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452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9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4章山雲迢遞若有聞(八)

  當進攻渭源堡營地的蕃軍開始撤退的,劉源等人也繞了回來。隊伍中少了幾人,但他們後面的追兵,似乎比剛開始追擊時也稀疏了一些。

  看到了眼前的戰局,追兵稍稍猶豫,便停止了追擊。

  劉源回頭,陰狠的一笑,也隨之放慢了馬速,反手就是一箭射去。由他領頭,這一隊重新騎上戰馬的騎兵,也紛紛開弓搭箭,將一支支利箭射向身後的敵軍。

  挑釁失敗了,幾名憤怒的敵騎,被領頭的蕃將給攔住。但劉源他們也射中了幾人,其中一名蕃賊不幸被命中要害,捂著被長箭貫穿到眼眶,一頭栽下馬去。

  劉源哈哈大笑,得意的收起了長弓,在士卒們崇慕的視線裡,回到了營地中。。。

  奔逃、射敵,飛馳在死亡線上。在待罪半年之後,劉源重又回到了戰場。好戰的血液在血管中瘋狂流淌,聽著弓弦鳴響,看著敵人在自己的手上變成一攤死肉,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這樣充滿了血腥和刺激的生活。

  儘管折了兩個兄弟,但能死在沙場上,總歸是件好事。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過了小半年之後,劉源更是進一步的確定了這一點。

  「辛苦了。」

  王中正隨著韓岡下城。看到韓岡好言撫慰歸來的將校,也免不了跟著一起道了聲辛苦。

  平平淡淡的幾個字,換作是從前,誰會放在心上?都是盼著朝廷的封賞。。。但一場大波折之後,劉源以下卻對韓岡、王中正的一點善意,心有所感,甚至有些難以自持。

  讓劉源他們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又命人趕緊給所有上陣的將士,趕快送上他方才下令烹煮的熱騰騰的肉湯。

  賊軍撤退後要想重新整軍再殺奔上來,不是轉眼就能做到的,肯定要休息一下,這讓他至少多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可以著手加強防備,順便讓守軍稍事休息。

  韓岡望了一眼一里之外,細小如同蟲豸的敵騎,不知這些蕃人能堅持到什麼程度。但他韓岡會給他們一個難忘回憶——

  保證

  肯定

  …………………………

  「想不到宋人還有這樣的利器」瞎吳叱遠望著宋軍營寨中,那幾具高高挑起的霹靂砲,臉色難看已極。。。

  那幾架砲車,遠遠的看過去,就像是有些奇形怪狀的望樓。架設在營門附近,讓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誰能想到會是宋人使用的防守武器?剛才沒有多加防備,衝上去的騎兵都擁擠在營寨大門附近的那一段,正好受到了最強的攻擊。

  結吳延征熟視良久,半晌之後,才說道,「……這些當是宋人的行砲車,聽說是用來攻城。看起來就很沉,少說也有幾百上千斤重,怕是不好轉動吧?」

  結吳延征的話,讓瞎吳叱眼睛隨之一亮,一下被點醒,雙手一拍,「對啊這麼大的物件,肯定也不好打造。。。看角度,只是守著營門附近。只要攻打的時候換個位置,就能避過去了」

  瞎吳叱自問有了克制霹靂砲的手段,臉色便好上了不少。

  只是方纔的一番攻城傷亡不算小,他們本是氣勢洶洶而來,在奔出了上百里之後,一點。現在兵鋒受挫,必須修整一下。

  「先歇息片刻一個時辰後,給我全力破城」瞎吳叱下著令。

  但他也算有些軍事經驗,明白不能讓守城的宋人有休息的時間。隨即點起一隊人馬,讓他們繞著渭源堡的營寨打轉,向營中拋射箭矢,讓守軍難以得到休息的時間。。。

  蹄聲奔烈,急速繞行的吐蕃騎兵,讓霹靂砲難以下手。

  「這算什麼?又不是對付野外列陣?」

  可對於吐蕃人騷擾營中的伎倆,甚至不用韓岡下令,就是王中正都知道該怎麼對付。

  「把毒煙火球拿出來。」

  毒煙火球是記載在《武經總要》中的。以塗了瀝青的紙和麻布外殼,內裡填充巴豆、砒霜、焰硝、硫磺、草烏等引火和毒物。這毒煙火球在使用前要先戳出洞,然後將之點燃,最後再用投石車投出去。是最簡易的化學武器。

  不過今天,釋放毒煙火球時,並沒有使用投石車。。。暮秋初冬,正刮著北風,風向向南,被滾出營地外的幾十個毒煙火球,燃燒著,滋滋冒著黃色的濃煙。將營地南面外側掩蓋在波浪滾滾的毒煙之中。

  宋人釋放毒煙火球的時機選得恰到好處,讓這一隊派來騷擾的吐蕃人猝不及防,一下就衝進了煙幕之中。

  毒煙火球中裡面摻了巴豆和砒霜,毒煙嗆人,更嗆馬。人能主動摒住呼吸,但戰馬做不到。從煙霧中迅快的一穿而過,騎手最多是咳嗽流淚,但下麵的戰馬卻齊齊的打起了噴嚏,團團轉著,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接下裡,就是箭矢如雨,得意的,將這一隊淹沒在狂風暴雨之中,只有聊聊半數逃脫。。。

  瞎吳叱勃然做色,這一隊騎手,是他最為親信的一支,方才都沒捨得讓他們上陣,孰料還是吃了大虧。

  看著一個個紅著鼻子和眼睛的親信,瞎吳叱心都在滴血,他等不下去了。一等黃煙消散,他就起身下令。號角聲中,千軍萬馬再次賓士而起,避開營門處,而選取遠離霹靂砲的那幾段營柵攻打。

  眼見蕃賊避實就虛,韓岡卻得意的在笑。他只用了六具霹靂砲,就把營門連同附近一長段的營柵給守住了,這是何等的輕鬆。而且敵軍不敢堵在營門外還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出擊。

  在瞎吳叱和結吳延征吃驚的眼神中,渭源堡南面的營門中開。兩百多宋軍從門中湧出,在營門前結陣,用弩箭射擊著遠處蜂擁在營柵幾處角落的敵騎。。。

  這是一個機會每一位蕃騎都看到了這一點。

  巨大的誘惑,讓他們忽略了一切可疑之處。只要衝破這道單薄的敵陣,便能衝進敵營,而不是在守軍的箭矢中,用人命拆除營柵。只要衝得快一點,那兩具砲車應該排不上用場。

  沒有坐等瞎吳叱的命令,幾名蕃將同時下令,調轉馬頭直奔營寨大門而來,

  的確,區區兩具霹靂砲並不足以抵擋吐蕃騎兵們的賓士,而單薄的宋軍陣列也阻攔不了他們的衝擊。

  在勇猛的吐蕃戰士面前,宋軍紛紛退讓開去,可是敞開的營寨大門之後,卻並不是一片坦途。。。正對著大門處,是數架由三條弓臂和粗重的弓弦所組成的戰具:

  八牛弩

  用著大型絞盤上好了蘊力千鈞的弓弦。在弩槽上,三支黑沉沉的鐵槍還帶著鏽跡。長約五尺,粗如兒臂的鐵槍卻與一尺長短的箭矢同一個性質。而且還是六具,十八支鐵槍並排著。

  先是三具齊射,接著,又是三具聯發。

  前九支,後九支,一支支鐵槍,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黑色的雷光,穿透馬身,掠過人體,連續洞穿多人,帶起一蓬蓬血雨。

  這是開戰以來最為淒慘的一幕,數十名衝在最前面的吐蕃勇士,不論他們的武藝有多麼的高強,不論他們的性格有多麼的武勇,在堅硬的鐵槍面前,如同紙一般脆弱。。。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吐蕃人暈頭轉向,看著血淋淋的一幕,一下失去了戰意。

  這時候,劉源領著三十名騎兵,帶著一群舊日的將校,反衝而出,以猛虎下山之勢殺入了敵陣之中。長槍、鐵簡、骨朵,諸般兵器一齊上陣,在呆滯的敵群中肆意殺戮。

  加大了配重的霹靂砲開始向遠處投射,連同神臂弓手們一起,將後續的敵騎阻攔在數十步外。逼得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營門前的自家兄弟,在一眾瘋狂的廣銳將校們手中,變成屍體和戰績。

  劉源雙目皆赤,如同惡鬼一般揮舞著長槍。槍尖刺穿了一名有一名蕃騎的胸膛,從他們的胸口標出的血箭,讓劉源更加瘋狂。突然眼前一空,敵軍再無蹤跡。回頭再看,衝殺到營門前的上百敵騎,竟然已經給他和他的同袍殺了個乾乾淨淨,而騎兵的數量已經擴大到六十多人。

  『不能再打了。』

  第二次用號角將前線的部眾召回,瞎吳叱和結吳延征對視一眼,對方的臉上都是露出了同樣的神情。

  渭源堡的守敵的確如他們所料,兵力十分空虛。但他們的戰力,卻出乎意料的強悍。

  當偷襲變成了強攻,而強攻又變成了屢攻不克,再留在渭源堡下,情況只會越來越壞。攻下渭源的機會不是沒有,但瞎吳叱和結吳延征

  地盤很重要的,但手上兵將更是關鍵。手上有人,還能搶地盤,而人沒了,得到地盤也別想保住。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這樣的道理,在弱肉強食的河湟地區生活了幾十年的瞎吳叱和結吳延征,早已通過切身體會瞭解得透徹。淡薄的贊普血脈並不能保證他們的地位,只有手上的兵馬部眾,才是保證手中權力的一切。

  瞎吳叱再盯了暮色下的渭源堡一眼。在微光下的深色剪影,如同一隻匍匐在渭水源頭的巨獸,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趁著夜色,說不定還有一星半點的機會,但他已經無心再賭上一把。

  「退兵」瞎吳叱頹然下令

  「想走?」片刻之後,韓岡卻是一聲冷喝,「哪有那麼容易」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0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九)

  「想走?哪有那麼容易!」

  目送送上門的兔子跑掉,韓岡可從沒有這麼大方,「劉源,綴上他們,拖住賊人的行程……只要拖住一天時間,臨洮城收到消息後,必然會有所應對。」

  「韓機宜,窮寇勿追!」王中正連忙阻止,堡中才多點人手,哪還能分出去追敵。

  「都知放心,只是拖延而已,不是讓他們追擊。」

  「可戰馬不夠……才六十餘騎!」

  渭源堡中的騎兵一早就被韓岡派了出去,現在的幾十匹都是靠着劉源等將校的奮勇拼殺搶來的。吐蕃人雖然敗退,可要劉源的這點兵力過去,還想拖住敵軍的腳步?只是給人送點心!

  「可以用挽馬、驛馬!追敵不是上陣,拖延也不是廝殺,是不是戰馬無甚大礙!都知大可放心。」韓岡仍然堅持己見,無視王中正的意見。

  挽馬、驛馬都是無法上陣殺敵的軍馬,或是因為體格,或是因為脾性,在軍隊挑選戰馬時落選了,但在韓岡看來,挽馬也好、驛馬也好,用來載人是沒問題的,到地頭再下馬作戰就可以。

  京中有一軍號為龍騎,全軍都是有馬步人,也就是行軍騎乘,而作戰時下馬。雖然龍騎兵現在已經是名不副實,連代步的騎乘馬都不剩幾匹,但有馬步人的作戰方法,劉源等人也是能理解的。

  「劉源!你有沒有問題?」韓岡厲聲問着。三百精銳將校,就算有大半騎着挽馬、驛馬,足以抵得過一個指揮的騎兵選鋒,拖延一下賊人,他們應該能完成。

  「沒有!」劉源單膝跪倒,抱拳的動作一如往昔般剛毅,「末將接令!」

  劉源一眾身為被流放到通遠來的賊囚,他們對於官衙的命令,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韓岡能問上一句,已經算是寬厚了。

  韓岡反身對心頭有了幾分火氣的王中正解釋道:「只要能拖住一天就夠了。以派去臨洮報信的度,明天早間,王安撫就能得到消息。從抹邦山返回洮水西側的渡口,就那麼兩處,只要臨洮及時出動騎兵,去抄截後路。那兩千吐蕃騎兵,至少也要留下大半。」

  王中正臉色憂一陣,喜一陣,難以作出決定,最後仍是搖了搖頭,「……還是太過冒險了。」

  如若是劉源他們出了點意外,讓吐蕃人再殺回來,一下少了三百精銳的渭源堡如何抵擋得了?退敵之功難道還不夠,偏偏還要再錦上添花!

  王中正心中很不情願,可他偏偏又壓不住胸有成竹的韓岡。

  「關於此事,都知更是不用擔心。這附近是青唐部的地盤,包順包約也不是帶着所有部眾去了臨洮……韓岡前面已經派了人去左近的蕃部徵調人馬,很快就會有回應。」

  劉源帶兵出去了,堡中的馬匹也都給廣銳軍將校帶走了。幸好渭源這裏堆積了大量輜重,其中並不缺乏馬鞍。人人躍馬揚鞭,飛馳而出。

  第一批附送蕃部的援軍趕來了,他們是渭源堡附近的一個青唐部的分支部落派來的,只有二十多人,有老又少。

  「韓機宜,他們未免弱了一點。」王中正指着幾名白頭凝霜的蕃人,「都老成這樣了,如何拉得開弓。」

  「還請都知少安毋躁,再等一等。」

  正如韓岡所說,很快第二批援軍也趕來了。這下人數稍多了一點,大約百來人。手上都是提着製作精良的弓刀,製作的水平不差有了兩隊開頭,後續的一批接着一批的人趕來,快到堡中燈火點起的時候,附近的蕃部已經來了快有一千人了。

  「王、高二安撫在河湟用心多年,恩信深着,眼下只需緣邊安撫司的一道命令,便能讓通遠諸部聞風景從。」

  韓岡如此說着,可王中正見着這些蕃人,在向韓岡跪倒行禮時,韓機宜三個字說得更是字正腔圓。很顯然,韓岡的名望在蕃人中並不必王韶、高遵裕稍差。

  有了上千名蕃騎環繞,王中正的底氣一下壯了起來,「韓機宜,可是要出兵?!」

  「暫時有劉源在前面拖着就夠了。」

  夜色對行軍當然不便,而對於騷擾卻是最好時間段——韓岡讓劉源去拖延蕃人都行軍度,並不是隨意下令,更不是讓他們去送死。要不是看到成功的幾率很大,他自然會像方才王中正所提議,選擇見好就收,而不是全殲來敵。

  「夜中行軍不便,而且這些蕃人需要整頓一下。等到明天早上開始追擊。」儘管人多了,但大部分來援的蕃人並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在戰場上十分的脆弱,韓岡不會選擇讓一盤散沙上陣,「過一陣,王君萬也該回來了。」

  知渭源堡的王君萬,在渭源此地任官近兩年,因功官位漲了兩級,但差遣始終未變,最近加了個巡檢的兼職。今天被韓岡派去巡查鳥鼠山道,一大早就帶了幾十個騎兵出去了,要不然以渭源堡的地位重要,也不至於一開始連個騎兵都拉不出來。

  韓岡手邊沒人領軍,若是讓這些蕃人一窩蜂地出去,被打得大敗而逃,他韓岡也少不了罪責,總得給他們一個主心骨。但劉源叛將,所以只能等王君萬回來。

  「究竟能如何,還要看劉源的本事了。」

  從洮西渡過洮水,再繞過抹邦山,殺奔渭源堡。一日之間奔襲一百多裏,結果卻是大敗而歸。雖說瞎吳叱和結吳延征兩人所率領的都是本部精銳,但這一趟下來,也是狠狠的傷了一番元氣。

  行在洮水的支流邊,騎手和戰馬都是垂頭喪氣,而且吐蕃軍上上下下都是跑了一天一夜,如果有個勝利,還能振奮一下士氣。但現在,根本都沒了前進的動力。

  看着撤退的度越來越慢,瞎吳叱對結吳延征道,「還是先歇一歇吧。」

  結吳延征覺得這裏離着渭源堡太近,離撤回洮西的渡口又太遠,「小心退路被堵上,說不定後面渭源堡也會有追兵。」

  瞎吳叱懷着一點僥倖的心理,「渭源堡中的兵力不多,歇上一個時辰也沒問題。」他又歎了口氣,「現在都沒了氣力,歇一下,才能走得快。」

  說着,他就讓人傳令了下去,不過為了防備追兵,也還是派出了幾十名哨探。

  奔馳了百里,人和馬都累得不輕,終於得到了瞎吳叱的命令,吐蕃士兵立刻橫七豎八的躺了下去,轉眼間便躺滿了山谷,甚至很快就有了鼾聲。

  結吳延征看了這一幕,同樣歎了口氣,搖搖頭,也坐了下來。

  『才一個時辰,應該沒有關係吧。』

  夜色很快降臨,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就已經過去了。

  結吳延征和瞎吳叱跳了起來,踢着下面的族兵,催促他們起來上路。

  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蕃兵被叫起,依然有些暈頭轉向。雖說不敢違背兩名主人的命令,但動作磨磨蹭蹭,場面亂作一團。

  而在這個時候,劉源縱馬出現在山谷中,身後緊隨着近三百餘名騎手。夜影中,黑壓壓的一片。數百點小小的燈籠在黑暗中閃爍着亮光,這是他們坐騎的眼睛。

  「吐蕃人太大意了。」劉源耳邊,有人輕聲地說着,很是興奮。

  雖然吐蕃人放出了哨兵,但他們因為大軍即將動身,而靠近了本陣,已經失去了預警來敵的作用。

  劉源默默的點了點頭,「差不多是時候了。」

  大軍啟程上路的時候,就是最為脆弱的時候。歇息過後的吐蕃人即將動身,這是偷襲他們最好的機會。

  劉源握緊了長槍,胯下的戰馬感染到了劉源壓抑在心底的興奮,輕快的打着響鼻。劉源順了順馬鬃,西軍中的戰馬多是從吐蕃人手中買來,多年的經驗,讓他調教起剛剛搶來的這匹戰馬,也是很容易就上了手。

  韓岡讓他去阻滯逃敵,但他卻是遠遠的吊着吐蕃軍,根本不上去廝殺。劉源帶着他的兵,像一頭餓虎一般,遣行在茂密的樹叢中,靜靜的尾行着獵物,等待一擊噬喉的機會。

  在他看來,韓岡無論兵事、政事、膽色、才智,都是他所見識過的文官之中,最為出色的幾人之一。可今次未免太高看了眼前這些蕃人。

  文官用事一向謹慎,劉源是清楚的,只是今天來襲渭源的吐蕃人,既然已經從城下敗退,那就根本沒必要驚動臨洮城的主力——出擊和敗退的兩種不同的情況下,蕃人的戰鬥有着天壤之別。

  為了劫掠而殺出來的時候,士氣高漲的蕃部騎兵,絕對是一個強敵,以蕃人軍紀的鬆散,甚至都能做到令行禁止。可他們一旦失敗撤退,就再無嚴整的軍紀可言。就像眼皮下的這個場面,根本是一盤散沙。

  長槍遙指前方,劉源深吸了一口氣,一聲暴喝脫口而出,「殺!」

  蹄聲踏碎了夜色,六十餘騎領頭衝出了山口,直接衝進了混亂的敵軍之中。而緊隨在後的兩百名戰士只是稍慢一步,也隨即嚎叫着衝進了敵陣,下馬衝殺起來。

  讓人猝不及防的偷襲,攪亂了擁有兩千戰士的吐蕃軍。瞅准了中軍位置而衝殺過去的劉源等人,在沒頭蒼蠅一般混亂的敵陣中,像切菜砍瓜一般的輕鬆。

  在黑暗中,吐蕃人不知道有多少宋人衝進了自己的隊列內,只聽得左右前後,一片聲在喊叫。暈頭轉向之下,更多的人選擇了逃竄而不是反抗。

  瞎吳叱和結吳延征重新組織隊伍的努力,在這番衝擊下,化為了泡影。各自被人流衝散,混亂中,結吳延征突然聽見身後亂聲大噪,急回頭,只看見一道弧光映月,朝着頭面直劈了下來。

  兩個時辰後,一名騎兵衝進了渭源堡中。

  「贏了!」

  正準備出戰的王君萬當先跳了起來,又驚又怒。

  「是大捷!」

  被派回來的信使根本不把王君萬放在心上,向韓岡和王中正重複道,「陣斬敵將,是大捷!」

  王中正的驚喜,王君萬的隱怒,韓岡都看在眼裏,暗自一歎,這還真是出乎意料的結果。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1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11)

  自從半個時辰前,接到了從渭源傳來急報,駐紮在臨洮城中的宋軍營地,一下變得緊張起來。

  隔著洮水,隸屬於木征的一萬多人馬,駐紮在對岸的洮水之西。而在北面的二十里外,禹臧家的數千軍隊,也紮下了營盤。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沒有聯繫,但從他們兩家所處的位置上看,這兵淩臨洮的兩相夾攻之勢,可是明擺著的現實。

  三方對峙,身處漩渦之中的宋軍,卻沒有半點畏懼。如果禹臧和木征群起來攻,那正是他們迫切以求的樂事。反倒是眼下的對峙,才是讓人頭痛。王韶、高遵裕一眾將帥,都在絞盡腦汁的想方設法,要把兩家賊人都引來攻城。

  可是就在臨洮眾官將,都把注意放在木征和禹臧花麻身上的時候,哪個都沒料到,他們竟然還有餘力,打起了渭源堡的主意。

  ——如果事情僅止於此,情況還算不上糟糕,渭源堡本有足夠的兵力。可偏偏因為之前禹臧花麻派兵出來抄截糧道,使得韓岡不得不在連接渭源、臨洮的要道上設立兵站,不但從臨洮請調了接近兩千人馬,同時也調走了渭源堡中的大半守備力量——在韓岡傳回來的急報中,已經明確的說明了堡中的守軍,就算把民伕加進來也不足千人。

  圍繞著帳中的巨幅沙盤,帳中的氣氛彷彿夏日暴雨前的空氣,一時陰鬱無比。

  「不會是別人,只會是瞎吳叱。潛過洮西偵查的斥候回來都說,沒看到他的旗號。」一名幕僚用著肯定的語氣說著。

  「可能還有岷州的結吳延征,從地理上看,他跟瞎吳叱在洮西匯合的可能性很高。」另一名幕僚不甘示弱,也盡力表現著自己的才智。

  王韶則是死死的咬著牙關,他沒能料想得到,瞎吳叱、結吳延征這兩個幾乎被遺忘的弱小勢力,竟然有可能改變整個戰局。

  高遵裕盯著沙盤看了半日,突然抬頭怒道,「王舜臣和趙隆呢?!怎麼還沒到!」

  他話音未落,趙隆這時大踏步的走進帳來,身上已是結束整齊,甲冑儼然。軍中定例,介冑不拜。他便只是抱拳行禮,「王安撫,高安撫,職部選鋒已經整裝待發,只待軍令。」

  王舜臣也隨之走了進來,同樣穿戴好了盔甲,頭上的血紅色的盔纓隨著他沉重的步子前後舞動,「安撫,末將所部也已準備完畢,還請兩位安撫下令。」

  「好!」王韶點了點頭,「趙隆!你率選鋒,速回渭源,一路不許耽擱。到渭源後,視戰況你可自行決斷。」

  趙隆再一拱手:「末將尊令!」

  「王舜臣,你率部南嚮往抹邦山去,打下兩處渡頭,堵上賊軍後路。」

  王舜臣也躬身接令。

  見兩將都領了軍令,王韶拿起了朱漆的令箭就要丟下去。

  可就在這時,帳外守門的親兵進來通報,「安撫,渭源堡又派信使來了。」

  王韶臉色微變,令箭拿在手中,連忙道:「快讓他進來。」

  高遵裕的臉色也變了,聲音都在抖著:「子純,會不會……」

  「不會!有韓玉昆在,當不至於此。他再差也能招來幾百蕃兵助守,兵力不會相差太大!」王韶又緊咬起牙,渭源決不能有失。

  此時帳簾一動,一名矮個矯健的軍卒被領了進來。

  帳中之人都盯著他,卻驚訝的發現這麼被領進帳來的信使,臉上竟然帶著完全沒有掩飾的喜色。

  「什麼?!大捷?」

  「還斬了結吳延征?!」

  「竟是那群廣銳叛將?」

  只聽了信使的幾句話,主帳中一下喧騰起來,王舜臣和趙隆都不顧尊卑,跳起來追問。

  再次向信使確認了勝利的消息之後,王韶緊繃的神色放鬆了下來,韓岡果然不需要讓人擔心。他的指揮之才還是其次,其大膽任用的廣銳叛將,比預計的還要出色許多,證明了韓岡眼光的出色。通遠軍收留他們,果然沒有做錯。。

  王韶長籲了一口氣,扭頭對高遵裕舒心的笑道,「想不到廣銳軍竟然精悍如此。三百破兩千,雖是夜襲,說起也沒多少人能做到。這膽色、這武勇,真是難得……實在是可惜了。」

  王韶有些為這些叛將感到遺憾,以他們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即便除去了對將功贖罪的渴望,也是足夠驚人的。即便是在西軍中,也算得上是精銳了。

  「誰讓他們叛亂的?要不然何止於此?」高遵裕搖了搖頭,「不過這事有些難辦,今次他們立下的功勞可不小。」

  任用曾經的叛軍,只要能建功,主事者不會受到指責。但封賞起來就很頭疼了,誰也不敢再重用他們為將。但賞罰不均,又肯定會惹起廣銳軍卒的憤怒。若是將其再行逼反,不論是誰決定的此事,他們的政敵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讓兩府去頭疼好了,我們該怎麼報就怎麼報。」

  王韶卻是毫不猶豫的把麻煩事全都推給上面,這根本不是他們該關心的事。

  他霍然而起,將原來就已經拿在手中的令箭投了下去,丟在了趙隆的眼前。韓岡努力營造起來的勝勢,他不可能輕易的放過,「趙隆!還是照先前計畫,你率部南下,將洮水上的渡頭給我堵上。蕃人殘兵如果聚合起來,肯定還是要走渡頭……我把選鋒都交給你,決不能讓他們順利過河!」

  趙隆拾起令箭,抱拳行禮:「末將接令。」

  他直起腰,又是大踏步的轉身出帳,帶起一陣旋風。

  王舜臣有些急了,連忙道:「那末將呢?」

  「用不著你了!……韓玉昆手上的兵力足夠。沒聽到嗎,他把蕃人都弄來了。雖說這些蕃人都是一團散沙,但漫山遍野的捉蕃賊,倒比官軍更熟練。」

  王韶哈哈笑著,王舜臣失落的神色看在眼裡,「禹臧花麻在北,木征在西。現在被擊敗的,只是瞎吳叱和結吳延征這樣的弱敵,後面有的你立功的機會。」

  ……………………

  瞎吳叱躺在草窠裡,臉色蠟黃著,雙眼緊閉。

  他的右臂歪曲成一個可怖的角度,正常情況下,胳膊只有一處能彎折的關節,而瞎吳叱的右手上臂,卻是向外彎著。捆紮傷口的麻布上,斑斑血漬正在一點點的擴大。麻布之下,還能看到一處尖銳的突起。如果對外傷稍有瞭解,便能看得出來,那是骨折後,穿刺出肌肉所造成的痕跡。

  這是瞎吳叱從馬背上摔下來後受的傷。並不是摔傷,而是踩踏。他自幼騎在馬上,就算落馬也能在掉落下來的一瞬間保護好自己,但面對身後衝過來的戰馬那就沒辦法了。僅是右臂被沉重的馬蹄踩上,而不是頭部和軀幹這等要害,這已經算是佛祖保佑的好運了。

  但瞎吳叱無力慶倖這樣的好運,右臂受了重創,血在一夜之間流了不少,現在甚至開始發燒了。

  瞎吳叱的身邊,只剩下十幾人,沉默著,不知該做什麼為好。黑夜中的慌亂,把他們這一群親衛全都衝散了開去。最後只有十幾人護著瞎吳叱,一直把他拖到了山上。可也就到此為止,瞎吳叱的傷勢使得他們行動不便,而緊追而來的宋人,又找來了此地的蕃部來搜尋逃散的部眾。

  一名親兵縮著脖子,從灌木叢中向下張望著,這一段時間,他們親眼看到了十幾隊附宋蕃軍,在他們藏身的山坳附近掃過。十幾名親兵都是很後悔,前面一次轉移的時候,不該落下了瞎吳叱的鑲了寶石的頭盔。這份物證,就像落在了地上的蜜糖,立刻引來了一地螞蟻。

  一陣呼叫聲從下面的山坡傳來,好像是有人發現了他們之前留下的痕跡。更多敵軍隨之聚了過來,在更大的範圍中展開了搜索。

  見勢不妙,留下幾人抵擋,兩名親兵抬起瞎吳叱就向深山裡跑去。

  但沒走多久,他們的腳步就突然停了下來,不知何時,前方的去路,竟然已經圍起了十幾名附宋蕃部的部眾。

  盯著瞎吳叱三人,一眾蕃人的眼神中儘是凶光,對於斬首和俘虜,賞賜雖有高下,也差之不遠,若是為了那麼一點差價,而選擇了俘虜,一旦給人跑掉了,那可就折了大本。

  『還是腦袋好!』

  從這二三十個蕃人的眼睛裡,瞎吳叱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們的想法,在昏昏沉沉的,他厲聲尖叫起來:「我是瞎吳叱!是贊普家的人!」

  「瞎吳叱……」

  聽到瞎吳叱的身份,一眾蕃人眼神中的殺意頓時全都消失了。從松贊干布傳下來的贊普血脈,對吐蕃人來說,是不能隨意折辱的。當然,他們也不會把瞎吳叱給放了,這關係到讓他們的部族過上好幾個肥年的豐厚賞賜。

  用著木棍和毛氈做成了擔架,把瞎吳叱給抬了出去。半日後,生擒瞎吳叱的消息傳到了韓岡的耳中。正在點算斬首數目的帳中官吏,都停下了手來,緊接著就是一片歡呼聲暴起。

  「算他命好。」

  韓岡沒有主語的一句話,讓隨侍在側的劉源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他是在說王君萬,還是在說瞎吳叱。

  『可能兼而有之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2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12)

  出兵已經半個多月了,因為宋人據城以待,讓禹臧花麻無從下嘴,而不得不走上了與宋人對峙的選擇。另外,為了打擊宋人的持久力,他更是派出了大隊戰士,去騷擾宋人的輜重隊。

  前幾天,還有很好的消息傳來。自家人在宋人的糧道上,直接做了一次剪徑的小賊,搶來的物資讓所有人都羨慕三分。

  在一舉成功的情況下,禹臧花麻盼著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可到了今天,他所派出去的小隊竟然被宋人大半殲滅。

  「已經有好幾隊沒能來得及逃回來了。宋人的騎兵在道上來回巡視,輜重隊又都是撿著天光最好的時候上路,日頭未落就入了軍寨,緩急間下不得手」

  禹臧花麻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為了幫助木征、瞎吳叱去火中取栗,而派出太多的士兵。。。眼下的十幾支隊伍都是他想盡方法擠出來、壓出來的,損失太重,他回去後也不好交代,「那就把他們都調回來。……我們繼續拖著就是了,宋人絕對耗不過我們。」

  「可糧草怎麼辦,左近諸部都有些推三阻四了。」

  「等瞎吳叱回來,讓他去跟武勝軍這裡的部族去談,要不然就別怪我翻臉。」

  禹臧花麻想藉著自己手上的兵卒,為自己取得一個合適的報償,壓搾起瞎吳叱來,他已經是得心應手。。。不過半日之後,便有哨探匆匆傳回話來:「有傳言說,瞎吳叱和結吳延征已經打下了渭源堡」

  「什麼?渭源堡?」禹臧花麻乍聞消息,先是搖頭不信。可很快就暗自思忖起來,難怪瞎吳叱來過一趟後就不見了,原來去了渭源堡。

  「宋人的旗號呢?」他追問著。

  「宋人的旗號都在城頭上,好像還多了幾面。」

  『嗯……』禹臧花麻沉吟著,聽起來宋人真的是敗了,不得不從臨洮撤軍。

  「要不要追擊?」一名部將問著。

  禹臧花麻思前想後,「再等等,等木征他先動」

  可一天過去了,木征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而這一天中,宋人已經把斥候遊騎的巡視範圍擴大了一倍,人數增加了不少。使得禹臧花麻派出的哨探,很難接近。而有一人,傳回的消息說,道路上有很多宋軍,有向東去的,也有向西來的。

  情況看起來已經很明顯,城中的宋人的確是在悄悄的潛離臨洮,而為了掩飾這一點,王韶正拚命在外進行偽裝——所謂宋軍在道上東來西去,自然是障眼法而已,東撤的宋軍必然要比西來的多上許多,幾個來回後,臨洮宋軍就撤光了。

  但禹臧花麻就像一隻狐狸,性格狡詐、為人反覆是一樁,而多疑也是他的性格之一。。。

  雖然現在談聽到了每一條消息都是指向宋人撤軍,可禹臧花麻總覺得有哪裡不妥當。又想了一陣,便點起一名可靠的部眾,「去聯絡木征,說我跟他明天一起行動,夾擊宋人。」

  信使走了,有人為禹臧花麻的決定而感到不安,「花麻,你真的要……」

  「說說而已又不是真做。」禹臧花麻背信棄義的回答,毫無半點愧色。

  到了第二天,預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可木征並沒有強渡洮水,而禹臧花麻自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南下的意思,兩邊的戰線依然靜悄悄。

  「木征為什麼不來?」禹臧花麻疑惑的問著,全然沒想到自己也是選擇了觀望。。。

  他的疑問,在半日後被新的消息所解釋。瞎吳叱被擒、結吳叱臘被殺,兩千精騎被打得灰飛煙滅。

  『原來如此』禹臧花麻似是看破了宋人的用心,

  他厲聲叫囂著:「我們要跟王韶耗下去……看宋人如何能整修得起臨洮這座破城」

  ……………………

  木征和禹臧花麻久無動靜,王韶和高遵裕皆知他們多半已經是看破了己方的計策。

  「看來禹臧花麻不肯上當啊……還真是白費功夫」高遵裕的話音有些自嘲,又隱隱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怨氣,「不比韓玉昆,在渭源守株待兔,卻當真有兔子一頭撞上來。。。」

  這本是高遵裕提出的計策,王韶並沒有反對。儘管在他看來騙到人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在城中悶守,還不如讓下面的士卒活動活動筋骨。

  現在計畫果然沒能成功,高遵裕很有些失望的樣子,可對王韶來說,卻是能成最好,成不了為無所謂,就當練練腳力好了。

  高遵裕很掛不住臉。他讓下面的幾千將士來來回回白跑了好幾個圈子,卻是連點苦勞都沒能給人掙下,下面的赤佬們哪會有好話說?他在軍中也有耳目。近日聽說渭源屢屢見功,臨洮城的將校士卒本都有些心浮氣躁,現在因為自己讓他們白跑了腿,私下裡的怪話讓高遵裕聽了之後,得用力捏著虎口,才能把心頭的怒氣給壓下去。。。

  想出這個計畫的人其實並不是高遵裕,而是他八桿子打不著的一個遠親,人稱高學究,是個考不上進士和明經的村學究。聽說了高遵裕到了秦鳳,便跑來求個出身。高遵裕可憐他,才讓他入幕中做了賓客。但他在幕中凡事都是眼高手低,好不容易出個主意,竟也是無用功。

  對於讓自己在麾下軍中的丟了大臉的高學究,高遵裕此時分外的不待見他,直接吩咐親兵,讓他把高學究領去下面軍中,還傳話道:「多出巡幾次,當能建功立業。。。」

  高遵裕的滿腔邪火,王韶看著神色淡然。他的這個副手在軍中丟點臉,對他並不是壞事。不過見著高遵裕怒意難遏,還是出言安撫:「公綽少安毋躁,眼下的情況,禹臧花麻也坐不久了。」

  高遵裕皺著眉反問:「……怎麼說?」

  「禹臧花麻出兵,他的軍糧供給當是大半由武勝軍這裡的蕃部提供。可眼下少了瞎吳叱,武勝軍這裡又有幾家蕃部會對投靠了黨項的禹臧家服氣的?」

  王韶不愧知人善任的名聲,一眼看破了武勝軍未來的走響。

  「木征不會讓蕃部給禹臧花麻提供軍糧?」高遵裕沉聲說著。木征和禹臧花麻雖不是一個路數,但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肯定是也是懂得,木征當不會讓禹臧花麻被餓跑。。。

  「如果瞎吳叱出面說服他們不要聽木征的話呢?」

  「……瞎吳叱肯幹嗎?」

  王韶嘴角一點點的挑起,笑容中帶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凶煞之氣:「那就由不得他了」

  ……………………

  在渭源堡的隨軍醫院中做完了手術,瞎吳叱已經臉色蒼白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猶在昏睡著,只有偶爾才會醒來片刻。兩名一同被俘的親衛一直守著他,韓岡並沒有為難他們。

  不過當韓岡派軍醫來為瞎吳叱處理傷口時,這兩名親衛就一下跳了起來,差點將在他們眼中,準備暗害瞎吳叱的軍醫給掐死,直到聽到了韓岡之名後,方才做到了邊上。。。

  瞎吳叱被踩斷的右臂已消失無蹤,只有一圈圈被綁緊的繃帶和濃烈的藥味。如果打開繃帶,可以看到創口是直接用火烙過,創面上一片炭黑,這是如今最好的解決截肢創口潰爛的手段。

  粉碎性骨折不是這個時代的外科醫生能夠治療的,即便在後世,當上臂臂骨被踩成碎片,又拖延了一天的時間,醫生能為患者做的,多半也只剩截肢了。以瞎吳叱的傷勢,能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韓岡說他運氣,那是半點沒錯。

  眼下,只要瞎吳叱再繼續能撐過未來的幾天時間,他的小命多半就算保住了。

  另一個好運的王君萬,仍在率領已經增加到兩千上下的蕃人,在山野間搜尋殘敵的蹤跡。他雖說是撿了劉源的便宜,但一個活生生的瞎吳叱,就能抵得過任何人的戰功。

  將瞎吳叱送來的那一部蕃人,韓岡直接就從庫中搬了兩百匹絲絹提前賞給了他們。當彙聚在營中的幾家蕃部,看到了這十幾名蕃人的戰馬全都被高高堆起的絲絹沉甸甸的壓著的時候,所有人都瘋狂了。立刻向韓岡請命,準備殺入山野之中,漫山遍野的去搜尋剩下的敵軍。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韓岡幾乎可以確定,很快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蕃人和首級送到他的面前。

  在奪下了臨洮城後,已經過去了近十天的時間。從秦州徵調起來的第一批民伕,現在都已上路,很快就會抵達渭源,繼而向西,為修築城池而努力。而回到隴西城中的王中正,也通知說他已經把蔡曚逼著過來。

  這樣的情況下,瞎吳叱的甦醒便並沒有帶來太大的問題,韓岡也不是很關心。可是因為王韶緊急傳令,讓他依此而為,讓韓岡在瞎吳叱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來到他的床前。

  「瞎吳叱……」

  聽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瞎吳叱目光仍然渙散,視線的焦點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落到了韓岡的臉上。一見床前之人的相貌裝束,他雙瞳一下收緊,「……你是……」

  韓岡居高臨下:「韓岡。」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3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13)

  雪片紛紛洋洋的從天空中灑落,輕吐著白色的霧氣,韓岡搓了搓手,抬頭看著天空。

  陰沉沉的天穹,是一望無垠的素寡的淺灰,死寂、空曠。只有一片片白色雪花覆蓋起來的山野,給了暗色調的天地,增添了一些亮色。

  這是這個冬天的第四場雪,在韓岡如今每天記錄的日記中,他經歷的前三場雪,都是細小的雪珠,下了半日便停下來。只有今天從晨起時便下起的雪,才算是第一場真正意義上對農情有用的降水。

  這一場在十月初降下的大雪,對於農耕工作算是個不錯的兆頭。如果這場雪是個先導,後面的兩三個月,繼續有雪降下,明年的收穫應當不會太差。。。

  前兩天,從隴西縣傳來的一個還算是不錯的好消息,在他的父親韓千六和一眾主管屯田事務的官吏主持下,眼下的戰事並沒有影響到通遠軍今年的開墾和播種。但比起去年,只增加了一成的田畝數量,對於剛剛開始一年的開荒屯田的工作來說,不得不說是一個挫折。

  但韓岡現在沒空在意這些,從秦州來的第一批民伕,總計兩千八百多人,已經在今天的晚些時候抵達了渭源堡。

  又是在冬天接待民伕。去年在羅兀時,韓岡已經積累了不少管理經驗,眼下他的手下又有不少能力出色的吏員,而在渭源的隨軍醫院院中,還有十幾個精於治療凍傷和外傷的人才。。。這讓韓岡處理起會讓一般官員叫苦不迭的工作來,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輕鬆簡單——有分教『天子垂衣裳而天下治』,韓岡現在也是抱著胳膊就能把幾千民伕都安頓好。

  多了三千民伕,營寨之中,一下變得熙熙攘攘。這些從秦州各縣被徵發起來的壯丁,行走在寒冬臘月的風雪中,大部分人都已經被凍得瑟瑟發抖,走路時尚不覺得,可眼下一停下腳步,頓時都變得臉青唇白。如果這樣受凍挨餓的情況持續下去,必然是接踵而至的一場傳遍營中的大病。

  還好韓岡早有準備。一切都事先有所規劃,有條不紊的進行。

  在營寨門口內側的地方,他排出了一溜三十口大鍋。。。鍋下火焰正旺,而鍋中水花翻騰。霧騰騰的熱氣向著周圍散發著陣陣肉香。前幾日的一場大戰,韓岡手上多了不少傷馬、死馬,足有五六百匹。這些都是上好的精肉,在冬日又不易腐爛,不但讓渭源堡的士兵能日日開葷,還連帶著可讓來到渭源的民伕們也享受不少。

  韓岡從渭源堡中挑選出來的兵丁,向著這些從數百里外的家鄉被徵發而來的民伕,遞上了一碗碗暖身用的熱湯,還有一塊塊同樣熱氣騰騰的炊餅。在提供給民伕們的飲食上,韓岡沒有打上半點折扣。

  奔波一日,他們都已經疲累不堪,幾百里路連續趕下來,就算是鐵人都開始吃不消了,人人肚餓身疲。。。他們在路上盯著風雪行進,只盼著到地頭後,有口熱水喝,發下的乾糧能填飽肚子。孰料現在一進營中,便得到了遠超他們想像的待遇。端起碗,聞著湯中的馬肉香,掌心處傳來暖透心頭的熱量,一陣發自肺腑的感激聲,便從民伕們的隊伍中傳了出來。

  喝過熱湯,吃完炊餅,幾千人便按照各自不同的佇列,被引導到安排給他們的營地中。

  民伕們的營地安置在營壘中一處背風的地方,臨時搭起的屋舍卻並不缺少遮風擋雪的作用。雖然因為韓岡手中的柴草和煤炭不足,沒法給他們生火取暖,但營中有足夠多的提供給戰馬的幹草料。。。厚厚的一層鋪在通鋪上,又是多人聚在一屋中,並不會太過寒冷。

  如果在千年之後,韓岡的這番佈置可算得上是虐待,沒有哪家軍隊或是工廠,會如此對待士兵和工人。但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是韓岡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做出的優待了。

  而民伕們顯然也很滿意。從韓岡私下裡讓人打聽來的消息,這群民伕兩天前經過隴西縣城時所得到的待遇,與韓岡現在給他們的有天壤之別——這番回報,讓韓岡對昨天才被逼著經過渭源、前往臨洮的蔡曚,又多了不屑和厭憎。

  如何安排民伕們的飲食和住宿,穩定他們的情緒,讓他們不至於因為長途行軍和水土不服,引起大規模的減員,還能保持水準以上的士氣和足夠的精力,完成他們亟需完成的工作。。。這一項看似簡單的任務,其實並不比行軍打仗容易一星半點,能做好的官員,至少都能得到一個能吏的評價。

  而韓岡表現出來的水準,比起能吏可更上一籌。他的人望,使得民伕中人心安定,準備充分的飲食和住宿,讓民伕們的精神面貌。而且暗中宣揚官軍最近的戰績,化解民伕們心中的隱憂。本來在韓岡的計畫中,還有一場足球比賽,給民伕的行軍生活增添一點娛樂活動,只是因為今天的大雪而終止。

  看看蔡曚主持隴西城的接待工作,在民伕心中了留下的惡名,再看看他韓岡在渭源堡準備的一切。。。如果拿蔡曚的治事手段與自己相比,韓岡都覺得這是一個莫大的侮辱了。

  巡視過民伕的營地,收來一片感激聲後,韓岡轉到了隨軍醫院之中。

  儘管是臨時性質的治療場所,而且因為沒有傷病調養的空間,並沒有冠上療養院之名,但這處營地,依然是渭源堡中位置和條件最為優良的一處。

  在前幾天的大戰中,守城時靠著強弓硬弩和霹靂砲等軍國利器,韓岡麾下沒有多少傷亡,而廣銳軍將校們出去追擊時,傷亡也不算大。只是換了王君萬帶隊追捕餘眾,隨行的蕃人們傷了不少。現在這些傷兵都在醫院中被醫治著,漢蕃兩邊加起來也有百十個之多,只是重傷患只有三分之一,其他的多是些皮肉輕傷,只是傷到了腿腳,不便行動而已。。。

  這些個傷病精力充沛,躺在床上是閑極無聊,沒事都是要找出事來。當韓岡進來的時候,他們這些傷患們正賭得熱火朝天,呼么喝六的不僅僅是漢人——兩顆牛角骰子,就那麼六個面,即便是蕃人也能數得清上面的點數。

  幾十個人圍著一張桌子,被堵得嚴嚴實實的人群中,還能聽到叮叮噹噹的骰子滾動的聲音。蕃人和漢人,頭挨著頭,肩並著肩,緊張著盯著碗中不住翻滾的骰子。很有幾個腿上綁著石膏繃帶的,因為被擋在人群之外,還單腳蹦著,向裡面張望。。。

  這一個戰地醫院的院長施俞本,是當初跟著韓岡從秦州去甘穀城中三十民伕中的一人。與現在被調去了延州主持療養院的朱中一樣,都是靠了韓岡而改變了一生。

  陪著韓岡走進來,見著傷兵們聚賭,施俞本臉色變得很是難看。用力咳嗽了一聲,週邊的幾個傷兵聞聲懶洋洋的回頭,可一見到。「韓……韓機宜」

  這一聲叫喚,如同捅了馬蜂窩,一陣雞飛狗跳。

  韓岡看了看他們,一個個被嚇得跪在地上,連同吐蕃蕃人都不例外。搖了搖頭,笑歎了一聲,「還不躺回去,好生養病」

  一眾如蒙大赦,連忙上床躺著,桌上的錢鈔都不要了。。。

  韓岡對著臉色猶然鐵青的施俞本笑道:「看起來不用擔心他們的傷了。」

  施俞本唯唯諾諾,領著韓岡進了內室。

  韓岡來此並不是為了探視傷兵,而是來找住在院中的瞎吳叱。

  今次一戰,渭源堡斬獲的蕃人首級數超過一千。雖然韓岡能確定,其中必然有不少當是從住在附近的部落中弄來的假貨——因為最近兩天已經有哨探回報,渭源堡附近三十里,有好幾個小部落被滅了滿門——但打個折扣,也有七八百是真貨。

  首領一死一擒,主要的戰力又損失大半。從木征手上分出的兩支部族,他們在河湟之地,可以說已經被除名了。王韶在臨洮城都沒有這麼大的功勞,可韓岡作為隨軍轉運,卻能獨佔此功,不是沒有人眼熱,但他們也嫉妒不來。又不是韓岡從他們手上搶的,而是瞎吳叱和結吳延征自己送上門來。

  瞎吳叱受傷不輕,被截了肢後,短時間內下不了床。而韓岡看他的模樣,蒼白的臉色如初,也沒有起床的意思,兵敗的打擊對他的影響很大。

  依照王韶的命令,韓岡需要說服瞎吳叱來對抗木征在武勝軍的影響力。這個任務倒是容易得很。瞎吳叱在被俘之後,擺在面前只有兩條路,一個是被斬首示眾,一個則是在大宋做官領俸。

  但前兩天第一次見手術後的瞎吳叱的時候,他很快就昏睡了過去,韓岡等了兩天,聽到他已經有了足夠的精力,才又來見他。

  有了瞎吳叱,就可以對抗木征對武勝軍的蕃部們的命令。吐蕃人敬重松贊干布的血脈,如今正聽命木征,向禹臧花麻供給糧草。但如果兩個贊普家系的向他們傳達截然相反的命令,那他們的選擇只會是對自己有利的一方。

  ——在宋人帳下享受與青唐部一樣的豐裕生活,還是跟著木征,繼續與宋人日夜交戰,該如何選擇,並不是一個難題。

  韓岡第二次來見木征的弟弟,口氣依然嚴厲,「瞎吳叱,何去何從,該有個決斷了」

  瞎吳叱閉上了眼睛。過了一陣,他掙扎著坐起身,向韓岡低下頭了,「機宜有命,小人哪敢不從……小人願降。」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4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4章山雲迢遞若有聞(14)

  有了帶路黨,對於征服者來說,的確是件讓人舒心順意的快事。

  尤其是瞎吳叱這樣在被征服者中,有一定威望的帶路黨,更是。瞎吳叱雖然是被木征支持著在武勝軍立足,但他的身份才是他立足武勝的根本。現在有他來出頭讓武勝軍各家蕃部不要給禹臧家供給糧草,還讓招攬他們投靠大宋。雖然一時間還沒有哪家蕃部當真歸附朝廷,但至少都是猶豫了起來,將提供給禹臧花麻的糧食都停了下來。

  武勝軍的蕃部,有不少曾經跟著董裕進攻過過去的古渭寨、如今的隴西城。但在董裕兵敗身死之後,都是無意再於宋軍對抗。但都因為怕宋人,日後被人清算,盼著有人先出頭。。。現在既然瞎吳叱站了出來,而木征和禹臧花麻擁有近兩倍的兵力,仍不敢攻打臨洮城中宋軍,看起來宋人控制武勝軍也成了定局。那麼投靠宋人,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青唐部的先例擺著,肯定比在木征或是禹臧家的控制下,要好上許多。

  第一批民伕已經踏著冰雪,抵達了臨洮。跟著他們一起去臨洮前線的,還有大批的軍用物資和糧秣,加上大批醃製過的馬肉。

  ——韓岡最近將繳獲的傷馬、死馬都讓人處理了,把馬肉一條條的分割醃製,連同內臟和骨頭都一點不浪費的全數都一起變成了士兵和民伕們碗中的肉湯。

  通遠軍最大的出產,不是糧食、不是馬匹,而是鹽。。。青唐部、納芝臨占部都是靠著鹽井而撐起了家底。韓岡一開口,就一文錢不花的就從青唐部弄來了大批的粗鹽。將上萬斤馬肉醃製後,自己留了小半,大部分都送去了臨洮。

  之後從臨洮傳回來的消息,王韶和高遵裕都挺高興的,一點葷腥的刺激和吸引,這讓士兵和民伕們會更加賣力。不過臨洮那邊有些得寸進尺,讓韓岡設法多送一些酒水上去,尤其是他給療養院準備的燒酒,更是直接被點名。

  韓岡看到蓋著緣邊安撫司大印的命令後,搖頭歎了口氣,轉手將這封命令發去了隴西——只有隴西才有烈酒。。。

  現在在隴西主持轉運工作的是王厚。在蔡曚被召去了臨洮後,他乘勢主管隴西轉運,情況比起蔡曚插手時要好上了許多。畢竟跟韓岡一起共事許久,處斷公事的手法也互相交流學習。而且王厚對手下的胥吏瞭若指掌,知道何人擅長何事,分派起工作來,不會浪費他們的能力。

  韓岡不僅僅負責糧秣轉運的工作,他現在還要主持慶平堡的修築。從調集來的民伕總計有一萬人,大半將會放在臨洮城的增築工程上,然後還有扼守臨洮城南北兩條道路的輔堡。

  但王韶仍是設法分給了韓岡兩千人,讓他先把慶平堡增築完成,繼而再改建野人關。設立兵站已見事功,無論王韶和高遵裕都樂意將兵站制度保持下去,自然要加強慶平堡和野人關的守衛。。。

  天氣一日日的冷下去,而慶平堡的建築則是一天天升起來。

  韓岡遠眺極西。在洮水對岸,木征始終不敢過河,而缺糧的禹臧花麻,更是乾脆的派人搶劫起不再給自己提供糧草的蕃部,惹得更多蕃部開始投向大宋。

  隨著臨洮城逐漸完工,到了那個時候,木征和禹臧花麻他們還能支持多久?

  ……………………

  望著對岸的臨洮城,木徵發著怔,已經有半個時辰沒有動彈上一下了。

  面前的洮水並不寬闊,但水量充足,木征想過河,但他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再過一月,等洮水徹底凍結後,他手上的兵馬當能安然過河。可眼下洮水上的冰層太過薄弱,想要渡河,得靠船隻或皮筏。在眼下宋人對洮水嚴防死守的情況下,則根本沒有半點機會。

  但再等一個月,宋人對臨洮城的擴建恐怕就已經結束了,屆時就算過了河,他也拿堅城毫無辦法。

  木征頹然歎了口氣,只能說宋人選擇的時機實在太好了,行動又太過迅快,讓他來不及反應——『不』木征搖了搖頭,其實他有時間反應的,但他當時並沒有想到,他的兩個弟弟會膽大妄為到跑去攻擊渭源堡。。。不然有瞎吳叱和結吳延征牽制,以兩千部眾足以調遣起武勝、岷州的上百家部族,聚起兩三萬人馬,那樣的情況下,他要過河其實並不難。

  『實在太蠢了,宋人怎麼可能會那麼容易對付』木征在聽聞噩耗之後,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在痛心疾首。這讓他本是安坐釣魚臺的心思,變成了望洋興嘆。

  ——十丈之水猶如千里之遙。

  蹄聲從身後傳來,周圍的親衛一齊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騎兵從西面的營地飛馳而來。那名騎兵衝到近前,跳下馬,幾步走上來附在木征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竟然找上門來了?」木征聞言後一陣驚訝,但他也沒有耽擱,回身跳上馬,皮鞭連揮,急速回營。。。

  回到自家主帳,吩咐了從人出去將等候已久的客人請進來。很快一陣風掀開帳簾,一名年紀猶不到三十的年輕人走了進來。眼睛不大,但精悍無比。

  「禹臧花麻?」木征安坐不動,抬眼望著禹臧家的年輕族長。

  年輕人沒有半點退讓,抬了抬眉毛,反問道:「木征?」

  比自己小了一輩直接叫著名字,木征微感不快,但還是示意禹臧花麻坐下來說話。

  禹臧花麻大模大樣的做了下來。。。他禹臧家能背棄本族,投靠黨項人,當然不會對什麼贊普血脈放在心上。

  禹臧家作為吐蕃的叛逆,當年李元昊舉兵入侵河湟,他們跟著黨項人在這片土地上沒少造殺孽,血債纍纍,至今未有還清。木征經歷過當年的戰亂,對禹臧家的現任族長沒有多餘的話,奉茶寒暄一概欠奉,直接問道:「禹臧花麻,你來做什麼?」

  「只是想跟你說一句『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而已。」

  「你後面不是有黨項人嗎?何必擔心宋人?」

  木征並不是在拒絕,而是要試探一下禹臧花麻的底線,同時更是要在談判中佔據主動,如果他真的還會因為當年舊恨而影響到現在的判斷力,那就根本不會把禹臧花麻請進來。。。

  「難道木征你打算一家與宋人拚殺到底,你那叔叔當是不會跟你一條心吧?」禹臧花麻直戳木征的痛處,以他的眼光,木征在戰略地理上的劣勢,他一目瞭然,「河州位置關鍵,是在河湟之地正中央,宋人不會放過這塊地盤。而董氈的青唐王城可就不用擔心了,宋人怎麼都不會在滅掉黨項人的時候,再分神去青海湟水那邊。」

  木征神色冷淡,「武勝向北就是蘭州,你說宋人是先打我河州呢,還是先攻你蘭州……尤其是現在董家的那一對兄妹,在興慶府殺得血流成河的時候。」

  「是,你說的沒錯。。。宋人想要攻打大夏,當然不會放過蘭州。」禹臧花麻並不介意承認自己的弱點,「如果不是因為蘭州位置太過重要,宋人肯定不會留給我禹臧家來控制,我投了宋人那又如何?」

  「所以你來求我?」

  「我不想在宋人的指揮下低頭哈腰,難道木征你就很願意?所以說我們是同病相憐只有攜起手來,與宋人對抗。」

  木征在禹臧花麻的話語中聽到一絲誠意,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正面是打不過的。」禹臧花麻眉峰微皺,「倒不是贏不了,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們也耗不過宋人,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

  「像你之前做的那樣,斷宋人糧道?你現在成功過幾次?」

  禹臧花麻避而不答:「把武勝軍讓給宋人如何?如果宋人在武勝軍駐守三千人馬,一年要消耗三到五萬石糧草,一萬兵馬,那就是十萬到十五萬石。留得兵馬越多,要轉運來得糧草就會越多。」禹臧家與宋人時常交戰,對宋軍的糧草轉運,禹臧花麻有著很直觀很明晰的認識,「而且要運送一石糧食到臨洮,在道路上就要損耗至少兩石三石的糧食,宋人即使財大氣粗,又能在武勝軍支撐多久?」

  木征一點都不考慮的搖著頭:「現在我可使喚不動武勝軍的各家蕃部,有我那個不成材的弟弟幫忙,武勝諸部現在可不會聽我的話。沒有他們掩護,抄截宋人糧道根本不可能」

  「那就殺光他們」禹臧花麻笑容如春風,半點不見殺氣,木征回絕的這麼快,其實就是證明他早就考慮過這個手段,「一家一家的殺,一部一部的滅……看看宋人會不會為他們報仇?殺光膽大的,剩下都是膽小的。」

  木征瞇起眼,冷聲道:「禹臧,你是不是跟著黨項人太久了?殺起我之族人,殺得很痛快吧?」

  「營門外的幾個首級那又是誰的?」禹臧花麻笑得更為開懷,反手指了指帳外,「洮水以西還有幾個不聽話的部族?論起下手之狠、之快,小子可是拍馬不如。」

  木征臉上的神情絲毫不變,只是將雙手交疊在一起。他這對乾乾淨淨的一雙手上……其實滿是血腥!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5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15)

  達成了共抗宋人的秘密盟約,又同木征商議了一些細節問題,禹臧花麻便起身告辭離開。

  他與木征今天達成的協議,實質上是取得了木征對禹臧家染指武勝軍北方地區的認可,讓他得以吞併掉武勝軍北部與蘭州接壤的部族和土地。有了木征的點頭同意,對於北面的許多蕃部,禹臧花麻攻打和吞併他們,將是名正言順,並不用擔心其他地區吐蕃部族的反彈。

  禹臧家掌控武勝軍北方,而木征則直接控制武勝軍的洮西地區。兩家一起出力,將宋人的統治區域,遏制在臨洮城周圍二十里地範圍內。

  武勝軍中,凡是有可能投靠宋人的蕃部,兩家都會組織兵馬全力剷除。。。並不需要他們出動多少本部兵馬,禹臧花麻和木征都是準備利用其他部族的人馬,消滅所有附宋部族——只要不搶到自己身上,這裡的蕃部都會把兔死狐悲的心思給拋到腦後,而醉心於這等沒本錢的生意。

  禹臧花麻有把握,只要栽這些部族一個投靠宋人的罪名,就能不惹起其他部族反彈的情況下將他們剿除。到那時候,他會再看一看臨洮城的宋軍會不會為他們出頭,如果坐視,有幾家還會再投靠宋人?但若是宋人會為之出頭,戰事一起,錢糧的消耗可就要海了去了。

  木征和禹臧花麻已經確認了對方的想法,他們都不會跟宋軍硬拚,只求能消耗宋人的錢糧,讓宋人在武勝軍難以支撐而不得不撤離。。。至於他們自己,都是準備將本部主力撤回,選留精銳督促此地的蕃部作戰。等宋人師老兵疲,再從中尋找取勝的戰機。

  營門處,隨行的從人牽著馬正焦急的等候禹臧花麻出來,渾身繃得緊緊地,手都安在刀柄上。周圍的木征家士卒,則都是用著不善的眼神盯著他們。自從禹臧家投靠了黨項,兩邊的仇怨在幾十年間的已經成了死結,要不是因為宋人的威脅,禹臧花麻和木征根本坐不到一處來。

  見著自家的族長被人禮送出來,一干從人終於放鬆了。只是又立刻緊張得提防著周圍,防著木征軍士兵會對禹臧花麻不利。

  禹臧花麻只覺得好笑,回身向送他出來的木征行禮。。。他今次若不是有了萬全的把握,如何會孤身入敵營?

  木征的形勢比他惡劣得多,如何還會再得罪他禹臧花麻。正如他對木征所說,無論興慶府能不能支援他,禹臧家至少還是西夏的臣子,而木征家背後又有誰?

  難易有別啊

  在徹底解決河湟之前,宋人應該不會去動他的蘭州。

  對於宋廷的既定戰略,禹臧花麻和木征其實都很清楚。王韶平戎策中的內容,這兩年早在秦州以西傳開了,都是針對自家的計畫,只要有些風頭傳出來,沒哪家蕃部會不重視,會不去著意打聽。

  既然知道宋人的計畫是先定河州,禹臧花麻在與木征的面會上當然就能很順利的佔到上風,但他也不會太過分,木征的底線,禹臧花麻無意且也不敢去觸碰。。。

  因為他需要木征把宋人在河湟多拖上兩三年,至少得等背後的大夏國稍稍緩過氣來。

  只是……禹臧花麻更清楚,黨項人對蘭州的垂涎不止十年八年了,即便靠著與木征的密約和協議拖住宋人的攻勢幾年,但河州終究還是難守,等幾年後,宋人北侵蘭州,能幫自己抵抗宋人的黨項軍,會不會得寸進尺的在蘭州盤踞下來,禹臧花麻心中也沒底。

  眼下在蘭州城中,其實也有一支黨項本族的鐵鷂子,雖說被自己死死壓住,也說不準哪日就會裡應外合。

  禹臧花麻翻身上馬,離開木征的營地,猶自暗歎,『這個族長做得還真是讓人頭疼。。。』

  ……………………

  王韶並不知道木征和禹臧花麻的密約,但他從最近木征的行動中,看出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木征在對岸擴建城寨了。」

  高遵裕不以為然,「純屬浪費力氣,在霹靂砲面前,有幾座蕃人的城牆能支撐下來的?」

  「所以說才讓人想不通。」王韶難以理解木征的做法,「我們現在雖不會過洮西,但眼下冰層漸厚,到了隆冬,不是木征他殺過來,就是我們攻過去。他修城寨又能如何?即便沒有聽說過霹靂車,難道木征以為官軍就沒有其他攻城的手段嗎?」

  王韶想不通木征的想法,吐蕃人有修築城池的傳統——這點跟喜歡住在城外帳篷裡的契丹人不同——但在離洮水只有十里不到的地方增築城寨,等於是跟緊貼洮水東岸的臨洮城針鋒相對。。。

  為了保護臨洮城的安全,正常情況,他也需要在洮水對岸修築一座小寨堡,以增強臨洮的防禦能力,並且保證臨洮守軍對洮水的絕對控制——就像有了襄陽,還需要修漢江對岸的樊城;控制了江寧,還需要據有長江對面的六合。

  而木征緊鄰洮水增築城寨,等於是明擺著要於此駐屯大軍,不會讓宋軍跨過洮水一步。

  難道他真的有心與官軍決戰不成?

  王韶最終還是放棄了去猜測木征的想法:「先把臨洮城修好,再修好南北門戶的南關堡、北關堡。。。安穩住臨洮南北,再向西去跟木征打個交道。」

  「最好還能在抹邦山那條路上,也設上一兩處寨子。好歹修一下都能行車,又通向渭源和岷州。」

  王韶苦笑著搖頭:「真要連路都修上,沒半年時間都完不了工。」

  高遵裕想了想,便放棄了。臨洮本就耗用無數,再拖上半年時間,緣邊安撫司哪有那麼多錢糧。卻道:「玉昆那裡的情況好像不錯。現在他那裡的兩千民伕,已經大部移到野人關了,慶平堡只留了兩三百民伕在那裡築營房。。。」

  「玉昆手腳是麻利,聽說他在羅兀城也出了不少的力。」

  「可惜羅兀城還是給燒了。」高遵裕笑得幸災樂禍,突然他又想起了什麼,從自己的桌案上抽出一份公文,「對了,玉昆昨日移文來說,野人關名號粗鄙,想要換一個名字。不如子純你給起個吉利的名字好了。」

  「哪有那麼多吉利名號……既然通向大來穀,直接叫通穀堡好了。」王韶起名字不想用腦筋,都是隨口一說,慶平堡如此,現在的通穀堡也如此。

  「那就叫通穀堡。」高遵裕也沒什麼反對意見,他提筆在公文上把通穀堡三個字記下,又隨口說道,「不知這座臨洮城最後會給改成什麼名字,希望能吉利一點。。。」

  邊塞大城的名字不是他們這些邊臣能隨便起的,得由朝廷賜予嘉名,許多時候還是天子來拍板。比如甘穀城,初名是篳篥城,修築時的臨時名稱是大甘穀口寨,最後就是如今的天子趙頊給定下了甘穀這個名字。

  「別管朝廷想叫什麼,城築好再說其餘。」王韶在座位上翻起了帳本,見著上面一條條用紅色記錄的支出,咂著嘴歎道:「這錢糧花得如流水一般啊……」

  臨洮城比渭源堡的路程遠了百多里,單是築堡的花費就當即翻了一番。當初修渭源堡時,錢糧問題已經是讓緣邊安撫司殫思極慮,最後是連蒙帶騙的幹掉了不順的蕃部,同時把渭源堡給修起來。。。現在雖說朝廷的支持與舊時不可同日而語,但看著幾十萬貫轉眼就沒了蹤影,王韶也不免心生感歎。

  「可築堡的進度還要加快,我都想著是不是要移文轉運司,請蔡運使再徵發一批民伕來。」

  「不能了……」王韶搖起頭,「寧可多花錢,不能再徵發。再增添民伕,明年秦鳳轉運司能送來的糧食就很難保證了,不能弄得跟白渠一樣。糧食比錢重要。」

  「要不要讓蕃人來幫忙?」高遵裕又提議著。

  「就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做事……」

  王韶和高遵裕正為錢糧人手在苦惱著,忽聞帳外通報,韓岡在外求見。

  「玉昆,你怎麼來了?」王韶和高遵裕都驚訝的看著不請自來的韓岡。高遵裕更是站起來急急的追問著:「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韓岡點點頭,「下官從俘虜的嘴裡聽到一個消息,在後面坐不住。文牘傳遞又浪費時間,乾脆直接過來了。」他笑了一笑,「野人關離臨洮又不遠,不過兩個時辰的腳程而已。」

  「是什麼消息?」見韓岡神色輕鬆,王韶的心放下了一點來,問著:「是禹臧花麻又在弄鬼不成?」

  「禹臧花麻?」高遵裕驚問道:「他難道又去抄截糧道了?」

  「不是」韓岡搖搖頭,「兩位安撫誤會了。韓岡剛剛聽到的這個消息,是說岷州那裡有鐵礦。」

  「這事不是早知道了?」王韶奇怪的問道,「瞎吾叱和結吳延征兩家的兵甲在蕃部中都算得上第一流的,不是有鐵礦如何能有如此的裝備?」

  「但事先得到的消息中,可從沒說過岷州鐵礦的規模……那是遠遠高過我們事前的預期。」韓岡雙眼灼灼發亮,「如果運作得好,一年百萬斤生鐵也是等閒。」

  「百萬斤?」高遵裕先是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但立刻他又重重捶了一下桌子,興奮起來,「如果是真的,那就可以開軍器院了全軍的刀劍甲冑,直接就可以在河湟這裡措辦。」

  「不,不是開軍器院。」王韶搖搖頭,直盯著韓岡,「玉昆,你說呢?」

  「軍器院當然也要有,不過當務之急卻是……」韓岡與王韶異口同聲:「錢監!」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6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4章山雲迢遞若有聞(16)

  說起古錢,韓岡在前生,只會想起圓形方孔、黃燦燦的銅錢。

  但黃銅錢,主要出自於明代之後。在宋代,青銅錢才是主流。而且因為如今銅料稀少,鐵錢在市面上也是大行其道。比如缺銅的川中,外路的銅錢內運不易,便是只通行鐵錢,與外界隔絕了幣制。朝廷為了能攫取四川錢息之利,甚至規定了運銅錢進川都是犯法之舉。

  ——也因此,蜀地才率先有了交子這種紙幣的出現。鐵錢實在太重,而且銅錢和鐵錢的交換比通常是一比三到一比五之間。同樣購買一件商品,用銅錢和用鐵錢,能相差五六倍的重量。蜀中商人為了能便於攜帶錢鈔,才會開始使用交子來代替鐵錢。

  而陝西,因為跟川中接壤,同時又是耗費錢稅的大戶,銅錢不敷使用,也便算是半個鐵錢區。如今是銅錢鐵錢同時通行,許多時候,還是以鐵錢為主。

  當年在元昊起兵叛亂的時候,為了補充軍費,陝西甚至還發行了當十大錢。不過因為這擺明瞭是在剝削民財,只比鐵質小平錢重不了多少的當十大錢,當然在市面無人使用,反倒引來許多偽造當十大錢,這自是讓當十大錢更難通行於世。

  有鑑於此,朝廷便不得不下令將之貶值,先轉為當三大錢,見仍是無法流通,又不得不轉為當二大錢。至此大錢回歸本值,用小平錢改鑄也失去了足夠的利潤,方才開始流通。

  相對於後方能提供的刀槍劍戟,緣邊安撫司更渴求足夠的錢糧補充,尤其是能在當地直接出產,而不是因為後方的轉運而消耗大半——這種期盼,朝廷和天子都是一般。要不然,屯田和市易就不會這麼受到看重。韓岡的父親韓千六也不會因為屯田有功,而得到了贈官。

  高遵裕想得明白,若河湟之地真的有了錢監,這對平戎一事有著難以估量的幫助。

  只是如果將緣邊安撫司的關注焦點放到岷州,這就意味著戰略方向的暫時轉移。

  要分兵攻打岷州,並且還要在州中設立錢監,那就意味著道路、寨堡、駐軍、礦場、工坊等一系列需要耗費大量錢糧的先期投入,以及配屬的工匠、礦工和軍隊,都要消耗大量的資源。而且就算能滿足這一系列的條件,等到正式出產鐵錢,多半就要一兩年後了。

  這就有些太過耽擱時間了,還不如用著後方送來的錢糧,解決河州木征,進而懾服後面的董氈,順便再將禹臧花麻的爪子給剁了去。

  高遵裕方才聽了韓岡和王韶的話,一下激動得有些頭暈,但現在冷靜下來,心中默算著:「鐵錢大錢一貫十五斤,小錢一貫十二斤。如果以百萬斤生鐵計算,即便不連火耗,岷州一年也只能出產七八萬貫鐵錢。相當於兩萬貫左右的銅錢。這是不是少了點?」

  韓岡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百萬斤的年產量這只是預計而已,實際如何,下官並不能太確定。有可能多,有可能少……可終究還是一項財源。說不定運氣好的時候,一年三五十萬貫也有可能。」

  高遵裕先是有些發楞,可當他看著韓岡臉上浮淺的笑容,一下明白過來,「……這是說給朝廷聽的?!」

  韓岡笑著不答,王韶卻沒什麼忌諱,道:「如果朝廷聽說在岷州設立錢監,一年能產四五十萬貫鐵錢,天子豈有不樂之理。而我們便可以有足夠的理由,向朝廷申請更多的錢糧,朝堂上反對聲應該也會小上許多。」

  畫上一塊漂亮的大餅,而讓人追加投資。這樣的做法,後世很常見,已經近乎於騙術。但偏偏很是管用,只要描繪的藍圖足夠吸引人,那就能成功騙取更多的投資。

  這個時代也是一般常見,比如王韶的平戎策,比如種諤的橫山攻略,哪一樁不是向天子畫出了一個美麗的未來。王安石的新法,也何嘗不是先給趙頊看到了讓他心動的前景,才得到了他的鼎力支持。

  至於最後的結果如何,並不是現在苦於錢糧不足的緣邊安撫司需要擔心的——趙頊就算想給河湟下撥更多的補給,也得徵求三司和秦鳳轉運司的意見,如果兩邊反對,就算內庫都不一定能動得了。韓岡和王韶這是給趙頊和政事堂一個充分的理由,加大對河湟的投資——只要日後真的有鐵錢產出,少上一點都沒關係,或是用戰功來代替,如果能順利的解決河州木征,岷州的事更不會有人提了。

  「玉昆,怎麼想起了這個主意?」王韶笑著問韓岡。

  「早上正好看了一下帳冊,當真花錢如流水,滿篇紅字看得觸目驚心。恰巧又從瞎吳叱的一個親信那裡聽說了此事,在瞎吳叱把岷州讓給結吳延征前,他正管岷州的鐵器。」

  韓岡的話正好是王韶方才說過了,王韶跟高遵裕對視一眼,搖頭而笑,道:「倒是個會效順朝廷的人。這也算是個功勞,到時給他報上去就是。」

  「下官轉頭就把他的姓名年甲要過來。」

  高遵裕忽又問道:「木征在洮水對面幾里的地方也在增修一座寨堡,玉昆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

  「下官是從東面來……怎麼可能看到。」韓岡攤了攤手,又奇怪的問道:「木征是怎麼想的?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誰說不是!」高遵裕心有慼慼焉,「五六具霹靂砲齊發,什麼堡子破不了?」

  「安撫是準備佔下那座寨堡?」

  「攻下好說,就是派兵駐守麻煩。現今光是守住臨洮就至少要有五千兵馬,哪有多餘的兵力。」王韶插話進來,一筆一筆的算著,「為了守住臨洮城,城中就要駐紮進三千兵馬,才能算安穩。慶平堡和野人關——現在改名做通穀堡了——這兩座兵站,扼守著臨洮向東聯通渭源的要道,得保證各有一個滿編的馬軍指揮。還沒修築的南關堡、北關堡,是臨洮南北門戶,同樣要保證各有一個指揮的兵力。

  單是這幾處,就要五千兵馬。如果再去控制,以那裡與洮水的距離,不放上一千兵,怎麼都不能讓人安心。還不如在臨洮城對面,直接貼著洮水西岸設堡,只要兩百人就足夠了。」

  高遵裕方才沒跟王韶商量好,聽著就有些皺眉,「難道就放著不成?」

  「下官也是覺得還是拔掉得好。等臨洮城完工後,正好洮水凍透,那時就直接殺過去。木征就算有多少盤算怕也是沒有辦法了。」韓岡笑道:「不管木征他們在想些什麼,剩下的就讓包約自己去處理。殺也好、搶也好,都是青唐部的事。為了這片地,相信他會拚命。」

  緣邊安撫司從一開始就沒有分兵控制整個武勝軍蕃部的意圖,而是將這裡的蕃部都轉交給包約管理。只看宋軍如何修築臨洮周邊的寨堡群,就知道王韶他們的心思,就僅僅是放在保住臨洮城和洮水的控制權上。

  為了明天夏收前後攻取河州的行動,要事先在臨洮積存糧秣軍資。之後就是向西攻打河州,只要保住臨洮這一小段的穩定,守住征戰大軍的後路,武勝北部靠著蘭州的那一片地盤,就讓包約跟禹臧花麻爭奪去。

  「那到底要不要打岷州?」高遵裕轉過頭來,又問起岷州的事。

  「下官覺得,此時正好結吳延征敗亡,瞎吳叱又在我們手中,攻取岷州不須太大氣力。甚至只要留著鐵礦,好用來設立錢監,其他地方,都可以暫時不加理會。」

  「玉昆你的意思是先佔著再說?」

  「也省得河州的木征,派兵從岷州繞道,來騷擾渭源或是武勝軍南部。」

  其實韓岡現在有個想法,為什麼一定要攻取河州?

  眼下西夏受挫嚴重,短時間內沒有重啟戰端的能力,若是能在這段時間中,乘隙攻取蘭州,對宋夏兩國之間的戰略形勢,能有更進一步的改善。

  若是能與木征暗中達成協議,以攻打河州為幌子,把明年的戰略目標改為北上攻取蘭州,應該能打禹臧花麻一個措手不及。

  仔細想想,這個方案很有可能會實現,禹臧花麻根本支持不住官軍和木征的同時進攻。只是接下來就要面對西夏人的反撲的,木征甚至董氈會不會在身後插上一刀,韓岡都沒把握。

  韓岡搖頭失笑。

  如果能控制河州,大宋在河湟勢力穩固,加上屯田市易,即便是攻打蘭州受挫,也不會損傷根基。但若是換成是冒險失敗,整個河湟大局,都會像橫山攻略一般,十年八年都緩不過氣來。

  何況王韶是靠平戎策上臺,突然間改變策略,這不是讓他難看嗎?

  他又搖了搖頭,冒進還是要不得的。

  他在這裡想著,王韶和高遵裕正看著沙盤。

  瞎吳叱、結吳延征一死一擒,臨洮城已經即將完工。木征又無意東進,禹臧花麻甚至把精力放在了武勝軍北部,今年冬天的這一場武勝之戰其實已經到了尾聲。

  在算得上順利的今次作戰中,如何為明年的決戰做好準備,就是他們現在要考慮到事情了。

  誰來守臨洮?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7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5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一)

  天氣一天比一天更冷,洮水已經完全凍結,厚達尺許的冰面,只要不是奔馬而過,基本上就不會有落水的危險。

  但王韶還是沒有立刻下令麾下大軍立刻跨過洮水,臨洮城還有最後一點才能完全修築完畢,扼守南北通路的南關堡和北關堡,也得再過七八天方能竣工。

  如果全軍出動,攻打洮水西岸的那座同時在修築的城寨,萬一北方來敵,縱使攻不下完工在即的臨洮,萬一傷到了民伕也是不好向上交代的一樁麻煩事。

  這一日,王韶暫且將臨洮之事放在一邊,帶著韓岡,沿路往南面行去。在他們的身邊,有著趙隆率領四百通遠選鋒護衛,在已經被如狼似虎的大宋官軍清理了一遍的道路上,根本不需要擔心太多的安全問題。。。

  經過抹邦山,道路漸漸寬闊起來,左近的竹牛嶺山勢雖然高峻,但並不影響只在山下河邊經過的道路。這條路直通渭源,除了少數幾處外,地勢也都算得上平緩,遠非北線經過鳥鼠山的那條道路可比。

  王韶悠閒的坐在馬背上,抬頭望著竹牛嶺被積雪覆蓋的峰巒,又低頭看看前方的坦途,對韓岡道:「若不是今次兵雄將勇,錢糧充裕,當自此路緩進,引瞎吳叱、木征等輩越抹邦山來此對陣。」

  「而後再遣一軍由鳥鼠山直取臨洮?」韓岡問道。。。

  「呵呵。」王韶笑了兩聲,道,「若不能以勢壓人,也只有依仗計策了。」

  韓岡道:「還是正面制敵更穩妥點。」

  「計策傷神,而且太險,不如泰山壓頂來得痛快。」王韶也同意韓岡的說法,「一個不好,就是瞎吳叱兄弟在渭源堡的結果。」他又問韓岡,「玉昆,你覺得這條路如何?」

  抹邦山向南便是竹牛嶺,繞過竹牛嶺向東,可通往渭源堡,也即是前日瞎吳叱、結吳延征兩兄弟偷襲渭源堡的那條路——之所以臨洮—渭源的南線要繞個馬蹄形的大彎,就是因為竹牛嶺的阻礙——而在竹牛嶺西側向南,就是直通岷州的道路。。。

  「的確比鳥鼠山好走,就是繞得圈子大了點。」

  王韶提醒著:「但此地還通岷州。」

  「若欲定岷州,竹牛嶺下必得設立一處寨堡。最好就在剛才經過的那個地方。」韓岡回頭指著了過來的道路上,變得狹窄崎嶇的那一段,「光靠北關堡駐軍來扼守此路,實在有些吃力。」

  「由誰來守?」王韶反問道。

  「招募蕃軍弓箭手一個指揮如何?」韓岡知道岷州的錢監在明年之前不會開張,沒必要在此分心太多,對於不太重要的寨堡,使用可以信任的蕃人,比駐屯官軍更方便,「護翼寨堡可以直接用包約的人,那樣只要堡中放上一百官軍就夠了。。。畢竟不是主道,而且北面還有北關堡的駐軍,隨時可以支援。」

  「……還是兩個指揮比較好。竹牛嶺東西兩側都要設立一個寨堡,省得有人再偷襲渭源。」王韶說著。

  行了幾步,忽然又問道:「玉昆,如果我推薦你來鎮守武勝軍,你願不願意?」

  ……………………

  崇政殿中每日慣例的議事,不同於朝會時的按部就班。軍國大事,都是由此而發。國事爭論,基本上都是在崇政殿,而不是文德殿中發生。

  文彥博正在喘氣,畢竟年紀大了,吵起架來,畢竟不如殿中的其他年輕人。。。幸好王珪、吳充、馮京這些新進執政,都跟王安石不是一條心,這讓文彥博終於有了喘氣的機會。

  但前一番爭議,他終究還是輸了。

  判司農寺曾布,日前奉旨巡視京畿諸路免役法和農田水利的推行情況,不想他卻帶回來一封鄭州的百姓聯名上請的奏文。請求廢州為縣,也就是把鄭州給廢掉,只剩縣治。

  去掉了州府,對百姓們來說,就少了一個剝皮的衙門——一年省去幾十萬貫的稅賦,省州官十餘員,鄭州州役省四百餘人——而且,鄭州緊鄰京畿,一旦廢州改縣,必然歸入開封府管轄。。。相對於鄭州這等工役頻繁、賦稅繁重的小州,開封府連免役錢都會減少許多,州中吏民得享的便利為數甚多。

  只是鄭州緊鄰開封,舊黨勢力盤根錯節,州中官員多為舊黨黨羽,新法施行不便的奏章,鄭州州衙沒有少遞過。一旦鄭州被廢,對於舊黨不啻又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今天先是文彥博站出來橫加反對,然後便是王安石跟參知政事的吳充爭論了一通,兩個親家在朝堂很是鬥了幾句嘴,吳充連脖子下的瘤子都漲紅了。

  不過,因為同在京畿附近的滑州的吏民,在聽到了鄭州要廢州改縣的消息後,也上書申請同樣的待遇。當王安石拿出這封奏章後,趙頊便下了決心,也宣告了文彥博和吳充的失敗。。。

  鄭州被廢置,以管城、新鄭二縣隸開封府——降原武縣為鎮,併入陽武;降滎陽、滎澤二縣為鎮,併入管城——同時廢滑州,以白馬、韋城、胙城三縣並隸開封府。

  開封府地界整整大了一圈,而鄭州和滑州兩州官衙中,少了二十多名官員的編制。大約十名左右舊黨中堅必須開始等待新的官闕,這也難怪讓文彥博氣得直喘氣。

  當然,要把廢置二州說成是政治.鬥爭就未免太小瞧王安石的心胸了。他的目的是撤並天下州縣,裁減冗官,節省民力和費用,鄭州和滑州僅僅是個開始而已。。。大宋天下四百軍州,兩千餘縣,要合併裁撤的地方還得很。

  有人說他王安石只懂開源,可王安石用事實證明,他節流的本事更大。再過幾日,他就準備把手伸到文彥博的地盤上,提議裁撤整編廂軍。

  王安石的變法計畫不僅僅局限於財計,軍事和政治區劃,而是涉及到國政的方方面面——也包括教育。方才商議的議題,便是變革舊日的教育之制。昨日他上書天子,改建國子監舊捨,擴大國子監的招生範圍,在天下州縣,設立州學、縣學。並將國子監分為三級,外捨、內捨和上捨。

  在縣學、州學學習後的士子們,通過推薦考試,進入國子監學習。。。一步步的從外捨升到內捨,再從內捨升到上捨。在王安石的計畫中,到了日後,就是如今的進士科舉也要廢除,而是改用通過國子監學習升入上捨的學生為進士。

  正如他舊日所言,治國之要,便是『一道德』,讓朝中官員。若處江湖之遠,那就任你非毀指斥,身居廟堂之上,就必須遵循朝廷國是。最近他正在整理過往文稿,要把他畢生的學術做個總結,對儒家經傳重新釋義,希望能成為國子監教學的依據。

  『不過還得慢慢來。』王安石想著,『至少還得兩年到三年的時間。』

  王安石神思一陣恍惚,驚醒過來時,便發現崇政殿上的議題,現在已經討論到王韶和高遵裕剛剛送到的一封奏報上。。。

  半個月前,臨洮和渭源兩邊接連傳回捷報,讓趙頊興奮不已,而昨日,王韶和高遵裕聯名上奏,聲稱岷州多鐵,若朝廷設立錢監,一年出產當有四十萬貫,請朝廷速調派工匠五百,設監鑄錢,以佐河湟之用。

  「但凡工匠起屋,事前皆是信誓旦旦,說工省價廉。等到樁基建起,無不坐地起價。」文彥博大概是歇好了,養足氣,再次站了出來,「王韶此舉,不過工匠故技。」

  以文彥博的老辣,怎麼會給王韶和高遵裕騙過?直接把他們的小心思給捅出來了。雖然沒有明著要錢要糧,只是要人而已,但實際上,能不給錢糧嗎?等人派過去,準備設立錢監,立刻就會伸手要錢。

  可緣邊安撫司的用意,趙頊和王安石他們何嘗不清楚。只要王韶不是無中生有的欺君,設法擠出一點錢糧撥給他,也無關大礙。韓絳在宣撫陝西的時候,也沒少用各種藉口,從趙頊的口袋裡掏錢,還不是照樣給了。

  「比起橫山的六百萬,河湟的幾十萬不為多。」趙頊說著。王韶一出手就有回報,當然要多投些費用進去。比起橫山讓他鬱悶數月的情況,還是河湟更能帶給他好心情。

  要是廣銳軍不是給自家添亂,能像他們在渭源堡表現得那般出色,羅兀城如何會得而復失?

  趙頊這些天來,越想越是惱火。已經成了實邊流犯的廣銳軍士卒,他們的表現實在讓趙頊聽著窩心。

  那個劉源,名不見經傳,舊時只是一個指揮使而已,偏偏敢帶著三百戰馬都配不齊的士卒,夜襲數倍於己的敵軍。這份膽色,與三國時,百騎劫營的甘寧也不差多少。怎麼就能讓他成了叛賊呢?

  韓絳的確壞事

  一開始他還認為是韓絳運氣不好,可現在,覺得韓絳壞事的想法卻是漸漸堅定。戰死的王文諒是忠臣,造反的吳逵則是逼不得已,既然兩人都情有可原,那真正有過錯的,就是禦下不謹的韓絳。

  『唉,一國宰相,用人的手段竟然連一個選人都比不上。』

  趙頊覺得自己真的使用錯人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28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5章重巒千障望餘雪(二)

  對於韓岡能把一群叛軍指揮得奮死拚殺,趙頊是讚賞不已,但對這些叛軍的賞賜,卻讓朝廷傷透了腦筋。

  「可以厚加優撫,至於官職,那是決不能封」王安石作為宰相,拍板定案。

  對於王安石的這項決定,文彥博也沒什麼好說的。以劉源為首的廣銳舊卒表現出來的戰力,已經讓朝堂諸公都感覺著棘手,絕不會讓他們複官,否則他們再起叛心,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只能選擇用田宅錢鈔來滿足他們。

  「可照秦鳳緣邊安撫司的提議,赦了有功之人的過往罪由,讓他們的子孫後代可以入軍中博一個官職,只是必須留在通遠軍,不得回遷。。。」馮京作為參知政事,也站出來表現自己的存在。

  風姿秀挺的金毛鼠,與脖子上生了個肉瘤的吳充站在一起,有著鮮明的對比。倒是上首的王珪,相貌並不必馮京差上多少。

  「只是一旦赦了罪之後,恐怕他們都不會再如今次一般用命了。」

  趙頊的憂慮,一眾臣僚沒一個介面。這群叛軍,用一次已經夠麻煩了,誰還敢用第二次?

  臣子們的沉默,讓趙頊心中不快,微微皺起眉頭。

  曾布閃出班來,他跟章惇站在班列最後,官職緊要的兩人有資格走進崇政殿,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站在最後做個合格的盆景。。。但有機會說話,曾布決不會放過:

  「臣有一事,稟明陛下:王韶、高遵裕近日具本上聞:武勝軍已經攻奪,臨洮城也即將修築完成,兩人拜請朝廷賜予嘉名,以彰皇宋聲威。」

  曾布的話,讓趙頊來了精神,為新征服的土地賜名,這是他喜歡做的事。略作思忖,他便道:「武勝軍賜名鎮洮軍,臨洮復舊名為狄道。」

  曾布躬身領旨,武勝和臨洮這兩個名字便成為了過去。

  「由誰來鎮守鎮洮軍?」趙頊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王韶舉薦的是韓岡」

  「韓岡?」文彥博臉色都變了。。。

  馮京也心生不悅:「鎮守鎮洮,他一介選人哪裡夠資格?」

  「敢問馮參政,韓岡不夠資格,那誰夠資格?」王安石還沒來得及說話,最下面的章惇就已經在厲聲反駁。

  他走出來,向過天子行禮,側身直叱馮京:「韓岡功績早已足夠。霹靂砲數建功勳,療養院救治無數,沙盤、軍棋,更是行遍天下。此外,河湟數次大捷,韓岡皆有殊勳。橫山雖敗,可韓岡功績難掩。本職的醫治傷病,無一絲可挑剔;其在羅兀、咸陽,功勞又有誰人可比?再論他今次鎮守渭源,斬首過千,賊將一擒一斬,同時還讓臨洮前線數萬人的吃穿用度沒有一分匱乏。。。

  換作是他人,只要有其中任何一樁功勞,都足以保升朝官了。章惇斗膽,敢問馮參政,參政前次反對韓岡轉官,今次又說他不夠資格擔任鎮洮知軍,那就請參政說一個有韓岡一半功勞的選人出來吧推舉一個有韓岡一半功勳的京朝官來知鎮洮軍好了」

  章惇聲色俱厲,句句質問,且不等馮京措辭反駁,又轉身對趙頊道,「陛下,韓岡才具過人,功勞迭出。在河湟又是名聲、恩信遠播於蕃部之中,有他來鎮守鎮洮軍,陛下當可高枕無憂,而通遠,也可以安心休養生息,以待明年開春。。。」

  趙頊連連點頭,章惇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轉過視線,用詢問的眼神望著他的宰相。

  王安石會意低頭:「這也是王韶的舉薦。」

  王韶舉薦韓岡的用意,王安石心知肚明。若是韓岡還是保持在現在的官位上,那根本不夠資格在更大規模的會戰中擔任要職。就算今次的攻略武勝,他擔任隨軍轉運使,朝廷也是又安排一個蔡曚來同理一職,這項任命就差點壞了大事。

  韓岡的地位如果不能快速提高,明年的決戰河州,他如何能坐得上隨軍轉運使的位置。河湟一次次大捷,引來的貪婪目光,不止一個兩個。。。到了真正決戰的時候,就算天子和王安石都壓不下要來分一份功勞的群臣。

  王韶其實不介意分一點功勞給他們。但這些人中,有幾個會如王中正一般老實?要是來的是自作主張,驕橫跋扈之輩,他哪有那麼多精力去壓制。萬一派來的人不合用,那可要壞了大事了。王韶自知不能將他的這一畝三分地都用籬笆鎖牢了,但他至少要保證韓岡能主持隨軍轉運之事,否則他即使出戰在外,也要擔心著身後會不會出亂子。

  王安石收到的信中,王韶已經把他心中的打算說得明明白白,一定要保證韓岡的晉陞。不僅僅是晉陞朝官那麼簡單,連資序也要超遷,否則樞密院有絕對的權力來否決日後決戰時,韓岡擔任隨軍轉運使的任命,而禦史台也會出手干涉——別以為那些禦史們心胸有多廣。。。

  王安石出頭支持韓岡,王韶作為眼下趙頊最為看重的邊臣,他們兩人共同的意見,趙頊怎麼會反駁?何況韓岡本就是他很早就看好的臣子。韓岡入官都是他特旨批准,由布衣親自拔擢。韓岡表現得越出色,就越體現了他趙頊的用人眼光——這兩年來,韓岡已經給他長了很多臉了。

  「既是如此,那就……」

  「陛下」見天子就要點頭,馮京急聲反對,二十歲就轉官擔任邊地要職,這實在太誇張了:「韓岡齒序太少,年資太淺。區區弱冠之齡,入官亦僅兩載,遽加升用,對其亦非好事。。。且這個先例留存下來,日後必有奸猾之輩加以利用。」

  曾布出班道:「韓岡德才兼有,功績少有人及。敢問馮參政,不知甘羅拜相,去病領軍,他們那時年齒幾何?」

  「甘羅、霍去病皆是早夭之輩。少年得意,後事難終。」樞密副使吳充也同樣反對對韓岡的任命,這麼多次了,吳充早看出了趙頊對韓岡的賞識,他不會跟天子硬頂,直接在下面使絆子就行了。而曾布的話,給了他機會:「陛下,韓岡人才難得,還望不要獎譽太甚,以防其早夭」

  見著趙頊猶豫起來,文彥博讚賞的看了吳充一眼,立刻上前添磚加瓦:「再如舊時楊億,少以神童薦於太宗駕前,才華橫溢,太宗、真宗皆信用有加。。。惜其壽數,卻僅僅三紀又一年而已。」

  楊億楊大年是太宗、真宗以及仁宗朝有名的神童才子,連名相寇准都很賞識他,可他就只活到了三十七歲便病死了。

  趙頊對韓岡很是賞識,他當然不想讓韓岡年紀輕輕就出了意外,一二十年後,韓岡少說也是安定邊疆的名臣,若是做得好,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聽了吳充和文彥博的話,他想想也是,過往少年得意的臣子,少有壽終正寢的,反倒早夭的居多。

  「恩賞不公,可是朝廷幸事?」章惇竭力為韓岡辯駁,「以韓岡之功績才能,竟遷延於選海之中。。。這三五日一上殿的選人,又有哪一個還有臉面轉於京官?」

  章惇的話,趙頊也覺得有理。那位始終沒能謀面的年輕官員,朝廷實在虧欠他很多。

  天子左右為難,王安石其實也擔心韓岡擢升太速,會有什麼不測。天變不可畏的說法,那是韓琦的總結,並不是王安石親口所說。其實在他心中,對宿命論的一些觀點也有些認同。

  只是韓岡不能不賞,正如章惇所言,這麼多功勞還只是選人,朝廷日後如何激勵士民忠心國事。所以只能折中:「就算不能做知軍,權發遣通判也是可以的。轉個京官,當是無妨。知軍一職讓人兼著就是了,高遵裕、苗授都行。」

  「韓岡資序仍是不足。」文彥博直言否決王安石的意見,「即便韓岡轉為京官,要想任職通判,前面還有兩任知縣要過。」

  資序是決定京朝官任職高低的重要依據。正常的情況下的京朝官,都是兩任知縣資序輪滿,才能擢為通判。兩任通判資序輪滿,才能擔任知州。自然,政事堂、樞密院,三司等中樞機構中的一系列職司,也是按著知縣、通判、知州等資序來劃分高下。

  比如中書各房檢正,就是第二任通判資序,也就是擔任過一任通判,或是相當於一任通判的差遣,才有資格任職,要不然就得加個『權』或『權發遣』。

  這是為了防止年輕的官員經驗不足而任職高官設立的制度,只是漸漸變成了論資排輩的工具,到了仁宗後期,甚至變成了無論官員的賢愚不肖,都是各自按年甲資歷輪候,這也是官僚社會的通病。

  為什麼王安石提拔呂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後,會被人詬病不已?就是因為他亂了朝堂上的資序。讓資歷不夠的年輕官員,一下躍居高位。讓那些熬足了年紀的顢邗老官,心頭憤恨難耐。也讓那些老派人物,覺得亂了規矩。

  可趙頊終於煩了,「此非密院之事,文卿家就不要多說了。」他直接讓文彥博閉嘴。

  文彥博白眉一軒,頓時怒容滿面,趙頊這話實在太不給他臉面。他立刻抗聲道:「那河湟之地,設立經略安撫司之事,臣還能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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