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99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9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3章旌旗西指聚虎賁(四)

  喝過了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韓岡從袖口中抽一封信。這是游師雄托人寄來的私信,今天才送到手上,還沒來及看,就被王韶找了過去。然後聽說酒場出事,又往那裡去教訓幾個偷酒的賊人,一直拖到現在。

  韓岡打開來看了一編,也沒什麼特別的。尋常的問好,說些學術上的話題,還有最近幾件得意的趣事,順便的,也談及了眼下的關中局勢。

  自從韓岡在麥收時節,離開陝西宣撫司返回通遠,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在這段時間中,朝廷在關西地區的戰略轉移的態勢已經非常明顯。

  陝西轉運司一分為二自然是最為明顯的實證,但鄜延路和環慶路的平靜死寂,也證明了橫山南北雙方,都在早前的會戰中傷到了元氣。。。

  儘管凜冬將至,早已到了一年一度的防秋時節,但今年西夏那邊不需要太多擔心,梁乙埋剛剛解決了幾家豪族,雖是穩定了權位,但不得不窩在興慶府老巢裡舔舐.著傷口。

  而鄜延路一線的橫山蕃部,無論南麓北麓,皆在此前的大戰中全數殘破。南麓蕃部先是宋軍大掠過一遍,接下來又給黨項人搶走了幾乎所有的存糧。而北麓的蕃部儘管宋人沒去叨擾,可他們效忠的主子也照樣把他們搶了個乾乾淨淨。

  沒了牛,沒了羊,在開春時短了照料的麥田只有往年一半的收成,靠著這麼一點糧食,連年節都熬不到。。。擺在一眾蕃部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求援,一條是搶掠。

  搶劫對橫山蕃部來說,已是習慣成自然。每年跟著黨項人一起南侵,在富庶的漢人身上分上一杯羹,早就是從祖輩傳下來的慣例。今年黨項人沒來,橫山蕃部無人領頭,聚不起大隊,小股盜匪便是層出不窮。

  只是新任的延州知州、鄜延路經略使趙离,以及兵馬副總管燕達都不是好招惹的,層層布控,以新組建的保甲為核心,配以精兵強將,將一股股盜賊盡數誅除。鄜延路這段時間沒有一次大戰,但零零碎碎的斬首,竟然達到了一千四五百之多。千方百計,不讓這些強盜搶到半點存糧。按照趙离向朝廷的報告,只要形勢如此發展下去,今冬過後,橫山蕃部的人口少說也要減少兩成。。。

  也不是沒有人選擇歸附,在正常的情況下,朝廷可能會慷慨解囊,拿出常平倉中的存糧來安撫。但眼下,永興軍路轉運司根本擠不出一點存糧,光是白渠灌區的大規模減產,舊年一百四五十萬石的收成,今年卻僅有七十萬石,光是這一項虧空,就讓接手轉運使一職的呂大防焦頭爛額。

  藍田呂氏四賢,只有呂大防不是張載的弟子。但他跟關學一派也十分親密。游師雄現在正在長安的郭逵麾下任職,而且已經是永興軍路節度判官。這段時間的幾封信中,也提過呂大防幾次。說這位新上任的權永興軍路轉運使,對鄜延路趙离、燕達的行動多有支持,希望能通過堅壁清野的戰術,把時常騷擾宋境的橫山蕃人多多餓死幾家——即便飽學儒士,也不會傻乎乎的像個東郭先生一樣,把仁心放在豺狼毒蛇身上。。。

  橫山局勢如此,只論王韶出兵武勝軍的時機,眼下的確是最為合適的。

  在黨項人養好傷口之前,穿越大來穀,走到鳥鼠山的另一面。先行打下臨洮,控制住洮水,向北可以威脅西夏的西南重鎮蘭州,向西則直面河州。

  天色將晚,韓岡將桌上的文字都收拾了,起身離開公廳。

  走出門,望著西側,漫天的紅霞奪目刺眼。

  薄薄的雲翳被低垂的夕陽染紅,彷彿天幕被人劃開了一道傷口,殷紅的鮮血浸透半幅天空。。。

  韓岡近日多讀武經總要,雲氣占術一篇中有『赤氣漫血色者,流血之象』等語。

  眼下大戰在即,自然少不得刀鋒染血,只是不知這一『赤氣漫血色者』,

  究竟是大凶,還是大吉?

  ……………………

  殘陽如血。

  木征讀過漢人的書,跟絕大多是吐蕃貴族一樣,對漢人的文化心嚮往之。看到染了一層血色的天際,不由得想起了這個詞。可他再仔細回想,卻也想不出來是在哪本漢人的書上看見過。

  但木征也不會像漢人的書生那般吟詩作對,看著漫天的紅光,只是心驚於這顏色實在不吉利。。。恐怕也是上天在昭示著很快便是大戰降臨。

  念了幾聲佛,收回視線,木征走進帳中。

  帳內正中有一人跪著,見到木征進來,便立刻五體投地的將臉貼在地上,等著木徵發落。

  木征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坐下來喝茶,也不搭理他。

  這是他弟弟派來的求援使節,幾天下來,已經看得厭了。

  領有武勝軍的弟弟瞎吳叱,這段時間以來,一天三封急報,一個信使接著一個信使。說鳥鼠山對面的古渭——現在已經改名做通遠還是隴西的——已經聚集了十萬宋軍,轉眼就要攻打過來。第一步是武勝軍,下一步,可就是河州了。。。

  瞎吳叱在求救的信中哭訴著,請他念在一母同胞的情分上,還有唇亡齒寒的關係上,拉兄弟一把。

  要是真如瞎吳叱所說,宋人真的派來十萬大軍,餓都能餓死他們。如果餓不死,那就是他木征坐下來等死,拼不過的。

  實際上,木征猜度著宋軍最多也就是一兩萬之間,再多了,宋人供給不起——鳥鼠山中的大來穀並不是多好走。

  可是莫說一兩萬,就是七八千就已經很讓人頭痛了。

  武勝軍能不能保住,木征並不看好。如今的宋人越來越難纏,這是無可否認的現實。

  聽說在今年的早些時候,宋軍在橫山把西夏國相梁乙埋親領的大軍,打得大敗而逃。。。要不是當時宋人正逢上國中內亂,前線被迫回師,梁乙埋說不定都回不了興慶府,得埋骨無定河畔。

  相距千里,木征也分不清傳言是真是假。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宋人本來肯定是佔了上風,只是因為內亂撤軍,讓梁乙埋得意安然回到國都去。

  因為在來往河州的商隊中,多有人在傳說此事,眾口一詞。在他們嘴裡,惋惜之辭溢於言表,深恨宋人沒能把梁乙埋和他所率領的黨項大軍留在橫山深處——在河西之地,不論是哪一族的商人,多不會對劫掠成性、慣於背信棄義的黨項人有任何好感。

  木征不想與宋人交戰,打起來對他也沒有好處。。。許多時候,木征還幻想著跟他的叔叔交換個位置,讓他做著贊普的叔叔,來為自己堵著宋人和黨項。而不是眼下截然相反的現狀。

  可是宋人現在咄咄逼人,都打上門來,也不能不應付。正如瞎吳叱說的,今天宋人奪了武勝軍,明天就可能把手伸到河州來。木征很清楚他的居城地理位置有多好,只要宋人有心控制河湟,少不得把河州城佔了。

  木征慢慢的喝完茶水,把剩下的殘渣一起倒進嘴裡,咀嚼著裡面的酥油和茶葉的清香,一點也不浪費。

  思來想去,木征終於有了決斷。他對弟弟派來的求援使節道,「跟瞎吳叱說,不要硬打。先避過風頭,轉到後面我會派人來幫他一起斷了宋人糧道。。。餓著肚子,宋人待不長久。」

  木征的話只用了一天便傳到了瞎吳叱耳中。

  「不要硬打?避過風頭?那我這臨洮城怎麼辦?」瞎吳叱臉上沒有急怒之色,但語氣的尖銳,明明白白的把怒火中燒的心情亮了出來,「難道留給宋人不成?」他質問著。

  使者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任憑瞎吳叱發洩著怒氣。

  董裕死了,排在老三的瞎吳叱,好不容易繼承了他的這塊地盤。一年來,他費盡心力的去治理武勝軍的各家蕃部,只想把這片洮河邊的土地,打造成不遜於青唐、河州的富庶去處。

  但他一年來的心血結晶,長兄木征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要他放棄。看著人口漸多的城市,還有自己所居住的新修豪宅大院,瞎吳叱如何能捨得丟下這些他視若珍寶的產業,而竄入山間躲避宋人兵鋒?

  如果依照吩咐放棄了臨洮城,他的大哥真的能派援軍來救他嗎?

  瞎吳叱不願把希望寄託在木征身上,但其他方法他又不好說出口,他環視廳中,他所領有的幾十個大小部族的族長如今都在這裡,他們中間有許多並不是只投靠了一家,相信他們中間,有人能先出頭來,說出讓他滿意的意見。

  「要不要向禹臧家求援?」帳下部族中的長老有人提議著,

  這項提議讓廳中的族長們都私聲交談起來,反對者有之,贊成者有之。而贊成者中,有人怕禹臧家來了就不走了,也有人覺得要請動禹臧花麻不是那麼容易。

  瞎吳叱咳嗽一聲,阻止了下面的紛紛議論,他點一個聰明伶俐會說話的親信,「你去帶信給禹臧花麻,把唇亡齒寒的道理說給他聽,並說如果功成,將把武勝軍北面靠近蘭州的那一片割讓給他,請他率軍來救援。」

  不顧下面的竊竊私語一下響亮起來,瞎吳叱又道:「你走之前,去庫中一趟,裡面的財物覺得有用的儘管搬,只要能把禹臧花麻請來,搬多少都隨你。」

  瞎吳叱大方的說著,倉庫裡的財物是這一年來積攢下的,只要能保住臨洮城,今天送出去的,一年後就能補回來。而割去的土地,只要等禹臧家與宋人打得兩敗俱傷,他也可以搖頭不認的。

  先把禹臧家的兵誆來再說!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0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3章旌旗西指聚虎賁(四)

  清晨,韓岡被傳遍縣中的晨鐘之聲從睡夢中喚起。

  窗外的鴉雀聲聲。朝東的視窗,那新糊的窗紙上,也透著明亮的紅光。

  睜開沉重的眼皮,韓岡腦袋裡還隱隱作痛,酒醉的後遺症,讓他只想在睡上一陣。對於一向精力過人的韓岡來說,這樣的情況實在很少見。

  昨天的接風宴上,他喝得多了一點,沒想到就這麼醉了。韓岡努力回憶著昨天的宴會,希望自己在席上沒有失儀。

  高遵裕和王中正一行,是在前天到的。秦鳳、涇原兩路的援軍,也是或前或後,陸續抵達通遠。。。涇原軍最終還是以姚兕為首,秦鳳軍則是由轉了鈐轄的劉昌祚率領。讓韓岡驚喜的是,李信也帶了一個騎兵指揮過來。雖無選鋒之名,但這也是秦鳳兵馬副總管張守約身邊最為精銳的一支隊伍。

  到了昨天,隨著最後一支援軍抵達通遠,秦鳳路轉運使蔡延慶竟然一起也到了。這就讓人很驚訝了。雖說按照朝廷頒下的條貫,各路轉運使一年之中,必須有半年時間在轄下各軍州巡視,但蔡延慶趕在戰前跑來通遠還是出乎意料之外。王韶和高遵裕也都沒想到漕司的大頭目會來,一時之間只感覺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有了蔡延慶,準備好的接風宴上,王韶、高遵裕都成了陪客。。。不過蔡延慶並不是崖岸自高的那等人,沒有自持身份,韓岡依稀記得,在宴席上蔡延慶還與自己對飲了幾杯,又說與韓岡是鄉里——韓岡的祖籍是密州膠西,而蔡延慶則是萊州人,的確離得很近。一路轉運使,能不在意地位尊卑與人交談,反倒比他身邊隨興而來的轉運判官蔡曚要親切不少。

  今次大戰,韓岡並不需要上陣,而是負責後勤轉運。可真要計較起來,後勤方面的工作比起上陣要麻煩許多。但在眼下的通遠軍和緣邊安撫司的官員序列中,也只有韓岡的地位和身份,能安穩的坐上這個位子。。。還有他的能力,更是讓所有人放心。王韶對韓岡的提名,沒有二話的被所有人都認同了。蔡延慶重視韓岡,一是因為韓岡名聲響亮,可也有因為他的職位的緣故。

  只是在宴席上,蔡延慶的官威還是太重,使得酒宴的氣氛穩重甚至僵硬。直到蔡延慶、王韶、高遵裕他們識趣的提前退席,並吩咐苗授來主持宴會,場中的氣氛才熱鬧了起來。

  接下來的記憶,已變得模糊了,韓岡已經回想不起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前自己酒量還不差,但他一向喝酒不多,又是很長一段時間不鍛煉,想不到這酒量漸漸就退步了。

  看著窗外的紅光漸漸淡去,心知時候不早,韓岡想要坐起身,卻一時沒掙扎起來。。。左右看看,周南和嚴素心兩張如花俏臉正一左一右的與自家同床並枕。兩具香軟的嬌軀緊緊貼著他的身子,耳畔的呼吸聲淺淺細細,猶然是在海棠春睡之中。

  一大清早,正是陽氣充沛的時候。周南豐腴挺拔的雙峰押著手臂,而嚴素心修長筆直的雙腿又纏著腿上。韓岡頭疼中,便多了分口乾舌燥。只是看到她們的臉上都帶著幾道淚痕,卻心知不好。

  一點點的掀開被褥,暴露在空氣中的兩女晶瑩白皙的肌膚上,竟然有著許多處手指揉捏和唇齒齧咬過的痕跡。。。尤其是雙峰和頸項,一抹抹鮮豔奪目的瘀痕,讓韓岡都覺得自己昨夜借酒逞兇,做的事有些過頭了。

  韓岡憐惜著用手撫過兩女的傷處,只見她們在睡夢中都蹙起了雙眉,不堪痛楚的模樣,讓韓岡心中不忍,不想打擾她們。從肢體交纏中輕輕抽出身來,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三哥哥,起來了?」聽到屋內終於有了動靜,韓雲娘敲了敲門,在外面問著。

  「起來了。」韓岡輕聲答話。回頭看了看,身後床上,兩女還在沉沉睡著。

  門被推開,韓雲娘端著臉盆,進了房來。。。一轉眼就看到床上的兩女風情,小臉頓時紅了,她不敢多看,忙上來幫韓岡梳洗更衣。

  韓岡昨夜醉醺醺回來,便把周南和嚴素心強拉著進屋。韓雲娘都看到了,只是年紀漸長,已經少了許多舊時的孩子氣的嫉妒,而是變得更加穩重。加上韓岡一直對她都很親暱,從來沒有讓她感覺因為有了周南和嚴素心而被冷落,心思也安定了很多。現在韓雲娘跟年紀差不多的墨文,還有招兒,三個小丫頭的關係都很好。

  韓岡透過敞開的大門,看看天色,已經是沒有了鍛煉身體的時間了。在韓雲娘的服侍下,匆匆梳洗過後,趕緊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今天作為前鋒的苗授和王舜臣,今天晚些時候就會率領兩千人馬當先出發——以王韶和高遵裕的想法,攻打武勝軍還是以自家人為主——而接下來,明天後天,中軍、後軍也將分批開拔。

  留給韓岡的,是為九千四百餘名將士,兩千六百餘匹戰馬,運送糧秣軍資的任務。同時,還有超過三千人、兩千牲口的輜重隊伍要他管理。等到奪下武勝軍之後,增築城池,修建寨堡,還得組織起大批的民伕人力。錢糧等物,已經事先籌畫好,並不缺乏。但中間不能出一點亂子,沒有浪費和損失的餘地。

  在經歷了熙寧三年的連番大戰後,平靜了近一年的河湟之地,從今天開始,重新又沸騰起來。。。韓岡也必須儘快趕去衙門。

  幫著紮好了腰帶,韓雲娘又掂起腳把韓岡的襟口整理好。神色間是聚精會神的專注。這一年來,小丫頭的個子沒有再長,身形也是有些纖弱,但相貌越發的明豔起來。略深的眼窩,和挺直的鼻樑,帶著一絲異國風情的容色,並不比周南和嚴素心稍遜。

  既然人在家中,對父母的晨昏定省那是少不了的。換好衣服,韓岡便帶著雲娘去正院拜見父母,而喚了墨文在房中照看周南和嚴素心。

  他到的時候,韓千六和韓阿李都也已經起來了。。。韓千六正穿著青色的官服,腰背挺直,端坐著,很有幾分官威,已經沒有一開始怎麼看都不搭調的感覺了。而韓阿李雖然沒有太多裝飾,但穿戴也是有了官宦人家的氣派。

  就在七月,通遠屯田喜獲豐收。新辟的千多頃良田,總計有了接近二十萬石的收穫,遠遠超出了一開始的預計。王韶、高遵裕都得了嘉獎,而指點農事的韓千六,也便得了天子恩旨,改了個韓謙益的大號,正兒八經的當上了官人。

  現如今,身為軍事判官的韓岡在通遠軍官衙中地位排在第四,僅次於王韶、高遵裕和苗授。可一旦排起座次,韓千六卻要搶在韓岡的前面——沒有老子坐在兒子下首的道理,這不符合孝道。。。故而上個月中秋開宴時,王韶、高遵裕並坐在上首,右邊第一位坐著苗授,而左邊首席便不是韓岡,而是捋著鬍鬚一直在笑的韓千六。

  韓岡向父母請過安。看著兒子只帶了雲娘過來,韓阿李便問著:「怎麼不見南娘和素心?」

  世間的規矩,做新婦的早上若不起來服侍舅姑,那就是不知禮法,要受罰的。放到妾侍身上,情況也是一般。若是在平常,周南、嚴素心都是循規蹈矩,服侍長輩都是小心謹慎,唯恐哪邊疏失。

  只是今天情況特殊,韓岡陪著笑臉:「有孩兒和雲娘服侍爹娘還不夠嗎?」

  韓岡為她們遮掩,韓阿李也不多問。她巴不得兒子在周嚴二女身上多用點心,早點給她帶個孫子來。

  家裡也多了好些僕從,廚房中,也不需要嚴素心親歷親為。這些人中,有些是原來的鄉鄰,生活不下去過來投奔。有的則是韓岡救助過的士兵,或是年長或是體弱,不適合再留在軍中,故而投到韓岡門下。還有幾個,是領了與韓岡交好的官人家的薦書,被薦到門下——就如章惇薦來的錢明亮夫婦。

  現在韓家大約有二十多個下人,都是忠勤聽話的。並不是沒有有作奸犯、心懷詭譎之輩,來投奔韓家。這本是暴發之家都難以免除的情況。韓岡在官衙中,經常能聽到黠僕欺主,壞了一家名節的故事。外界看到韓家擴張門楣,有許多人都想著看看笑話。但有韓阿李主持家務,趕走的趕走,治罪的治罪,一點也不心慈手軟,很快就把急速擴張的門戶治理得井井有條。這事傳到外面,便有人笑說,韓岡治事的本事多半是跟他娘學得。

  匆匆吃過飯,韓岡和韓千六一起趕去衙門。

  今天的天色看起來並不好,大清早還有著太陽,才半個時辰過去,天就陰了下來。鉛色的天空,讓人有些不安。就在快到衙門的時候,一點冰涼就輕柔的落在了臉上。韓岡抬起頭,細小的雪珠從灰色的陰雲中洋洋灑落,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幸好不是下雨。」韓岡低聲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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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3章旌旗西指聚虎賁(五)

  「爹爹。」看著紛紛落下的細雪,韓岡叫住了韓千六,「今年棉田的收成怎麼樣?」

  「總共才一頃地,一畝產棉不過七八十斤。收上來後,又要去籽,又要梳理,比起繅絲要麻煩許多。絲棉三四兩就能填滿衣服,棉花至少一斤。」

  「……慢慢來吧。」韓岡搖了搖頭,果然還不到時候。

  棉花種植在通遠軍還是第一年,自從去年韓岡讓來往西域河西的商人們搜集棉種,轉過年來便是一包包棉籽堆滿了半間倉庫。韓岡沒想到自己輕飄飄的一句話,能讓那些商人們忙不迭趕來奉承。

  既然種籽足夠,韓岡本意是先種個幾畝做實驗的打算便放棄了,一口氣種了百畝之多。。。他這也是擔著風險,幸好韓千六有本事,也有了。韓岡不知收成多少算是合格,城中也沒人知道,七八十斤的產量是多是少,只能讓商人們再去打聽。

  不過通遠軍這裡不適合養鴨養鵝,不然大規模的製作羽絨服也省事。韓岡自己就有一件,裡面用的是雁絨。如今市面上也有用大雁腹部絨毛做的斗篷,數量不少,但價格很高。來源不穩定,並不適合普及。真正合用的,還是能夠規模化養殖的蠶和棉花。如果局限於河西,就只有棉花。

  「慢慢來吧……」又歎了一聲,韓岡與父親抵達了衙門前。

  進了衙門,韓岡去正廳聽候命令,韓千六則是自去自家的官廳。。。

  蔡延慶正在正廳中,王韶、高遵裕打橫陪話,轉運判官蔡曚也在。

  「玉昆,你來得正好」見到韓岡進來,蔡延慶連忙叫著他。

  韓岡先躬身向他們行禮,然後不緊不慢的問道,「不知運使有何指教?」

  「防寒的衣料,還有行軍用的雨具,準備得如何?」蔡延慶急急問著,竟也是問著關於下雪後的應對。一場雪後,天氣只會越來越冷,若是沒有預備,軍中就會多上許多無謂的損傷。

  「擋雨的斗笠和蓑衣,韓岡已經事先預備好了。。。」韓岡回答著,氣定神閑,「配發給將校軍官的油布斗篷,也都在好端端的放在倉庫裡,前幾日韓岡是再三的檢查過,都沒有問題。無論是隸屬於通遠的軍隊,還是來自於外面的援軍,就算趕過來時沒有帶上這兩樣裝具,下官也能為他們配齊——只要領頭的軍校簽字畫押,能讓下官報帳就行。」

  韓岡的回答體現了他做事的周全,蔡延慶點點頭,而王韶、高遵裕也都笑了一笑,韓岡的最後一句,算是在半開玩笑。

  「那冬衣呢?」蔡曚卻是冷著臉問著。

  「冬衣的問題不好辦」韓岡先搖著頭,他感覺著蔡曚的態度有些不對勁。。。心中有些疑惑,不過回答時沒有一點拖延,「照舊年規矩,孟冬十月才下髮絲棉。現在才九月中,今年的冬料還要半個月才能到。韓岡這裡想要問一下運使和運判,能不能把參戰的外路援軍的配髮絲棉和冬衣,不送到他們原本的駐泊之地,而是直接發到通遠來?」

  「不可能」蔡延慶尚在考慮,蔡曚就已經一口否決,「漕司行事自有軌範,若是事事從權,事情就要亂了套」

  「既然如此,那也就罷了。」韓岡輕描淡寫的口吻,就像是看到學生寫錯了一個字的先生,很是不在意。他衝著蔡曚微微一笑:「其實在徵調各路援軍時,詔書中已是通知了他們攜帶冬衣。據韓岡所知,絕大多數都攜帶了冬衣。。。只是韓岡覺得,若是能再有一兩套冬衣,或是更多的絲棉,參戰的將士過得更好一點。」

  這幾天,兩路援軍到來時,韓岡並不僅僅是點算人數,以便計點糧草。同時還小心的檢查著十幾支隊伍的兵械和裝具情況。他是緣邊安撫司機宜,不僅僅是出謀劃策,處理庶務,也有義務要為王韶判斷出各軍的強弱和堪用與否。韓岡和王厚辛苦了幾天,基本上心中都有了底,比如冬衣、雨具,合格的將領不可能不帶。

  韓岡方纔的提議,只不過想試探一下蔡延慶和蔡曚兩人的態度。現在一看,至少有一半清楚了。韓岡看了看,王韶沒什麼反應,而高遵裕則衝他露出了一個讚許的微笑。。。

  蔡延慶的私德很好。當蔡延慶來秦鳳路任職時,韓岡就已經從高遵裕那裡聽說過。

  蔡延慶是前朝宰相蔡齊的侄子,因為蔡齊一開始沒有兒子,他便被過繼到蔡齊的膝下。後來過了十幾二十年,蔡齊終於晚年得子,蔡延慶便主動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家裡,並把自己的家產全數留給了他的那個年幼的堂弟,不論是自己掙得,還是蔡齊曾經給的,一點都沒有留下。他這等不愛財帛的義舉,在萊州鄉中頗受好評。

  只是蔡齊的女婿劉庠,就是前些日子跟蔡確爭庭參禮的開封知府。劉庠是鐵打的舊黨,韓岡不知道蔡延慶的政治偏向,但好歹跟劉庠也算是親戚,可能也差之不遠。。。即便蔡延慶對自己看起來有結交的意思,但許多話韓岡也不敢多說。總要提個心眼,有機會便要出言試探。

  但這番試探,由於蔡曚搶著出頭,蔡延慶的態度仍無法確定。反倒是蔡曚的這番舉動,則讓韓岡確認了他的派別——又是一個舊黨要不然,說話至少也會宛轉一點,『不可能』三個字,未免強硬過頭了,也不符合官場上正常的處事習慣。也只有有人想表明自己的立場,才會有如此激烈的言辭。

  由於蔡曚和韓岡隱晦的交鋒,使得氣氛有些冷場。

  蔡延慶出頭緩和氣氛,他問著韓岡,「玉昆,今次的隨軍轉運由你負責,不知你有何想法?」

  韓岡想了想,答道:「今次出戰,不能指望因糧於敵。。。通遠軍的動靜這麼大,木征只要稍有頭腦,都不會正面拮抗。反而要擔心他命其弟瞎吳叱堅壁清野,然後繞道我軍背後,威脅糧道的安全。」

  「也就是說,你沒把握運糧到軍中?」蔡曚冷淡的問著。

  韓岡權當沒聽出蔡曚話中的刺,答道:「從隴西到渭源的這條路並不需要擔心。青唐部、納芝臨占部,還有沿途村寨中的保甲,都能護住。就是過了鳥鼠山後,直至臨洮,那一段行在山谷間,很是危險。」

  韓岡如此說,王韶便藉口道:「到時會安排人手護衛,別的都不怕,就是糧道一定要保護好。。。」

  只是在正廳中稍作商談,衙門外的鐘鼓樓上,鼓聲響起,出兵的時間也已經到了。

  苗授、王舜臣先到,一身介冑結束整齊,頭盔上的紅纓鮮亮如血,在王韶的案前,他們單膝拜倒。苗授雙手上舉,接過了王韶擲下來的令箭。

  而後又有劉昌祚和姚兕領頭,二十幾名將校分左右羅列,整齊的站著,聽候王韶的指派。

  此外,包順【俞龍珂】、包約【瞎藥】還有張香兒也來了。今次王韶並沒有下令讓他們出兵,可欲擒故縱的態度,反而讓他們主動送上門來。這也是逼不得已,王韶手上也沒有多餘的錢糧,既然他們主動上門,正好可以讓他們自備乾糧。。。

  從這一天開始,先是苗授、王舜臣誓師出軍,緊接著中軍、後軍便是次第而行。

  趙隆領著先行挑選出的選鋒,跟著王韶居於中軍。劉昌祚於後軍坐鎮。來援的諸路兵馬都安排妥當。用了一頭黑牛恤鼓祭旗,王韶的帥旗揚起,浩蕩大軍一路向西,向著洮水兩岸,直撲而去。

  ……………………

  蘭州。

  夜深了,禹臧家族長的主帳中的燈火,依然亮著。瞎吳叱的信使砰砰的磕過頭,卑躬屈膝的出去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意。

  禹臧花麻看著他倒退著出帳,年輕的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寒風從掀開的帳簾處捲進來,帶著帳內火光一陣跳動。

  「花麻你要出兵?」忍耐了半天的一個長老終於叫了起來,「上次……」

  「出什麼兵?」禹臧花麻的反問打斷了長老的叫喊。

  老頭愣了神,被禹臧花麻瞪大眼睛望著。腦中糊塗起來,吃吃道:「援救瞎吳叱啊……」

  「為什麼?」禹臧花麻又半瞇起眼,把瞎吳叱送來的一段錦綢舉起來對著光看著,說話漫不經心。

  長老完全糊塗了,「……花麻你不是收了瞎吳叱的禮物,答應要出兵嗎?」

  「說歸說,做歸做。」背信棄義的話,禹臧花麻說得理直氣壯,毫無半點愧色。他把錦綢丟到一邊,又拿起一隻銀酒壺,又對著燈光照著。良工打造的純銀酒壺,在燈火下,反射著溫潤的光輝。「瞎吳叱還真是大方。」他讚歎著。

  「那就不去救瞎吳叱?」長老問著,雖然禹臧花麻收錢不辦事有些說不過去,但這個選擇,讓他放心許多。

  禹臧花麻拍了拍手,叫來了幾個親衛:「去,傳令各部,讓他們整頓兵馬、做好準備。」

  「花麻?」

  長老驚叫著站起,他根本弄不清年輕的族長到底在想些什麼,反反覆複的腦中都成了一團漿糊。

  禹臧花麻把送來的禮物丟到一邊,悠悠然的看著帳外,「不是沒機會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2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一)

  大軍西去,送行的韓岡在城門口遙遙而望。

  長長的洪流遠上雲山之間。灰黃色的煙塵滾滾如龍,漸漸消失在同樣顏色的山中。

  這是最後一批出戰的隊伍,他們將前往渭源堡與本陣匯合,聽候王韶和高遵裕的命令。

  計算腳程,最早出發的苗授和王舜臣此時也應該快到渭源堡了。最多休整一天,就會先一步翻越鳥鼠山。不知大來穀要道,吐蕃人有沒有堵上。如果木征和瞎吳叱棄其不守,接下來苗授他們就會照計畫直撲臨洮。

  『希望一切順利吧。』韓岡盼望著,轉身回城。。。

  王韶領軍出征,高遵裕也同樣隨軍出征,苗授、劉昌祚和姚兕等將領都向西去了。蔡延慶昨天走了,回了秦州。現在的隴西縣城【古渭寨】中,除了韓岡,就只有秦鳳轉運判官蔡曚則留了下來。

  高掛在澄清天空中的太陽,雖無夏日的熾烈,但照到人身上也是暖意盎然。前天的一場小雪彷彿並不存在,連土皮都沒打濕,轉眼就雲破日出,消失無蹤。只是通遠這裡的氣溫已經很明顯的下降了,一旦站在背陰處,就能感受到一股股寒氣透體而來。

  韓岡進城後,先是去倉庫看了收下來有一陣子的棉花。前段時間他的心思都放在糧食和草料上,並沒有注意軍中保暖防寒上的問題。。。現在稍有空閒,感覺還是先去看一看比較好。

  在倉庫中看到了收穫下來的棉花,韓岡終於發覺自己對農業的認識實在太少了,對農產品的加工也不甚了了,所以對於棉花收穫重量的理解,跟韓千六完全不同,兩人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謂畝產七八十斤,那都是連著棉籽和棉桃外皮的份量。去了這兩樣無用的累贅後,得到的棉絮就可憐得很了——好像加工後的產品叫做皮棉,加工前的稱作籽棉,韓岡也不清楚自己的記憶是否準確——一畝地出產的皮棉,也就幾床厚被的份量。就算一點不差的織成布匹,也就五六匹棉布的樣子。。。

  韓岡可以確定,第一次種植棉花的成果,用最溫和的評價也只能說是初步成功。看著堆成了草垛一般的骯髒不堪的棉絨,韓岡心裡暗愁自己對自己提議的這項經濟作物實在太過忽視了。

  尚幸乾淨的棉絨用來騙騙商人還是沒問題的——棉布的價格此時並不便宜,即便是低檔的吉貝布,也能賣個三四貫。在西北,一畝地的出產能值五六貫就已經是很豐厚了。但現在的棉花產量,即便只算純利都能有五六貫——只要能把棉花紡織成布就行。

  韓岡叫來了倉庫的主管,讓他找人把這些棉花都清洗乾淨。韓岡臉色不渝,便沒人敢推脫。只是一聲令下,立刻有人把髒兮兮的棉絨一批批的拿了出去。。。

  韓千六這時不知從哪裡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這本是他的差事。韓岡卻是不敢責怪自己的父親,遂詳細問起了棉花的事。

  韓千六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通,便抱怨起來:「這棉花什麼都好,就是去籽麻煩。前面剛收下來時,不知費了多少人工,才讓人找到了辦法,但還是耗費人力。」

  「這事孩兒會想辦法的。」

  韓岡依稀記得有種叫軋花機還是軋棉機的機器,能夠直接把棉花中的棉籽給去掉,他在老電影裡看過,還是用腳踩的。機器好辦,這個時代的能工巧匠不少,提供大概的構思,給出懸賞,很快就能得到回話——這是他在讓人打造霹靂砲時得來的經驗。。。

  通遠軍也有一個匠作營,原本的用處是修理兵器。韓岡前日參觀過匠作營後,就有心用水力代替人力的捶打。已經請了王韶向上申請,從幾大瓷窯產地選派一名為瓷土坊製作水力沖錘的工匠來。此時瓷器的原料瓷土,基本上都是將瓷土石用水力沖錘粉碎後,加以漂洗沉澱而得來。

  能將石頭砸碎,用來鍛打鐵器就不會有問題,水力沖錘疊層鍛打出來的兵器也絕不會比那些名工鍛造的器物要差。說不定現在京城裡賣得死貴的倭刀,這裡也能山寨幾把出來。

  隨著棉絨一點點的被搬運出去,放在後面的一筐筐棉籽也露了出來。。。韓岡走過去,拈起了幾顆棉籽來看著。

  只是看到兒子拿起棉籽,韓千六卻連忙叫起:「三哥小心點,這棉籽好像有毒前兩天有個小子偷吃了,上吐下瀉,肚子疼了一夜。最後沒法子,把他送到療養院裡去了。」

  「有這事?」韓岡驚訝得,回頭問道,「現在人呢?」

  「不是三哥你讓他回家休養去了?就罰了半個月的俸。」韓千六疑惑的說著,「他爹娘都來叩頭了,說三哥你人好,救了命還減了責罰。」

  韓千六這麼一說,韓岡仔細回想,卻像不來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他一天要批閱的公文得按斤來計算,大事稟報給王韶、高遵裕,而瑣碎小事都是他和王厚來處理,哪裡還能記得一個月前的批文。當然,這點小事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就是了。

  「偷吃種子是自己做死,怨不得他人。沒有死只是命好,但救他是孩兒的本份。得把棉籽有毒的事宣傳一下,不能讓人再犯蠢。」

  棉花的事一時說不清楚,蔡曚的一個貼身親信卻找了過來,「韓機宜,運判現在正在衙門等著,命你趕快過去。」

  「『命』我過去?」韓岡反問著,對第一個字加強了重音。。。

  蔡曚的隨從似無所知的點了點頭,催促著,「還望機宜不要耽擱了。」

  韓岡心頭火起,又按捺了下來,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你回去與蔡運判說,我即刻便到。」

  韓岡現在的身份是隨軍轉運使,這個臨時差遣是為了讓人管理出戰大軍後勤補給的任務而設立。

  如今以糧草為主的各項軍用物資正源源不斷的從秦州運來,接著就要從隴西縣城【古渭寨】運往前線的集結地渭源,再從渭源運抵真正的前線。隨軍轉運使的職責就是把運來通遠軍,抵達了隴西縣城的物資送到前線將士們的手中。

  韓岡希望能把囤積在城中的糧草儘快運往渭源。。。之前在主力還未到達的時候,王韶和韓岡都不敢將輜重堆積在前線。若是變成了黨項人守羅兀時的情況,被吐蕃人偷襲下渭源堡,要掉一批人腦袋的。

  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可不是說把輜重隊伍放到大軍前面打頭陣。僅僅在軍隊行動之間,要提前準備好糧草。而王厚之前押送糧秣去渭源堡,其數量也僅佔今次總量的十分之一不到,只是為了大軍抵達渭源後不餓肚子而準備的。

  等到王韶率領的主力開始翻越鳥鼠山,韓岡就要前往渭源堡,同時也要把隨軍轉運衙門轉移過去,而不是了留在後方的城中。。。至於隴西城中事,則是交給另外一人處置。

  韓岡趕到衙門的時候,正冷著臉等著他的秦鳳轉運判官蔡曚,他的臨時差遣也是隨軍轉運使,與韓岡司掌同一職位,也就是計畫中當韓岡去渭源後,接下隴西事務的那人。

  兩人同掌一職,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很正常的情況。一場出動上萬戰力的會戰,各方被徵調的人力數量更是數倍於此,不可能只讓一名選人來管理後勤。一般都至少是朝官,以韓岡的身份能被任命為隨軍轉運使,已經是個異數。

  蔡曚很明顯不喜歡韓岡這個異數。「韓機宜」,他的口氣還是一向的冷淡,「不知為何耽擱了?」

  「方纔去倉庫檢查冬料了,這天說冷就冷,還是先預備著。」韓岡不喜歡有人跟他分權,尤其是很不友善的蔡曚。但他還是保持著禮貌,他並不想給前線添亂。「不知運判有何指教?」他和聲問道。

  見韓岡似是低頭,蔡曚微微冷笑。回身坐了下去,態度高慢的問著韓岡,「第一批向渭源運送糧秣的車隊準備好了沒有?」

  蔡曚不知好歹,韓岡眼神徹底冷了下來,硬邦邦的回道:「此是韓岡份內事,運判勿須操心。」面對暴怒而起的蔡曚,韓岡微揚起頭,仗著身量,居高臨下,「運判如果疑慮,還請去看看今次的詔書。我倆的姓名孰前孰後?」

  話不投機半句多,韓岡拂袖而去,改去檢查明天清早就要出發的輜重隊。

  沒過片刻,已經被韓岡薦到衙門裡做事的李小六匆匆跑來,氣急敗壞:「機宜,蔡運判又在鬧了,說是要查過去一年的舊檔」

  韓岡正在檢查要去渭源的車馬,信口道:「別去理他就是。」

  「可……可蔡運判他……」李小六吞吞吐吐。蔡曚在衙門裡蹦得正歡,以他的身份衙門裡的胥吏誰敢不從?

  「我不是說了嗎……」韓岡冷如寒水的眼神和口吻,明明白白的向李小六傳遞出他真實的心意,「別去理他」

  李小六畢竟跟著韓岡日久,一下恍然大悟。對韓岡的吩咐心領神會,低頭答諾:「小的明白,我們……不去理他。」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3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4章山雲迢遞若有聞(二)

  『不要理他。——韓岡似是信口而言的一句吩咐,使得蔡曚在通遠軍的地位頓時微妙起來。

  蔡曚本人一開始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變化,但他很快就發現,下面的胥吏如今都是當面點頭哈腰的聽話受教,但轉過臉來,就把他的吩咐全都丟在腦後。要不然乾脆就是叫苦,就像踢皮毬一樣,有志一同的把事情往別人身上推。

  就像他讓人去架閣庫中搬運舊檔,那名小吏立刻就回道:「這事不幹小人的管,小人也進不去。運判還是找管架閣的那位……要不,小人幫運判找他來?」

  喚來管理架閣庫的胥吏。五十多歲的老傢伙立刻變成了磕頭蟲,

  「沒有知軍下令,小人不能開門。。。律條皆在,小人豈敢依違?還望運判體恤小人的苦……」

  胥吏砰砰的磕頭,聲音雖響,卻連腦門都不紅。

  幾乎所有的事都是如此,而最讓蔡曚憤恨的,就是到了開飯的時候,廚房中的廚子,都推說病了,沒稱病的做出來的飯菜,蔡曚吃了一口就吐掉了——什麼時候鹽也能當主菜了?

  外面也有給食吏員的大灶,可蔡曚掛不下臉去吃。只看著對面的韓岡,毫不介意的吃著專供吏員的粗糲飯菜,一邊還在批閱著公文。

  粗鄙不文不知禮法灌園小兒沐猴而冠小人得志

  蔡曚的轆轆飢腸,化作了滿肚子的憤恨,就是要發作起來。。。

  只是一天之間,蔡曚就用親身體會明白了什麼叫做孤家寡人。

  韓岡低頭吃飯,但對面蔡曚燃燒在眼中的熊熊怒火他還是能感受到得到。但韓岡毫不介意,這是蔡曚自找的。

  差遣是天子授予的,但手上的權力多寡是靠自己爭來的。退上一步,對手就會進上一步。韓岡前面稍事退讓,蔡曚便得寸進尺。見到蔡曚當真沒有合作之意,他便選擇了直截了當的翻臉。

  只是他一開始,也僅僅是把蔡曚丟下不理而已。。。但蔡曚卻鬧著要翻舊檔,這件事,明明白白要抄韓岡甚至整個緣邊安撫司的老底、尋找罪證用以構陷,不論是真是假,這已經足以韓岡選擇了最激烈的對抗。

  看著安安分分吃飯的的敵人,蔡曚終究還是忍耐不住,一拍桌子,指名道姓的叫道:「韓岡」

  士人的大名不是讓人隨便叫的,蔡曚的舉動實是無禮之極。韓岡卻也不怒,他悠悠閑閑的放下筷子,嚥下嘴裡的飯菜,喝了口茶權當漱口,才問道:「不知運判有何指教?」

  「指教?哪敢對韓官人有所指教?」蔡曚咬著牙冷笑著,「韓官人好大威風,一句話就能讓人奔走聽命。。。現在通遠軍中倒真是只知有你韓岡,卻不知王法何在?」

  「若論謹遵王法,運判當不如韓岡。」韓岡口氣更冷,「不知在運判心中,天子之命不知比不比得上文相公的命令?」

  蔡曚臉色驟變,身子一動,幾乎要跳起來,「……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韓岡歎了口氣,又拿起筷子,轉頭盯著手上的文案,「那就當是韓岡胡言亂語好了,運判不必放在心上。」

  恐怕蔡曚千算萬算,也想不到蔡延慶對緣邊安撫司的支持到了這個地步。不過這也不難想像,韓岡、蔡曚雖然是隨軍轉運使,但如果河湟功成,真正領走應辦軍需首功的,只會是蔡延慶這位秦鳳轉運使——雖然都有個轉運使的名號,但隨軍轉運使和路分轉運使,地位相差不啻千百倍。。。

  雖然是過繼,但也曾經做過宰相蔡齊的兒子。只是因為蔡齊有了遺腹子蔡延嗣,為避嫌疑,才解除了父子關係——為爭奪遺產,兄長害死年幼的弟弟,此時並不鮮見——蔡延慶把所有的財物留給堂弟,白身離家,此事的確做得灑脫。可若論起人之常情,韓岡不信蔡延慶心中沒有芥蒂。若是有了能成為一任宰執的機會,他可能會放棄嗎?

  這是韓岡為蔡延慶的行為想到的解釋,也算是馬後炮了。

  蔡曚的臉色千變萬化,到最後,卻是定格在凶厲之上:「韓岡你區區一個選人,卻恃功自傲,蠱惑人心,悖逆無法,要脅上官。。。你且等本官彈劾便是」

  如果蔡曚的這番言辭,是一個文官用以彈劾武將,那這位武將就會很危險了。可兩個文官相爭,這點指責又算得了什麼?官員指斥,有比這更陰狠的。禦史彈劾,有比這更激烈的。而且,當他韓岡不會上書反駁嗎?

  蔡曚若真的彈劾上去。有人會信嗎?也許。但堂堂朝官壓不下一個選人,丟臉的會是蔡曚。

  「若運判能秉公心,棄私情。韓岡即便受運判彈劾,亦是俯首甘受。」韓岡更是不在意,閑閑的回了一句。。。

  當年的陳舉,在成紀縣中一手遮天,讓幾任知縣、主簿狼狽而退,現今韓岡在通遠軍的地位,可比當年的陳舉強得太多。外來的蔡曚又能奈他何?

  韓岡現在是無暇旁顧,不然憑他在通遠軍一呼百應的威望,設個局讓蔡曚鑽進去,栽他一個罪名也是輕而易舉。他忙得厲害,無心於多周旋,試探出了蔡曚的傾向,驗證了蔡延慶的傳話,就直截了當的選擇了這個粗暴的手法。

  韓岡一開始的退讓,現在的強硬,本質都是一個,絕不允許有人在前線開展的情況下,在後方攪風攪雨。韓岡不知蔡曚是怎麼被文彥博安排進秦鳳轉運司的,但他的行為明顯會對眼下的戰局產生不利的影響。。。

  韓岡要讓蔡曚明白還是老老實實的比較好,要想壞事,就要做好被架空的準備。你的地位比我高又如何?沒有人聽命,就是一個光桿司令。下屬架空上官的例子太多了,韓岡即便真的做起來,一點也不顯眼——何況,蔡曚還不是自己的上司,朝廷頒下的詔書中,韓岡的名字是在蔡曚之前。排座次的工作,就算是梁山好漢都要費一番心裡,何況官場。朝廷的公文,褒貶取決於一字之間,序列的問題就更是官場上的重中之重。

  只是韓岡在吃飯時,眉頭還是在微微皺著。

  蔡曚好歹還是隨軍轉運使,跟韓岡同掌一事,地位關鍵無比。。。韓岡把他一時架空很容易,但真正要處置蔡曚,要解決他在工作上的干擾,卻是件很麻煩的事,問題一點也不小。

  蔡延慶不會出頭對付蔡曚,能得他的提醒已經是承了大人情了。而王韶那邊,韓岡已經傳信過去了。讓他和高遵裕要做好準備,趕緊選派得力人手。

  渭源、隴西兩座兵站,必須要有能力出眾、且地位適當的人選掌管,否則必然生亂。照常例,兩位隨軍轉運使正是為此而備,但現如今,卻成了讓人頭痛的問題。如果韓岡去渭源,那麼隴西怎麼辦。若是留在隴西,渭源又該如何?韓岡不論在哪邊,就等於把另一處,留給蔡曚。。。除非王韶或是高遵裕有人能坐鎮後方——這也是韓岡把事情推給王韶的緣故——蔡曚的事情得儘快解決,否則日後的亂子,那就根本沒法收拾了。不論韓岡還是王韶,都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

  時間就在韓岡的急切等待中飛速的過去,就像一隊隊運去渭源堡的糧草,都不會再回來。

  蔡曚也從剛開始的憤怒,而變得陰冷起來,他也看出了韓岡的窘境。除非韓岡能一直壓著他蔡曚,否則只要離開半步,自己就能隨性而為了。到時候,要翻出王韶和韓岡的錯來,那就在容易也不過。

  就在率領前軍的苗授和王舜臣出發後的第六天,前方捷報傳回。幾匹快馬在傍晚衝入了隴西縣城,一路高聲報捷,帶起了一片歡呼。

  官軍此刻已經突破了大來谷,瞎吳叱在大來穀西面出口設立的寨堡,苗授率領的前鋒只用了半日的時間,便一舉攻克。王舜臣站在城寨下,身披重甲,單人孤箭,便把一面牆的守軍射得抬不起頭來,護著苗履率部衝上了城頭。

  捷報讓韓岡欣喜不已,但接下來的情況又讓他發愁起來。照計畫,下面就是全軍突入武勝軍,而韓岡要去渭源主持實務,不僅僅保證前線的糧秣供給,同時還要主持修築大來穀口的寨堡。

  第二天,從前線趕回的王厚,解決韓岡的問題。王韶讓他帶來的話卻是讓韓岡放下心,直接照計畫去渭源堡主持轉運等事。

  「那蔡曚怎麼辦?」韓岡驚問著。

  「放心好了,」王厚笑意冷狠,「家嚴說了,莫當他的刀子不能殺人」

  王厚冷漠的音調中越發的顯得殺氣騰騰,「如今的機會是家嚴等了十幾年,辛苦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才等到的,如果有人敢於居中干擾,壞了大事,也別怪家嚴手下無情」

  韓岡全然想不到王韶手段比自己還要激烈百倍,就算不能真的殺了他,可一番重責後,蔡曚就別想在秦鳳待了。這也算是個解決的方法,雖然免不了會有一個跋扈的指責,但只要今次能得勝而歸,一切陰翳都將煙消雲散,魑魅魍魎又豈有在陽光下生存的機會?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4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4章山雲迢遞若有聞(三)

  暮色蒼蒼。

  寒風中,慶平堡的最高處正有一面旗幟在獵獵飄揚。

  這座封鎖了大來穀西口的寨子,吐蕃人給其起的名字官軍中沒人懂其含義,王韶在踏足此處之時,便直接將之改名為慶平——慶賀平定。

  攻下慶平堡的功臣苗授父子和王舜臣,都帶著他們的麾下將士在堡中休息。兩千兵馬將這座面積並不算太小的寨堡,擠得滿滿當當。使得隨之而至的中軍,便不得不駐紮在於堡外。

  慶平堡在吐蕃人手裡,是個略大一點的土圍子。儘管守軍因為聽聞宋軍將至,而增加了不少。但在在苗授、王舜臣這等猛將率領的精銳官軍面前,也不過是從雞蛋殼變成了鴨蛋殼而已。

  但慶平堡的位置極為重要,是大來穀的出口,連接武勝和通遠的要道。宋軍攻下此處,代表著王師終於踏上了武勝軍的地界,臨洮已近在眼前。

  夜將至,高遵裕和王韶聚於主帳中。

  拿著從後方傳來密信,高遵裕哈哈大笑數聲,「文樞密手上真真沒人了,派來的蔡曚都成了笑話。韓玉昆都沒怎麼費氣力,就讓他連站的地方都沒了!」

  王韶略顯冷淡的說著,「有趙大觀【趙瞻】殷鑒在前,現在文寬夫【文彥博】還能使喚動幾人?有平叛之功的尚且被晾在一邊,沒有功勞的還能有什麼機會?到我這河湟來,不想方設法地掙軍功,反而聽命於樞府居中阻撓,聰明人又豈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自從熙寧二年和三年年初,舊黨鬧過一陣後。其首腦除了一個文彥博,其他都陸續被趕出了朝廷,這兩年其實已經消停了不少。中層官僚中,許多人也便漸漸的轉向了新黨一方。

  王安石的變法成果,世人都看在眼裡。不論舊黨如何抨擊,被損害了利益的豪商、宗室們如何抱怨,至少眼下國庫充盈了,在對外戰事上,大宋也是由弱轉強,捷報頻傳。橫山攻略雖然無功而返,可也是非戰之罪,運數不到而已。

  眼下在軍政兩方面,都是新黨正得意的時候。除了幾個愣頭青以外,誰還會在正得天子關注的河湟之事上,

  「只是蔡曚未免太蠢了點啊,」

  「他並不蠢,只是遇上了韓玉昆罷了。玉昆在通遠恩信深重,人望亦高。城鄉內外奔走聽命,亦不足為怪。豈是他官可比?」王韶說,「這世上有膽子頂撞朝官的選人有幾人?有能耐讓一城上下令行禁止的軍判又有幾人?蔡曚輸得不冤。換作不是玉昆,而是別人,他早就得逞了。」

  換作是一般的官員爭權,衙中胥吏都是站到一邊看熱鬧,誰會攪和進那趟渾水裡去?嫌命長了不是?給風尾掃到,就是有家破人亡之虞。哪像韓岡,一句話就讓胥吏們與蔡曚劃清界限。

  「也幸虧有韓玉昆坐鎮隴西,不然我們怎麼能走得這麼放心。」高遵裕又哈哈大笑了兩聲,在他看來,王韶兩年前的舉薦,實在是撿了大便宜,「蔡曚就是不知道這一點,才做了如此蠢事。」

  苗授就在旁邊聽著,韓岡是怎麼踩著一路轉運判官的蔡曚,他都聽在耳中。聽著聽著,便有些心驚膽顫,「韓玉昆是不是做得過了點?」

  「這個時候,就是有點嫌疑都不能放過,何況蔡曚這樣自己跳出來的?身為隨軍轉運,卻不思盡力報國。只奉權奸之命,直欲陷數萬大軍於死地。韓玉昆做得一點都沒錯!」

  王韶身上傳來的陣陣殺氣,甚至比前天他親自壓陣攻打大來谷時,還要重上許多。苗授渾身一陣發寒,不敢再說了。

  王韶半點不敢忽視蔡曚的危險,碰上運氣不好的時候,豬都能壞事。

  橫山攻略,韓絳怎麼敗的?用錯了一個王文諒而已。慶曆新政,范仲淹因為什麼給趕出朝中的?歐陽修寫出《朋黨論》,明著跟天子說我們要結黨——歐陽修的確才高,但從政治上,他只會拖累自己人:不論是慶曆新政,還是後來的濮議之爭。

  這時忽聞帳外通報,王都知來了。王韶收起了滿身的殺意,換上了一幅笑臉,「快請都知進來。」

  王中正從掀開帳簾進來,高遵裕也把蔡曚的事權且放在一邊。王韶都動了殺心,以他的身份下起狠手來,可比韓岡更為暴烈。當韓岡離開隴西後,蔡曚若是敢趁此機會在後方攪風攪雨,王韶縱然因為進士身份殺不得他,好歹也能從他身上剝下一層皮來。

  「安撫、鈐轄。」進來後,王中正寒暄了兩句,便開門見山,「官軍已經攻下了慶平堡,不知之後行止如何?」

  王韶微微一笑,反問道:「臨洮就在眼前,都知如何還問行止?」

  「……啊!」王中正微楞了一下,自嘲的笑了起來,王韶的答案讓心急的他很滿意。但他又道,「不過蕃人狡詐,安撫還是要小心後路為是。」

  高遵裕暗道,王中正這純屬廢話,都是老用兵的,後路怎麼可能不提防。

  「擔心是肯定擔心的。」王韶對天子近臣保持著禮貌,他指著鋪在桌上的簡易沙盤,為王中正解說起來,「瞎吳叱最大的可能就是堅守臨洮,然後等待木征的援軍。而且少不得會抄截官軍的後路。不過臨洮離臨洮只有一百三十餘里,除去鳥鼠山,更是只剩百里。這麼一點距離。沒有大軍輾轉騰挪的餘地。就算吐蕃人來抄截後路糧道,也只能派出小隊人馬。人數稍眾,必為我耳目所偵緝。而且還有青唐、納芝兩部的蕃騎,他們也會為官軍打探消息。」

  「尤其是包約【瞎藥】。按照事先的約定,官軍一旦奪下武勝軍,這裡的蕃部,都會交由他來統領。由不得他不賣力……包順【俞龍珂】則是會接手包約留下的地盤,而張香兒那裡也會有回報。所以今次攻城將是由官軍打頭陣,但阻援的先鋒,便是青唐、納芝兩部三家。木征在南面的岷州還有一個弟弟,一旦武勝軍被攻佔,其與河州的聯繫便會被阻斷,他想必也會出兵援救瞎吳叱。」

  王韶和高遵裕的回答,讓王中正放下心來。他笑道:「那下一步就該去臨洮了。」

  「不!」王韶搖了搖頭,指著沙盤:「臨洮城前面二十里,還有一道野人關。不過野人關雖說是關,但也僅是在略顯狹促的一處谷地處修的小寨子,只有一道柵欄而已,並不難攻克。」

  王中正低頭看著沙盤,又問:「那出兵攻打野人關是在明日還是後日?」

  「何須等明日?!」高遵裕口氣豪勇無比「如今軍中士氣正旺,主力又已修整了一天。只待一聲令下,即刻便能出發。」

  王中正猛抬頭,驚問道,「今夜就出兵?!」

  「斥候已經都派出去了,青唐和納芝臨佔兩部的蕃騎都在監視著沿途的要點。只需急行半夜,日出時便可趕到野人關,正好打吐蕃人一個措手不及!」高遵裕隔著帳幕,遙指著天頂滿月,「今日月色正明,正是行軍的好日子!」

  ……………………

  「怎麼禹臧家的援軍還沒來?!」

  瞎吳叱憤怒的把手上的酒杯砸到了親信的臉上。跪在地上的親信臉上被砸出了一個血口子,湧出的鮮血污了臉龐。可還是能看得出,他正是前日去蘭州求援的使節。他把好消息帶回了武勝軍,可到了現在,這個好消息依然沒有被驗證的跡象。

  帳外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瞎吳叱和他的親信立刻用期盼的眼光望著帳門。

  一名士兵搖搖晃晃的衝進來,混忘記了禮節。喘著氣,說出了與瞎吳叱的期待完全相反的噩耗:「……野……野……野人關被攻破了!」

  「什麼?!」瞎吳叱一聲慘叫。

  揪著從野人關趕回來的信使的脖梗子,瞎吳叱咬著牙從他嘴巴裡逼問出宋人的情報。在失去了最前沿的寨堡後,他依然還認為會有兩三天的時間讓他等待援軍,誰想到宋人竟然會這麼快,而且竟是夜襲。

  怎麼辦……怎麼辦?

  是退還是守?

  瞎吳叱團團轉著,只又過一個多時辰,他再一次驚聲叫起:

  「宋人的斥候已經到了城外了?!」他搖搖晃晃,差點都要昏倒。

  被親信扶著,瞎吳叱在城頭上看著十幾騎宋軍在城下耀武揚威,從城下射來的一箭甚至差點紮中了他的耳朵。

  瞎吳叱如同一隻兔子一樣跳起,「退……快退過洮水去!」

  ……………………

  高遵裕親率千騎夜襲野人關。至關口時,關中蕃軍猶在睡夢中,猝不及防,關隘一鼓而破。緊隨而來的主力並沒有在野人關多加停留,越過關隘,直奔臨洮城而去。在數千大軍的威逼下,瞎吳叱狼狽而逃,匆匆退過了洮河西岸,而將臨洮城拱手讓出。今次出征,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已經把最終的目標奪占。

  當韓岡抵達渭源堡的時候,正聽著歡呼聲衝霄而起,聲浪洶洶,幾乎要把鎖住渭水源頭的這處寨堡給掀翻掉:

  「王師攻下了臨洮城!」

  「王師攻下了臨洮城!」

  眾軍的興奮之中,韓岡卻在低聲細語,用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著,『不要又是一個羅兀城。』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5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四)

  「王韶攻下了臨洮?怎麼這麼快的瞎吳叱呢,他守了幾天?」

  蘭州通往武勝軍的山道上,禹臧花麻勒停了戰馬。剛剛從前方奔回來的信使,讓他臉色驟變。隨著禹臧花麻的停下,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也隨之止步。

  兩百里外趕回來的哨探,渾身上下都是塵土,不論是人馬,在寒風中,身上都是熱騰騰的直冒著白氣。他在喘息的間隙向著禹臧花麻稟報著詳情,「宋人是在三天前攻下的臨洮,但在這之前,瞎吳叱就已經棄城而逃。現在他的大帳已經到了洮水西岸,將東面都讓給了宋人。」

  「瞎吳叱跑得好快。。。」禹臧花麻一肚子的不屑,張口便罵,「指望他多撐兩日都不成。木征的這個弟弟還真是廢物一個。難怪他老子爭不過董氈,連個贊普都當不上……」

  「木征沒有出手?」禹臧花麻身邊的一位親將問著。

  哨探搖頭:「沒有。」

  「花麻,現在怎麼辦?」親將緊張的徵詢著禹臧花麻,「回蘭州嗎?」

  「溫祓你說什麼胡話?」禹臧花麻回過頭來狠瞪了一眼,「刀子出了鞘,不見血能回來嗎?就算趁火打劫,在武勝軍搶上一把都比直接回去的要好」

  「洗劫武勝軍?」溫祓差點就要失聲叫起,他立刻貼近了禹臧家的族長,急急的勸道:「花麻這事可不能做啊惹怒了木征,說不定他會把宋人引往蘭州來」

  「我有這麼下令嗎?」

  禹臧花麻很不耐煩的說著,他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他當然不會這麼做,要是惹起木征幾兄弟的同仇敵愾就麻煩了。要是他們引來宋人,禹臧家可撐不住。

  臨洮往北小三百里便是蘭州,若是木征在王韶的壓力下降伏宋人,蘭州可就要直面三路夾擊了——改了名的古渭往北,也是有小道能通蘭州。儘管那條小道長達四百里,道路亦是崎嶇,但要是當宋人和木征自武勝、河州出兵的同時,再派出一支偏師,那蘭州的情況就很危險了。。。如果到時候董氈也不甘寂寞,又從西攻來,禹臧家可就不僅僅是危險,而是將會灰飛煙滅。

  「現在宋人在做什麼?」禹臧花麻轉過臉來又問道。

  「他們好像要修城。把臨洮城重修一遍。」

  「花麻不能讓他們安安心心的將城修起來」溫祓立刻叫起,「臨洮城一旦被修好,以宋人的守禦,沒人能打得下來。過上半年,周圍的蕃部都會投過去。」

  「慌什麼……」禹臧花麻頗沉得住氣,他能坐上族長的位子,也就是因為他越到關鍵的時候,性子越穩,「援救瞎吳叱沒能來得及,但宋人要把臨洮城重修起來,留給我們的時間,少說也還有兩個月,不用慌。。。」

  他想了想,道:「權且聯繫一下木征吧,現在不想跟他鬥了,宋人來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還有出兵的糧草要讓瞎吳叱掏出來,得跟他也聯繫一下。」

  「國中呢?要不要再去信?」

  禹臧花麻早就傳信給梁乙埋,但他並不指望興慶府能派援軍來。半年前在橫山的會戰,傷了國中元氣,說是奪下了羅兀城,但傷亡如此之眾,梁乙埋根本交待不過去——所以他拿刀子交待了。對於梁氏兄妹的決斷,禹臧花麻還是很佩服的。。。

  儘管不指望援兵能來,溫祓的提議,禹臧花麻卻還是點頭,「要,怎麼不要?你去寫一封奏摺,給我來簽押。」

  溫祓會寫黨項文字,幫禹臧花麻寫奏摺也是常事,筆墨紙硯都隨身帶著。他點頭答應了,就要找個乾淨地方寫字。

  「等等」禹臧花麻卻叫住他,又追加了一句,「弄隻兔子來,好寫血書」

  ……………………

  韓岡現今已經在渭源堡中。儘管他還擔心著隴西城中會不會出亂子,但他現在注意力已經都被向臨洮城轉運糧秣的事情給佔滿了。。。

  他越是看著戰報,越是覺得今次的任務實在不易。

  有過千年之後的記憶,韓岡對攻城拔寨的興趣不如如今的將領,對殲滅敵人的數量則是很放在心上。橫山攻略儘管失敗了,可消滅的敵軍都是精銳,黨項人元氣大傷。西夏的恢復力又遠遠不如大宋,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一戰還是賺了。

  可把話題說回到今次這場戰事上,王韶拿到的斬首究竟有多少?在捷報中沒說。韓岡估計他也是不好意思說。

  如果是在仁宗或是英宗的時候,三十、五十的斬首,也算是功勞了,至少一路都監拿出來時不會臉紅。可是放到現在,一場場大捷接連不斷,每隔幾個月,就是幾百上千的斬首。。。將朝中上下的胃口都撐大了,眼光也抬高了,斬首不過五百都不好意思對外面宣揚。

  今次在慶平堡、野人關和臨洮城的幾次戰鬥中的斬獲,怕是加起來也只有兩三百出頭。而瞎吳叱好歹是木征的嫡親兄弟,本部人眾的數目絕不會少,兩三千的戰力還是能拉得出來。如果再添上親附眾部,上萬甲兵總是有的。這一對比,就能明顯的發現,王韶、高遵裕根本就沒有傷到瞎吳叱的元氣。

  順利攻克了臨洮城的確是好事,可留下來的麻煩不小。韓岡寧願連番大戰,以上千傷亡為代價,將瞎吳叱和木征的軍隊一起掃平。。。論起野戰的能力,韓岡對集合兩路精銳的官軍有著極大的信心,可要是在河湟的崇山峻嶺之間,追逐著四散奔逃的吐蕃人,他的底氣就不是那麼充足了。

  殺人盈野才是正道。

  不殺得木征膽寒,如何能懾服他以及藏在西北的董氈。

  韓岡歎了一口氣,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還是早點把糧草給前面運送上去,出戰諸軍離開慶平堡時,攜帶的乾糧只有七天的份,而現在已經過去兩天了。

  運送第一批糧草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是以馬騾等牲畜為主的馱隊,運送的人力都是軍籍。但接下來運送輜重的人手,卻不便再使用軍中人力,只能在地方上徵調。。。

  王韶、高遵裕親筆簽發的調令事先便留給了韓岡,蓋了緣邊安撫司大印的文字已經印版印刷了出來,馬上便要送去通遠軍的各個村寨。

  韓岡不知蔡延慶什麼時候能把築城的民伕送來,廣銳軍的叛卒如今都在他的指揮之下,但他們的人數只夠用來運送糧草,何況這些人都是堪戰的精銳,拿去夯土實在浪費了一點,用來誘敵反而用處更大一點。

  他再三檢查著要分發下去的令文,以防有文字錯漏,以至本意全非。類似於傳單的令文上並沒有油墨香,能塗在鉛字上的油墨現在還沒有出現,只是普通的墨汁。。。但字跡工整,且大印上的文字也是清晰可辨,不愧是雕版的產物。

  韓岡現在還沒精力往活字印刷術上去費精神。如今活字印刷是有,但通常都是寺廟中用來印經文和謁語,在美觀和品質上,無法跟平常賣的書冊相比——而且對於印書坊來說,活字印刷用的木活字很快就會損壞,而一套好的印版卻能留給子孫傳承,曾經有過兩兄弟為了爭奪一套老杜詩經印版的繼承權,而打起了官司。以現在的技術條件,哪一項印刷手段更為合適,不言而喻。

  「把令文都發下去,每個保甲都要傳到。」韓岡將傳單遞回給等候命令的胥吏,「前面已經下過文,都該準備好了。傳語各保保正,今次之事不許有任何推脫,否則勿怪軍法無情」

  ……………………

  尤三石又檢查了一遍綁紮的腰帶和綁腿,這是他在軍中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

  在同一間屋中,他的渾家就坐在一邊,正為尤三石整理著行裝。垂下來的髮絲遮住了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她幽幽歎著:「又要上陣了。」

  「這是韓機宜的命令。」尤三石強調著。

  廣銳三千叛軍都是靠著韓岡才逃了一條性命,全家老小也都是韓岡給保下來的。犯了千刀萬剮的死罪,被招降後居然都不是被流放嶺南等死,而僅僅是是變成了屯田的屯丁。照樣能吃飽穿暖,全家人還在身邊,比起在廣銳軍的時候還舒坦些。

  現在韓岡下文徵調各保甲出人服徭役,有些人不知好歹,腹誹不已。但大多數叛軍士卒還是很淳樸的,知恩圖報的心思都有著。

  尤三石是一任保正,是由同一村中的叛軍士兵們推舉而出。當初廣銳叛軍歸降後,被決定流放通遠,所有有銜頭的軍官全數被放在隴西城邊安置。而近二十處叛軍的村寨中的保正、甲頭,都是自行推舉出來,皆深得人心,能肩負起重任。

  背起行囊,提起弓刀,在妻兒的眼淚中告別而出。尤三石所在的保甲出動了一百三十多名精壯的漢子,連同渭水之濱的數十家寨堡,總計兩千餘保丁齊聚渭源堡。

  在咸陽城投降的半年之後,廣銳軍重新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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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五)

  這幾天,發運來渭源的糧秣和軍資有些亂。數量並不短少,但物品清單的書寫,明顯跟韓岡之前制定的規範完全不同。照定例,所有的物資清單都必須經過隨軍轉運使的簽押,蔡曚也沒有放棄這個權力。在韓岡離開隴西之後,下面的官吏也奪不走這項權力

  可蔡曚把韓岡已經確定的成法丟在一邊,隨性書寫,清單上一點條理都沒有。讓韓岡接收時,計點起來很是頭疼。雖然下面有人說蔡曚是故意所為,但韓岡覺得,能把一張出庫單都弄出問題來,這純粹是蔡曚的自尊心高過他的能力。

  如今俊傑才士遍地,可官場上總有人不能勝任的情況,蔡曚怕就是其中的一例。。。韓岡現在好像有些瞭解為什麼文彥博要把蔡曚給塞進來了。

  『還是讓他早點去臨洮報導吧。』韓岡捏著鼻樑,希望這套舊時學過的技法,能讓他酸痛的雙眼恢復清明。

  王韶說要拿蔡曚試刀,可他終究還是不敢拿前線將士的肚皮冒風險。故而還是下令讓蔡曚前往臨洮城主持轉運事務,乾脆放在眼皮底下監視起來。

  韓岡支援這道命令。如果蔡曚抗命不去,便可以直接辦了他。如果他聽命去了臨洮,韓岡就正好能夠整個後勤方面事務,而不是跟蔡曚分段包乾,讓自己為他拾遺補缺。

  秦州徵調的三千民伕再過兩日就該到隴西了。。。又多了幾千張嘴,可沒時間再為蔡曚擦屁股了……

  「機宜!出事了!」一名信使大聲叫著,衝進了韓岡佔據的堡中中廳,「昨天出發的那一隊在白石山下面被伏擊了」

  韓岡臉上一下褪去了血色,但他仍盡力保持震驚,訓斥著,「慌什麼,不過一隊而已,想亂了軍心嗎?」

  信使一聽,連忙跪下請罪。

  韓岡瞪了他兩眼,這才問道:「究竟損失了多少?」

  「傷了二十餘人,死了九個。軍資大約損失了兩成多。」

  「……還好還好」韓岡放下心來,靠上了交椅椅背。。。手壓了壓心口,這一驚一乍的,心臟都有些吃不消。所有發往前線的糧草,都是有一定冗餘度的,並不可能將將好就是前線大軍日常需要的那麼多。眼下損失的四分之一,還在韓岡承受範圍之內。

  「賊人多少,又殺了他們幾人?」心情稍稍放鬆下來,韓岡又問道。

  「總共五百多賊人,被殺了一百多個。。」

  『扯淡』韓岡差點沒罵出聲,他屈指用力一扣桌子,怒聲道:「要是能殺了一百多名賊人,還能損失那麼多糧秣?真當蕃人的膽子都是鐵打的不成?死戰不退的,有這能耐,怎麼把臨洮城都丟了?……把斬首數報給我」

  信使不敢再誇大,小心翼翼地回話:「實打實的是六個。。。裡面有兩個本是活捉的,不過傷重死了。」

  『這還差不多。』韓岡點了點頭。

  六個對九個,在被偷襲的情況下,這兵力損失的交換比不能說是吃虧。偷襲輜重隊的吐蕃人是主動退出戰場,從情理上說他們應該還有一些陣亡。

  「伏擊輜重隊的是木征的兵,還是瞎吳叱的兵?」

  「都不是。」信使搖搖頭:「被俘獲的賊人說是禹臧家。」

  「禹臧花麻?」

  韓岡皺起眉頭,這還真是出乎意料。。。禹臧家是西夏的臣子,他替瞎吳叱出頭,是受了興慶府的命令,還是延續去年渭源之戰時的默契?

  韓岡一時想不通。不過不管是誰出手,這次輜重隊被伏擊,代表著通往臨洮的糧道不再安全。吐蕃人隨時可能會再來,可能是禹臧花麻,也有可能是木征兄弟。

  有句成語叫做食髓知味,吐蕃人佔了一個便宜,總不會就此跑掉,洗手不幹的。老虎一旦吃過人後,也都會把人放進功能表中。吐蕃肯定會再來阻斷糧道。韓岡想了一陣,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把運輸隊的規模儘量擴大,並加派護衛。

  吐蕃人不可能排出比五百騎規模更大的隊伍,不然就會被臨洮城的官軍給綴上,如果有相應的準備和足夠的兵力,足以讓他們無功而返。。。可是如果吐蕃人改弦更張,改成小股的騷擾就讓人很頭疼了。

  要儘早將吐蕃掃平,便必須克服軍糧補給上的困難,任何可能的問題都要考慮到。

  韓岡走到沙盤前,默默思忖著。有關武勝軍的地形沙盤早就製作完畢,儘管比較粗淺,也足以用來制訂作戰方案,以及武勝軍防禦體系的規劃。

  在規劃中,不但臨洮城要增築,還要在臨洮南北各修南堡、北堡,堵住臨洮城所在的這一段洮水河谷。。。比起單獨一座城池,完整的防禦體系更為關鍵。

  只是這就需要大量的民伕,可若在民伕的轉移過程中,被蕃賊突襲,多半要出亂子。

  『看來得下決心了。』

  王厚這時聽到消息,匆匆趕來。正看著韓岡對著沙盤喃喃念叨著。

  「從渭源堡到慶平堡,也就是鳥鼠山這一段,還是比較安全的。」一支長木棍在沙盤上晃動,韓岡低聲自語,「但再往西去,一直通到臨洮的剩下的七十里路,間途岔道眾多,讓人防不勝防……」

  盯著沙盤,韓岡咬著下唇,過了不知多久,最終有了決斷。

  兵站還是要設立兵站

  輜重隊在兵站和兵站之間運輸,各家分管一段。。。再在沿途的幾處戰略要地設立寨堡,護翼輜重隊。從渭源堡到臨洮城,一百多里糧道,以野人關、慶平堡為核心設立兵站,將糧道分作三段。三四十里一處兵站,正常情況下,半天便能走完,就算被賊人騷擾,也能保證在日落前抵達下一個兵站。

  而且設立兵站後,每支輜重隊都只負責二三十里的行程。在兵站做交接。這樣他們能熟悉起道路,瞭解哪一個地點有危險,那一段安全。不過會一直緊張著,變得容易疲勞。

  韓岡此前一直不能下定決心,因為兵站制度,需要駐防的兵力要比正常情況多上不少,以便保護憑空多出來的幾處軍需要地。。。但現在看來,還是勢在必行。

  「先將糧道穩下來。」韓岡回頭對王厚說著,他還是注意到了王厚的到來,「請處道兄去臨洮代小弟向機宜面稟,在野人關、慶平堡兩處,各屯一個指揮的騎兵和五百步卒。渭源堡的這裡也會把負責輜重轉運的民伕,分到野人關和慶平堡兩處,讓他們各負責一段轉運。雖然行程上要慢上一天,但安全性能提高不少。」

  韓岡決心把這條糧道變成一個難以下嘴的刺蝟,不論蕃人來的是大隊小隊,都別想在這裡佔上半點便宜。

  「那渭源堡怎麼辦?」王厚也清楚,渭源堡現在精銳盡去了臨洮,再分走了大半廣銳軍出身的民伕,可就過於空虛了。。。

  「不用擔心。」韓岡的視線放回沙盤上,「渭源堡安全得很。」

  ……………………

  「從這裡轉過抹邦山,可以直通渭源。」結吳延征舉著馬鞭,遙遙指著南方。

  瞎吳叱順著馬鞭的方向看過去,沒精打采的說著,「這事誰不知道?」

  結吳延征是木征的弟弟,也是瞎吳叱的弟弟,繼承了瞎吳叱在岷州北部的地盤。今次聽說宋人攻打武勝軍,便連忙帶兵來救援——武勝軍一失,他跟河州的聯絡就要斷了大半。

  只是當結吳延征趕來的時候,王韶都已進了臨洮城。就只看到一個灰心喪意的瞎吳叱。他看了看頹喪的兄長,冷笑道:「宋人對此好像並不知道。」

  來往於西域和大宋的商隊習慣了穿越鳥鼠山,但這並不意味著臨洮和渭源之間沒有其他的通路。除了偏北側的鳥鼠山之外,還有一條南線,道路沒有鳥鼠山這般崎嶇,讓車輛難行,只不過要向南繞個圈子。【注1】

  對於以馬和駱駝為腳力的商隊來說,不能讓車走的路,並不代表不能讓馬隊走。反而多出來的七八十里路,讓商隊都失去了興趣。這條南線,要通過抹邦山,而現在攻下了臨洮的宋軍,還沒有足夠的兵力佔據這片地域。

  瞎吳叱眼神終於變得銳利起來,聽著弟弟繼續解說:「據哨探回報,宋人現今護翼糧道的軍隊,都是放在野人關和大來穀中,他們在渭源城完全沒有防備。……因為沒人能沖得破臨洮、野人關和慶平堡這三道防線。所以宋人變得自高自大,根本不去防備我們的反擊。禹臧花麻雖是狡詐無比,居心叵測,但他也跟三哥你約好出了兵。聽說他已經派人去阻截宋人的輜重隊,讓宋人把大軍派出去守護糧道。那時候……」

  「我們便可以去偷襲渭源堡」瞎吳叱興奮起來,「宋人能偷襲下野人關,我們也能仿其故智,去把渭源堡打下來」

  結吳延征厲聲狠笑,「到時候看看王韶還能不能在臨洮城中安坐」

  注1:這是如今的16國道路線。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7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六)

  韓岡簽發命令,將渭源堡中的大半民伕,轉移到野人關和慶平堡中。

  尤三石也接到了命令,帶著他麾下的保丁,便要往城外去。只是走到營寨門口,腳步卻停了下來,身後的保丁也都一片低聲的叫道,「劉指揮」

  坐在營門內側的空場邊,鄉農一般打扮的中年人,竟是尤三石早前所在的那個指揮的指揮使劉源。

  而後保丁們又是一片聲在響:「陳虞侯」「胡都頭」「張都頭」

  除了指揮使劉源,聚在營門一角的,竟然一個個都是過去廣銳軍中的將校。或站或坐,皆在悶著頭做著自己事。

  尤三石曾聽說曾經統帥三千廣銳叛軍的將校們,都被安置在隴西縣城外,被牢牢的監視著,想不到今次也被徵召了起來。。。看到曾經指揮過自己的將校,尤三石下意識的就要單膝跪倒,但立刻又想起了現在已經不是廣銳軍中的時候了,身子卻僵住了。

  見著一個眼熟的傢伙衝自己半躬了腰,卻又不跪下去,劉源抬了抬眼皮,「做你自己的事去,傻站著做什麼?」

  尤三石叉手行禮,提著弓刀,忙著帶隊出城。跟著尤三石的一群前廣銳軍士卒,也都是先行過禮,然後才出城而去。

  為了救援吳逵,廣銳軍能一呼百應,便是因為官兵之間的關係要遠勝他軍。別的不論,單說吃空餉的情況,平常關西軍中都是兩成,只有廣銳軍才不過一成。。。即便是廣銳番號煙消雲散的現在,舊時的關係依然還留有殘跡。

  坐在一塊石碾子上,劉源手提大斧,拿著磨刀石慢慢的將斧刃一點點拋光。在他旁邊,有的人在給長弓換弦,有的人在擦著刀。雖然已經從馬軍變成了步軍,從將校變成了罪囚,但武藝還是留在了身上。

  韓岡遠遠的望著這一角落中的動靜。兩百多舊時將校氣息沉穩如山,氣定神閑的模樣,與普通軍士給他的感覺,便是截然不同。

  西軍不是京營禁軍,也不是河北禁軍,多年戰亂,使得西軍上下皆以武藝量人。隨便拉出來個小卒,都能開八鬥弓,三石弩。而將校們,尤其是指揮兩三個十人隊的十將到管轄五百人的指揮使,這一階層的軍官,基本上各個都是弓馬嫺熟、武藝精強。。。且能在屬於騎兵部隊的廣銳軍中立足,發號施令的將校,更是沒有一個會是弱者。在韓岡看來,這可是比各路選鋒更為精銳的戰力。

  蔚然一笑,他轉身回廳。

  沒有近三百名由前廣銳軍的將校組成的隊伍壓陣,韓岡如何敢把出發地的渭源堡留著只剩不到千人。就在半年前,可是有著羅兀城的先例在,看到撫寧堡被奪占,他怎麼可能會不提防吐蕃人偷襲渭源。

  韓岡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偷襲渭源,但他翻看過往戰例,將帥的僥倖心理是大軍敗陣的主因。他並不認為吐蕃人能大膽到來偷襲渭源,但只要有一絲可能,他還是決定把這群叛軍將校都徵調了上來。。。不論他們有沒有派上用場,光只是存在,就足以讓渭源堡守得穩如泰山,也能讓自己放下心來。

  而相對的,韓岡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不可預知的風險。並不是說這些將校還會有心反叛,而日後很有可能會有人拿這件事來攻擊韓岡任用叛賊——叛軍中的軍官和士兵,在天子眼裡是兩回事。一方是預謀有份的叛賊,而另一方基本上就是遭受蠱惑、逼不得已的可憐之人——

  韓岡調用叛軍士卒組成的保丁為民伕,無可厚非,甚至在一些人眼裡,這是叛軍們應該受得苦。可把叛軍軍官聚合為兵,這份責任他擔在身上,一旦敗事,便是一樁逃不過罪責。。。

  韓岡不怕承擔責任,利益和風險他都已經衡量過了,如果有罪責臨身,他甘於承受。但如果有事發生,比如現在衝進來的急報,卻就是他的先見之明了。

  「瞎吳叱的膽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

  韓岡沒有一絲驚訝,只是在冷笑。

  渭源堡中戰鼓擂起,王中正在慌亂中,匆匆上了城牆,找到了挺立城頭的韓岡。

  王中正本是準備要回隴西,只是途徑渭源。他親身跟隨王韶進了臨洮城,功勞已經掙足,下面就是返回安全的隴西城,等著他的任務結束,功勞到手。

  王韶也希望王中正能回隴西,他前面命蔡曚來臨洮報導,可秦鳳轉運判官不肯聽命。。。王韶並不指望王中正會插手進他和樞密院的博弈中,但只要蔡曚能當著他的面,把自己的命令再次拒絕,那也就足夠了。蔡曚不從號令的行為落在奉旨監軍的王中正眼裡,王韶將其下獄,就是名正言順。如果蔡曚顧忌王中正而接令,那就更好。

  王中正也知道王韶的用意,順手就把事接了下來,這樣可以名正言順的回隴西。只是他的運氣算不上好,才剛剛想在渭源休息一夜,便在床上聽到戰鼓催動。

  在震耳欲聾,不斷激盪著的鼓聲之中,王中正湊到韓岡耳邊,大聲叫著:「韓機宜,這怎麼回事?」

  韓岡微笑回頭,「都知,看來你得在渭源堡留上兩天了……有賊偷襲渭源」

  鼓聲陣陣。。。劉源等一眾將校已經列隊,韓岡此時正站在他們的面前。

  視線掃過這一眾叛將,他們的神色恍若無事,只有眼神中時不時的閃過熱切的光芒。

  韓岡:「諸君舊日皆是軍中柱石,陰差陽錯才變成了今天的情況。再想披掛領軍,那是不可能了。但你們的兒孫還是有機會的,只要他們不受牽累。是否能為子孫脫去賊名,就看諸君的奮戰。」

  眾人之中,劉源是官位最高的指揮使之一,而他又是指揮使中年紀最長的一人,一眾便是以他為首。他躬身向韓岡道:「韓機宜,我等多承你的救命之恩,全家亦是有機宜你,才方得保全。。。今次既然賊軍來襲,機宜有用到我處,我等豈有坐視之理。無有他話,只有效死而已」

  一個許諾,一個承諾,劉源掌中大斧隨之一轉,便帶著一眾將校,走到柵欄邊,直面來敵。

  韓岡重新回到城頭上,吐蕃人的旗號已經出現在渭源堡外。

  由於臨時囤放軍資糧秣,前日又駐紮了大軍,在堡壘外側,增築了一圈柵欄。括起來的空地,便成了營寨和倉囤。區區千人不到的守軍,其中還有兩百在渭水對岸的北堡中,要防守曾經駐紮過萬軍的營地,其實是杯水車薪。而營寨之外,浩浩蕩蕩,卻差不多兩千多吐蕃騎兵。。。

  算過了兵力對比的差距,王中正渾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韓機宜,不點烽火嗎?」

  「區區賊軍,何止於此?」

  點燃烽火是向東通報給朝廷,根本無濟於事。向西招援的信使則已經派出,還不如看看怎麼將對手解決。

  吐蕃人來勢洶洶,到了渭源堡外,根本不事休整。主力稍停,而三百多前鋒便直奔南側的寨門而來。

  劉源領軍正在此處。三百多蕃騎衝殺漸近,堅實的大地都在顫動。以他們來勢之猛惡,看起來十分脆弱的柵欄,說不定能一舉衝破。

  比來敵數目略少的前廣銳將校們,則是看不出半點慌亂。。。無人號令,各自張弓搭箭,蕃騎尚未衝到營柵前,一陣箭雨便離弦而出。

  這些都是怎樣的高手。

  王舜臣的連珠箭術,韓岡看到了;劉昌祚的巨弓重箭,韓岡也看到了。近三百將校,無一不是精於弓馬,僅是轉眼之間,就把當先衝來的蕃騎射落了一片,人仰馬翻,飛揚的塵土之中,只有慘嘶悲鳴傳出,甚至沒能讓他們靠近柵欄。

  前軍頓挫,後續的騎兵立刻收韁止步。最後只剩十幾二十騎,一時收拾不住,在箭雨中衝到了營柵邊。

  劉源不知何時已翻出了柵欄外,一弓腰就殺進了這隊蕃騎之中。人馬紛亂,劉源一時間消失了蹤影。當他再出現時,卻不知怎麼就竄上了一匹戰馬,原本拿在手上的重斧,已變作一桿大槍在揮舞。長槍吞吐,轉瞬間,就把左近的幾名蕃騎都紮下馬來。

  「此人武勇當不遜舊年的郭遵、張玉」

  城頭上,看著劉源大發神威,將來襲蕃騎一個個挑下馬來,王中正乍舌不已。

  韓岡玄然一歎:「可惜他是個罪囚。」

  王中正神色微變,轉頭看向韓岡,眼神深沉,「韓機宜你是要保他的功勞……」

  「不。」韓岡搖了搖頭,不可能的事他不會去指望,「身為朝廷命臣,附賊做反,能饒了他的性命,已是天子恩德。最多是免其過往罪衍,讓他的子孫不受他的拖累。」

  「這倒沒問題。」王中正神色一鬆,雖然要看三代,但還是沒人太在意。張得一為貝州反賊王則寫,他的兩個兄弟照樣做官。他認同了韓岡的說法,「天恩浩蕩,若此輩有心改過,當無不允之理。」

  前廣銳軍的將校們,猶在奮戰之中。

  劉源揮舞著長槍,搶下了十幾匹戰馬,加上一開始騎手被射下來、戰馬還沒來得及逃回去的。轉眼就是三十幾人翻出營柵,跳上馬去。

  殺人奪馬做得行雲流水,王中正在上面都看得目瞪口呆。

  可畢竟這一隊宋軍人少,瞎吳叱和結吳延征也沒想過會太順利,單是發現渭源堡中兵力不足的情況,就已經很鼓舞他們了。

  號角重新響起,剛剛正在修整中的蕃騎紛紛起步,衝著似是脆弱的營地,殺奔而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1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4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七)

  千騎奔馳,風雲隨之鼓動。烈聲撼地,讓觀者心旌動搖。

  王中正一臉的緊張,臉色一點點的白了下去。他即便是在危險的羅兀大撤軍中,也是被護翼在千軍萬馬之間,不論是設伏,還是反擊,宋軍都佔據著主動權。只是眼下,薄弱的兵力卻要面對近三倍的敵軍的攻擊。雖然歷經戰事,可從未有見識過逆境的禦藥院都知,只一眼,便被兇猛如群狼的吐蕃蕃騎,嚇得魂飛天外。

  「都知不必憂心……賊人殺不進來。」

  韓岡的語氣同蘊含的自信又多了幾分,王中正狐疑的看著他那份自信心過了頭的微笑,心思卻當真是安定了幾分。。。

  韓岡心如山嶽之穩。在他看來,領軍的蕃將心思過於急躁,犯了最大的錯誤。騎兵朝著營寨衝鋒,這比直接衝擊已經排下陣形的宋軍箭陣還要魯莽。

  雖然不像有著城牆的堡壘那麼保險,其實一道木柵要用來抵禦騎兵,已經綽綽有餘。而堡中的民伕和守軍都已經上來了,一個個手持重弩,身上的披甲都是韓岡臨時分派下去的。渭源堡是關鍵的轉運點,堡中弓弩刀劍等軍器堆積如山,皆是戰時備用的。尤其是神臂弓,雖說威力強大,但過強的力道也容易損壞弓臂,故而備用品數量最多。

  堡中的民伕和士兵,的確被突如其來的敵軍驚到,可在在一眾前廣銳將校的奮戰之下,軍心隨之振奮。。。前面在聽到吐蕃騎兵來襲的時候,韓岡就已經發號施令,將這些軍國重器不但補發給士卒,而且還分發給民伕們。他們都是曾經的廣銳軍成員,配合起他們舊日的官長,卻是完美無缺,順暢無比。

  蕃騎如潮水一般湧來。劉源等騎上馬的三十幾名將校,並不蠢到直膺其鋒,卻也不回營中,而是遠遠的偏向側翼。如毒蛇一般,在週邊狠狠咬上一口,用嫺熟的弓馬技巧射落了七八名賊人。引得敵陣中分出了兩百多蕃騎來追擊他們。

  劉源等人先順著營柵而逃,蕃騎緊追不捨,不意卻將側翼暴露在守於這一段柵欄後的射手眼中,一片弓弦過後,便是二十多騎落地。。。

  見著被宋人陰了一招,追兵更為憤怒,死死咬著不放。劉源等人見狀,一撥馬首,離開營壘轉向西面逃去。一追一逃,轉眼就繞得遠去。

  劉源引走了一部分敵軍,等於是幫了堡中守軍一個大忙,韓岡在城頭上看著滿意點頭,接下來又將視線投回到敵陣中。

  蕃人的旗號他認不太明白,可超過兩千的騎兵,又有三分之一帶甲,那麼領軍的不是木征的親信大將,便是瞎吳叱,或是木征的另一個弟弟結吳延征。至於禹臧花麻,韓岡不認為他會為木征兄弟冒這麼大的風險。。。

  抹邦山繞過來的道路,脫離了大宋現有軍力的護翼範圍,所以緣邊安撫使便把控制這條道路的計畫放在日後。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保住一條通路都是勉強,緣邊安撫司在兩條道路之間,便選擇了比較崎嶇、但路程短了近一半、走鳥鼠山的北線,而不是走抹邦山的南線。

  現在渭源堡外的這一部蕃軍,他們走上渭源通往臨洮的南線,揮兵偷襲渭源,這意味著他們的退路,隨時可能被已經佔據臨洮的宋軍給堵上。禹臧花麻發了瘋才會為木征兄弟火中取栗,能劫掠一下糧道已經是盡了人情了。

  在臨洮城隨時可能拈選精銳堵截後路的情況下,這次來襲的吐蕃人算是自作聰明,如果有機會,韓岡有心將其解決在渭源堡下。。。現在他反而擔心蕃賊們向東去騷擾渭河谷地中的屯田諸堡。堡中精壯都給抽走,老弱婦孺可抵擋不了蕃賊的攻擊。

  「圍著渭源堡反而不用擔心了。」韓岡對王中正說著,「就怕他們分出兵力向東殺過去。」

  「現在真的沒事?」

  「我們還有霹靂砲」

  韓岡手上的兵力雖是稀少,可他所在的這座營壘的防禦構築,是以面對萬人的侵襲而準備的,各色裝具一一備齊。而存放在營壘中,亟待轉運的糧草和兵器,各種守城、攻城器具也是一應俱全,重型的有八牛弩,近處的神臂弓。。。當然,不論是安置在營壘中,還是準備運到臨洮前線,都少不了最近聲名鵲起的霹靂砲。

  為了攻打臨洮城,緣邊安撫司事先做得準備無所不至。攻城用的器械,也都是事先準備好的,連工匠們都徵調了三十多人。但他們卻沒有派上用場。如果攻打臨洮時,王韶頓兵城下,攻而不克,這些工匠便將會帶著霹靂砲和八牛弩的核心構件,前往王韶的軍中聽候指揮。可臨洮城出乎意料的脆弱,讓他們沒了上陣表現的機會。

  也因如此,現在他們卻正好就在韓岡這邊。工匠人數不多,僅有三十餘人。。。韓岡用不著他們的工匠技術,卻用得到他們的雙手。親手打造的霹靂砲,工匠們使用起來,自然不會遜色於從士兵們中挑選的砲手。現如今,堡中缺乏人力,韓岡便調來他們這群工匠,讓他們來操作霹靂砲,而把原本的幾十名砲手解放出來,穿上盔甲,端起神臂弓,到前面去作戰。

  兩座高約兩丈的重型霹靂砲,宛如一對擁有修長手臂的巨人,矗立在營寨大門處不遠的兩座臺地之上——三座營門左近,都架設了兩架霹靂砲,以作護衛——霹靂砲依然笨重,可比起舊時的行砲車,現在的霹靂砲需要的人員,還是少了許多。

  工匠們分作兩隊,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準備。。。在來襲蕃人抵達之前的小半個時辰之間,韓岡已經讓人把此戰需要使用的砲彈全都搬運了出來,安放在霹靂砲旁。

  不僅僅是滾圓的石彈,還有泥彈、碎石彈,以及近似於化學武器的毒煙球。如果是城牆的話,重達三五十斤的巨石砲彈的確管用,但遇上了奮勇的敵群,碎石、泥塊反而比巨石更加有效。

  工匠們對霹靂砲的操作十分的熟練,搬運砲彈、計算距離、調整配重。轉眼之間,兩聲呼哨若有若無的滑進耳中,安放好砲彈的投石車就揮舞起長臂。呼的聲響,兩點黑影飛向空中。

  劃著完美的拋物線,兩枚泥彈從天而落,在營柵外人群中猛然濺開。。。

  吐蕃蕃騎蜂擁在營寨之外,週邊的射擊著宋軍的神臂弓手,而內側的蕃人,則正設法砍開柵欄,衝進營中。混戰中,無人有暇抬頭向天空看上一眼。直到砰砰的兩聲悶響,無數硬邦邦的泥石碎片劈頭蓋臉的砸來,騎手痛叫,戰馬嘶鳴,他們才驚覺宋人還有更勝神臂弓一籌的神兵利器。

  今次所使用的泥彈有二十五斤上下,確切的重量使得砲組在計算落點時,只要調整配重就能大略的接近目標。泥彈的威力並不算大,兩發砲彈,只有一個不幸站在落點位置上的蕃騎,被連人帶馬砸得筋骨節節而斷。可四濺的泥片,也在敵群中造成了一片混亂。。。而從空中飛來的重物,在精神上更是給了蕃人不小的震撼。在沖營之前,還要抬頭看一看,這給他們一往無前的決心,壓上了幾分躊躇。

  泥彈僅是試射,緊隨其後的第二發便是換成了碎石彈。外面用繩索編織起來的羅網,羅網之中裡面則塞滿了碎石,鼓鼓囊囊的,就是一個球狀的包裹。

  新型的投石車,發射速度快的驚人,接近於單兵使用的神臂弓,比起八牛弩要快,比起舊時的行砲車更是快了許多。兩枚泥彈在敵群中砸出來的兩片空地,還沒有給重新整隊衝鋒上來的蕃騎所掩蓋,下一輪炮擊便已經到來。

  砲車之下,兩聲呼哨一前一後。修長的七稍弓臂像是彈起的柳枝,倏爾一揚,兩具霹靂砲同時發射。碎石網兜飛舞在空中。砸向了營柵前的敵軍。比前一次的落點略近,卻仍是準確的落在了擁擠的蕃騎之中。

  被一條條繩索緊緊綁紮起來的包裹,在落地時猛然炸開。碎石飛濺,不同於之前的泥片,殺傷力強了十倍有餘。堅硬的石子,比起幹硬後的泥片更為致命,砸得頭破血流,而戰馬也同樣被砸傷了許多。連蹦帶跳,將背上的騎手都拋下來許多。

  碎石彈的作用不僅僅是殺傷,同時也打亂了吐蕃人攻擊的節奏。以落點為圓心,大約五六丈的範圍中,一片亂象。而更遠處,被干擾到的騎手和戰馬,也都在一時間失去了攻擊的能力。守軍射手們的歡呼聲隨之騰起,乘機上弦射擊,將已經混亂不堪的敵軍,射得更為混亂。

  兵敗如山倒,陣腳一亂,想在敵前整頓起來,除非精銳方能為之。吐蕃人並沒有這個能耐,變得像沒頭蒼蠅一樣盲動著。

  「差不多了。」韓岡突然出聲,沒等王中正追問,像是在呼應一般,撤退的號角此時從敵軍後方響起。

  蕃騎如潮水般退去,領軍的蕃將也終於放棄了一舉破城的奢望,將己方騎兵回收,似是要整頓後再行出擊。

  「蕃賊會不會就這麼退了?」王中正滿懷希望的問著。

  「吐蕃人並不愚蠢,在營外撤退時,還不忘把屍體拖走,可見士氣仍在。不過他們咬著渭源不放……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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