玄還是有一定的感應能力,略微修正了幾次方向,不多時,便看到一處宮殿群落。
  
  宮殿外圍的樓閣拱橋迴廊等,都已經毀得差不多了,只有宮殿的主體還在。此時在水下,水流從宮閣門戶中穿梭,還有魚蝦之屬,原來的飛簷斗栱,大都零落殘破,遠遠看去卻有光芒透出,似赤非赤、似青非青,頗有神異。
  
  羽清玄輕聲道:「我記得這是玄胎平育天的元景宮,那些因各種意外,成為鬼修的上清前輩,多聚於此,凝聚玄胎,以助修行。」
  
  余慈沒有說話,心中卻感嘆:如今已是魚蝦嬉遊之所!
  
  這一刻,余慈也好、羽清玄也好,與上清宗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兩人,眼神都是發冷。
  
  玄胎平育天在上清三十六天中,是東方八天之一,就算鋪開,也不至於跑到西邊去,結合著感應,兩人再次修正方向,繼續向中央區域而去。
  
  其間或有湖底妖物衝擊,都被隨手打發了,沒有哪個能擋他們一時片刻。
  
  後面再沒有遇到「元景宮」那樣的標誌性建築,然而樓閣亭臺、法壇靈池等等殘垣,時有所見,其敗落之景,令人痛心。
  
  余慈一路沉默,這種時候,他不得不去想:
  
  當邵天尊、八景宮見得此景,又或是洗玉湖那些不省心的盟友看到這一幕,會產生什麼後果。
  
  本是他的資本,卻被幽燦如此毀棄,余慈心中殺意,已如油煎一般。
  
  羽清玄瞥來了一眼,沒有勸解,而是就事論事:「東方八天區域,不像有地仙大能駐留。」
  
  「這樣最好。」余慈的心境還是清明的,幽燦不在,會省不少力氣,「太霄神庭是四方八天結構,無論從哪個方向過去,都能直抵中樞,當務之急……唔?」
  
  他突然停下身形,四面張望。
  
  羽清玄問他:「有什麼發現?」
  
  「這裡大概是哪兒?」
  
  羽清玄也回眸四顧,其後從腳下廢墟中拔出一塊殘破石碑,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但還是能夠看出,上面有修士姓名之類。
  
  此時方道:「應該是東方第七天,虛無越衡天。」
  
  她的眸光在殘碑上流轉,語氣依舊:「從這一層天域起,非上清嫡系弟子莫入,當年這裡也是宗門所化的星宿神明首次記錄名籍,分配所屬天域的地方,直屬於紫微帝御,算是三十六天的第一道分界線。」
  
  余慈也往殘碑上掃了幾眼,其中的名字都很陌生,卻不知上面是否有羽清玄熟知的「故人」呢?
  
  在這裡,余慈和羽清玄的感觸,又是截然不同的。
  
  他暗嘆口氣,問道:「既然是直屬,有通往三清天、大羅天的捷徑沒有?往其他天域的也成。」
  
  羽清玄依舊是恬淡平靜的樣子,看不出什麼心理波動:「理論上每一處天域,都有這種捷徑或曰虛空甬道,只不過當下,留存的可能性不大。」
  
  「是嗎?」
  
  余慈繼續扭頭四顧,腳下隨之移位,羽清玄知道他應有所得,也不多言,將殘碑放下,緊隨在側。
  
  兩人在廢墟中兜灰兜兜轉轉,行了約千餘步,忽在一處倒塌的亭臺之側,柳暗花明,見到了一方靈池。
  
  靈池之中,竟然還蓄著約三指深的清波靈液,其上更有兩株白蓮,此時已然近乎凋謝,但已缺了數瓣的蓮花,絲毫不見萎靡之態,彷彿只是被人摘了半邊,依舊潔白如玉,與池水自成一體,不受池外湖水沖刷影響。
  
  這是一處聚靈之地,就是虛空劇烈變故之後,依舊留存,氣機封閉得很。其角度偏斜,又有廢墟遮掩,虧得余慈還能尋到。
  
  此間的靈液、蓮花都非凡品,若是入藥,都有妙用,站在池邊,荷香微透,又有靈氣滋養之功,很是怡人。
  
  不過,余慈卻不是對著它們來的。
  
  吸引他過來的,是在荷香之外,另一種常人難以察覺,但對他來說,更加濃烈的香氣。
  
  天人異香!
  
  「哦,是妙相留在赤陰身上的那種?」
  
  羽清玄的話,讓余慈微窘,不過很快就被意外所得的驚喜和疑惑淹沒了。
  
  能夠在這裡,查覺到線索,當然非常好,也給了余慈很好的思路。
  
  不過,這裡怎麼會有?怎麼能夠留存?
  
  要知天人異香只會沾染到生靈身上,靈池中這一株異種蓮花,勉強也算是吧,不過話又說回來,留在此間的香氣,是「再傳」之香,那麼問題來了:
  
  誰會對一株蓮花「發情」啊!
  
  余慈只覺得莫名其妙,一旁羽清玄瞭解情況後,觀察片刻,沉吟道:
  
  「應不是那等理由,你那位舊識的天人異香,乃形骸神魂交織並作而成,傳播的法子雖然詭譎,卻也不會脫離了這個基礎。若有人染上香氣,又將身心烙印寄託在某物之上,或可為之……此處,大概就是利用了寄魂通感之術。」
  
  那麼,又是誰,會對一株凋零的蓮花用「寄魂通感」之術?這株蓮花上又有什麼奧妙?
  
  余慈發現自己抓住了關鍵。
  
  「羽宮主可否追溯源流?」
  
  「我試試看。」
  
  羽清玄方一點頭,秀眉便是微蹙,與之同時,余慈也生出感應。
  
  但見靈池之中,那株白蓮無風自動,香氣散溢,更有毫光射出,使得靈池周邊,光彩迷離。然而細看去,那光卻又不全是靈池蓮花所發……
  
  上面!
  
  余慈猛抬頭,只見赤金光芒,如一輪大日昇騰,擴散開來,剎那間掃蕩這片水域內的一切黑暗,耳畔又有龍吟道唱,與光芒合流,自眼耳灌入,竟似能洗煉形骸神魂,激得體內元氣躍躍欲動,幾有破劫沖關之感。
  
  「這是什麼?」
  
  羽清玄同樣仰起頭,輕聲道:「龍變梵度天……的投影。」
  
  余慈一時無言,龍變梵度天,那是北方八天之屬才對,怎麼投影到此間?
  
  況且,若按照八景宮的垂直分佈,那已經是四梵天之屬,極度接近三清、大羅天域,就其重要性而言,似要遠勝過前面的玄胎平育天,和此時的虛無越衡天。
  
  上清三十六天雖然是四方排布,但這種上下分界,還是有些痕跡。其與八景三十六天本就是互相影響,其中還要算上佛門十法界,關係複雜得很。
  
  余慈現在沒興趣參詳裡面的學問,他瞇起眼睛,盡力穿透那赤金光芒,尋覓其中奧妙。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沒那個必要。
  
  赤金光芒漸漸變得不那麼刺眼,呈現出一處虛空輪廓,具體如何,由於投影的扭曲,看不出個究竟,可是,幾乎正抵在眼前的那一座恢宏垂立的天門,雖是虛影,卻也讓人為之凜然。
  
  天門之上,有神明異獸之像,羅列自有規矩,不知是何材質的門扇牢牢封閉,自然便有森嚴之規,透過不可計的虛空距離,直抵過來。
  
  「這應是龍變梵度天裡,直通三清天的門戶。」
  
  羽清玄給余慈解釋了一下,但很快閉口,因為他們都看到了,在巨門之下,竟還立著一人,相較於頂天立地的門戶,著實不成比例,然而其白衣溫婉,秀逸出塵,只要移目過去,便很難移開。
  
  余慈微怔,失聲道:「白蓮?」
  
  羽清玄也有些恍然:「她就是白蓮?」
  
  余慈上次見得此人,還是在北荒,其實也沒有正面打過交道,只知她是大黑天佛母菩薩身邊的近人,此後也再沒有見過。但不久之前,也從朱文英那裡聽說了,他被陸素華追殺時,卻是蒙白蓮相救,支撐了更長時間,算起來,兩人算是有一段善緣。
  
  不過此時相見,立場已是對立。
  
  白蓮分明也是看到了他們,或者說,就是專為之而投影過來。她盈盈行禮,合規合度:
  
  「羽宮主、淵虛天君,大黑天佛母菩薩座下白蓮,見過二位。」
  
  此時,余慈更想說一句:幽燦,你可真大方!
  
  白蓮無疑是大黑天佛母菩薩一方的重要人物,她竟然能夠登堂入室,進入龍變梵度天,幽燦怎麼可能不知情?再想想湖底大妖身上的《未來星宿劫經》的痕跡,余慈不得不「佩服」幽燦的選擇:
  
  他自己的位置在哪兒?
  
  眼下不是敘舊時間,也不是究根問底的好時機,余慈也懶得寒暄了,徑直便問:
  
  「幽城主不在?」
  
  「招惹了羽宮主、淵虛天君還有各宗精英強者,已經遁去。」
  
  余慈和羽清玄對視一眼,這裡頭,味道不對啊。
  
  更沒想到,白蓮直接說透了:「菩薩已與幽城主分道揚鑣,此中究竟,或許天君想知道?」
  
  我更好奇你在做什麼!
  
  余慈腹誹一句,又暗詢羽清玄,是否能夠定位。
  
  羽清玄搖頭,這個投影,無疑是白蓮預先做好的準備,手法別緻,再加上目前虛空結構的混亂局面,就算是她,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梳理清楚。
  
  白蓮靜立在雲端巨門之下,龍變梵度天似乎還吹起了風,赤紅的氣流飛捲,都在她腳下,愈發襯得她飄然欲仙。
  
  余慈盯她良久,方道:「既如此,就請道友明示吧。」
  
  「此間半座太霄神庭……」
  
  「半座?」
  
  白蓮對余慈打斷她發言,不以為忤,稍頓便續道:「正是。據幽城主講,太霄神庭乃是他本劫之初,在湖底發掘出來,花了數十年時間,借水世界巫神靈水滲透,才蝕開外層禁制,得以進入四方八天區域,但核心處的三清天與大羅天,便如這座緊閉的門戶,還在重重禁制之中,沒有破解,故而只是半座。
  
  「按照幽城主與菩薩的協議,在雙方聯手開發十年後,不管結果如何,這半座太霄神庭,都要轉手過來,交易的時間,就是諸位湖祭之時。」
  
  余慈面色冷峻,一點兒也沒有什麼慶幸的心思。
  
  明明是上清宗的根本重地,卻在外人手中來回流轉,但凡是上清一脈,都等於是被人在臉上狠抽了一巴掌,要高興才是稀罕事兒。
  
  況且,在幽燦手上,和在大黑天佛母菩薩、在羅剎鬼王手上能一樣嗎?
  
  他還注意「聯手開發十年」的字眼兒,也就是說,在本次天地大劫後不久,兩邊已經勾搭上了,不,時間可能更靠前!
  
  混帳……在他與羅剎鬼王交手的時候,那邊分明已經將這處根本要地入了手,怪不得,連續幾次衝突,都是虎頭蛇尾,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這是把他當猴子耍?
  
  羽清玄瞥他一眼,冷靜追問:「你們得以佔據此地,幽燦又得了什麼?」
  
  「自由。」
  
  白蓮同樣是神色從容,徐徐答道:「幽城主上一劫末,強渡劫關,成就地仙尊位,然而中間是借用了巫神的精髓靈水,惹下了後患,自那以來,便只能在洗玉湖底,壓制傷患,卻還是免不了被巫神靈水同化之厄,甚至已經難有人形。這種情況下……」
  
  「未來星宿劫經!」
  
  「不錯,確切地講,是羅剎大人與菩薩同參的《三際經》,才是對癥之法。」
  
  原來如此!
  
  余慈終於是恍然大悟,剎那間,夏夫人的巫胎、葛秋娘的巫胎、幽煌的作為等等一些線索,都串聯起來。
  
  怪不得呢,幽燦原來已經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必須要用巫胎轉世這樣的法子,重啟修行之路。
  
  幽煌折騰了這麼久,就是給他創造機會。
  
  但不知為什麼,幽燦最終竟沒有選擇「巫門正統」,而是選擇了與羅剎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薩合作,用這法子,或許就略去了懷胎十月、再成長起來的相對漫長的時光。可是……
  
  幽燦也真有膽!
  
  余慈也看過《三際經》,自然明白,這門經義,固然是神妙無方,卻是標準的「神道依附法門」,類似於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前面還好,到了後來,就必須要敬奉大黑天佛母菩薩,借信力渠道,方能繼續。
  
  幽燦堂堂飛魂城之主、上古大巫血脈、巫門第一人,是標準的巫神後裔,難不成要背信嗎?
  
  對此,白蓮的解釋是:「幽城主確是天縱之資,借《三際經》參悟出改形換質、純化血脈的全新法門,脫了束縛……」
  
  白蓮的回答,完美地解釋了余慈的疑惑。
  
  這確實是有可能的,比如余慈之於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沒有落入無量虛空神主的窠臼之中。
  
  可問題在於,余慈所參悟的法門,是沒有無量虛空神主「加持」的,而《三際經》背後的大黑天佛母菩薩,可是活脫脫的大能,更別說背後還有羅剎鬼王,真的能讓幽燦如願?
  
  余慈不以為然。
  
  不過,這個問題是不可能深入下去了,余慈調整了下心緒,冷笑道:
  
  「那麼就是說,幽燦和你們分道揚鑣,臨走前還坑了你們一把……我理解得沒錯吧。」
  
  白蓮垂眸不語。
  
  「那麼,你們又在這兒做什麼呢?」
  
  「天君與我教牽繫極深,關心倒也正常,只不過,在此間的大多數人,未必與天君一個想法。」
  
  「哦?」
  
  余慈早就察覺到,受那氣象恢宏的投影吸引,原本在虛空亂流中顛來倒去的各路修士,倒有半數,被陸續吸引過來。他們之間的對話,也有小部分被聽了去。
  
  白蓮竟然沒有任何遮掩之意,出現這種情況,怕是她有意為之。
  
  一直以來,都深藏在西南六蠻山、大雷澤深處的黑天教,終於要走上前臺了嗎?
  
  也是,自從妖魔大軍衝出大雷澤,掃蕩西南、南海,劍指東海之後,黑天教這個習慣了隱匿的龐然大物,已經是正式亮相,又有什麼可忌憚的?
  
  楚原湘的大笑聲起:「其實,我的好奇心,與淵虛天君的可能比較相似,但要更貪一點兒,如果這位……白蓮道友是吧,能把事情講全了,當然最好不過。」
  
  這位同樣精通虛空神通的強者,在虛空亂流中,自然也要從容得多,趕過來的修士裡面,有三分之一都是他帶來的。
  
  余慈回眸,不知何時,邵天尊也靜靜站在不遠處,某處樓閣殘垣之上。
  
  倒是李伯才以及手下的劍修,不曾見得。
  
  這還只是在余慈視野之內,也許還有一些人,出於謹慎或者更陰暗的考慮,躲藏在這片混亂的虛空環境中,伺機而動。
  
  虛無越衡天這邊的修士,越來越多,白蓮的神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對楚原湘的問題,從容答道:
  
  「若按照我們雙方的協議,幽城主大可不必做這些高調之事,悄然來去便好,自去做他的飛魂城主,然而他臨走之前,有意將太霄神庭位置暴露,又將諸位攝入,實是行的牽制之法——既牽制我方,又牽制各位。
  
  「因為飛魂城湖祭之事,是洗玉湖附近的長生中人,十有六七,都到了湖下,並已入局,此時在洗玉湖周邊,幾無強者鎮守,以幽城主的實力,做些事情,要方便許多。」
  
  余慈心頭微凜,想到剛剛才到湖上去的薛平治一行,迅速將這個消息,通過幽蕊傳過去,讓那邊小心戒備。
  
  楚原湘揚起眉毛:「那麼,白蓮道友可否告知,他能做什麼呢?」
  
  白蓮微微搖頭:「若能知道幽城主的想法,我們豈會被他算計?」
  
  「確是如此,那麼,白蓮道友你們想要做什麼,總不會不知道吧!」
  
  「我們……」
  
  白蓮一時靜默,便當絕大多數修士都以為她要砌詞推託的時候,卻是莞爾一笑,一時明艷不可方物:
  
  「好叫諸位得知,我們要做的,正是改換天地體系、重塑世人成道之基。
  
  「如今天裂谷一線、至乎西南六蠻山、大雷澤、南海、東海半部,已成捲席之勢,東海羅剎鬼王和本教佛母正要有下一步的打算,當為世人所知,諸位當深思之、熟慮之、慎擇之!」
  
  多少年了,有幾個人敢光明正大地講出羅剎鬼王的名號?
  
  聽到這個既熟悉又不怎麼習慣的稱呼,有的修士本能地就是全身崩緊,背上微寒,似乎那位當世神主,正穿透億萬里虛空,投來冷冷一瞥。
  
  這片區域,為之一窒。
  
  至於白蓮,話至此處,人影及龍變焚度天的投影,便漸漸轉淡,分明不準備再聊下去。余慈見她要走,又想到天人異香,以及所關心妙相的下落,突然福至心靈,就有了明悟:
  
  「大黑天佛母菩薩,正借巫胎轉世……是也不是?」
yht 發表於 2015-3-20 20:39
紫極 第一百六十章 圖窮匕現 冤冤相報
  
  一語既出,白蓮沉靜依舊,然而正轉淡的影像,卻是停駐下來。
  
  周圍修士也都是一震,彼此視線交錯,有的則低聲交談:
  
  「巫胎轉世,怎麼突然來個轉世?哪來的巫胎?」
  
  「夏夫人的巫胎不翼而飛,總不會到了這裡?」
  
  「說不通,據說夏夫人尚未顯懷,打掉還正常些……」
  
  余慈此言,對白蓮、對其他人,其實是兩層意思。
  
  便在其他人為「巫胎轉世」之事本身而驚訝的時候,白蓮聽入耳中的,則是余慈已經貼近真實的篤定。
  
  很早之前,余慈就和趙相山推斷出,大黑天佛母菩薩是要借巫胎轉世,以更加高效地影響真界天地法則體系,卻一直沒有找到準確的時間點。
  
  現在,余慈可以確認了:巫胎轉世,就在此時、此地!
  
  余慈的思路,漸漸理順,世人道「巫胎」,都是指夏夫人腹中那個,但余慈知道,其中的學問沒那麼簡單。
  
  原為夏夫人與幽燦的血脈,如今轉移到雪枝腹中的;結合了蘇、唐兩家大巫血脈,此時在葛秋娘腹中,已快要臨產的,都是巫胎。
  
  然而轉移到雪枝腹中的且不說,根據趙相山傳來確切消息,下湖之後,葛秋娘一行,因虛空亂流,在湖中如沒頭蒼蠅一般,根本到不了指定地點,這兩個,顯然都不是大黑天佛母菩薩的目標。
  
  那麼,還有誰?
  
  余慈以為,以香傳訊的妙相,佔了極大的嫌疑。
  
  不管管(冗字)妙相用「授粉種香」的方式,傳遞怎樣的信息,有一條是最根本的:
  
  她才是天人異香的源頭,是有別於夏夫人、蘇啟哲、赤陰等人的第一層級。
  
  妙相在洗玉湖附近,卻只能以這種方式傳遞消息,證明她如今行動受限;
  
  不困在六蠻山,卻困在洗玉湖,與此中焦點的巫胎、太霄神庭就脫不了干係;
  
  再加上她曾是幽燦的前妻,也是蘇家的直系血脈,更是徹底掌握在大黑天佛母菩薩手中的棋子,種種跡象連在一起,就算不能確證,也有極高的相關度。
  
  而從合理性上考慮,在太霄神庭內部轉世,也是足夠隱蔽,藉著夏夫人巫胎之事,悄然轉移此界修士,包括余慈的關注重心,給大黑天佛母菩薩打了個近乎完美的掩護。
  
  如果不是幽燦反戈一擊,將太霄神庭暴露於人前,余慈說不定真會給她們瞞過。
  
  羅剎鬼王一方,一直對余慈掌控生死法則之事,耿耿於懷。而只要這個設計成功,余慈再怎麼掌生控死,一旦錯失了關鍵茬口,就很難再限制住。就算是現在這樣暴露了,在如今這三方虛空交匯之地,他想要干擾,也遠比任何地方都要困難。
  
  現在的問題是:事態進展到哪一步了?
  
  已這種時候,余慈再沒有「迂迴」這個選項,他乾脆直接叫破:
  
  「妙相何在!」
  
  喝聲出口,他忽又明悟,不等白蓮回答,又道:「和你在一起,龍變梵度天?」
  
  白蓮還是不動聲色,可餘慈心下越發地篤定了。他心裡就尋思,如今的太霄神庭,地形太過複雜,難以定位。若能從妙相所留的天人異香上,尋到一條路徑最好,可惜,身上沾染了天人異香的赤陰也好、蘇啟哲也好,都不像是有進入這裡的資格。
  
  也就是說,就算破解了相關禁制手段,挖掘出她們隱藏的記憶,也很難合用,
  
  總不能還是要從慕容輕煙那邊下手……唔,在場的這些修士,是否可以利用一下?
  
  幾個轉念的功夫,余慈的腦中就將這些巨量信息都過了一遍,心中考慮著如何翻找妙相的蹤跡,面上則還是等待白蓮的回應。
  
  白蓮身形就維持在半虛不實的狀態下,直視余慈:「妾身來此之前,曾到東海,拜會羅剎大人。」
  
  又聽到「羅剎」的名號,在場修士仍然沒有適應過來。他們甚至懷疑,白蓮幾次三番地直呼「羅剎」之名,是不是一種另類的召喚。
  
  也許,長居於東海的那位,此時正閒坐舉杯,看這邊的熱鬧……
  
  幾個膽色稍遜的,甚至不自覺扭頭四顧,此間隆隆流動的水聲,說不定就遮過了那位大人的冷笑呢。
  
  余慈深諳情緒神通,即刻感應到附近微妙的氛圍。對此,他沒有什麼辦法,這就是羅剎鬼王十二劫以來,累積起來的赫赫威名。在此威名之下,一些事情做來就是事半功倍。
  
  他扯著「上清後聖」的大旗,也是在做類似的盤算。
  
  況且,就算是他本人,也有點兒懷疑,羅剎鬼王是不是真的在關注這邊。
  
  白蓮的話音,不緊不慢,流淌過來:「受大人所托,有一事要說與天君。」
  
  「哦?」余慈有些意外,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交流的必要嗎?
  
  「按照羅剎大人所言,天君與我方牽繫太深,掌握了太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故而此事當是在天君道破我等經營之秘後,一報還一報,贈予天君。」
  
  白蓮此言一出,靈池周邊,不可避免又是低譁:
  
  她竟然是承認了!
  
  即使淵虛天君篤定的姿態,讓很多人都有了預感,可白蓮如此爽快承認,絕對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預料。
  
  巫胎轉世,無疑就是要爭搶真界天地法則體系的控制權,對如今的形勢而言,天裂谷一線、六蠻山、雷澤等西南莽蒼地域、南海以及東海半部,都已是其囊中之物,再讓讓(冗字)她們在這裡做成了,那還了得?
  
  楚原湘面色微沉,視線移向邵天尊,那位依舊是安靜緘默的樣子,不過楚原湘可以肯定,只要有機會,這位八景宮的地仙大能,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此事破壞。
  
  因為,他楚原湘就是這麼想的!
  
  同樣有很多人好奇,羅剎鬼王所謂的「一報還一報」,又是怎麼個說法?
  
  白蓮彷彿完全不知,她這一句話,給大黑天佛母菩薩的轉世,平添了多少阻力,明眸沉靜,波紋不興:
  
  「以天君掌控的神通法力,為敵則代價巨大,但若為友,卻是將如虎添翼。妾身斗膽,代羅剎大人再問一句,天君可願與我等共謀大計?若天君應允,此間事了,太霄神庭原物奉還,我方更願為上清宗保得萬世基業,但凡羅剎、黑天兩教存世一日,上清宗就是玄門千宗之魁首,北地三湖之霸主。」
  
  這算是裂土封疆了吧!
  
  誰也沒有想到,白蓮竟然提及這等事,且不說話裡將八景宮、洗玉盟放在何處,這份重視程度,也足以讓人愕然了。
  
  眾修士各自交換眼色,這叫什麼報復?還是說,先禮後兵……
  
  淵虛天君又會怎麼回應呢?坦白講,這麼一個條件,要尊重有尊重,要實惠有實惠,還是足以讓人心動的。
  
  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余慈哈地一聲冷笑:
  
  「上清基業成敗,自有人力天數,不勞掛心!」
  
  果然還是拒絕了……既不驚喜,也無從惋惜,大多數修士都在期待:
  
  後面呢,後面呢?
  
  對這個回答,白蓮自現身以來,還是首次嘆息,輕聲道:「羅剎大人講,這是最後的合作機會,請天君莫要自誤。」
  
  余慈眼神冷澈,其實此刻,他心頭有濃重的不祥之感。
  
  只是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與羅剎鬼王妥協,一方面,兩邊的根本利益,是不可調和的;另一方面,還有太多別的東西。
  
  瞥了眼羽清玄,他微笑道:「那我想要什麼人,你們也會給?」
  
  白蓮何其聰穎,立知余慈的意圖,想了想,方道:「待大事過後……」
  
  「我的是現在!」
  
  「總有幾人,事涉關鍵,恐怕需要等候。」
  
  「等到死?」
  
  白蓮沉默不語,半晌,重又開口,已經是直指根本:
  
  「天君,是,還是否?」
  
  余慈微笑泛起之後,就再沒有變過:「我更想知道,你要說的,和我所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兒。」
  
  白蓮垂眸:「是嗎?那,太可惜了。」
  
  嘆聲悠悠,她本來的停駐的身影,重歸於虛無,最後的視線,卻是莫名在邵天尊、楚原湘等人面上一掃而過,才又凝注在余慈臉上:
  
  「我方與八景宮不同,並不在意天君你手裡有沒有太霄神庭,也在(冗字)(在)意那位莫須有的上清後聖……良機當頭,天君未免太不珍惜。」
  
  靈池旁邊,人聲忽寂。只有虛無越衡天裡,湧動的水流,隆隆轟鳴。
  
  一干人等面面相覷,感覺中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人開了口,還是茫然的多:
  
  「她說什麼?」
  
  「那個『後』什麼的前面是……」
  
  聲音低無可低,倒是視線偏轉,紛紛落在余慈臉上,蘊含著更多的東西。
  
  裡面大都是難以置信、不可思議的意味兒,也有的是明滅不定,詭譎莫測。
  
  余慈動也不動,他不否認,有那麼一刻,他的心臟已經凍結了。
  
  羅剎鬼王竟然知道!她怎麼知道的?
  
  這一刻,余慈像是釘子一般釘在地上,動也不動,片刻之後,激湧的血液才轟開了冰寒,也帶動情緒和思緒:
  
  不管羅剎鬼王是如何看破,她通過白蓮,選擇在這種時候……到這種時候再講,等於是財帛之前,動搖人心;也是在登高之際,鑿斷了落腳地!
  
  好狠哪!
  
  前方,白蓮身影漸至於無,模糊中,看得出是向他微微欠身,似表歉意。
  
  同時,悠悠之語,流轉下來:
  
  「人心污濁,誰可出而不染?天道變易,孰能定而不亂?」
  
  緲緲尾音中,蓮花凋謝,靈池枯乾,忽地虛空亂流再起,甚至比之前在外圍所遇的更加猛烈,奔湧來回,霎那間已是天地移換。
  
  羽清玄反應迅速,再次鎖定余慈,扣著他的肩膀,在虛空亂流中緊綁在一起,但包括邵天尊、楚原湘等在內的其他人,又是不見蹤影,四散開來。
  
  等二人從虛空亂流中脫身,依舊是水波掃蕩,隆隆轟鳴,眼前場景已經大變,非但不是原本所在的虛無越衡天,恐怕連東方八天都不是了。
  
  余慈靜靜觀察四面環境。眼下他這狀態,似不能稱為「淡定」,可是情緒的流動還是被壓在了層次清晰的思緒底部,翻不起浪花,也隔了厚厚一層,顯得不那麼真實。
  
  只有一個個念頭,出奇平順守序,流淌出來。
  
  這下是徹底暴露了,而幾乎所有人都打散……這是不給他解釋、含混的機會。
  
  白蓮掀他老底,掀得狠;分隔各方,也分得恰到好處!
  
  當時的環境下,「上清後聖莫須有」這個驚天秘聞被爆出,確實是給了余慈當頭一棒,可那種情形下,要說各方就此翻臉,也是很難。
  
  原本最有實力的論劍軒一方,沒有出現。
  
  八景宮也好、清虛道德宗也罷,不管心裡怎麼想,都還是要臉面的。
  
  余慈身邊則有羽清玄這位地仙大能,真論實力,依舊是當時各方修士裡最拔尖的力量。只要應對及時、到位,未嘗不能鎮住局面,借整體的氛圍,將「上清後聖」之事的影響臨時降到最低。
  
  可白蓮這麼一攪,眾修士散落各方,沒有了團體的約束,心中的想法,自然蔓生,趨向何方,就完全不可控了。
  
  從現在起的一段時間,各方的混亂,恐怕要持續一陣子。可一旦回過神來,人們就就有了方向。
  
  余慈相信,他們會做兩手準備:
  
  一手對羅剎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薩;
  
  一手……就是對他!
  
  而且前者是防,後者,則要主動得多。
  
  余慈緩緩踱步,思緒層層而出,仍然有序。或許,是他潛意識裡,已經對眼下的局面做了準備?
  
  至於從大形勢來看,羅剎鬼王這一招,也是打在了痛處。
  
  八景宮正在轉變戰略的關鍵期;洗玉盟剛剛有一點兒統一意見的趨勢,他的上清體系則剛剛搭建起來,「外道神明」這招神來之筆,正有蓬勃發展的勢頭。
  
  如此正是各方合流、共同對抗羅剎鬼王的契機,偏在這時,「上清後聖」變成了一個虛無的概念,「太霄神庭」甚至成了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掌中之物。
  
  余慈、或曰上清宗立世的根本、各方合作的基礎,就此轟然崩塌。
  
  現在消息還沒有傳出去,但可以預期,以前那些對「後聖」寄予厚望的,恐怕不免失望;一直忌憚的、戒備的那些人,也必將反彈。
  
  洗玉盟這邊,不說以後,就是現在,剛剛那些修士,對太霄神庭,摩拳擦掌要加一把力的,恐怕也不在少數。
  
  白蓮給了他們充分的理由。
  
  兩邊都是麻煩纏身,對面的抗打擊力,似乎要強過一籌。
  
  余慈忽而失笑,此時,他也察覺到,旁邊羽清玄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臉上,未曾稍移。
  
  「羽宮主?」
  
  「你的狀態……不錯。」
  
  「呃?」
  
  「平時雖有些毛燥,然而臨大事有靜氣,殊為難得。」
  
  「多謝羽宮主誇獎,其實……」
  
  「我沒有誇你,因為當年師尊沒有依約回來,我和綠波在宮裡相對而坐的時候,也是這麼個狀態。」

  「……」
  
  羽清玄忽又轉了話題:「之前白蓮招攬你,你向她要人,要的是師尊嗎?」
  
  她說的顯然是太玄魔母,余慈點點頭:「是,還有就是……」
  
  「嗯,我知道。」
  
  羽清玄微微一笑,沒有讓余慈說下去,不知為什麼,這一刻她的笑容分外動人,似有一層明光,照徹周邊陰暗水域。
  
  余慈之前被白蓮喝破最大隱秘之時,心頭都沒有這麼般恍惚。
  
  不過很快,羽清玄就恢復了素來的平靜:「我剛剛測了下方向,這裡應該是南方八天的某處,我們被甩得很遠,而且,距離龍變梵度天所在的北方八方,越來越遠了。」
  
  「具體在哪兒?」
  
  「觀其法度,應該竺落皇笳天。原是上清宗圈禁、馴養域外天魔的所在,雖然從未有什麼成果,而且也是最早陷落的區域之一。這裡魔頭眾多,要小心為上。」
  
  余慈環目四顧,一時還沒看到什麼魔頭,只感覺這處區域,便是流動的湖水,也泛著妖異的青綠顏色,不是尋常之水,質性與真界頗有不同,其中浮游靈光,更是眼熟。
  
  「這是巫神靈水吧?」
  
  「不錯……若以水平參照來看,太霄神庭應該不是平鋪,在角度上有所傾斜,東南低而西北高,我們所在的區域,已經非常貼近水世界的入口。」
  
  余慈感嘆一聲:「原來如此。」
  
  目前來看,水世界應該是進一步開啟,巫神靈水滲透,污損神庭,同樣,也是變異體系。三方虛空交錯,不知最終變異趨向,但想來也是與大黑天佛母菩薩的計劃相襯。
  
  余慈還想到了另一件事:
  
  現在的雪枝、葛秋娘腹中的巫胎,嚴格意義上講,都還只是半成品,真正的「巫胎」,理論上是要彙集四家大巫血脈,吸引巫神轉世,匯聚其神通法力,方能最大限度影響真界。
  
  但這種方式的大背景,卻是劍巫大戰後,巫門勢弱,只能用這種「循序漸進」的法門,嘗試著使巫神重歸於世,再續榮光。
  
  現在,羅剎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薩都是當之無愧的強者,掃蕩小半個真界,幾無人能制;她們也對巫神沒有任何敬畏之心,所謂的「轉世」,就是在打鳩佔鵲巢的主意。
  
  相對於巫門,羅剎鬼王一方的靈活度就太高了。
  
  在這處三方虛空交匯地,已經無限接近水世界,若能以一具「巫胎」為跳板,借其血脈之力,主動吸收巫神精髓靈水,直接加以掌控,順勢統合水世界、真界相關法則體系,再吞噬太霄神庭中的上清三十六天……
  
  難度且不論,法理上卻是完全可行的!
  
  話又說回來,難道這就是她們將要架設的體系嗎?
  
  余慈一直都以為,羅剎鬼王她們改天換地,應該是以羅剎鬼王的離幻天為基顧(礎?),要麼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薩那殘缺不全的六道輪迴。
  
  但此時此刻,他突然想到,不管是哪個體系,似乎都無法卻包容「三界天通」這麼一個宏大的構想。包括上清三十六天,也是在維持真界天地法則體系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再怎麼開明開放,守成求穩的本質都不會變。
  
  如此一來,恐怕真的要創出一個前所未有、無所不包的體系,才能包容得了羅剎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薩的勃勃野心。
  
  轉世巫胎,奪了上清三十六天,再扣牢血獄鬼府,幾個體系兼容并包,架子就算是真正搭了起來。
  
  後續的「大場面」不必多想,也幸好有幽燦的背叛,余慈的喝破,使這個計劃,在最關鍵的時候,大白於天下。
  
  不過余慈直到現在還很奇怪,大黑天佛母菩薩為什麼會自置險地。
  
  別說幽燦是意外,如果幽燦不可信任,為什麼會給他機會?
  
  想什麼來什麼,余慈心頭,突泛警訊,那是隨薛平治升上湖面去的幽蕊和夏夫人,通過各自渠道,幾乎同時示警。
  
  幽燦!
  
  余慈心頭驟驚,選了幽蕊問訊:「被發現了嗎?」
  
  「不清楚……他在那裡坐著,好像在等人。」
  
  能感覺得到,幽蕊的情緒很是微妙,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在血脈關係上,幽燦是她的兄長;再想想夏夫人,幾個人之間的關係,確實是非常複雜。
  
  按理說,她們現在是很不安全的,就算是在三元秘陣的壓制下,幽燦堂堂地仙之尊,感應範圍也肯定要遠遠超過包括薛平治在內的所有人。
  
  她們發現了幽燦,幽燦也必然發現她們,不能存任何僥倖之心。
  
  在那邊,作為主心骨的薛平治,也是這麼個看法,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
  
  出於謹慎考慮,余慈也不好投影過去,只能再傳訊,讓在宜水居那邊鎮守的玄黃前去接應。
  
  「主上,兄長他似乎真的在等……我們?」
  
  幽蕊確實不存任何僥倖,然而她心有仗恃,無懼生死,膽氣壯,看事也很分明:「要不然,我過去?兄長他早年對我還是很親近的,這邊的事兒,不交流一下,也得不出結果。」
  
  「中間還有個夏夫人呢。」
  
  這邊正說著,夏夫人出奇冷靜的意念傳回,與幽蕊這邊彼此,卻是一樣的意思:
  
  「天君,妾身願去與幽燦交涉。」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3-20 20:4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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