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極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扭曲體系 咫尺天涯
在此之前,余慈雖然在與幽蕊的談話中,涉及了夏夫人,但這條線是獨立的,絕沒有藉機敲打暗示的意思,夏夫人也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
如今,她主動站出來,表達出的,也不僅僅是立場,而是一個逐步恢復到正常狀態的大宗之主的心機和氣度。
「妾身對幽燦最是瞭解,他既然等在這裡,就是要我們主動上前,與他交涉,讓他自然居於『上勢』。而若我們不理會,他則有極大可能就此翻臉……他就是有這樣的控制慾,如果條件不足以支持,他就會千方百計打壓對手,一直到能夠實現『控制』為止。」
夏夫人的解釋,明顯要比幽蕊的更深刻,而且,這還沒完:
「幽燦乃是無情之人,不會有任何牽累;又是果決之輩,很懂得在多個方向中選擇;他又自視甚高,不會甘居人下,任何時候,都只能做利益關涉下的臨時盟友,而在結盟時,則會因為主導權的往來變化,積下仇怨,造成裂隙,最終崩盤……
「對這樣的人,可以談——至少這個時候,他一副孤家寡人的模樣,不至於擺出什麼苛刻的條件。」
余慈還沒有來得及將湖底得到的消息傳給她們知道,夏夫人竟然就判斷出了幽燦是「孤家寡人」,這份「夫婦相知」的「默契」,還真是了得。
可想而知,夏夫人在確證了自己依仗的根基變化後,也是手段全開,要在余慈面前,全力挽回之前在湖祭時丟掉的印象和分數。
余慈倒是樂見其成,還將在湖底聽到的消息,挑了些緊要的,講給了她聽。
當然,「上清後聖莫須有」這檔子事兒,還是瞞下吧——這女人的心性,實在不值得過分信任。
夏夫人得了余慈的重視,更是絞盡腦汁,要體現自己的作用:
「既然要去談,就要知道他想要什麼……他想要什麼呢,巫門復興?不錯,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宏願,然而,在誰的手下復興,對他來說,是個極重要的問題。
「以前妾身還不是太明晰,今日之事後,才明白過來。幽燦這人,不甘居於人下……連祖巫之下,都受不得了!巫門復興,成於祖巫,何如成於幽燦他自己!」
真是個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余慈對夏夫人的言論,向來是有所保留,不會盡信。然而這一回,卻覺得極是有理。
仔細想一想,幽燦的野心也不算特別出格。
別看巫神是祖巫之位,神主之尊,既然是神主,掌握信力,反向的也就有背信一說。這種事情,余慈免了不了,羅剎鬼王免不了,元始魔主也免不了。
巫神相較於他們,也不過是多一層血脈牽繫。
自古以來,親子弒父之事,史不絕書,更何況不知隔了多少代的所謂「血緣」。
幽燦自出生起,就生活在沒有巫神的環境中,又深感宗門敗落,在不甘居人下的心理驅使之下,有這種野心,法理上是沒有問題的。
而且這就可以解釋,幽燦為什麼在送出太霄神庭之後,還將湖底妖國、水世界都開放給大黑天佛母菩薩,如今又拍拍屁股離開。
不管是不是有後手,這樣做,靈活性確實很強——換個角度看,就是沒有給予巫神以足夠的尊重,只將其作為誘餌,或者是某種道具。怎麼都不像是一個巫神直系後裔的做派。
沒了這一層束縛,余慈這邊就很難把握幽燦的底線,但同時,也有了更多的談判空間……
「妾身倒以為,幽燦暫時不會和我們談太多……」
真界大勢、宗門復興不要想了,這種大方向上,幽燦注定和余慈不是一路人。
可以談的,只有臨時性的,更確切地講,是在此時此刻。
比如,給大黑天佛母菩薩壞事兒之類。
那正是幽燦之前做的,恐怕他也很希望余慈繼續做下去,否則,他再怎麼不尊巫神,一旦巫神靈水有失,水世界、湖底妖國盡入羅剎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掌握,巫門就等於被徹底伐去了根基,什麼謀劃也再無意義。
這大概就是目前雙方唯一的「共同利益」所在了,但可笑的是,這種局面,又是幽燦一手營造的……
「他來了!」
幽蕊再次示警,果然,在薛平治等人發現幽燦之時,必然也被其納入了感應範圍內。
此時,這位剛剛脫困,獲得了夢寐以求之「自由」的地仙大能,也不掩飾什麼,凝立水波之中,直面薛平治等人,視線沒有任何偏移,只道:
「蕊兒,你來。」
幽燦完全無視了包括夏夫人在內的其他所有人,只對幽蕊一人講話。
夏夫人倒是很平靜,余慈不由懷疑,這位是不是明知道幽燦的反應,前面才會那般自告奮勇吧?話又說回來,這倒是好事,余慈需要這樣一個對幽燦知根知底的人,如果幽燦的性情比較容易把握,對今後的行事,會更加有利。
余慈此時和幽蕊心神聯繫,等於是通過幽蕊,看到了幽燦,並將其與夏夫人描述的形象,逐一對應起來。
幽燦身材高瘦,皮膚白皙,微透碧青,穿了一身樸素的黑袍,卻是非常整潔,完全不像是在湖底困居數百年的人物,倒像是在家裡好好打理一番,剛出門來會客。
只是,他眼神冰寒,便是看向自己的妹妹,也沒有什麼波動。
「大兄。」
幽蕊雖然很有底氣,可直面地仙大能,又是一向捉摸不透的兄長,還是不自覺緊張。在她的眼中,幽燦身畔像是始終都是幽冷黑暗,這是幽氏沉寒入淵的血脈表現,帶著某種特殊神通,但也是他的性格特質的直接體現。
「怕我做什麼?」
幽燦的言語,看似安慰,聽來卻更像斥責,其實就是誇張也一樣:「我讓你做靈巫,不管怎樣周折,你還是做了,這很好。」
他不說還好,說起此事,幽蕊心頭便騰起了怨氣,只是垂眸不語,最初時的緊張倒給沖淡了。
對自家妹妹的情緒,幽燦視若不見,自顧自地道:
「有些事我能忍,但不要讓我心煩。夏氏要想活命,就把我的種還來!至於你拜的主子,有些話要聽好了。」
「大兄……」
幽蕊的強行插言,也不能對幽燦的言語節奏造成任何干擾,就如夏夫人所言,他不會和余慈這邊談太多,此時兩邊能談的,也只有那麼一條:
「大黑天奪舍的巫胎,是我與蘇妙的種,不是新近懷上的,而是以秘法培育了過百年。至於祖巫靈性,她也得了,是我修煉《三際經》後,將祖巫靈水侵蝕入體的部分切割出來而成……
「所以,對大黑天佛母菩薩體系的適應速度,不要有什麼僥倖。」
幾句話下來,蘊含的信息實在太多了。余慈只能猜出來,蘇妙應該是妙相出家前的名字,至於「秘法培育過百年」,完全沒有頭尾,還有「祖巫靈性」什麼的,也讓頭痛。
幽燦根本不解釋,繼續道:
「目前大黑天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只等巫胎出世,反噬母體,快速成長。因為早就以秘法培育了,在吸收母體精氣之後,幾乎沒有任何虛弱期,就能快速恢復神通法力。這一點,也不用存什麼僥倖。
「她現在的目標就是攻破三清天,隨著水世界與湖底妖國混化,體系壓力失衡,也只是時間問題。
「大黑天的野心極大,今日之事,真界、水世界、上清三十六天,她都不會放棄,壓力會很大,這或許是你那主子的機會。至於如何做法,由他自決!」
夏夫人說得太對了,幽燦這廝,根本就不是來談判的,而是來通告的。
給了一些消息,就讓人去拚生打死,為他去處理爛攤子,他好坐收漁人之利?
這種的思維回路,也算是奇葩了。
但相應的,他把握時機、判斷局勢的本事,也定然是水準之上。
幽蕊就被他的態度給弄懵了,已經沒有了「談判」的心思,此時幽燦又道:
「另外看在你我血脈關係上,給你個建議……不要到湖上去。」
幽蕊奇道:「湖上有危險?」
「不,是因為我不讓你們上去!」
一語突來,幽燦忽地縱聲長笑,地仙級別的靈苑就此鋪開,厚重到幾可目見的澎湃靈光,彷彿是一個急劇擴張的大圈,將過分濃郁的生死元氣,送抵到周邊水域,每一頭魚蝦異類身上。
剎那間,湖底像是亮起了成百上千團幽幽的鬼火,只要是在幽燦靈苑範圍內,除了他本人和特意區隔的薛平治一行,所有的生靈,都是有妖化傾向。
而且這種傾向和表徵,隨著範圍內生靈的自由游動,更像是瘟疫一般傳染、向外擴張,沒有任何死角。
吏(更)何況,這靈苑還有惑神之能,吸引湖底大妖飛蛾撲火般投進來。
這些大妖一旦入了靈苑,便是身不由己,渾渾噩噩,一身精氣都與幽燦隱然相通,縱橫成網。
幽燦通過這種方式,使自己的法力影響範圍,突破了三元秘陣的箝制。無休止地向外擴張。
粗略看來,倒有些神主法門的意思。
便在這縱橫交錯的精氣之網中,幽燦身影消失不見。
「幽燦這是什麼意思?想堵著所有人,不讓上湖?僅以他一人之力……」
話說半截,余慈又搖搖頭,必須承認,幽燦還真具備這個實力。
在這個由無數生靈精氣搭建的網絡中,他神出鬼沒,隨時可能出現,集聚起驚人的力量,給人以致命一擊。別說是帶著好幾個「累贅」的薛平治,就是他和羽清玄上去,也要小心翼翼。
給一個地仙從容佈局的時間,當真是很致命的一件事。
余慈也明白,幽燦是篤定余慈現在沒有精力和他翻臉計較,事實也正是如此,在太霄神庭形勢莫測之際,余慈不可能同時開啟兩個戰場,就算玄黃已經到了薛平治一行人正上方,也是如此。
「他一直都是這麼喜怒無常嗎?」
夏夫人答道:「比當年有些變化,不過本質如一。他的做法,大約就是增加主上的負擔——把我們逼回去,勢必會讓主上分心旁顧,更容易造成大的損傷,如果能讓主上與大黑天佛母菩薩兩敗俱傷,就更理想了。
「此外,妾身猜測,他或許也是干擾、混淆、催化消息傳播。在洗玉湖,各宗傳訊,自有三元秘陣中的特殊渠道,絕大多數情況下,不會受到外力影響,但一個消息的傳播速度、範圍,全看各宗的控制力度。
「如今幽燦造出這麼大的聲勢,必然會在湖上造成騷動,他又橫在中途,誰人上下,都在他一念之間,要想放大什麼消息、減損什麼消息,都很方便。」
余慈明白過來:「唯恐天下不亂!」
此時湖中已經見不到幽燦的影跡,烏壓壓一片,盡都是被靈苑催生妖化的湖底魚蝦之屬,偶爾闖入一條湖底大妖,翻騰起浪,更是妖異。
而在此之前,幽燦「鋪開」太霄神庭,連續三四次虛空動盪,都是大場面,衝擊力肯定也到了湖上,這等變故之下,湖上修士再不下來弄個清楚,就真是死人了!
果不其然,仍在洗湖上空巡遊的玄黃就看到,湖上各宗,在偵測法陣受損的情況下,都派了人下來偵察。還有那些好奇心重的散修,也是如此,當下就和這個精氣巨網撞了一處。
同時,剛剛在湖底虛空亂流中,掙扎出來的修士,也有一部分沒有進入太霄神庭,或者中途折返,也都陸陸續續到了這片水域。
情形那個亂哪……
幽蕊已經和薛平治等會合,她們受了幽燦明確的警告,也不想摻合那混亂的局面,開始往下撤。
這邊有羽清玄在,隨時聯繫之下,怎麼也不至於讓她們迷失方向。而葉池和兩位靈巫的人身安全,只要到了,大不了就把她們收進心內虛空,一般二般的情況,倒也不用擔心。
如果真要求個萬全,回頭乾脆借羽清玄之力,幫兩個靈巫虛空挪移,帶葉池上去,三人都還未入長生,對天地法則體系的干擾不強,幽燦的精氣網絡,對虛空結構的封鎖也還一般,如此還是很有把握的。
不過,余慈還是想不明白,幽燦的真實目的。
不趕緊回去飛魂城,整合力量,重執權柄,而是在洗玉湖這裡製造亂子……
「或許,他還是對天君能否破壞大黑天佛母菩薩的謀劃,有所懷疑吧。把局面攪亂,讓更多人參與進來,多少能給對方添點兒麻煩。至於為何用這種方式,就非妾身所能理解。」
夏夫人進入角色很快,火候拿捏得也很到位,說了幽燦一通壞話之後,對自己不瞭解的事情,很乾脆地閉口不言。
這樣也好,勾心鬥角也比痴痴呆呆的廢物強。
余慈把玄黃又派回去,仔細鎮守宜水居,並給他講,如今形勢動盪,有擅闖的,一劍劈了就是。有他和小五一攻一防,真是個地仙打上門去,恐怕也要狼狽不堪,那邊的安全還是有保證的。
至於他這裡,在與薛平治等人會合前,進度不免要有所滯緩。
這讓余慈很是搖頭,幽燦的消息還是很有價值的,至少給他說明了時間有多麼緊迫,可接下來的做法,又是莫名其妙,這究竟是給誰添亂來著?
羽清玄忽然道:「湖底妖國的強者,似乎出現了分化跡象。」
在余慈沒有架設神主或情緒網絡之前,羽清玄的感應範圍無疑要遠超過他,對大形勢的把握也更精準。
「它們中的絕大部分還固守本土,有的到這裡來;但還有一小部分,在幽燦展開大巫靈苑之後,往湖上遊走。」
「唔,這會帶來什麼後果?」
「上面還不清楚,不過在湖底妖國,有部分禁制失去了主持者,水世界的靈脈有失控的跡象。這影響很激烈,你仔細感應下,應該也能察覺。」
余慈閉目細察,果然也有感應。
「……原來在這等著呢!」
以幽燦的手段,再怎麼把巫神基業「拱手讓人」,也應該會有些班底存在。
利用這些班底的攪動,水世界與真界的平衡進一步打破。
根據余慈的感應,在湖底這塊兒,「失控」的水世界,甚至有全面「淹沒」湖底妖國的可能。
據傳,水世界的廣大,雖然遠比真界遜色,但與洗玉湖底之一域比較,絕對還是壓倒性的。真被水世界壓進來,兩界法則體系的優勢地位將迅速掉轉,吸收了巫神靈性,正在消化的大黑天,負擔必然加重……
等等,幽燦的意圖,不是要利用巫神靈性,反吞掉大黑天吧!
或者說,是希望另一場的「兩敗俱傷」?
余慈終於抓到了幽燦的一點兒思路,但這種時候,考慮太多,也沒有意義。
幽燦有幽燦的謀劃,他也有他的追求。
在這個過程中,該「聯合」的聯合,該「翻臉」的翻臉就是了!
薛平治等人還沒有到達,余慈在竺落皇笳天內徐徐行進,但心裡不免焦慮。
按照幽燦給出的消息,大黑天佛母菩薩正在全力籌劃,攻破三清天。
這絕對是在伐余慈的根基,他必須要有針對性的手段。
「我們要搶先一步,不去北方八天,從南方八天直入中樞,可不可行?」
羽清玄頷首:「理論上沒問題,不過,你確認來得及?」
話音落下沒多久,水域再次抖蕩,兩人都能感覺到,周邊法則體系的顫動、交錯和扭曲——其幅度之驚人,已經使得周圍水域的性質變化,時而冰寒,時而火熱,然而寒不成冰,熱不蒸騰……這還能叫水嗎?
余慈伸出手,仔細感應水波中蘊含的法則變異趨向。
可在感受法則的同時,更清晰的,卻是一道有些熟悉的深沉意念。
這道意念並沒有特別明確的指向,像是人眼角餘光無意的一瞥,可對他的存在,還是本能地表達出了最直接的惡意,使得余慈手上皮膚微微生痛。
大黑天佛母菩薩!
余慈收回手,又攥起拳頭。
現在,他大概知道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手段了——那邊分明把真界和水世界的法則體系,當成撬棍,強行將上清三十六天的體系扭曲掉。
但這麼做的目的,並不是要打破三清天的防禦,伺機進入,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整個扭曲的法則體系,囫圇吞下去!
也說是說,大黑天佛母菩薩是直接從大處著眼,全面吞併三方虛空!
為什麼余慈這麼篤定,就因為,這和余慈當年的思路,很有些相像。
不過大黑天佛母菩薩是用什麼為基礎呢?
當年余慈是用承啟天,雖然狹小,卻是完全為他所用的虛空世界。
目前來看,此地的三方虛空,沒有一個是大黑天徹底控制的,這鍋夾生飯要想吞下去、消化掉,必須要有個好胃口才成!
當然,她也無須做到盡善盡美,完全可以雙管齊下,一邊搞吞併,另一邊只要將三清天的體系防禦掙開一道縫隙,派人進入中樞並掌控,就會省許多力氣。
以羅剎教和黑天教的雄厚資本,大黑天佛母菩薩不缺這樣的手下……
白蓮不就很合適嗎?
「不過,我會比她先到……」
余慈移目遠方,羽清玄卻是目注余慈,又環目掃視周邊的形勢。現在的狀況不是很好,在體系動盪之時,之前被三方虛空壓制的魔頭,一個個開始冒頭,其不乏劫魔之流。
當年太霄神庭墜落,裡面滲入的天魔,據說也有億萬計,更別說還有後面的「天魔眷屬」之類,別的地方可能清掉一部分,可在竺落皇笳天,是清不乾凈的。
遠處魔頭開始湧現,且一旦發動,就再無休止。
但她沒有說這些,只道:「天君有信心便好。」
余慈咧了咧嘴,說了聲「幫我護法」,就直接入定,心神全力進入真實之域,以這種方式,從上清體系裡切入,是誰也奪不去的捷徑。
都到這種地步了,三清天、大羅天還能拒他於千里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