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43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49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四)

  韓絳愣了一下,以他的政治智慧,還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投向韓岡的視線中,甚至多了一點感激。

  春風得意的時候,他人的禮敬直若常事,而一點不恭就會放在心上;但到了窘迫之事,一點雪中送炭的作為,便能記得很清楚了。韓岡眼下,正是雪中送炭。

  可在列的將領卻都有些失望,很有幾個同時咂了一下嘴,這好戲看不到了。這是他們都知道,卻不肯說出來的辦法,但給韓岡戳破了。不過韓岡在軍中人緣畢竟好,倒沒人心生不滿,而且韓岡要幫韓絳,也是冒著風險的,誰也不能說什麼。對這些軍頭們來說,只要能弄死王文諒,也就不差了!

  ——用不擅攻城的蕃將,領著同樣不擅攻城的蕃兵,去攻打一座城防森嚴的雄城,這是讓他們去死!

  韓岡就是要讓王文諒去死。

  不過行軍法殺人,和讓王文諒戰死在疆場上,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一個是伏法的罪囚,一個則是犧牲的烈士。

  韓岡倒不在乎王文諒是怎麼死的,罪囚也好,烈士也好,人死了就行。可對韓絳來說,就完全不同了。

  一旦王文諒捨身成仁,所有對他的指責和攻訐都將嘎然而止。沒有人能攻擊一位為國捐軀的將領,用生命表現出來的忠誠比言語更有說服力,即便他之前犯過多少錯,都不會再被計較。

  這就是為什麼三川口之敗的主帥劉平,好水川之敗的主帥任福,以及定川寨之敗的主帥葛懷敏,在他們葬送了數萬大軍並同時葬送了自己之後,還能得到贈官、並且得以封妻蔭子的緣故。

  當王文諒因歿於王事而不再被追究責任,反而受到封贈的時候,那麼他的舉主韓絳,也一樣不可能再受到指責——一切到此為止!

  韓岡的提議,絕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計策。韓絳雖然一直對韓岡有些看法,但今天這一下,便徹底改觀過來。

  「王文諒,韓岡所言確有道理。吳賊雖是污衊之詞,但你也得自證清白才是。這咸陽城,你得用心去攻打。」韓絳也不待王文諒回話,又叫起一人,「白玉,你率本部陪同王文諒去一趟陣前,不要讓他有後顧之憂。」

  白玉是鄜延路鈐轄,韓絳用他去監視王文諒,省得這蕃將狗急跳牆,鬧將起來。

  白玉領命出列,磕了頭後,接過了令箭。

  可王文諒卻還是在發著愣,他沒想到韓岡竟然還有這一手。方才他為了保住自己一條小命,發了瘋一般的把人都拖下水,反正早就得罪光了,也沒什麼好怕的,韓絳也的確是要保著他。

  可韓岡這一招實在太過陰毒,一句話就讓他必須自蹈死地。王文諒很清楚,他是肯定要去咸陽城下了,他若是不幹,今天就別想走出這座白虎節堂。

  他恨恨地盯著韓岡,都說措大陰毒,卻是一點不差。王文諒現在很後悔,並不是後悔當初得罪了韓岡,而是後悔初次見面時,沒能下定決心一斧頭生劏了這措大。

  韓岡心平氣和的勸說著:「王閣職,賊人困於城中已近月餘,早已疲憊不堪。以王閣職之武勇,當是能馬到功成!」

  風涼話說得王文諒好懸沒一口血給噴出來,上面的韓絳又開口了:「王文諒,明曰本相希望能在咸陽城中為你慶功。」

  王文諒出去了,他知道他現在只有一條生路,就是真的把咸陽城打下來。殺了吳逵,逼反廣銳軍的罪名自然也煙消雲散。只是他心中充滿了恨意,不僅僅是韓岡,還有韓絳,竟然像丟掉一攤臭狗屎一樣,把自己丟了出去。

  王文諒臉上的恨意盡數落入韓岡的眼底,他清楚,這其中肯定有針對自己的成分,當然,更多的怨恨必然是指向韓絳。

  「韓岡。」韓絳一下變得和顏悅色,「聽聞你在羅兀城中盡心盡力,不但份內之事無可挑剔,甚至幾次大敗西賊,還有你的贊畫之功。本相當報之天子,為你請功。」

  韓岡低頭自謙了幾句。他讓人看透了韓絳的本來面目,可韓絳卻還要承自己的人情,他倒是覺得這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為何韓絳在軍中人緣這麼差?看看他現在如何對待王文諒就知道了。

  不過趙瞻,韓岡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好像也正盯著自己。看來幫了韓絳解圍,就被他記恨上了。

  現在韓岡當真是羨慕起了王中正,這閹貨在羅兀城把功勞賺足了,到了延州就很巧的病倒了。根本就不來咸陽,即便平叛之事出了亂子,也與他無關。而天子還要誇他忠勤為國、帶病上陣。

  不愧是在宮里長大的能人……

  「玉昆,你何必多嘴。」散場之後,在堂外聽到了內部消息的種建中,陪著韓岡往外走,「王文諒一介小人而已,成不了事,也壞不了事,若非韓相公,何止於此。」

  「行了,行了。」韓岡笑著打斷,種建中這是掏心窩的跟他說話,他也不會生氣,「彝叔你說的我都知道。但韓相公豈是我們動得了的,自有天子去評判。而王文諒那廝實在天怒人怨,早前送他輪迴也是一件功德。就不要再說了……」

  種建中見韓岡不想提此事,也就不說了,卻又嘆起:「現在回想起來,玉昆你還真是有先見之明,說今次不能成事,就當真功虧一簣了。」

  「再是先見之明,也不可能知道是因為兵變而壞事的。」知道歷史的韓岡能確定羅兀城攻防戰的最終結果,卻猜不到導致結果的原因,拿出來的理由都是湊數的臆測,所以與實際大相逕庭,「能料到西賊圍城,能料到契丹插足,能料到撫寧堡失陷,卻料不到環慶會兵變……世事每每出人意表!」

  ……………………

  涇陽緊鄰咸陽,兩座城池相距也只有十幾二十里,王文諒和白玉奉命出戰,幾千匹戰馬轉眼渡過涇水。不過一個時辰,就全軍抵達了前線。稍作休整,王文諒便領著他的本部,穿過咸陽週邊高牆上留下的通道,衝向咸陽城下。

  咸陽城中守軍雖然以三千叛軍為主,但被徵發起來的百姓也是在刀槍下,被逼著上城。被重重圍起的城市,只能靠著庫存來解決日常消耗。幸好鹹陽是大城,不缺糧秣軍資,就算被圍困,也足以支撐一年。

  收到消息的吳逵,連忙上了城頭。如鷹隼一般銳利的雙眼盯上了來敵的旗幟。

  「王文諒?……王文諒!」吳逵的聲音從疑問到肯定,繼而變成了咬牙切齒,「王……文……諒!」

  真的是仇人找上門來了!

  看著王文諒的將旗在城下飛馳,吳逵突又自言自語起來。「這是誘我出城嗎?」

  但接下來,王文諒卻是帶人直奔城下,甚至還能看到一些空著的戰馬背上,還綁著長梯,竟然是擺出了要攻城的樣子。

  王文諒能得韓絳看重,不是光靠了溜鬚拍馬,真本事還是有那麼一點。先是派人繞城試探了一圈,探出了城防上的薄弱之處,便立刻集中了麾下戰力,利用騎兵的高速衝到那裡,用弓箭掃射城頭,清理出一塊空地後。趁守軍主力還沒來得及趕到,把一同攜來的十幾具長梯斜斜的往城上一架,王文諒便一手舉著盾牌,一手扶著雲梯,背著慣用的大斧,領著挑選出來的精銳,一馬當先的往城頭爬了上去。

  在投靠大宋以前,王文諒拚命的時候從來沒少過。自幼生長在除了鹽和沙子外,什麼都缺的西夏,他殺人放火博命的時候,與他同齡的宋人,還不知有沒有斷奶。被逼到了絕境,王文諒胸口中久違的狠戾,終於又冒出頭來。他咬著牙,頂著不斷砸到盾牌上的石塊箭矢,拚命的向上爬,竟然給他沖上了咸陽城頭。

  用盾牌揮開刺下來的長槍,王文諒跳上城頭,反手取下背上的重斧,用力一揮,便將城上守軍斜斜砍成了兩截。順手將重斧橫拖豎砍,砍出了一片空地,正要返身把後面的人接上來,一支鐵槍嗖然一聲直戳了過來。

  閃身避過,看清來人,王文諒先是一驚,轉瞬又是猙獰起來,「吳逵!」

  吳逵卻是咧開嘴在開懷笑著,但親切的笑容中卻是滿載著殺機:「王閣職……」

  兩人再無一絲廢話,只要殺了對方,自己就算贏了。王文諒將掌中重斧一舉,箭步衝前就向吳逵揮了下去。而吳逵也是挺起鐵槍,用力向前一戳,毫無畏懼的正面交鋒。

  環慶路上赫赫有名的一桿鐵槍,在吳逵掌中舞動起來,幻化出萬千虛影,猶如鬼神一般激盪著嘶嘶尖嘯。一圈圈槍影將王文諒籠罩,他縱然亦是武藝精強,但在陝西軍中排得上號的槍術宗師面前,卻還是差了老遠。

  不過數合,只聽得鐺的一聲脆響,王文諒的重斧被蘊含千鈞之力的鐵槍盪開。他踉踉蹌蹌的連退了兩步,一道黑光卻是不給片刻喘息的追上了後退中的身形。沉暗的槍尖在王文諒的胸口一搠即收,血水隨著鐵槍的回收,從創口處迸射出來。

  一聲淒厲的慘叫震驚四野,王文諒捂著致命的傷口,身子漸漸軟倒,可臉上的表情依然狠厲:「吳逵……我在下面等你下來!」

  他最終仰倒在地,漸漸失去光彩的雙眼望著澄清的天際,最後的一點殘存意識讓他喃喃出聲,「韓絳、韓岡,我在下面等你們下來。」

  把王文諒的首級狠狠地跺在了槍尖上,反手拄著鐵槍,吳逵在咸陽城的城頭上放聲狂笑,

  「王文諒,只要比你活得長一點就夠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0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2章吳鉤終用笑馮唐(五)

  王文諒戰死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涇陽縣中的帥府行轅裡。私下裡還有燕達的抱怨,通過游師雄傳到了韓岡的耳朵裡——沒事給城裡的叛軍加士氣做什麼,嫌朝廷錢多,圍城事少嗎?

  王文諒的戰死,都在意料之中,也沒什麼廢話。韓絳派了人去整頓蕃軍殘兵,防著他們作亂,又讓人送了酒菜去善加撫慰。倒是沒讓韓岡去照看跟隨王文諒出戰的蕃軍傷兵,也是怕出意外,韓岡自是不會反對。

  至於燕達那邊的抱怨,韓岡也只能苦笑,但也燕達也只是私下裡抱怨而已,以他的才智,要看不透其中的問題,那就有鬼了。。。

  不過從表面上看的確是他韓岡推薦的王文諒。王文諒戰敗身死,從官場規則上說,他少不得要攤上一份罪責。但帥府眾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其中的緣由也是能半公開的挑明到天子那裡,就算有人故意跟韓岡過不去,天子也都不會讓這份罪名落到韓岡的頭上,別提還有王安石和韓絳。

  結束了沒有什麼新意的軍議,韓岡回到了分配給他的在涇陽城中的駐地。是縣城東南的一處寺院,不大,但頗有些年頭了,院中的幾株老松有尺半粗細,想來兩三百年總該有了。本來應該是個清淨的去處,可最近被宣撫司中的官吏佔去了大半,倒把寺廟的主人擠到了柴房、廚房裡去安頓。。。

  寺廟裡的和尚心情如何,韓岡沒興趣關心,他被人領著,到了安排給他的廂房的時候,種建中和種樸都在院中。三人一起來的,便被安排在一間院子裡,而種諤卻是睡在營地中。

  韓岡和種家兄弟所在的這間小院,天井只有兩丈大小,韓岡住了東廂,種家兄弟睡在西廂,正屋則是游師雄先住上。正是因為游師雄安排,所以韓岡才會住進了這裡,不然就去臨時的療養院去住了。

  不過游師雄現在卻是又去了前線的燕達那裡聽候指揮,他現在頗得韓絳、燕達看重,許多事都壓在他身上,天天忙忙碌碌的。。。

  韓岡回來得正是時候,種樸和種建中正在房中吃喝。在桌子上擺了不少酒菜,驢肉、羊肉,還有燒得正好的雞鴨,幾乎都是葷的,五六斤一壇的酒也喝了近一半去。

  雖然因為拓土橫山的戰略宣告失敗,種諤今次肯定是要被降罪,但此敗非戰之罪,甚至斬獲數量比歷次大捷都多,天子也好、朝堂也好,想來都會體諒一二。而且事已至此,再有什麼變故,也只剩直面而已。所以種建中和種樸便放開來喝酒吃肉,也不去想多餘的事。

  聽到韓岡回來的動靜,種家兄弟就把他來過來一起吃喝。韓岡也不推辭,他的肚子也餓了,逕自扯了凳子坐下來,在旁服侍的土兵拿了乾淨碗筷。。。

  坐下來被敬了一杯酒,吃了兩塊燒驢肉,就聽著種樸說:「玉昆,你今天可露了大臉,一句話就把王文諒那鳥貨送去投胎了。再沒別人有這本事。」

  「這一招上過陣的哪個想不到,有多少人做過要不要我點出來?」韓岡端著酒碗笑著反問:「堂上都在看韓相公的笑話,就任憑王文諒亂攀扯,連令尊都是。小弟要不出頭去說,王文諒這廝還不知要蹦達多久」

  「都說不提這事了,還提什麼。」種建中在旁說著,「王文諒是惹人厭,吳逵也的確是給他逼的。。。但羅兀那裡好歹沒丟人,砍了兩千多首級回來,今次韓相公就算貶官,也不會貶得太厲害。」

  「總管也當無事。」韓岡略一點頭,韓絳不會多重的處罰,那麼種諤更不會有太大的事。一切都能推到王文諒和吳逵的恩怨上,現在王文諒為國盡忠,罪名就全是吳逵的了,「環慶路的事都跟總管無關,又有羅兀城的功績在……」

  「也多虧了玉昆。聽十七哥說,玉昆你在羅兀的那段時間,運籌帷幄,軍心士氣大振,梁乙埋幾次大敗,玉昆你出了多少力」種建中舉碗敬韓岡,「就祝玉昆能鵬程萬里、青雲直上。」

  「對,當敬玉昆。。。」種樸也舉杯相和。

  「羅兀城一事誰沒有出力?嵬名濟是怎麼上當的?豈是韓岡一人之功?」韓岡給碗中倒滿了酒,「要慶賀也是三人一起。」

  酒碗一碰,三人興致高昂的對飲了幾杯。

  放下碗,韓岡才又道:「不過封賞也好,責罰也好,都要等咸陽城裡的麻煩事都給解決了,才會有餘暇去提。」他嘆了口氣,「也不知要圍城到什麼時候,左近的地全都荒了。」

  「過幾天就該開始挖地道了吧?反正趙郎中除了照葫蘆畫瓢,也沒別的本事了。」種朴的話把趙瞻埋汰得厲害。。。只不過趙瞻在咸陽做的,也的確是當年明鎬、文彥博平定貝州之亂的翻版。

  當年彌勒教王則起兵叛亂,佔據了貝州城。前後兩任主持平叛之事的明鎬和文彥博,就是採用先築牆圍城,然後再挖掘地道,最後用了近四個月的時間,終於把孤城貝州給攻破了,而後貝州被改名恩州,換了個吉利名字,直到如今。

  有成功的先例在前,趙瞻便有樣學樣,只是這麼做,拖延的時間可就長了。

  「貝州無論是從糧秣兵械的數量,還是城防的完備程度,都遠遠比不上咸陽城這座長安的北大門。而且城中的叛軍可都是精銳,不是幾十年沒打過仗的河北禁軍可比。。。真的這樣磨下去,一年半載都有可能。」

  聽到韓岡這麼說,種建中也點頭表示贊同,「吳逵也不是蠢貨,貝州怎麼敗的,他這個做都虞侯能不知道?看到城外一圈圍牆,就該知道下一步該怎麼防了。」

  「趙郎中尾巴一翹,吳逵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了。」種朴與韓岡早已慣熟,當著他的面毫無顧忌的嘲笑著趙瞻。

  「築牆圍城當真是失策啊……」韓岡嘆了一口氣。

  趙瞻這一鬧,今年白渠糧區怕是要鬧饑荒。而且一年災往往是要三年去補,陝西的常平倉儲備兩三年內眼見著都要吃緊。。。雖然陝西諸路戰略重心西移如今已經可以確定,但沒有了關中的支持,等於又是一條繩子拴到河湟開邊的脖子上。也不知古渭那裡屯田和市易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種建中道:「方才我是聽人說了。趙大觀【趙瞻字】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把咸陽城圍起來,耗用民力是不小,還有可能有災荒,但若是讓叛軍逃出去,散諸四野,兵災如焚,當會比現在鬧得更大。」

  「那也要吳逵能衝得出去才行。前日咸陽城下的一場火,如果不是趙郎中亂來,哪會被燒去那麼多精銳?早被死死的圍在城裡了。。。」種朴分外看不起趙瞻這等亂指揮的文官,「燕達也算是有點本事的,全讓他來指揮,咸陽早被打下來了。今天王文諒可都上城了,除了趙郎中,誰沒有看到?」

  王文諒領著一群蕃兵都能一舉上城,其實這就是一個信號,吳逵手上可用的兵力實在太少了。真的要攻打咸陽城的話,以現在圍城的兵力來算,已經是綽綽有餘了。只是韓絳這位宰相不開口,其他人也壓不倒趙瞻,只能任他瞎指揮。

  韓岡不知道韓絳還會忍耐趙瞻多久,可別看趙瞻雖然現在插手了許多事,但韓絳真要計較起來,他只有靠邊站的份。王文諒戰死了,兵敗的瓜葛韓絳能洗脫不少,現在就看他何時能振作起來。

  咸陽不是貝州,陝西也不是河北,亂的時間不能長。要是真的拖上個幾個月,等党項人舔好傷口,就要殺來大宋這邊來給自己補血了。更別提契丹人,他們趁火打劫是有一手的。再繼續拖延下去,會不會變成招安叛軍的局面誰也說不準。

  喝了半夜的酒,三人也就散了。第二天起來,韓岡先去宣撫司點卯。拜見了韓絳、見過了趙瞻,接下來他便跟著種諤率領的鄜延路大軍,一起向咸陽進發。

  平叛主力現在皆在咸陽城外,韓岡照常理也是得在咸陽城外大營建立他的隨軍療養院。

  圍繞著咸陽城的一圈圍牆,已經壘到了近兩丈高,厚度與城牆沒有區別,與本來的咸陽城牆的距離大約有百步左右。看這架勢,大概是要給咸陽弄出個內外城來。就是一丈多深、兩丈多寬的壕溝挖在圍牆內側的這一點,讓人覺得頭疼。

  種諤帶兵過來,與正在領兵圍城的招討使燕達會面。因為郭逵的緣故,兩人素來不和,見了面也只是稍作寒暄。不過燕達有個好處,他雖身為招討使,統管平叛軍務,但並沒有自高自大的,把與他同為一路副總管的種諤,當作下屬來看待。否則,以種諤的脾氣,多半大帳中就有好戲看了。但兩人之間,還是彷彿有電光雷鳴,隱隱交鋒之勢。

  韓岡自有正事要做,沒有在大帳看熱鬧的意思。向種諤、燕達兩人請示過,便逕自去了隨軍的療養院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1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2章吳鉤終用笑馮唐(六)

  圍城日久,軍中生病的有不少。而且還有許多因為前次的大火而燒傷的士卒,在千年之後都是難以醫治的重度燒傷,在此時更是無藥可醫,這些天來都已經陸續病死。現在還能躺在病床上呼吸的,卻都是一些輕傷患。

  不過在一般的傷病營裡面,輕傷患能否痊癒還是要看運氣。幸好療養院中的醫工,都是燕達從秦州帶來的好手,做得也很不錯,病房中整潔清爽,病人也都得到了妥善的治療。

  這些人基本上韓岡都認識,他們見到韓岡進來,便是又驚又喜的上來磕頭。領頭的還是韓岡的熟人,老軍醫仇一聞的弟子李德明。

  李德明給韓岡行過禮,起身後道:「早聽說機宜到了宣撫司中,一直都盼著機宜來,現在終於給盼到了。。。」

  「仇老近來可好?」

  「家師身體好得很,最近還是常常出去到各處軍寨去。」

  「仇老年歲也不小了,該歇下來享享清福了。」韓岡搖搖頭,「你這個做徒弟的也該勸一勸。」

  李德明笑道:「家師都說自己是勞碌命,閒下來反而會生病。」

  韓岡笑著搖搖頭,的確是有這種人。又問了問蕃軍的事,基本上就是他逼著王文諒出戰,現在王文諒戰死,隸屬於他的蕃軍也受了重創。有不少傷患,韓岡自己不便去,便讓李德明派了幾名得力手下去了蕃軍的傷病營照看。

  韓岡在病房裡轉了一圈,他的名聲響亮,聽說韓玉昆來了,傷兵們的精神頓時好了許多。。。李德明都笑說,要是韓岡天天來走一趟,不用施針用藥,傷病自己都能痊癒了。

  韓岡笑駡兩句,剛剛坐下來想歇歇腳。一陣斧刨繩鋸的聲音就一個勁的往他的耳朵裡鑽。「怎麼這麼吵?」

  「後面就是工匠營,現在天天在打造攻城的戰具,白天一直在吵著,只有晚上才能歇下來。」

  「療養院從來都是選得清淨的地方,怎麼安排著跟工匠營做鄰居,這讓人怎麼養病?」韓岡聽著鋸木的吱吱呀呀的聲音,就覺得磣得慌,就像舊時聽到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渾身發毛,怎麼都坐不安穩。對李德明道:「這裡你先照看著,我過去看看。」

  韓岡起身就往後面的工匠營去,看看是不是能讓他們安靜一點,不成想卻見到了游師雄。。。

  「景叔兄,怎麼在這裡?」

  「這裡是愚兄在管……倒是玉昆你為何過來?」

  「療養院就在前面,聽到聲音就過來看一看。」

  韓岡沒明說,游師雄卻是會意一笑,歉然道:「驚擾到玉昆了。」

  韓岡哪能跟游師雄計較,說了聲沒事,便在游師雄的陪同下參觀起工匠營來。

  經過近一個月的趕工,攻城用的戰具已經打造得七七八八。登高望遠的巢車、攀城用的雲梯車、過濠河的壕橋、還有用來挖掘地道的頭車,一輛輛的停放在工坊中,被游師雄不厭其煩地向韓岡一一介紹,最後兩人的腳步停在了一輛投石用的行砲車前。

  韓岡也算是久曆戰陣,最近還在重兵圍困中的羅兀城待了不短的時間,守城的武器見過不少。。。不過由於從沒有參與過攻城戰,自然攻城的戰具就只見識過寥寥幾種。

  這個時代的投石車韓岡還是第一次見,他現在所看到的這具被稱為行砲車的攻城戰具,並不是他前世記憶中的那種投石車,除了拋竿不變以外,樣式簡直是天差地遠。尤其是拋竿前部,一條條垂下來了幾十根繩索,而不是綁著石塊或者重物。

  「怎麼拖著這麼多繩子下來?」韓岡好奇的問著游師雄。

  游師雄抬手扯著繩子,向下用力一拉,穿在橫樑上的拋竿另一頭便被拉得挑了起來。他對著韓岡笑道:「這些繩索要三十人同時拉扯,才能把石頭拋出去,力氣小一點都不行。。。」

  韓岡聽著納悶:「怎麼是用人力?」

  「不用人還能用什麼,總不能用牛和馬吧?」游師雄哈哈笑了兩聲,「牛、馬可不會那麼聽話。」

  「小弟不是這個意思。」韓岡搖著頭,「用人向下拉扯繩索,是為了讓拋竿翹起以便把石塊拋出。也就是說,只要有個向下的力量,好把拋竿的後端翹起,是不是用人來拉,本質都是一樣。」

  游師雄聽出了一點意思:「玉昆你有什麼想法?……」

  「小弟是在想,如果不用人力來拉,而是綁一塊巨石或是其他重物呢?」韓岡拿著樹枝,在有著一層浮土的地面上幾筆劃出了他記憶中的投石車的外形。

  游師雄一邊聽著韓岡解說,皺著眉對著草圖看了半天,猛抬頭,「何忠呢,把他找來」

  轉眼之間,被喚作何忠的一名老工匠,就被找了過來。。。

  「何忠是工匠營裡的作頭,這裡的事都由他管。」游師雄向韓岡介紹了一下,便讓韓岡向何忠細細解釋。

  老工匠聽了一陣,又開口詢問了幾句,便開始點頭,回過身對游師雄道:「大概能成。」

  有了專家的認同,游師雄開始為韓岡的博學驚嘆著:「想不到玉昆你對這軍械之事也這般瞭解。」

  「不」韓岡立刻搖頭,「小弟完全不懂,不然怎麼會連行砲車的繩索作何之用都不知道?」

  游師雄疑惑著:「那為何玉昆你能……」

  「只是透析其理而已。。。」韓岡立刻介面說道。笑了一笑,他又道:「不知景叔兄見過桿秤沒有……為何一條有著提繩的木桿,加上一個秤砣,就能稱出東西的重量?還有撬棍,為何一人之力,便能撬起一塊千斤巨石?」

  游師雄更加疑惑:「這與砲車有何關聯?」

  「因為道理是一樣的。」

  韓岡隨手拿了一根木桿過來,將力學上最基本的槓桿原理和公式,向著游師雄娓娓道來。後世的物理,與現實關係緊密,一點簡單的實驗就能驗證。

  單純做一個的能臣,韓岡並不甘心。學術上,他也有獨樹一幟的想法。他一直都有意把後世的科學理論與儒學結合起來,這其中最為直觀、且容易驗證的,便是力學的幾條原理。。。

  韓岡已經用撬棍和剛剛讓人找來的桿秤說得游師雄連連點頭,並在紙上把力臂和力的公式寫了出來,最後總結道:「不論是投石車、還是桿秤,又或是最簡單的撬桿,外形、用處無一相同,可本理唯一……都是力與力臂的平衡之理。」

  游師雄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有所領悟,正色向韓岡拱手致謝:「多謝玉昆點悟,如今愚兄方知,砲車與桿秤用得竟是同一個道理……」想了想,又疑惑問道,「不知玉昆為何能想到這一點?」

  韓岡笑道:「豈不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前面還有四條。」

  游師雄考中進士的學問,《禮記•大學》中的重要綱目當然不會不知,張口便道:「『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玉昆你是在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這八個字吧?」

  「小弟想說的是格物致知。」

  「這是『格物』?」游師雄指了指紙面上的公式,這與他背過的註釋完全不同。

  「正是」韓岡點了點頭:「不過是先生的『格物』,而不是鄭、孔的『格物』。」

  韓岡對於這四個字的認識,主要是參照了程顥曾經給他講解過的釋義。程顥對格物致知的認識,與此前世間通行的說法完全不同。其中的關鍵是『格』這個字作何解釋——《大學》中並沒有註解,只能靠後世的儒者自己詮釋——

  如今通行於世的儒家經典的註釋,一個是來自於東漢大儒鄭玄的註疏,另一個便是唐時大儒孔穎達的詮釋。。。他們都是把『格』說成是『來』的意思,就是說知善深則來善物,知惡深則來惡物,教誨人要行善事,方有善物而來。

  而韓岡從程顥那裡學到的卻近於後世的說法,所謂的格物,就是窮究事物之理。張載對於格物說得不多,但他的學說在這方面,也跟程顥相差不大。

  張載的關學崇孟,二程的洛學也同樣崇孟,都屬於思孟學派的源流,自認繼承了孟子的道統。對於出自曾參的《大學》自然要深加研究,而不是像漢唐時,只是泛泛而言。

  游師雄一拍腦門:「原來如此。愚兄離開先生門下久矣,先生的教誨久未聆聽,不意已經荒疏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玉昆你有幸,能跟著先生整兩年,聆聽大道本源之說。」

  「萬物皆有其理,故而名之為『道』。先生功參造化、直透大道,韓岡只能望其項背。不得不別走蹊徑,故而便有了『以數達理』的想法。」韓岡自負的笑了笑,「道家有三千大道之說,觀我聖教,道理雖一,然旁藝亦可近大道」

  「好個旁藝亦可近大道」忽然身後傳來鼓掌的聲音。

  韓岡、游師雄立刻回頭,赫然是韓絳帶著種諤、燕達站在了門口處。

  半日不見,不知發生了何事,頹唐已久的韓相公目光重新銳利起來,還來到了前線視察。他走進來,看著韓岡在紙上寫的一條簡單明瞭的算式,還有新型投石車的結構草圖,搖頭讚了許久。

  「想不到玉昆你不僅僅是用事之才,在學問上卻也是自出機杼。」韓絳並不算精研學術的儒者,對於如今的學派之爭只是旁觀而已。不過方才他在外面聽韓岡說得深入淺出,用著最為簡潔的算式,便把投石車的原理說了個通通透透,讓他也不得不為之驚嘆,「只讓玉昆管勾傷病事,確是委屈了。」

  韓岡連聲謙讓:「韓岡愧不敢當」

  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並非自己的功勞。前世學到的定理、公式,看似簡單,實則是來自於千萬人、千百年的積累,然後才由一人研究而出。韓岡雖然是要將其攬為己功,卻還不至於自以為是,把韓絳的讚許照單全收。

  「就按玉昆你說的來好了。」韓絳更在意的還是投石車,「這投石車先試做兩架,如果合用,當奏之於天子。」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2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七)

  宋人重兵器。

  在個人戰力無法與北面、西面的敵人對抗的情況下,宋人自建國時起,就分外注重各種武器、戰具的發明和使用。八牛弩就不用說了,化學武器性質的毒煙球、用來挖掘坑道的頭車,還有正在大規模裝備軍隊的神臂弓,攻城、守城、水戰、陸戰,在宋人軍隊中,林林總總裝備著總計數十近百的各色兵械戰具。

  向朝廷進獻與軍事有關的發明,都能得到不小的回報。神臂弓的發明人李宏,雖然還是蕃人,卻已經在京城了做了官。還有韓岡,他本人能被天子記在心裡,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他的沙盤和軍棋。。。連那位在韓岡的指點下,打造了第一具沙盤的田計,原本只是一個泥塑匠,如今也混了一個官身出來。

  韓岡前日在京中的時候,曾經在章惇那裡聽說因為神臂弓效用明顯,李宏剛剛又被升了一級官。章惇當時都說,以李巨集現在陞官的速度來看,以及神臂弓的威力和在軍中的歡迎程度,日後升做防團——也就是貴官中的防禦使、團練使——都是有可能的。而以木征的勢力,都已經成了河湟開邊中的眼中釘,到現今在宋人這裡也不過是一個河州刺史,而在西夏那邊也僅是個河州防禦使。

  韓絳這個承諾的確是有誠意,不過對於韓岡來說,就算不得什麼了。。。他更希望韓絳能推重他以數達道的想法,而不僅僅是把他對投石車的改進奏於天子。不管新型投石車的威力有多麼大,在士大夫們的眼中,終究也不過是個高明匠人的手段,但別出心裁的學術見解,以理論透析器物,卻是能在士林中掀起波瀾。

  對於此時士人輕視工匠之術的潮流,韓岡是希望能用理論將他們潛移默化,而不是與其直接對抗。只是宰相的善意是不便拒絕的,韓岡也不是不識好歹之輩,遂躬身向韓絳表示謝意。

  韓絳他現在上前線來,是以視察攻城準備的名義,因而會來工匠營中走一遭。在門外聽了韓岡的一番言辭,又看到了新型投石車的前景,興致就變得很高,不顧污穢的在工匠營中轉悠了一圈,種諤、燕達陪在他後面,韓岡本想退上幾步,與游師雄,和跟著他叔叔的種建中走在一起。。。可韓絳卻說要去下面要去看一看療養院,讓韓岡走在自己的身側。

  韓岡有些無奈,韓絳這是不遺餘力地拉攏自己了,要是當初他能有今天一半的熱情,和自己的關係也不會鬧得那麼僵。不過終究也是好事,韓岡想著,便跟游師雄、種建中打了個手勢,又向種諤、燕達表示了一下歉意,越過他們走到韓絳身後半步的地方。

  游師雄和種建中都是在看著他們的同門師弟。。。不卑不亢的走在韓絳身邊,沉靜如初,並沒有因為宰相的看重而受寵若驚,士大夫的自信和自重在他身上表現得很明顯。

  在兩人的印象裡,韓岡才智過人、能力出眾,無論是兵事、政事都有所擅長,而在軍中醫療一事上的貢獻,更是讓他在軍中的人緣沒哪個文官能比得上。以韓岡此前的功勞,前途不可限量這幾個字就是為他而量身訂造的。

  但韓岡從沒有在兩人面前表現出經義大道上的才華,直到今天。他自出機杼,別開蹊徑,喊出了『以數達道』的口號,自稱要以旁藝近大道,其在學術上的見識和野心,卻是游師雄和種建中想都不敢想的。。。

  才二十出頭,就放此狂言,往往會惹人嗤笑,偏偏韓岡還能說出個門道來。游師雄是從頭到尾聽了韓岡的解說,而種建中是跟著他的叔叔和韓絳,只聽到後半截。不過不管聽到多少,單是『格物致知』,『以旁藝近大道』這兩句,韓岡的氣魄和眼界已經嶄露無疑。

  格物致知的新解,是從張載、程顥而來。自從韓愈開始宣揚道統論,宋儒對於漢唐時通行的儒家經典的註疏,已經越來越看不上眼。如今學派林立,出來的理論都是把漢唐註疏丟在一邊。

  張載宣傳天人合一,二程則說天人本無二,道有小異,本源卻都是承襲思孟學派的源流,研究著萬物自然之理,以人心體大道,試圖將世間綱常與天道合而為一。。。

  韓岡『以數達理』的理論,游師雄在聽過了他解說之後,已然有所領會。這套理論眼下雖然淺顯,可只要能深入的闡發下去,當真用數和算式將萬物之理給出一個明確且易於推演的解釋,必將能成為天人合一理論上的一個關鍵的基礎。而韓岡可能繼承不了張載的衣缽,但將之發揚光大當是板上釘釘的一樁事。

  此前游師雄和種建中都自持才華,絕不會認為自己會比韓岡差多少。可現在,他們心中隱隱的已經開始對韓岡多了幾分敬意。。。

  跟著韓絳視察過了療養院,韓岡又得到不少讚許——雖然他是今天才開始接手這座療養院的。當韓絳連幾處兵營也一併視察過,回到主帳時,趙瞻已經在帳中等候。韓岡聽種建中解釋,趙瞻是跟韓絳一起來咸陽的,只是沒下去陪韓絳走路罷了。

  如果排除偏見的去看趙瞻,這位來自京城的使臣,也算得上是深具仁愛之心,並不是只顧爭功的惡人。

  雖然由於軍事方面的才能缺陷,做得幾乎都是蠢事,但他的目的就是把對百姓的損傷壓到最低。無論是命令秦鳳、涇原兩路援軍,在不毀損城下民居的情況下攻城;還是用圍牆把咸陽城給包起來,防止叛軍流竄關中;都是他仁心的體現。。。

  可是結果雖不能說與其初衷是截然相反,但也算得上是大相逕庭。就是因為趙瞻這樣的人,都有同樣的一個缺點——那便是自以為是

  只要認為自己的做法是對的,便會強硬到底,看不到別人反對意見中有用的地方,而是把所有的反對聲,當作耳邊風,甚至當成死敵。

  郭逵給他氣回長安;燕達給他逼得貿然攻城,損傷了上千精銳;種諤也被逼得放棄羅兀城。趙瞻的存在,對於平叛來說,是個最大的妨礙。

  韓岡對趙瞻的跋扈還沒有切身體會,但轉眼一看燕達見到趙瞻後的臉色,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從溫文的笑容,變成了跟道邊小廟裡粗製濫造的神像一樣,一點表情都沒有,木然冰冷,種諤那邊的神色幾乎也是一個模子出來。。。

  趙瞻在到了陝西后的一番作為,已經徹底的把這些西軍中的高級將領,得罪得乾乾淨淨。這吸引仇恨的速度,這開罪同僚的能耐,韓岡也不得不想對趙瞻說一聲佩服、佩服。

  韓絳當先坐在了主帥之位上,聚將的鼓聲隨著他的命令當即在帳外響起。鼓聲在瞬間傳遍了環繞咸陽的各個營地,很快,統領各營的將領便一個個騎著馬飛奔而至。。。

  親兵在帳外同名,將領們則一個個進帳來,行了禮,然後站到了自己的班次上。等營中眾將官在帳中排定,趙瞻便當先出來,對著眾人道:「相公今日親來營中,爾等當好生戒備,勿要讓賊人驚擾到相公」

  「怕什麼賊人驚擾?反過來才是。」韓絳很明顯的有了重新奪回了指揮權的心意,毫不客氣的打斷趙瞻的話,對著他道:「本相方才已經巡視過了營中,戰具皆備,軍心可用,當是可以出戰了。」

  雖然還有幾天圍牆和壕溝才能徹底完工,而要開闢地道,還要加上一個月的時間,但韓絳已經等不下去了。他方才在營中看了一圈,覺得以眼下的實力,已經足以在十天之內攻下咸陽城。

  「現在攻城,恐怕還是倉促了一點。」趙瞻現在的行事分外保守,也不喜韓絳從他手上回權力,「當是再等幾日,等地道挖出來再說,用兵當謹慎從事。」

  「也不是說立刻就動手……」韓絳也算穩重,他現在也怕再出事,也不願頭腦一熱就讓人去沖城,「當是先禮後兵,先選一得力之人,去城中說服叛軍出降。」

  昨日已經送了一個大禮給吳逵,想必已經殺了王文諒的情況下,一眾叛軍心裡的憤怒也該能散去了一點。這個時候招降雖不指望能一舉成功,但肯定能讓叛軍坐下來。歷來招降都很少一次成功,邊打邊談才是正常的情況。等過幾日,圍牆修好,再把打造好的戰具擺出來,練上一練,足以逼得城中叛軍失去戰意。

  只是現在關鍵的問題是讓誰去招降?

  韓岡看看左右,卻都是熱切已極的神情。

  在尋常人眼裡,去叛軍老巢招降是要冒風險的,但實際上,沒有哪個叛賊敢於隨便殺害代表朝廷的招降使臣。這是自絕後路,就算領頭的賊酋想幹,下面的嘍囉都不會答應。只要招降使臣不犯渾,絕不會有大礙,反而是立功的大好良機。想想郭逵,他能一造青雲,還不是因為他在保州去勸降了城中的叛軍。

  「玉昆……不知你對招降有何看法?」韓絳點了韓岡的名。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3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八)

  韓岡看得出來,韓絳明著是詢問自己的意見,但實際上是希望自己站出來自薦,說一句『相公有命,韓岡何敢惜身?』

  韓絳這是投桃報李,想把功勞送給自己。只要韓岡肯自薦,現在正微笑的看著他的韓相公,便會順水推舟將這任務交給他。

  可對於這份勸降的功勞,韓岡的興趣卻不大。他現在不缺功勞,加上曾經在王安石家中說出的話,與橫山有關的功勞,他都不準備要,也包括這一次。

  另外帳中眾將都在盯著,自己虎口奪食太容易得罪人了。韓岡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方才韓絳招降二字一出口,帳中的這些個將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吳逵在環慶路待了多少年了,打起仗來,左近的鄜延路、涇原路都帶兵去過,在列的將領中,有幾位跟他沒有交情的?去找吳逵拉拉交情,攀攀關係,誆得他舉城出降。只要今次能在咸陽建了功,保不準日後就是下一個郭逵。

  韓岡也知道這些赤佬有多渴望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富貴三代的夢想哪個在軍中混跡的將校沒有做過?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韓岡真的無意去與他們爭奪。韓岡不喜歡這樣,韓絳雖可能是無心之舉,卻是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

  只是眼下的情況,韓絳的好意不能放著不理,眾人也都是明白韓絳的心意。自己若是退卻了,傳揚出去卻免不了會讓人小看,以為他不敢貪生怕死,不願為國效命。。。

  趙瞻好像就是這麼想的,他看著韓岡猶豫著,皺起眉來。他是標準的舊黨士大夫,處理兵變的手法也是按照故事慣例。完全沒有反對韓絳打算招降城中叛軍的意思,一個是因為過去處置兵變,基本上都有招降這一項過場,另外一個就是全力攻城,城中百姓必然會有所損傷,如果能少一點傷亡,他也是樂於見到的。

  「韓岡,難道你就沒什麼話要說?」趙瞻詰問著。

  「兵變當斬,其家人依律亦當斬。但如果招降就不能這麼做了……吳逵定然不可輕饒,但關於其餘叛賊的處置,既然是招降,總得有個名目,既能示以朝廷的寬大,但也必須體現律法的森嚴。。。」

  韓岡就事論事,只當作沒聽明白韓絳對言下之意。不過他說的也不算錯,總不能去跟城裡的叛賊說,你們家裡人都得死。寬大的條件總要開出來。

  趙瞻心頭有些火氣上來了,在他看來韓岡這是故意為難或是想要推脫,才說這些話。

  招降之事本來就是騙,騙叛賊投降了再行處置。投降後被殺的叛軍、賊人,多得數不清。當年被郭逵招降的保州叛軍,最後有幾個活下來的,誰也說不準。儘管不會明著殺,但找個藉口處置了,朝堂上都不會放在心上。跟賊人講信用,那就太蠢了。

  只是這些事可以做,不能說,朝廷的面子上要說的過去。。。韓岡卻是把話挑明瞭,直接詢問給叛賊開什麼條件,這讓他趙瞻怎麼回答?

  「吳逵是明白人。說能赦他之罪,他也不會相信。」韓岡的話更為直率,他的確是要為難人。他不信趙瞻敢跟他明說把人騙來,再行處置掉。

  而且吳逵也絕不是糊塗人,他是西軍中有數的出色將領,要不然也不會因為他受了冤屈,而引來麾下幾千兵將起兵為他討個說法。

  投降朝廷的結果,他自己最為清楚。韓絳、種諤哪個會饒他?他這次兵變毀了多少人的心血,就算並不是他領頭起事,但這怨恨還是照樣著落在他身上。。。

  趙瞻一時結舌,他無權做決定,也無權開條件,必須讓有便宜處事的權力的韓絳來發話。

  看見趙瞻無話可說,韓絳倒是挺樂的。雖然韓岡是在駁他的好意,但能把越俎代庖的趙瞻堵得說不出話來,卻讓他不去在意韓岡的不知好歹。

  招降本意就是討價還價,條件必須開出來,底限也得把握好,韓絳沉吟了一陣,開口道:「吳逵絕不可饒,但下面的士卒,可以只判流放,還有他們的家屬,也可以加以開釋。玉昆你覺得呢?」

  「全憑相公處置。」

  韓岡低下頭,他當然有想法,但這不是他能插嘴的事,韓岡可不會在這上面犯渾。。。不過流放的懲罰,卻是他想看到的。

  三千叛軍不能殺,誅殺首惡就可以了.吳逵雖然可惜,但他得罪的人太多,以他犯下的事也不可能饒了他,但下面的兵若是全處理掉就很可惜了。全都是難得的精銳,不是普通的廂兵可比。而河湟那裡缺人手,多了三千戶能打的屯田兵,總歸是一樁好事,韓岡相信以緣邊宣撫司的能力,安撫下他們,應該沒有什麼難度。

  等真的招降後,就向朝廷申請,以王韶的面子,以他韓岡在王安石、韓絳面前的地位,應該能成。現在這麼一想,韓岡倒覺得親自走一趟咸陽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韓絳看到韓岡方才的拒絕之意,卻也不讓他去了,問著下面,「有誰願意去咸陽走一遭?」

  韓絳這一問,下面的將校們頓時興奮起來。。。本以為會給韓岡搶了去,沒想到韓三識趣,不跟他們爭搶,反而把路鋪平了,看著韓岡感激頗深。頓時一個個跳出來,一片聲的齊齊在說:「末將願往」

  俗話說,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那就沒水喝了。十幾人搶著要去招降,在韓絳面前鬧得不可開交,鬧到最後也沒有個結果。最後變成了再議,真是一件諷刺的事。

  看著眾將失落的表情。韓岡也覺得很是有趣。不過他也無所謂了,現在去也不一定有個回音,剛剛擊敗了攻城的王文諒,吳逵的人望還在,要讓他的手下背叛他,現在還不到時候。。。打上一陣再說,把氣焰,如果能等到他提出的新型投石車投入戰場,那就更好了

  軍議還在繼續,不過從招降卻變成了如何攻打咸陽。因為有招降的想法在,韓絳不想看到大的傷亡,著眼點便是如何打擊叛軍的士氣,好在招降時能夠順利一點。

  在商議中,韓岡沒多說別的,只是隱隱的把他的想法透露了出來,希望能將三千叛軍的流放地安排到河湟去。

  韓岡說得隱晦,除了韓絳、種諤等人,許多將領還是迷迷糊糊的,可趙瞻卻一下聽明白了。

  趙瞻實在不太喜歡韓岡的性子,幫韓絳解圍的幾次行為,落到他眼裡,就變成了溜鬚拍馬。。。而且韓岡很不給他面子,前面還給他難看,這就更讓趙瞻不喜。現在尋到了韓岡的錯處,卻是一點也不放過,「韓岡廣銳叛卒禍亂關中,即便招降以貸其死,也當是遠竄南荒,如何能將此腹心之疾留於關中」他稍稍眯起了眼,「聽王文諒生前所說,你跟叛賊吳逵曾經同行甚歡,是不是有開釋吳賊的心思?」

  趙瞻說得過火,在列的將領一時有些騷動。韓絳也心生不快,知道趙瞻是藉機發作。

  而韓岡則是眼神一凜,抬眼與趙瞻正正相對,毫不客氣的反駁著:「廣銳叛卒震驚關中,若不將其平定,天子也難以安寢。。。不過說他們是腹心之疾,卻是過了一點。不過是一群進退失據的叛賊而已,雖有吳逵主持,但緣邊四路中的任何一路,都能將之撲滅。前面燕總管不也是差點就將其剿滅嗎,而後雖因故小有不順,但也在種總管來援之前,便將其圍定在咸陽城中。至於與吳逵同行甚歡,那是因為他當時叛跡未顯,下官不便妄自猜疑。」

  趙瞻臉色漸漸的陰鬱起來,一抹厲色在眉頭凝聚。韓岡的一番話,最後一句姑且不論,前面的話分明是在指責他舉止失措,強逼羅兀前線回師,壞了橫山大局。

  韓岡對趙瞻的怒視視若無睹,『你要跟我過不去,別怪我不給面子。』他從來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趙瞻要與他為難,甚至說他跟吳逵有瓜葛,那就別怪他直接一巴掌還回去。

  韓岡根本不怕得罪身負王命的趙瞻——因為趙瞻的想法和判斷,不一定會跟趙頊一樣,儘管他在關西是代表了天子。

  關鍵是趙頊那裡會怎麼想——趙瞻可是逼著羅兀撤軍的主事者。如果讓趙頊自己選擇,在當時,他必然還是會跟趙瞻一樣,選擇從前線退軍,以保住關中內部的穩定,攘外必先安內,這個選擇是必然的,所以韓絳才會點頭。但人是喜歡後悔的,就算做出了決策,總是會想當初如果換個選擇,也許結果會更好。

  如果前線不撤軍,穩守住羅兀城,當能一舉定下橫山,繼而給西夏的脖子上拴上一根絞索。而廣銳叛軍雖然直趨南下長安京兆府,可畢竟在羅兀撤軍以前,吳逵和他的三千騎兵就已經被圍在了咸陽城中,並不一定需要聚集在前線的精銳回師。也許只要剿滅了他們,關中的局勢也就穩定下來了。

  趙頊會不會這麼想?韓岡完全可以肯定,他對人心的把握還是稍微有些譜。就算趙頊不這麼想,韓絳、種諤都會讓他去往這個方向想的,尤其是韓岡方才已經提醒了他們。這可是推卸責任的好機會

  一旦這一想法在趙頊心中紮下跟來,後悔的心理,就會讓趙瞻成為發洩的目標——尤其羅兀撤軍又是趙瞻逼著韓絳做決定。從程式上說,這其實並不合規矩,他也沒有收到這個權力,只是借助天子使臣的身份,加之韓絳本身又有些灰心喪意給了他機會而已。

  還得意嗎?韓岡微帶冷笑著與趙瞻一點不讓的對峙著,後面有的是苦頭讓你吃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4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2章吳鉤終用笑馮唐(九)

  【不好意思,遲了一點。夜裡一更照常。】

  韓岡與趙瞻頂牛,主持軍議的韓絳無意出來緩和氣氛,他雖說不上盼望看到這一場面,但現在也不會出頭幫著趙瞻。身負君命,卻壓不下一名選人,丟臉的可是來自東京的這位趙大觀。

  種諤和燕達見著韓岡、趙瞻之間火花四射,不由得暗中感慨,也只有韓岡這等文官才能不給天子使臣半點面子。換作是他們武夫,對代表天子而來的文官有了哪怕一點不恭順,這下場就難說了。趙瞻若是因此要治他們的罪,直接就可以報給朝廷,韓絳都不便出面做保。但文官之間的交鋒,就看各自背後的實力以及本身是不是佔著道理,天子使臣的身份絲毫壓不住人。。。

  「韓岡……」趙瞻音調陰冷,代天巡狩的使臣在眉宇間積蘊著雷霆之怒,帳中眾將都是噤若寒蟬,眼觀鼻、鼻觀口,謹守心神,充耳不聞。這不是他們能插話的場合,即便他們的品級都在韓岡之上,可文武之別並不是官品的差距能彌合得了。

  韓岡沒有半點畏懼,毫不客氣的將趙瞻將要迸出的威脅堵在他嘴裡:「是否將叛軍及其家屬流配至河湟,第一先要將之招降,第二也得確定他們再無反意,韓岡現在只不過是提出建議而已,究竟能否得允,還要看天子和兩府的決斷。郎中若是反對,亦可上書朝中,讓天子兩府來評判」

  韓岡一句話,看似是就事論事,但實際上等於是一口否定了趙瞻此前在宣撫司擁有的決斷之權。。。按照他的說法,如何處置叛軍,都必須徵詢天子和宰執們的意見。接受身為首相的韓絳的指揮分屬應當,而趙瞻越俎代庖的命令,則是毫不合法,絕不當承認。

  趙瞻怒不可遏,扭頭瞥了上首一眼,正見韓絳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心火便是更旺。在他看來,韓岡現在的發難,當是在背後得到了韓絳的唆使。否則一個微不足道的選人,怎麼敢當面駁他的話。

  趙瞻並非蠢人,韓絳的態度既然是站在了韓岡的一邊,又有可能是幕後的黑手,就不能再鬧下去了。他暗地裡咬牙,以自己的身份,跟一個小小選人爭吵起來,那是自取其辱。。。心中打定了主意,回去後定是要將韓岡的桀驁不馴報於朝堂,還有他想把叛軍依然留在關西的打算,也同樣要報上去,讓天子和樞密院來問問他,到底是安得什麼心

  至於韓絳……等著貶斥州郡吧

  趙瞻不再理會韓岡,轉過身,對著韓絳推說身體不適。得允離開後,他便恨恨的甩了一下袖子,再盯了韓岡一眼就轉身出帳。

  趙瞻走了,軍議也沒有什麼可以再議的,韓絳隨口對眾將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也便各自散去。

  議了半日,什麼都沒決定下來。最重要的一塊肉,還懸在眾將校的嘴邊。韓岡看著他們出帳時的模樣,便是隱隱有著互不相讓、針鋒相對的情況。。。看起來為了爭奪一個招降的權力,他們也許會用盡手段。

  在韓岡看來,除了種諤、燕達這兩位不可能出動的副總管,其他將校都有受命的希望。接下來,應該就是他們私下裡做文章、找門路,在下一次軍議前,搶到一個優勢的位置上。

  「再等兩天,他們差不多就能爭出個眉目了。」

  軍議後,韓絳把韓岡留了下來,除此之外,就只有種諤和燕達。見著韓岡不經意的在看出帳的眾將,他便就笑著說道。

  韓絳難得的對人和顏悅色,韓岡卻也並不驚異,都幫了那麼多忙了,怎麼可能還板著臉?要不是這些天來幫著韓絳打壓趙瞻,他如何會對自己改換了態度。。。

  韓岡搖了搖頭,順著口風說下去:「郭太尉當日能做到的,不代表他們也能做到。爭得再厲害,其中真有希望說服叛軍的也只有幾個。」

  爭搶勸降一事的將校,目的都是想做郭逵第二,但他們灰頭土臉回來的機會也不低。郭逵當年能成功,本身的能力、膽略和人緣擺在那裡,並不是他到城中一亮身份,叛軍納頭便降的。

  「滿朝武將,能比得上郭逵的本就不多。也就當年的狄青和種世衡或可穩壓他一頭。子正和逢辰你二人,比起郭仲通當是還差上一點。」

  燕達是郭逵一手提拔起來的,而韓絳方才又說郭逵比不上種世衡。。。燕達和種諤都是點頭頷首,「相公說得正是。」

  韓絳突又笑起,「可嘆趙大觀自恃其能,把郭逵氣回長安,否則咸陽早定……現在就得看子正和逢辰你們兩人了。」

  「末將敢不從命。」兩人異口同聲。

  「玉昆,你當真無意去咸陽城中一行?」韓絳轉而又問起,「以玉昆之才,加之如今在軍中的聲望,當是馬到功成……聽王文諒說,你跟吳逵當是有一段因緣吧?」

  韓岡搖搖頭,「下官與吳逵只有數日之交,並不相熟,貿然前去卻是難以成功。」

  「還是不想爭功吧……」

  韓岡淡笑不答。。。他在眾將之中的人緣關係,在他表示了無意爭奪勸降之後,赫然上了一個臺階,如何還會去自找不快?他轉過話頭,道:「今次吳逵必死,想必其人亦是自知。想要勸他出降,那是千難萬難。所以勸降之事,不在吳逵,而在那三千叛卒」

  …………………………

  隨著三月的天氣越發得溫和起來,由西面蕃區東來的道路上,已是雪融冰消。抵達古渭寨——現在已經改名做隴西縣——城外榷場的商隊也越發的多了起來。

  時近傍晚,夕陽西下,紅霞映照中,榷場門口的閉市鼓響了起來。。。一通接著一通的鼓聲催促著,榷場中的店面關門打烊;外地來的大小商旅也紛紛收拾了貨物,往榷場外的幾間兼做住店的貨棧去了。而馮從義,也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伴當,從榷場的大門處騎著馬離開。

  雖然馮從義還很年輕,上唇處還只有茸茸的短鬚,可在隴西榷場中,他的地位卻是很高。見到他騎馬要回城,路上看到他的商人,都是隔著老遠便打起了招呼。有喊他馮掌櫃的,有喊他馮四哥的,當然,更多的便是恭恭敬敬的稱呼他一聲馮大官人。

  因著和韓岡的關係,青唐部的包順【俞龍珂】、包約【瞎藥】兩兄弟,有許多買賣都是委託給馮從義主持的順豐行來措辦。不過半年多的時間,不僅是在新成立的通遠軍已經牢牢的紮下根基,在秦州州城,也已經打下了一片江山。。。

  不過因為韓岡的吩咐,為了不引起他人的議論,馮從義始終保持著低調,只做著批發的生意。在秦州,也僅僅是在秦州河西大街的內巷中盤下了一間小院,並沒有在大街上開個門面。順豐行的名聲只在蕃人和商人中比較響亮,基本上在外界,則很少能聽到人們關於順豐行的議論。這一點,與王韶和高遵裕兩家的商行完全不同。

  馮從義與人打著招呼,一路進了隴西縣城。城頭上警哨密佈,在街上,也是巡城甲騎一隊接著一隊。

  羅兀城的戰局雖然離著河湟很遠,但對此地的影響依然深遠。。。尤其是廣銳軍叛亂之後,郭逵和燕達紛紛被調離,緣邊諸寨都一下進入了最高戒備狀態。

  只是最近隱隱的有消息傳來,官軍撤出羅兀城時,大敗西賊追兵,據說是前所未有的大捷。但燕副總管還帶著大軍在外面,傳回來的消息還說在叛軍手上吃了個大虧,相信羅兀城大捷的人便沒有幾個,只有與衙門走得近的,比如馮從義這樣的人,才清楚這個消息是千真萬確。

  進了韓家的大門,把,交給迎上來的下人帶去馬廄,馮從義整了整衣襟。

  堂屋中,韓千六、韓阿李並坐著,另外一個打橫坐著的,卻是他的表兄李信。

  李信穿著官服,裝束一新,是明明白白的官人,而不是馮從義這樣被人叫的順口的。

  韓阿李一見馮從義,便連聲叫道:「義哥兒,還不快來見信哥。」

  「二姨,姨父,表哥。」馮從義一個個喊過去,他是收到李信從京城回來的傳話,才從榷場回來的,否則他都是住在商行中,過幾日才來韓家一趟。

  李信起身向表弟回禮,他也是今天才進了隴西城。風塵僕僕,身上的官服還是韓阿李逼著他換來看的。

  李信是上個月參加了試射殿廷的考核,得到現在的官身。也許是有補償的因素在,更有可能是不敢再得罪風頭正勁的韓岡,被託付的李信試射殿廷之事,新任三班主簿蔡確很上心,也賣力氣,他在三班院中幫了李信不小的忙。甚至還設法說通了來主持考核的樞密院都承旨,在李信參加測試時,加試了一項他所擅長的投槍。

  李家嫡傳的擲矛之術,是西軍中的一絕。在幾位考官面前,李信七槍連環而出,將五十步外地一排鐵甲挨個洞穿,驚得眾人瞠目結舌。是以李信箭術僅為『中格』的成績,最後卻得到了一個『絕倫』的評價。與當初跟韓岡同去京城的劉仲武一樣,得授三班奉職,比正常的三班借職高上一級。

  在馮從義進來的之前,李信正與韓千六夫婦說著他回來時的見聞,等馮從義坐下,李信又繼續說起:

  「侄兒過長安的時候,鄜延路的官軍,剛剛離開延州南下。不過羅兀城大捷,已經傳到了長安城中。聽說三表弟,在其中立功不小……」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5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十)

  「三哥兒又立功了?」韓阿李立刻興奮地問道。

  「三表弟很有名,在軍中。在長安。還有在京城也是。聽說在羅兀城。救了不少人。滿驛館都聽到有人說他。」李信就算做了官,還是不善言辭,說起話來也是一句一句慢悠悠的,韓阿李聽著開心,卻也心急。

  等著李信終於說完,韓阿李轉頭就吩咐韓千六,「明天去找厚哥兒問一問。三哥兒立了功,從羅兀城回延州了,衙門裡應該也能收到消息。」

  前段時間,聽說了韓岡被調去陝西宣撫司。韓阿李隔三差五就讓人打聽鄜延那裡的消息,一段時間下來後,倒把羅兀城、綏德城這些地名說得琅琅上口,熟得不能再熟。

  再三叮囑過丈夫,韓阿李就又半是開心,半是感嘆的說著:「三哥兒是越來越了不得了,過去怎麼都想不到……」

  馮從義笑道:「是啊,前次有個商人從京中來。一說起三表哥,就翹大拇哥,說是敢跟親王爭風,最後還驚動了官家來成全,立國以來還是頭一遭。」

  韓阿李聽得興致更高:「官家聖明,明斷是非,所以能做天子!」言下之意就是跟兒子爭花魁的趙顥,便只能當個破落親王。

  韓千六的膽子不如他渾家,嘆著氣:「只盼三哥不要給什麼花魁迷昏了頭,把家裡的事都給忘了。」

  前些天李小六帶了韓岡的口信回來,從他嘴裡聽說京城裡發生的那些事事。搶了親王看上的花魁,讓天子下詔成全,韓千六老實了一輩子,過去只覺得自己的兒子越來越有能耐,可現在卻是越來越讓他心驚膽跳起來。

  「家裡的雲娘、素心,哪個不是一等一的人才,偏偏去京裡還招惹什麼花魁?」韓千六唉聲嘆氣著,過去他見個班頭就要心驚膽顫,現在靠著兒子的關係,遇上太后的叔叔也能說幾個笑話;他種了一輩子菜地,如今靠著農事上的本事,管著千百頃官地,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可兒子偏偏跟親王搶起了女人,想想韓千六的腦袋就要一陣發昏,「今天得罪的親王,那可是太后的嫡親兒子,官家的親弟弟,這日後該怎麼得了?」

  「怎麼了?怕什麼?」韓阿李冷眼瞧過去,「三哥兒就是這麼本事!人品、人才、相貌,哪樣不好?人家周小娘子放著好好的親王不要,為三哥守節,多難得的女孩兒家?小六回來都說,東京城上上下下都是說三哥的好,雍王的不是,惹得官家都要下旨成全,你這韓菜園還怕個什麼?!」

  韓千六爭辯著:「俺是擔心……」

  「擔心什麼?!」韓阿李回頭往堂屋後面看了一眼,明白了,「要是三哥敢偏心,我是不饒他。但三哥也不是負心的人,你瞎擔心個什麼?!」

  韓阿李一陣搶白,韓千六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多少年夫妻都是這樣,他也不生氣,端起茶喝著,不說話了。

  韓阿李又道:「三哥年紀小,風流點沒什麼,就是給韓家早點添個後才是真的。你們說是不是啊?……」她衝著後面喊了一聲。過了一陣,韓雲娘和嚴素心就臉紅紅的端了待客茶湯、菓子出來。李信、馮從義都是自家的至親,她們女眷也不用避。只是方才在外面聽著說起韓岡找的花魁,不便出來,只好等在門後面。

  上了茶,嚴素心和韓雲娘又躲回到後院的廚房去。靠著門框,韓雲娘幽幽的問著嚴素心,「素心姐姐,三哥哥會不會忘了我們……」小臉上有著夜色投下的憂愁,「是東京城裡的花魁啊……我們怎麼比得上?」

  「周家妹妹的長相和性子,你不是問了小六多少次了。怎麼還擔心?」

  嚴素心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強。韓雲娘是從小在韓家長大,再如何都是韓岡身邊最親近的人,但自己就不一樣了,想到這裡,她一時心亂如麻,亂鬨哄的就像鍋中滾水,混亂的思緒浮起又沉下,也是幽幽一嘆,「不知官人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

  韓岡此時卻是在工匠營中。

  才一天的功夫,工匠營的作頭何忠,就帶著他的手下把韓岡說的新型投石車拿了出來。速度這般快,自然不會是從新打造,只是把舊的行砲車改造而已。去掉了繩索,改釘上一個鬥框,在裡面裝上石頭。

  何忠向韓岡和游師雄介紹著:「這是七稍砲所改,如果是用人手來拋石,二十斤重的石彈能拋到六十步外。」

  投石車上的拋竿,一般都稱之為『稍』,但為了在拋竿的柔韌性和堅固度中取得平衡,拋竿一般都是用幾條木桿合併起來,一條桿稱為一稍,有三稍、有五稍,最多的便是七稍。

  「試過沒有?」游師雄問著。

  「沒試過哪敢請官人過來查驗?」何忠憨憨笑了笑,「已經試過了好幾次。」又一指砲車所對方向,「諾,石彈還在那裡!」

  游師雄望了過去,才三十步到四十步的距離,「好像近了點?!」他猶疑的問著。

  「官人放心,這只是試砲而已。」何忠說著:「舊的行砲車並不合用,肯定是要重新打造。現在只是先試一試這種方法成不成!」

  「現在再試一試。」韓岡急著看成果,催著何忠來。

  何忠一聲令下,七八個工匠一起忙碌了起來。他們的動作很快,拉下拋竿,向竿後的網兜中放入球形的石彈。轉眼之間,被拉下來的拋竿向上一翹,石彈從網兜中被拋出後,在半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砰的一聲響,落到了四十多步外的地方,向前滾動了十幾步後,停了下來。

  「還是不算遠!」游師雄搖著頭,四十步別說跟八牛弩比,就是神臂弓也比不上,根本就是普通弓箭的射程,但他更吃驚於這投石車的簡單易用,過去的七稍的行砲車,好歹也要七八十人服侍,「這人手用得實在是少!」

  「少多了!」何忠強調道,又說道,「石彈拋得近,是因為前面鬥框輕。鬥框裡放進去石塊的越多,石彈飛出去的距離就越遠,放得少,自然就拋得近。」

  「怎麼不多放一點?」游師雄連忙追問。

  「這鬥框吃不住。」何忠他拍了拍身邊的投石車,「等過兩日,新的行砲車打造出來後,將前面的鬥框跟拋竿榫合在一起,就可以多裝些石塊進去,肯定能拋得更遠,六十步絕對沒問題。」

  「那就好!」聽了何忠的解釋,游師雄釋然了。

  韓岡對何忠的工作也很滿意,讚了兩句後,對游師雄道,「其實確定了框子內石塊的重量,以及石彈的重量後,再結合起拋竿兩臂的長短,最後能將石彈投出多遠,那是可以通過算式計算出來的。只要有了算式,想把石彈投到哪裡,就能把石彈投到哪裡。」

  游師雄問道:「還是玉昆你『以數達理』的說法?」

  韓岡點著頭:「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數』能名列六藝,豈是只用來計算錢谷的?天文地理何處用不到一個數字。聖人之為,自有深意。雪花六出,桃花五瓣,總是有其緣由。大者如日月東昇西落,千年不變,萬載不移,必有其理蘊於其中,所以日月之食,欽天監便能計算得出。小處就如這行砲車,也是有其道理的,亦可計算得來。」

  韓岡轉過頭來問著工匠營的作頭:「何忠,你在工匠營中有不少年了吧?昨天我說的話,不知在工匠營裡有沒有地方能用得上?」

  「小人在工匠營裡做事已經有三十多年了。」何忠對韓岡崇敬不已,都把他當作了魯班一般的人物來看待:「可韓官人說的道理,我們幹了一輩子的工匠都沒有想通。但昨日只是聽了韓官人一番話,卻一下都明白了。誰能想到一根撬棍都有這麼多道理?天天都見識著,就是沒去深思。唉……所以小人只能做個工匠,官人才是官人。」

  「聽了一句便能領悟,足見何忠你其實早已把握到了其中的精妙。有句話叫做技近乎道。一門技藝到了極處,也便能看到大道了。何忠你做了幾十年的工匠,道理早已存在你心中,只是你沒有察覺,僅是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而已。」

  游師雄聽著覺得韓岡的比喻挺新鮮,笑問道:「今次是捅破了窗戶紙?」

  韓岡轉過來問何忠:「何忠,你覺得呢?」

  何忠用力的點頭。

  三天後,何忠帶著一眾手下,日以繼夜,終於打造出了第一具新型的投石車。在鬥框中填滿了磚石,試砲時一砲將二十斤的石彈砸到了七十步外。按照何忠的說法,如果給他更多的時間,更好的木料,再用精鐵打造出其中幾處關鍵部件,他完全可以造出將五十斤的石彈投出百步以上的砲車來。

  已經回到了涇陽帥府行轅,韓絳還是在幾個時辰後就收到了新型砲車成功的消息,放下筆,由衷的感慨著:『這個韓玉昆的確是不簡單。』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6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11)

  隨著環繞著咸陽城的圍牆和壕溝大體建成,圍城的官軍在城外終於有了動作。

  吳逵對此早有準備,聽到城外傳來的鼓聲,也只是下令一隊騎兵做好出城的準備,然後默然的提起鐵槍,走上城頭。

  但出乎於吳逵的意料,官軍並不是來全力攻城,僅僅是在東門和南門外排下軍陣。而在城池的東南角,離城牆不過五十步的地方,八具行砲車一字排開。

  很明顯,堵東門和南門外的官軍,是為了防止叛軍騎兵出城摧毀這八具行砲車,才列陣以待。

  砲車的威力,吳逵曾經親眼見識過。。。當幾十斤中的石彈、泥彈從天而降,就沒沒有命中,其呼嘯而來的聲勢都能把敵軍給嚇跨。如果有幾十架砲車同時集中於城牆一點,很容易就能在城頭上清理出一片空地來

  可是,排在他眼前的砲車的數量,未免太少了一點。

  吳逵看得出來,官軍擺出的架勢並不是要攻城,但排出這幾具砲車又要做些什麼?

  圍著八具砲車忙碌的士卒,總計才百多人的樣子,平均到一架砲車上,不過聊聊十幾人。

  而據吳逵所知,就算是小型的三稍砲,也要二十多人來拉索,而如城外這八具砲車的大小,定然是七稍砲無疑。。。沒有三五十人一齊用力,砲彈怎麼拋出去?

  而且行砲車最大的問題是準頭不行。幾十人拉縴一般的扯著稍桿,前一次的出力和後一次的出力,幾乎沒有保持原樣的情況。上一次命中目標,但下一次就能偏到三五十步外去。同時為了使砲手拉索時的行動如一,還要對他們加以訓練,耗費大量的時間。所以行砲車在戰場的使用上,完全比不上以八牛弩為首的床弩普及。

  只是吳逵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正要下令這一段城牆上的守兵立刻瞄準城下射擊,就見著官軍的投石車已經有了反應。

  完全沒有任何人拉扯,被壓下去的稍桿卻猛然揚起。如同掄圓了手臂,八個小小的黑點從城外的陣地上飛了起來,劃過幾道完美的拋物線,越過了五十步的距離,轟然數聲巨響,猛然砸到了城牆上。。。

  直到在震顫的城頭站穩腳跟,吳逵仍舊難以置信的望著城外的八具砲車。幾條細小卻深長的裂縫,就在他的腳下延伸出去。就在身邊,十數名叛軍士卒,被濺起的碎石砸得頭破血流,而其中一名運氣最差的,頭顱處已經成了一團血泥。

  沒等吳逵回過神來,就看到稍桿再一次揚起,石彈從稍桿的尖端飛速而出,依然如前次一般,準確的命中了咸陽城的城牆。

  吳逵扶著雉堞,茫然自語:「怎麼可能這麼準?」

  ………………

  「五輪四十發二十五中……」韓岡聽著砲車命中率的即時回報,當即責問起來,「怎麼準頭這麼低?」

  「不低了。。。」游師雄收回了眺望城頭的視線,「都超過六成了」

  「區區五十步的距離,才六成的命中率,放在哪裡的都說不過去。不論是神臂弓還是八牛弩,都比這要強得多」

  游師雄愣了一下,「……玉昆,你應該沒看過早前的行砲車投石吧?」

  「幾次上陣,都沒有輪到行砲車出場的機會。」

  只是在韓岡想來,砲車的射程已經事先在工匠營裡計算和試驗過了,配重也已經確定。。。不過是換了個發射場地而已,在五十步的距離上,不求百發百中,百分之八十的命中率應當有

  游師雄搖了搖頭,「玉昆你莫要求全責備。這新型砲車,無論從威力、準頭還是速度上,都比過去強了十倍不止。說實話,本來以為十發之中,能有四發命中城牆,就已是喜出望外了。」

  「是這樣嗎……」韓岡仍是難以釋然,他現在再一次確認,還是火炮更好一些。

  就在韓岡和游師雄說話的時候,砲車仍在一刻不停的投射著,向著城牆把一枚枚重逾二十斤的石彈拋向城頭。由於發射速度快得驚人,事先準備的四百砲彈,沒用一個時辰,便已經全部投射了出去。。。而在耗盡所有的石彈之前,一刻不停的被轟擊著的咸陽城東南角的城牆,則終於垮了半幅下來。

  在城下官軍的歡呼聲中,塵埃落定。原本寬闊得可容四馬並行的城牆,現在大約有十餘丈的牆體,其外側已然崩塌了下去,只剩下大約一丈寬的單薄殘垣,阻斷城內城外。

  如果能繼續攻擊下去,這一段城牆被摧毀也是轉眼間事。但砲彈告罄,且一個時辰不停的發射,八具投石車也壞了一半。

  「已經很好了。」何忠對韓岡和游師雄說著,「幾十人同時拉索,力道、方向都不穩,許多砲車投個七八次便散了架。。。哪像這幾具砲車,一連投了四五十次,才壞了一半。而且今天夜裡修一下,明天還能上陣。」

  「這麼快?」游師雄驚訝的問著。

  「容易壞的中軸、稍桿,都另外做了預備,換上去就行了。今天壞的四具,除了一具是支架斷了,不便修理。其他都是稍桿和中軸壞了,修起來很方便。」

  游師雄對何忠的話讚賞不已,不愧是在工匠營中的老人,做事果然妥當得很。

  何忠帶著八具砲車退了下去整修。游師雄對韓岡笑道:「如過明天再來一次,咸陽城怕是轉眼就能破了。」

  「但我看賊軍的損傷並不大……」

  「嗯。。。」游師雄點點頭,「是不大。但今天的成果已經足夠嚇壞他們……現在當是派人入城說降的大好時機。」

  ……………………

  「都虞,官軍那邊派人來了。」

  「官軍……」

  聽到親兵的通稟,吳逵嘆了口氣。曾幾何時,他也是官軍中的一員,他麾下的三千人也同樣是官軍。但眼下,他們身上卻脫不了一個賊名了。

  而官軍的行動,也不出他之所料。早間的砲擊顯然是震懾,所以並沒有趁著城牆壞損而展開攻城。只是擁有如此威力的武器,而不用以配合攻城,看起來韓相公並不想有太大的傷亡——這一點,當是可以利用一下。。。

  被派來勸降的陸淵,是環慶路的都監,也是吳逵的同僚,兩人之間有著十幾年的交情。

  兩人相見後,唏噓了一陣,回憶了一下舊日情誼。接著,顯得有些急不可耐的陸淵,便開始勸說吳逵開城投降。

  聽到陸淵開出的條件,吳逵驚訝不已,「只是流放而已?」

  「的確只是流放。而且不是南方,還是在關西」

  「……真是多謝韓相公的仁心了。」吳逵冷笑一聲,嘲諷一般的咧開嘴。。。周圍一起旁聽的叛將則都是陰沉下臉去。他們跟吳逵一樣,都絕不相信韓絳會這麼寬大。

  韓絳是什麼人,他們再清楚不過。要不是韓相公,如何會變成今天的這個局面?要是條件苛刻一點,他們反而信了,去南方的煙瘴地,他們也是有著心理準備。可陸淵開出的條件,寬大得讓人難以想像,亂了關西一場,竟然還能留在關西?

  真當他們好騙不成?一眾叛將頓時眼露凶光。

  「這是真的」陸淵急忙解釋,「是宣撫司管勾傷病的韓玉昆提出來的。他請了韓相公的鈞令,只要開城投降,不傷城中百姓,便可以全家流去河湟開邊屯田。」

  「韓玉昆?」聽到陸淵提起韓岡,吳逵的臉色頓時變了,急問道:「是秦鳳的那一位?」

  「正是前段時間,與你同行長安的韓玉昆。」

  聽到陸淵能知道自己與韓岡同行的事,吳逵當即便信了三分。幾日的同行,加上一起對付過王文諒,他對韓岡的印象很好。而且韓岡的名聲在軍中也好得很。以韓玉昆救死扶傷的仁德,陸淵說是他提議饒了三千叛軍的性命,這番話當不會有假。想了想,吳逵又問道:「那小弟呢?也是流放不成?」

  「也是一般」

  吳逵嘆了一口氣,又哈哈大笑起來,「四哥,你也別誑我了,我死罪是定的。是否投降,不過是戰死和淩遲的區別罷了。」

  陸淵的話,讓吳逵對他前面的承諾重新懷疑起來。他一抬手,阻住陸淵的辯解,繼續道:「現如今王文諒也殺了,韓相公轉眼就要罷官去職,我吳逵受的委屈也算是報了差不多,這條性命丟了其實也無所謂。但下面的兄弟是為了我才走上這條絕路的。他們只是被逼無奈,並非有心反叛朝廷。我吳逵雖然是個叛賊,這義氣二字還是懂的。就算死,要為這些兄弟爭出一條活路來。」

  吳逵說得動情,邊上的叛將人人感動不已,甚至有人叫起,「都虞,我們不降了……要死一起死」

  「別亂說話」吳逵回頭罵了一句,又對陸淵道:「陸四哥,不是小弟不信你,實在是不敢拿三千兄弟的性命冒風險。還請四哥回去,請韓相公派個說話能算數的過來。只要事情確鑿無疑,我這一軍當即便降」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7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12)

  「說話算數?……吳逵是這麼說的?」韓絳問著。

  「吳逵正是這麼說的。」陸淵連忙點頭。

  他雖然被吳逵小瞧了,卻也不敢將吳逵讓他傳的話有絲毫隱瞞和扭曲。城裡有幾千張嘴,吳逵和他的對話根本瞞不住,若是他敢扭曲半點,事後一旦暴露出來,等著他的就是梟首一刀。

  可是這個營帳中,擔得起『說話算數』這四個字評語的也就兩人——韓絳、趙瞻。

  另外種諤、燕達兩個副總管勉強也能搭點邊——好歹可以被稱為太尉了——至於其他人,那都是聽候使喚的宣撫司僚屬。。。他們說出的話,只要幾個大佬不點頭,那都不算數。

  只是韓絳自是不可能紆尊降貴;種諤和燕達乃是一軍主帥,當然也不能去;所以最後就只剩下一人,二十多道視線便齊刷刷的往趙瞻看過去。

  趙瞻臉色微變,他從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去勸降叛軍的一天。不過他也不是膽怯之輩,在這裡退縮了,他臉上也掛不住。一揚脖子,就要站出來自薦。

  「此事萬萬不可」先一步跳出來的卻是種諤,他急聲道:「趙郎中乃是天子使臣,代天巡狩,豈有屈從叛賊之理」

  種諤這話說的是沒錯,叛將吳逵一句話,就要讓趙瞻這位天子使臣跑去咸陽城裡,這朝廷的臉面丟不起。。。

  可種諤並不是要為趙瞻解圍,而是他和韓絳還想把今次橫山之敗的罪名讓趙瞻分擔一點。要是讓趙瞻出面勸降成功,這些盤算就只能留在夢裡了。無論如何,都要把趙瞻撇到一邊去。

  「吳逵故意刁難,分明是無意降伏。」

  「相公,不如直接打吧。末將可立軍令狀。」

  「末將也敢立軍令狀。城牆今天都已經砸塌了一塊,明天就能破城。」

  種諤起了頭,下面的將校也紛紛表達自己意見。。。自己得不到的功勞,也沒必要讓其他人得了,乾脆拉倒。反正今天都看到了新型投石車的威力,比起舊式樣,強出百十倍。用幾天時間,造出個百八十具,一口氣把咸陽城的一圈城牆都砸爛掉,看吳逵怎麼辦?

  可韓絳不去理會他們。他沉聲對陸淵道:「陸淵,你把你跟吳逵的對話,從頭到尾的說一邊來聽。」

  陸淵聽了吩咐,不敢有絲毫隱瞞,一五一十的將他進城後,跟吳逵的對話全都說了出來。

  聽完之後,眾人的目光重又聚集在一處,只是這一次,他們看的不是趙瞻,而是站在班次最後的韓岡。

  『說話算數』有兩種解釋,本來眾人都是以為指的是為高權重、說話有份量,但現在看來,吳逵卻是想找一個說話算話的至誠君子。。。

  結合起吳逵前面與陸淵的一番對話,最後說話算數的這四個字,當是著落在關西軍中名聲最好的韓岡身上。

  眾人的目光灼灼,韓岡被刺很不舒服。他暗嘆了口氣,想不到這招降的任務,終究還是著落到他的頭上。

  韓岡無意跟在列的眾將爭奪功勞,但吳逵既然指了名,他也不好不出頭。要不然那就真的要開戰了。若是這一戰中城中百姓傷亡過大,他韓岡可是脫不了的罪名。加之為了那三千叛軍,為了能充實河湟地區薄弱的漢人勢力,他都是得去咸陽城裡走上一遭。。。

  韓岡邁步出列,向著韓絳行過禮,道:「說話算數,韓岡絕然當不起。但息兵銷災,使咸陽百姓不受兵燹之苦,韓岡何敢推卻?當把朝廷的恩典和相公的寬大,傳與城中叛軍,讓他們束手而降」

  ……………………

  入城勸降的人選定下,軍議便宣告結束。不過韓絳把韓岡留了下來,接下來韓岡要去勸降吳逵,依理也該吩咐一番。

  韓岡垂手而立,等著韓絳發話。

  韓絳看著他過於年輕,卻沉靜穩重的面容,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韓岡並不是王文諒那種會溜鬚拍馬、招上司喜歡的性格;只看那對鋒銳的眉眼,就知道他絕不是甘居人下的脾氣;不論是對自己,還在京城對雍王,又或是這兩天對上了趙瞻;都可以看出韓岡寧折不彎的性子——一個標準得過了頭的士大夫。

  剛硬起來,不給任何人臉面的脾性,韓絳說不上多欣賞,如果真的碰上,最多也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才會贊上兩句。但韓岡不同於一般的士大夫,他有過人的才能,如果能善加使用,總能帶來最豐厚的回報。

  而對於韓絳來說,或者是對每一個上位者來說,溜鬚拍馬的手下當然也要有一兩個,但能給自己帶來足夠利益的僚屬,才是他們最為倚重的。。。

  韓岡才智膽略皆過人一等,早前纍纍功績就不說了,在羅兀城的事也不需多提,光是他到了平叛的第一線,才幾天工夫,就輕輕巧巧的幫著自己解決了大問題,讓自己不再焦頭爛額;又在兵械上有所開創——新式投石車對軍中的意義絕不下於神臂弓。

  如此人才,世所罕有。

  而且最關鍵的,是韓岡懂得投桃報李,並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他得到王韶的薦舉,便用心於河湟之事。為了讓空虛的通遠軍,多上三千戶漢人,他可是不顧身份低微,而出頭建言要保下這三千叛軍。

  「王韶真是有福啊……」韓絳忽然嘆了口氣。。。

  韓岡沒料到他等了半天,卻等來這一句話。抬眼看看韓絳,明白了他的心意。

  但韓岡並無意改換門庭,並不是他對王韶有什麼忠誠,而是他對自己的事業忠誠,對自己選定的道路忠誠。

  他也不怕韓絳會因此惱羞成怒,他知道韓絳看重自己,是因為他能給韓絳帶來足夠利益。

  為什麼韓岡自轉生後的一年多來,每每都能得到看重,並非是他才高八斗,也並非他有積澱千年的知識,而是他在關鍵的時候,都能給人以助力。無論王韶、王安石,還是現在的韓絳,韓岡沒少為他們獻計獻策,出力流汗,這樣的人才如何會不被重用?

  至於他一心於河湟,那可是加分,這個時代士林的風氣,也在鼓勵這樣的行為。。。

  所以對於韓絳委婉的招攬,韓岡也便保持沉默,僅僅是彎了彎腰,表示自謙而已。

  韓絳嘆了一聲後,韓岡的態度並不出他意料。韓岡對王韶忠心耿耿,當不會為了一句話而改換門庭。但眼下能給自己帶來驚喜,這也就足夠了。

  「玉昆,以你的才智膽略,多囑咐你也沒有什麼必要了。只望你能多加小心,安然回返便是。」

  「多謝相公關心。。。韓岡必不負所托。」

  韓絳微一沉吟,又道:「吳逵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做蠢事。」

  韓岡點頭表示同意,吳逵當不是甘心就死的人。

  吳逵對陸淵的一番話,擺出自我犧牲的姿態,讓下面叛軍對他感恩戴德,如果接下來的使臣說錯一句話,三千名被圍在咸陽城中,本已經開始動搖的叛軍,很有可能就跟吳逵一條道走到黑。

  不過吳逵能用言語做到的,他韓岡也是有一些自信。以名聲論,他韓岡也不算差,論口才,他韓岡更為出色,而說起透析人心,吳逵可是要瞠乎其後。

  ……………………

  月色微明,咸陽城的城頭上點起火炬,一條光帶繞城一週,照著城牆頂端一片暈黃。

  吳逵靜靜的盤膝坐在咸陽南門的城頭上,遠眺渭水,聽著若有若無的水聲。七尺長的鐵槍橫放在腿上,右手攥著槍身,從冰冷的鐵塊中,傳來夜色的清涼。

  夜風習習,從他背後吹來,帶著清淡的桃花香,讓人忘了眼前煩憂。咸陽城中多有桃花,自二月中旬漸次開放,三月初為極盛,直至三月中,方才凋零殆盡。

  每年的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城中花香浮動,片片花瓣隨風而舞。幾處名園之中,更是燦爛如錦,遊人如織。吳逵曾經在咸陽住過不短的時間。他年少風流時,也曾呼朋喚友,攜妓而遊。雖沒有文人吟風弄月的風雅,但也縱酒高歌的癲狂,醉後論兵的豪放,也不輸於那些措大。

  只是一切都隨時間遠去,就像城外的渭河水,再也追不回來。唯有掌中這桿紋理沉黝的鐵槍,才是幾十年不變跟隨著自己。

  「都虞……」來自身後的輕聲呼喚,打破了吳逵身邊的寧靜。

  吳逵回過身來,「是外面的官軍又遣人過來了?」

  親兵躬身回話,「回都虞,是秦鳳路的韓機宜。」

  吳逵呵呵的笑了起來:「果然還是韓玉昆。」

  他一轉槍身,杵在了地上。扶著槍桿,長身而起,「走,就去見一見韓玉昆。看他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8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2章吳鉤終用笑馮唐(13)

  從城頭上很快趕回駐地,吳逵將一直提在手上的鐵槍交給門口的近衛,猶豫了一下,然後跨步走進廳門。

  曾經同行了數日的韓岡,正坦然的坐在廳中。喝著茶,與陪在旁邊的幾個叛軍軍官聊著天。聽著他們說話的時候,韓岡時不時的端起茶盞,抿上一口,微笑著,自在得就像是來串門的朋友。

  見到吳逵進來,眾叛將退到一邊,韓岡也站起身,拱手行禮:「吳兄,久違了。」

  韓岡風采一如往日,就跟當初長安相辭時一樣。再看看自己,吳逵不由得嘆了口氣,上前回禮:「韓機宜,久違了。」

  韓岡被吳逵請著坐下,看著他變得蒼老了許多的一張臉,感慨著:「真是造化弄人啊……當日長安一別,本想著回來後再與吳兄一敘,想不到竟然變成了眼下的局面。。。」

  吳逵默然無語,勸降的一上來就戳著痛處,讓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吳逵的手下跳出來幫著他解圍,「都是王文諒進的讒言,韓相公又不辯是非。不然如何會變成如今的局面?」

  「王文諒已死,而韓相公的一番心血也因爾等付之流水。此事孰是孰非,世間自有公論,韓岡今日來此,也不是來做評判的。」

  韓岡的反駁讓廳中的氣氛有些僵硬,從言辭上已經算是委婉,但與之前的陸淵相比,仍是強硬了許多。。。眾叛將都有些不適應,連吳逵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過來擺下馬威的。

  見吳逵為首的眾叛將都不說話,韓岡笑了幾聲,出言緩和緊繃的氣氛:「韓岡自進城來,見著沿街的各家宅院、店面都是完好無損,看來吳兄在咸陽城內也是管得甚嚴。」

  「此地皆是我等鄉里,平素與邠州、寧州往來甚多,軍中也多有親戚在此,」吳逵答著,「兵變的罪名的確是洗脫不掉,但禍害鄉鄰之事,吳逵也不會去做。」

  「吳兄謹嚴自守,此事做得甚是。如果一路燒殺搶掠,那就真個是賊了。」韓岡點頭讚許。。。忽而直起腰,雙眼一掃四周眾叛將,提聲道:「爾等即是未有自棄,如何不早早率軍出降,求朝廷一個恩典?還在此遷延時日,豈不知,拖得越久,禍事越深的道理?」

  韓岡跳過吳逵向眾叛將說話,吳逵本人臉色卻毫無變化,神色如常,讓韓岡心中訝異不已。

  只聽得吳逵問著:「前面陸淵來勸降,聽他說起如果能開城投降,無論是本人還是其親屬,都會免去死罪,而僅僅是流放河湟……還說是韓機宜你的提議。」

  吳逵問到了關鍵的問題上,眾叛將十幾隻眼睛立刻盯住了韓岡的臉,韓岡越發的納悶,『怎麼一點都不在意他自己?』

  「沒錯,正是韓岡的提議。。。」心下猶疑,但韓岡的回答一點也不遲疑,「在下於宣撫司之中,僅是管勾傷病事,但在秦鳳緣邊安撫司中,在下卻是參贊軍事的機宜文字。對比過這兩條,我想諸位無需懷疑在下的誠意。」

  這三千叛軍如果真的被同意流放通遠軍,那他們將會被全數打散,安插到各個屯田堡中。並實行徹底的兵將分離,叛軍中所有隊正以上的武官,全都要另行安置。這樣的處置方案,當然會引起叛軍的反彈,所以韓岡是不會說的。他只是要他們相信自己而已。

  「可機宜你也只是緣邊安撫司機宜……」

  「但韓岡的提議,已經得到了韓相公的准許……吳兄你也不要懷疑韓相公的心意。。。橫山攻略功敗垂成,說起來韓相公的怨恨是最深的。羅兀城那裡連番大戰,斬首兩千餘,陣斬西賊都樞密,眼看勝利唾手可得,可就是因為爾等在慶州之叛,而不得不放棄羅兀,全師回返。要說韓相公對你們沒有怨心,那都是騙人的。」

  眾叛將一陣騷動,每一個都是一臉的驚容。他們沒料到韓岡說的這麼直白。而他們更沒想到的,是羅兀城會有如此大的戰果。

  吳逵的眼神沉了下去,以他對橫山戰局的瞭解,如果羅兀城真的守住,橫山肯定逃不出大宋的掌心。如今因為自己引導的兵變,官軍卻不得不放棄羅兀,讓韓絳的一番心血化為泡影。。。

  這仇……報得的確是痛快無比但怨恨也是越結越深。按照韓岡的說法,韓絳心中的怨恨是最深的。那他會不會事後反口,每個叛將心裡都轉著疑問。

  韓岡看了眼他們的臉色,又道:「但韓相公也不會因私心壞國事。橫山事已至此,殺了你們也挽回不了。但若能助河湟一臂之力,對官家、對朝廷,也算是有個交代。」

  韓岡的說話幾乎都是針對吳逵之下的叛軍將領。叛軍中的絕大部分官兵,都是被謠言鼓動起來而已,一時被沖昏了頭腦。現在後悔的絕然不少,只是因為上了賊船,跳不下去,才不得不一條路走到黑。只要說服他們,完全可以把吳逵丟在一邊。。。

  韓岡本是做好了吳逵反駁和干擾的準備,可他沒想到前任的廣銳軍都虞侯就放著自己來撬牆角,這態度真的很奇怪。

  按理說,在正常情況下,招降談判時,吳逵應該將主動權把握在自己手中,把手下的將校排斥在外才是。可他偏偏相反,將主要的叛將都招呼了過來旁聽。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如果是他控制不了手下的軍隊,還算是個理由。但眼前的情況,吳逵很明顯的將三千軍卒把握在手中——能約束不傷百姓,軍紀差一點的官軍都做不到,更別提叛亂的軍隊了。雖然韓岡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辦法,但這手腕肯定是沒話說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異。這吳逵究竟是想怎麼做?

  韓岡分心二用,一邊猜疑著吳逵的盤算,一邊詳細的回答著叛軍將校的疑問。一句也不提對吳逵的處置。吳逵本人也像是忘了,根本不問。心照不宣的避過這個話題,可是最終,還是有人問起了宣撫司要如何處理吳逵。

  韓岡雙眼鎖住了吳逵的表情變化,直率的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只敢保證除吳兄之外的三千人的性命。韓相公也已點頭,一旦爾等放下兵器,出城投降,便會上書朝廷。如今天子仁德,爾等並無殺傷百姓,足見爾等不是窮凶極惡之輩,見到不動刀兵便解決此事,官家定然歡喜。。。至於對吳兄的處置……韓岡不夠資格參與。」

  韓岡說得很明白了,只是沒有捅破最後一層,但足以讓人明白等待吳逵的是什麼結果。

  叛軍將校立刻喧譁起來,多為吳逵而感到憤憤不平的,甚至還有人說,既然吳逵不能被赦免,乾脆就不降了。只是吳逵一聲呵斥,便讓他們都住了嘴。平靜如水的面龐上,看不出一點點情緒上的動搖。

  『視死如歸?』

  韓岡看吳逵的樣子,實在平靜得過了頭。可是他銳利的眼神,絕不是放棄了一切的模樣。到現在還在想著拼出一條活路嗎?還能有什麼招數?難道眼下的情況,他還能從城中跑掉不成?

  『算了,』韓岡放棄了多想,吳逵若是真能跑了,他也是樂見其成,『只要三千叛軍不跑就行了。。。』

  想明白吳逵必然寧有盤算,韓岡便沒有繼續去說服叛軍立刻出城投降。更沒有當年郭逵入保州勸降時,以己身為人質的想法。留話讓吳逵和一眾叛將好生考慮一個晚上,便在他們的禮送下,出了咸陽城。

  在城外的大帳中,聽過了韓岡的回報,趙瞻立刻發作起來,「死到臨頭,賊人竟敢如此怠慢,如此狂悖,如何還能招降?」

  如果不是趙瞻說話,韓岡就會建議韓絳不要耽擱時間,今天照樣排出投石車,以打促降。只是現在趙瞻搶先說話,韓岡也就沒必要出頭去附和他,有逆反心理在,韓絳不會答應的。

  不過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也想看看吳逵有什麼辦法能從這天羅地網中脫逃,故而才緘口不言。

  到了當天夜中,一個急促的聲音將韓岡驚奇,匆匆穿衣出帳,就看見咸陽城中一片火光。

  「起火了咸陽城起火了」

  營中一片聲在喊著,還有人亂鬨哄的跑著。

  韓岡眉頭一皺,正要怒喝,就聽著身後一聲暴喝,「不要亂」

  竟是種樸和種建中出來鎮壓局面。

  本就是不關城外官軍的事,營中的亂局很快就平息下來。

  到了下半夜,城中的火勢消減,逐漸收止。天亮後,咸陽城門打開,城中的叛軍魚貫而出,在城門口,丟下了手上的武器。而領頭的,只是不見吳逵的身影。

  「吳逵呢?」韓絳厲聲問著。

  燒燬的縣衙廢墟中,只有幾具燒焦的屍身,其中的一人手邊橫著吳逵慣用的鐵槍,依然黑黝黝的,與攥著鐵槍的燒焦的手一個顏色。

  韓岡搖頭,焦臭的屍身讓昨日的疑問得到解釋。吳逵的反常也有了理由。只是這金蟬脫殼、李代桃僵的手段做得實在很爛。

  「搜」韓絳很顯然的也不相信眼前的焦屍是吳逵,他怒聲叫著,「把城外圍牆守好,將城中每一個角落都給我搜遍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