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59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5:59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14)

  吳逵生死不明,光靠一具焦屍完全無法證實身份。韓絳命人大索城中,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挖出來。在重兵圍城的情況下,又有圍牆壕溝,沒人會認為吳逵能逃得出去。

  不同於韓絳、種諤他們的心浮氣躁,對於吳逵的下落,韓岡報著無所謂的態度。他只要三千名苦力就夠了。雖然他事情已經隱隱的有些感覺,但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吳逵是真的化身潛逃,他死中求活的手段也算是大膽了。而且正如韓絳此前所說,吳逵足夠聰明。他前面的義薄雲天的表現,使得跟隨著他的叛將們沒有在被圍城時主動出賣他。如今潛逃,韓岡也不指望這些叛將能提供多少有用的消息——以吳逵之智,不可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去向。。。甚至其中還有幾人,始終認為吳逵是不想讓他們難做,而主動自焚。

  但自韓絳以下,宣撫司沒人會這麼想,所以城中還在搜尋著。

  只是吳逵剛剛從軍時,曾在咸陽住了幾年,地理算是熟悉的,搜尋起來不是那麼容易。

  另外吳逵進了城後,把麾下叛軍管束得極為森嚴,還斬了兩名犯事的士卒,以作警示,城中的口碑不惡。反倒是進城搜尋的官軍,很有幾個犯了點事。讓燕達咬著牙,在城門口好生用軍棍抽了他們一頓。

  聽說了此事,游師雄私下裡對韓岡道:「吳逵做得聰明,這樣就能讓人明白他叛亂是出於無奈了。。。」

  把治軍嚴明的優秀將領逼反,要不是王文諒戰死疆場,讓韓絳洗脫了關係,光是這一條,就能把他堵得慌。

  在搜索到吳逵之前,韓絳也不敢貿然住在咸陽城中,還是回返城外的營寨。韓岡等宣撫司僚屬也跟他一起回返。而出降的叛軍則被安排在城下,也就是兩道城牆的之間的空曠地帶,防著他們做反。

  戰事消弭,為了給前面做得準備清理後續,游師雄忙得腳不沾地。實在忙不過來,便拉了看起來很閒的韓岡幫手。韓岡在衙門裡老做事的,一個能當五人用。。。兩名能吏一起動手,很快就把事情理順了下來,

  手上的工作變得輕鬆起來,游師雄便跟韓岡扯著閒話,「吳逵此事,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啊?」

  「儂智高」

  「啊是他」韓岡一聽,頓時恍然。對了,當年被狄青剿滅的廣西儂人叛亂,也是如吳逵一樣,叛亂的主角儂智高便是被火燒得認不出身份來,「吳逵也的確是像儂智高逃跑的方式也是一樣。這過往戰例他記得不少啊……」

  「玉昆,難道你就沒想過吳逵當真死了?」游師雄卻皺眉反問著韓岡,「如果他不想讓人得到這份功勞,自焚是最好的手段。。。別忘了狄武襄,捉殺儂智高的功勞他最後沒拿到手,是因為不能確認身份。不能確定誰敢報上去,萬一突然冒出來,那就是欺君之罪。」

  「景叔兄,難道你不覺得吳逵身邊證明身份的鐵槍有些說不過去嗎?」韓岡同樣反問著。

  「可是當時儂人連偽作的平天冠和玉璽都有,就在儂智高屍體身上。」

  韓岡被游師雄說得一時糊塗起來,但回憶起昨日見到吳逵的情形,卻是怎麼都不能相信吳逵會自焚。不過讓人當成這樣也不錯,左右與他無關。看著燕達指揮著麾下將士,鬧哄哄的把城裡的每塊磚翻過來,也蠻有趣的。

  但韓絳很遺憾,對韓岡道:「可惜了玉昆你的功勞。。。」

  「叛軍出降,實與下官關係不大,而是懾於城外的官軍……若是說下官薄有微功,那前面的陸都監也有功勞的。」

  世上的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沒能在第一時間把城中的叛軍誆出城來,還要等過上一夜才出降,這個功勞雖然可以算在韓岡頭上,但總有讓人商榷和攻訐的地方,陸淵也肯定會出來爭搶。正好韓岡本無意於此事,乾脆就不要了。反正韓絳肯定要報上去,自己推辭一下,在天子面前留個好印象,日後的結果反而會更好。

  另外韓絳也是沒有功勞的,他為韓岡遺憾,也不過是移情而已。。。逼堵叛軍,築牆圍城,功勞都是別人的。只要吳逵沒捉到,韓絳都沒臉去為自己去討上一塊蛋糕。見到韓岡推讓,雖是納悶,但以他現在的心情,也無意多問了。

  掀簾而出,夜中的風微涼,清新的空氣沁人心脾,讓被帳內的油煙熏得頭昏的韓岡,一下神清氣爽。

  已是深夜,城中還是在亂鬨哄的搜尋吳逵的下落,城頭上一片燈火通明。但找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除了對韓絳等人有關,卻影響不了大局了。在叛軍出降的時候,陝西宣撫司的使命已經告一段落,

  大帳邊上,仍亮著燈火的小帳,是趙瞻所居。天子使臣現在多半是在興高采烈的準備攻擊韓絳。。。在韓絳到來之前,把叛軍圍堵在咸陽城中是他所指揮。而韓絳到來後,只是撿了他的便宜,卻還是沒有捉到吳逵。兩相對比,趙瞻當然有理由嘲笑韓絳,想來他也會順便敲打一下韓岡。

  選擇與趙瞻為敵,韓岡並不後悔。儘管他一開始並無意站在新黨一邊,但眼下的朝局,是非此即彼,沒有站旁邊看熱鬧的權利。

  舊黨以維護祖宗規矩為己任,講究著循序而進,連呂惠卿、章惇等一干才能卓異的能臣,都被說是幸進之輩,又哪有他韓岡立足的地方?也只有新黨一側,才有新人涉足的空間。為了自己能順利陞遷上去,也只有選擇王安石和他的新黨。。。

  至於趙瞻,韓岡完全不在意。同為天子使臣的可是有一個在羅兀城走到最後的王中正,這位王都知會怎麼評價叛軍和羅兀城呢?

  十日一晃而過。

  燕達終究還是沒有找到吳逵,有狄青的先例在,韓絳也不敢把那具焦屍說成是吳逵本人的遺骸。罪魁未獲,剿平叛軍的功勞也便大打折扣。

  而陝西宣撫司的處理結果也從京中出來了。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韓絳,改觀文殿大學士,出判許州。橫山攻略功敗垂成,其去職乃是情理中事。但韓絳能如宰相卸任的舊例,依然改授大觀文,可見並非是降罪,只是普通的宰相出外而已——許州【許昌】離著汴京也近,更不能算是貶職。。。

  陝西宣撫司,由知京兆府的郭逵暫時接任。只是韓絳所擁有的便宜行事的權力,郭逵向朝廷申請,卻是沒有被應允。在韓岡看來,郭逵的任務多半隻是為結束陝西宣撫司的使命收尾而已。

  至於趙瞻和王中正,他們都被召回了京中。

  「最近幾年,關中當是要鎮之以靜。」

  這些天以來,韓岡跟游師雄的交情越發得好了起來,在等著郭逵來接手的時候,聚在一起評論著朝旨的用意。

  「朝廷和天子的心意已經很明顯了,短時間內,關中腹地再經不起第二次變亂。。。」

  「現在就等朝廷對叛軍的處置了,」韓岡嘆了口氣,「希望能有個好結果。」

  「這一點玉昆你現在不用擔心。」游師雄對驚訝的韓岡笑道,「朝廷最近有消息,秦鳳路要從陝西路分出來了。」

  ……………………

  天已將晚,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的趙頊,越發的顯得很不耐煩,可樞密使文彥博卻還是堅持著在宮外求見。

  「跟文彥博說,朕累了,讓他有話明日上朝後再說」

  聽見趙頊不客氣的言辭,李舜舉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轉身走了。

  只是他沒走幾步,趙頊突又在身後喊了一聲,「回來」

  他對轉回身的李舜舉道:「讓文彥博去崇政殿候著,朕一會兒就過去。」

  趙頊現在不想把這位樞密使給氣得辭官。現如今,韓琦、富弼、曾公亮這等前朝宰輔一個個去職,如果文彥博再走了,朝堂上就再沒有一位元老重臣。王安石等人雖然年紀都過了五十,但在朝堂上的資歷依然淺薄,若是朝中真出了大事,少不了元老重臣的參與和壓陣。而且趙頊也是需要一個不同的聲音留在朝堂上。異論相攪,祖宗留下的話,許多也是有道理的,並不需要每一條都拋棄。

  只是趙頊雖然答應召見文彥博,但他心裡還是不想見著這位樞密使。

  如果不是因為文彥博的強硬反對,他不得不多派了趙瞻出馬,如今的關西也許會是另外一番局面。王中正能親身入羅兀,而且是在斷後的隊伍中,直面西賊的追擊。而趙瞻雖佔了一點將叛軍圍困咸陽的功績,可他的幾番插手軍事,也壞了不少事情。尤其是逼迫羅兀撤軍,更是讓趙頊心痛不已。

  兩千三百餘斬首,加上都樞密、還有一名党項宗室,而且是正面擊敗了党項大軍。現在越想,趙頊就越是後悔,如果當初換一個選擇,也許橫山之事就已經定下來了。

  年輕的皇帝按耐不住這樣的想法,總忍不住要去後悔。

  一想到能徹底解決西賊的機會,跟他擦肩而過,悔恨如同毒蛇,在趙頊心中噬咬著。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0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2章吳鉤終用笑馮唐(15)

  趙頊進來的時候,文彥博正等得心浮氣躁。

  一部分是最近樞密院和王安石主持的中書門下,在爭奪三班院的控制權的事情上落了下風,吃了一個悶虧;但主要的還是因為如今京城中流傳的有關分割陝西路的傳言。

  政治流言是每一個大國首都最大的特色,無論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開封作為大宋京城,一國的政治中心,自然也不會例外。

  無數人的生活都跟朝堂上的變局息息相關,幾萬對眼睛時時刻刻都盯著宮中、朝中。對於天子和宮廷來說,他們的生活根本沒有隱私可言。今天早上發生的事,下午就能傳遍京城;夜中發生的事,到了第二天上午,路邊賣涼湯的婆子都能搖著扇子說出個道道來。。。

  仁宗皇帝玩一龍二鳳的遊戲,上朝時多打了個哈欠,就立刻被言官們群起而攻,逼著他把兩個心愛的美人送去道觀出家;如今的高太后和曹太皇,因為英宗皇帝納妃的事吵了兩句,第二天桑家瓦子裡的說書人,就有段子扯起了隋文帝和獨孤皇后的故事。

  天子當然不想自己夜中敦倫的事都被人拿出來當話題,要是隔絕內外消息的手段,能像宮牆一樣,把宮內發生的秘密全數攔在宮中,生活上當能輕鬆許多。但身居高位的宰執們,一旦看到宮中有這等阻斷內外的跡象,立馬就能蹦起五尺高。。。不把危險的苗頭打下去,把執行的人踢出去,他們是不會甘休的——沒有了宮中的消息,禦史們也會少了一半的工作,為了自己,他們也會徹底的站在宰執們一邊。

  當年仁宗皇帝重病,文彥博、富弼他們可是想方設法地改變舊時規矩,留宿在宮中,甚至一步步的進了天子的寢殿。美其名曰,不得讓婦寺之輩隔絕中外。這時候,可就沒人講祖宗之法了。

  不過,東京城中的流言實在太多,靠譜的很少,尤其人們傳謠的時候,往往偏向於驚悚怪奇或是風流韻事。所以禦史們也只是風聞奏事,讓他們事事去追查個究竟,就不要做事了。。。手上掌握著更為有效的資訊管道的宰執們,更是不會對聳人聽聞的謠言一驚一乍。

  只是今次文彥博聽到的傳言不同以往,並非是毫無實據。分割陝西轉運使路,很早以前就人有上書過了。

  原本的秦鳳路是經略安撫使路,屬於軍事方面。現今傳言中,要從陝西路劃分出來的秦鳳路,則是轉運使路。負責糧秣運送,控制著財權。若是當真設立秦鳳轉運使路,很明顯就是為了河湟戰略的大舉行動做準備,就像為了攻取橫山,而設立陝西、河東宣撫司一樣。

  從道路交通上說,陝西一路過於龐大。。。為了能利於指揮,舊有的陝西經略使路被一分為五——分為鄜延、環慶、涇原、秦鳳和永興軍路;轉運使路一分為二也是很正常的。

  在行政上也不難做到,大宋的路一級的編制換得頻繁,河北、兩浙都沒少動過,只需朝旨一封而已。多了一個路一級的監司,官場上也必然受到歡迎,如今朝堂上是僧多粥少,一下多了幾十個位子,對官僚們來說當然是件好事。

  雖然是傳言,可卻有著很強的現實性。能一針見血指出橫山攻略失敗後,朝廷在陝西戰略轉移的動向,必然有人在背後操縱。同時以文彥博對趙頊的瞭解,如果有人如此上書,他多半就會點頭答應。。。

  文彥博心中不停聲的罵著,『橫山一場亂局剛剛平息下來,陝西一路正是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又開始打著西面的吐蕃人的主意。總得讓人喘口氣吧?』

  在空曠寂靜的崇政殿中等了不知多久,終於聽到從殿後小門後傳來的一片腳步聲,天子駕臨的通傳之聲,也隨之而來。

  大宋的樞密使屈膝跪倒,低著頭,挑起眼皮,用餘光迎著幾個熟悉的身影走進殿內,其中穿著紅袍的瘦削男子走到了禦案後,坐了下來。

  天子落座,文彥博隨即叩拜下去,行禮如儀。

  平身過後,看著文彥博站起身,趙頊不忘給老臣賜坐。。。但文彥博直挺挺的站著,把趙頊的好意推了個一乾二淨。

  趙頊嘆了口氣,皇帝不好做,大臣給他臉色看也是常事,他都習慣了。不再強求文彥博落座,直接問道,「文卿此時求見,不知有何要務?」

  「臣是為了西事而來」文彥博朗聲說著,分割陝西路尚是傳言,他當然不會拿出來說,只能夠旁敲側擊:「吳逵之事至今懸而未決。叛軍降伏多日,可罪魁依然未擒。臣請陛下降旨關中,各州各縣嚴加防範,巡檢司巡查道路津樑,繪影海捕,懸賞吳逵。」

  「自當如此,韓絳奏文亦是如此說,且已經做了。。。」

  雖然前幾天就知道吳逵下落不明,但經過了十天的搜索而不獲,陝西宣撫司最終放棄了。今天傳了消息回來,韓絳、燕達皆為此上表請罪,並稟明已經下文在陝西路繪影海捕,請朝廷予以追認。與文彥博所說並無不同。

  只是趙頊心中不無疑惑,吳逵雖是兵變罪魁,需要海捕的要犯,但也不至於讓樞密使急著進宮來。難道文彥博緊急求見就是為了說這些?

  當然不可能,文彥博後面還跟著話:「吳逵久在軍旅,深悉個中內情。臣請陛下即刻下旨,陝西緣邊四路之城寨、要隘、營壘、館驛,皆須重新檢查防備,各部駐軍則提前更戍,旗號暗記亦須加以更換,以防其人投奔党項,洩露軍情機密。。。」

  「……此事韓絳也已經在奏文中說過了,朕也准了。」

  兩番建議都成了馬後砲,文彥博神色不變,前次在朝堂上差點中風暈倒後,他的心理素質反而變得更加出色。他繼續說著:「吳逵領廣銳軍叛亂,禍亂關中。廣銳之名已是不祥。請陛下下旨,裁撤廣銳軍,銷毀旗號文牘,將未叛之餘部,併入他部馬軍。」

  「……關於此事,韓絳也說了,朕同樣准了……韓絳的奏文還說,請朝廷盡速在陝西推行保甲法,各鄉各村結為保甲,嚴防盜賊、逃人和奸細韓絳甚至還為環慶及涇陽等三縣請命,免了今年的稅賦……這幾條,朕都允了。。。」

  趙頊一疊聲的把韓絳奏疏中的內容都說了出來。他做了這麼些年皇帝,閱人甚廣,臣子的言談舉止中有什麼用意,許多時候他都能看得出來。文彥博現在還拿老眼光看他,把他的年輕當作好糊弄,未免太小瞧人,也是欺人太甚了。趙頊盯住文彥博——若有什麼話,現在也該說了。

  被趙頊一陣搶白,文彥博依然平靜自若。但現在他也明白,不能再玩弄言辭上的遊戲。跳過了過於冗長的開場白,他直接進入正題:「陛下。。。三千廣銳叛卒雖因被困咸陽城中,勢不得已而降伏。但賊心難改,一旦他們脫離絕境,未必不會再叛。且吳逵潛逃在外,亦有可能與其相勾連,此事防不甚防……」

  「文卿你的意思是?」

  「三千叛軍禍亂關中,如何還能將其留在陝西?當盡數流放廣南,以防其與吳逵勾連。另外叛軍餘屬貸其死罪已是寬大,若依陝西宣撫司之言,與叛軍同流通遠軍,豈是對兵變的懲處?當悉配為奴,以儆傚尤」

  文彥博殺氣騰騰,趙頊卻是嘆了口氣,「至於此事,韓絳在奏文中也說了。」

  文樞密臉色微變,只聽趙頊道:「承諾之事不可輕改,否則朝廷言而無信,必生變亂。且吳逵生死不明,若其當真潛逃,留其叛黨在關西,也好作為誘餌。暗中監視眾叛將,如果吳逵死不悔改,猶有叛逆之心,前去聯絡他們,屆時便可一網成擒。」

  趙頊不知道韓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條理分明,面面俱到,這與他之前的奏章風格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起草奏章的幕賓。但韓絳的奏章宛如先見之明一般的與文彥博針鋒相對,一條條的搶在文彥博的前面,讓文樞密使的一番盤算全部落了空。如此巧合,讓趙頊也不禁啞然失笑,原本鬱悶已極的心情,現在稍稍好了那麼一點。

  文彥博的用心,趙頊已然知曉。

  得到了文彥博那麼多的提示,加上近兩天皇城司的密奏,趙頊對文彥博為何而來,心中有數。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明著說的是對吳逵叛軍的處置,實則卻是在杯葛另外一樁要事。

  趙頊慢悠悠的對文彥博說著,口氣像是在徵詢他的意見:「文卿,最近朝中有人上書,但言陝西轉運司事務劇繁,倍於他路。歷任轉運使,一任任滿,也難將各軍州走遍。若是西賊同寇多路,更是難以支撐。請朝廷將陝西路一分為二,以便指揮調動……此事京中亦有傳言,不知文卿事先聽說過沒有,對此又有何看法?」

  「此事……萬萬不可」

  文彥博毅然決然,硬到極致的口吻,沒有一絲通融的餘地。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1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2章吳鉤終用笑馮唐(16)

  【不好意思,遲了一點。】

  「為何不可?」

  「設立秦鳳轉運司,分明是意在河湟。橫山大敗,環慶兵變。試問關中先因進築羅兀困厄在前,後有環慶兵驚擾於後,如何還有餘力再謀劃河湟。」

  文彥博直接把話挑明瞭,現在他落在下風,容不得他耍弄再雲山霧繞的說話技巧。

  「文卿誤會了,秦鳳轉運司的確能有助於河湟之事,但秦鳳、涇原的緣邊寨堡,受益得卻更多。何況即便秦鳳轉運司設立,等到能有助於河湟,也還要一段不短的時間。朕不想生民受累,不會急於求成。」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看到朝廷下令設立秦鳳轉運司,有哪人能體會到官家不願生民受累的苦心?如何不會自以為是的來迎合上意?秦鳳轉運司一旦設立,秦州緣邊必然戰事不絕」

  文彥博一點也不委婉的把趙頊的話頂了回去,毫不理會趙頊的辯解。。。

  其實以文彥博的想法,並不是打算如此挑明瞭頂撞天子,儘管他是元老重臣,並不用擔心這點小事能把他怎麼樣。但與天子過不去,等於是在刀尖上走路,一次兩次無所謂,但遲早有一天就會栽上去,終非好事。只是眼下的局面,被遠在陝西、剛剛卸任的韓絳壞了預定的計畫,讓文彥博變得無從選擇。。。

  就算現在,文彥博還是會疑惑,韓絳的奏章怎麼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韓絳從來都不是行事謹嚴的人,寫的奏章也從不是一條條綱目羅列。面面俱到、不厭其煩的敘述方式,分明是循吏書寫公文的手法,在文學高選的朝臣們的奏文中,幾乎無人使用——奏疏和下發的公文在文體上本也是兩回事。

  而且韓絳在已經被確認卸職調任的時候,照常理該是上謝表進行謝罪,同時感謝天子的寬容和恩德,而不是上書來為自己收拾殘局,這本是郭逵的工作,也不符合韓絳的性格。

  文彥博忽然警醒過來,韓絳是不是換了幕僚了?連同讓王中正到叛軍那裡送死,洗脫跟自己的干係,這分明是軍中將帥處置想殺又不方便殺的部屬的行事手法,韓絳過去沒帶過幾次兵,怎麼可能用得這般純熟?

  趙頊隱隱有了一點脾氣,文彥博實在太不給他面子了:「秦鳳緣邊安撫司,無論將帥謀士,皆是一時之選。。。此前連番大捷,功勛不在橫山之下。就算開啟戰端,當也是會有捷報傳回。」

  「橫山那裡何嘗不是連番大捷,但還不是無功而返?」

  「種諤、張玉沒有敗羅兀城那裡是大捷」

  趙頊強調著,他在羅兀城已經看到大宋軍隊的強勢。。。可以說自趙頊登基以來,宋軍在戰場上幾乎沒吃過虧。只要不是主帥犯渾,最差也能自保。如果攤上一個有才能的將帥,比如種諤、比如王韶,又如張玉、高永能,還有燕達,只要他們出手,那結果就是大捷。

  捷報如此輕易,哪能不讓一直想著討滅西賊、收復燕雲的趙頊,急著想看到一個階段性的成果。但擁有如此強軍,最後卻不能如願以償,趙頊哪能不後悔派錯了人?

  「原本是不需要撤離羅兀的」他再一次強調著。

  「撤守羅兀,勢在必行。自古從未有國中內亂,大將能建功於外者。」接下來的話,文彥博沒有明說,但銳利的目光就是在質問。。。難道這不是陛下的旨意?

  「朕在京中,西事不明。若是韓絳有郭逵的膽略,朕的旨意,他完全可以推掉。朕可是給了他便宜行事之權如何能讓一個郎中奪了權柄?」趙頊對韓絳有著幾分怨恨,但更多的還是趙瞻,何必如此賣力。

  朕讓你傳詔,讓你體量軍事,有讓你插手軍務嗎?

  趙頊全然忘了當日官軍將叛軍圍困在咸陽城的軍情傳來前,自己連續數夜難以入眠的日子;還有消息傳來後,他終於酣然入睡的那一夜。

  在無法確定羅兀城能否抵擋梁乙埋大軍,再加上吳逵的叛亂,趙頊和兩府都只可能選擇撤軍。。。誰能保證後面不會有第二個吳逵。但撤了下來後,再看一眼收穫,對這個決定後悔的,決不止趙頊和韓絳。而因後悔而遷怒到趙瞻頭上的,則絕對有趙頊一個。

  趙頊的話中,顯而易見的對趙瞻很不客氣,文彥博知道不能助長這樣的想法,他當即質問道:「趙瞻忠於職守,恪守君命,臣不知他有何錯?是錯在將叛軍圍堵在咸陽?還是宣讀了放棄羅兀城的詔書?」

  對於文彥博的強硬,趙頊有一肚子駁斥之詞。但皇帝的身份,讓他不便於臣下出言爭執,那樣做有失體統。只是反駁的話堵在嘴邊說不出來,趙頊都感覺憋得難受。。。早知道把王安石一起叫來,或者口才出眾的曾布、章惇也行。

  君臣兩人一對一的時候,吃虧的往往是天子。而且就算被臣子噴了滿臉口水,還必須要虛心接受,否則就是拒諫的罪名。自真宗之後的幾個天子,在慣出了脾氣的文臣們面前,沒一個能強勢得起來。

  讓天子無話可說,這才體現出了元老重臣的本事,輕輕鬆松就扳回了局面。只是文彥博還要趁勝追擊,讓趙頊放棄設立秦鳳路的想法。

  「趙瞻行事謹嚴穩重,對君命兢兢業業。哪如種諤,一次僥倖功成,便自以為功,日後都想著僥倖行事,期望能一步登天。。。如今的大挫,種諤豈無罪責?」

  「種諤有功無過」

  趙頊很堅定的要保種諤。三軍易得、一將難求。種諤、張玉還有高永能這樣的帥才,趙頊保護還來不及,哪能將他們治罪,「今次之事,罪名不在他們身上。」

  橫山攻略功敗垂成,實在不關種諤的事,即便河東軍被伏擊,使得羅兀防線被撕破一個大口子,但靠著種諤和他麾下眾將的努力,使得羅兀城依舊安穩。要不是慶州兵變,局面絕不至於如此。

  「種諤之過或可商榷,但韓絳用人不當的罪名,卻是他洗不脫的。」

  「王文諒已經死了……戰死」

  在王文諒已經戰死的情況下,其實逼反廣銳軍的罪名,已經栽不到任何人頭上。。。不論王文諒犯了多少錯,不論是不是他逼反了吳逵,因為他忠心耿耿,忠心到為國赴死的地步,單是『忠勇』二字,韓絳信用王文諒就不能算有錯。

  現在在趙頊的心目中,橫山攻略的失敗,除了吳逵禍國,就是趙瞻壞事,韓絳只是擔著一點微不足道的罪責而已。而且韓絳的處置早已決定,文彥博現在重又提及此事,不知是在轉著什麼想法。

  通過一些有關聯的人、事,從側面慢慢造勢,聲勢起時便單刀直入,這是文彥博常用的手段。。。剛剛過去的一番對話,就是文彥博手段的明證,只是被韓絳的奏章給堵住了。但現在趙頊看文彥博說話,分明又是故伎重拾。

  「無人有過,人人有功,可戰事自敗。臣不知區區一個吳逵,能不能但得下這些罪名?軍心不穩,豈是可以等閒視之?……臣請陛下休兵止戈,且還陝西百姓數年清淨」文彥博一下跪倒,言辭懇切的求著趙頊。

  趙頊連忙讓這位老臣起身。見文彥博反對得如此激烈,看起來很有可能會以請郡相要脅,趙頊一時無法作出決斷。他需要一個元老重臣坐鎮朝堂。再說契丹人最近插手了宋夏兩國之間,趙頊知道他需要一個知兵強勢的樞密使,而不是一個沒有經歷過戰陣的執政。

  為了維護朝堂內的勢力平衡,趙頊不得不選擇文彥博。就算秦鳳轉運司能短時間內設立,但對於河湟的幫助還要登到六月夏收之後。既然如此,此事過兩個月再提也不遲。

  趙頊還是納悶。

  文彥博到底是為什麼如此反對設立秦鳳轉運司,是在怕河湟那裡立功不成?但也不該這麼急,無論哪一項要出成果,肯定還要耽擱時日的。

  設立秦鳳轉運司,首要劃分的就是錢糧。將陝西轉運使路一分為二,對河湟之事,好處甚多。但要將區劃、收支等一系列權責劃分清楚,就跟兄弟分家一樣麻煩。

  還有在郭逵改任長安後,誰去擔任下一任兼任秦鳳經略使的秦州知州?這也是要需要考慮到問題——不管怎麼說,都必須是支持河湟開邊的人選,而且野心不大,沒有與王韶爭權奪利的想法。。

  加上新的秦鳳轉運使?又該分派給誰人?——趙頊準備先進行考察,要到最後有結果,還是要稍等幾個月的時間。

  想到這些,趙頊都不由得頭疼起來,人事上的選擇從來都是困擾著所有文武官員的問題。相對而言,還是量功記賞的工作輕鬆。給參加了戰鬥的諸多將校的封賞,現在已經初步定了下來。在最終敗陣的情況下,趙頊仍是儘量給他們最多的回報。等到王中正和趙瞻回返,在參考了他們的報告之後,便能定下最終的結果。

  不管怎麼說,趙頊一直都很大方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2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17)

  四月中旬,暮春與初夏的交替之時,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一天比一天更為熾烈的陽光,曬得石榴花紅豔如火,開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韓岡已經在長安城驛館之中住了快有半個月,等待著東京城中傳來最後的消息。相對於前段時間在生死邊緣的忙碌,現在的生活可以說是清閒得過了頭。不過這也是韓岡夢寐以求的,他還想著考進士。前面忙了幾個月,功課都耽擱了下來,見縫插針的攻讀經書,只能保證不會生疏,但更進一步的系統學習,也只有等到有了比較完整的閒置時間。

  在韓絳離職,郭逵繼任後,陝西宣撫司已經陷入瞭解散前的停滯狀態。。。沒有『便宜行事』的自行處斷之權,宣撫使就是一個空名,郭逵的主要精力現在都放在了他知京兆府及永興軍路安撫使的職位上。

  他剛剛上任,有許多事務亟待上手,另外因為吳逵的生死不明,所有與他有過關聯的設施、部署、人事,都要進行更迭或是檢查,不論是緣邊四路,還是關中腹地的永興軍路,都是一樣。

  為了處理這些大大小小、千頭萬緒的瑣事,郭逵很是忙碌,根本無暇去理會停擺中的陝西宣撫司。他身為宣撫使所下的唯一的一道命令,就是將帥府行轅遷到了長安城中。

  而在此之前,來自於緣邊各路的平叛將領,都已經各自率部回返駐地。只剩被韓絳陸續征辟而來的十幾個屬官,與韓岡一樣都住在長安驛館之內,等著朝廷最後的發落。。。

  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各自邀約,每天出門閒遊,白天騎著馬轉遍了長安內外有名的名勝古蹟,夜裡則去自唐時起,便廣有盛名的平康坊去體察民情。也只有韓岡一人,獨宿於驛館中的一處偏僻小院,日夜攻讀經傳。除了被郭逵征辟,沒有回邠州的游師雄,他也不去見任何閒雜人等,只是在讀書。

  讀書累了,就起身鍛鍊一下身體。流了一身汗後,換了衣服,就又坐下來繼續攻讀。如此專注苦讀,讓途經長安的呂大忠讚賞不已。

  關中有名的藍田呂氏四兄弟——呂大忠、呂大防、呂大鈞、呂大臨,除了呂大防外,其他三個都是張載的弟子,其中呂大忠年紀最長,跟隨張載也最早。。。他與張載同齡,卻依然師事張載,是韓岡、游師雄的大師兄。呂大忠本是做著,最近屆滿卸任後,暫時沒有去京城守闕,而是準備去橫渠書院拜會張載。只是在路上聽說了韓岡和游師雄這兩位最近聲名鵲起的師弟的名頭,才順道來拜訪。

  藍田呂氏雖未出過宰執一級的顯宦,但上溯數代也都是官宦人家,算是歷代簪纓。在張載門下,不同於種建中和游師雄以兵法為主,呂氏兄弟則是專注於經術之上。

  見到韓岡正在苦讀經傳,呂大忠便不顧旅途疲累的加以指點,連游師雄和韓岡為他辦的接風宴上,也在說著經傳釋義。。。他的這位大師兄雖是為人謙抑,但學問精深,在周禮、史論上更是專精,給了韓岡不少指點。

  而當呂大忠聽韓岡說起『以數達道』的想法,還有對『格物致知』的新解,也不是嗤之以鼻,而是興致盎然的詳加詢問,討論了數日之久,甚至幫了韓岡彌補了他敘述理論時,幾處用詞上的漏洞,用更加切實的儒學語言來解釋幾條力學定理,使得力學原理跟張載的氣學更加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這一番討論,直到行程緊迫,呂大防方才依依不捨的告辭離開。臨走時還讓韓岡對此繼續深入鑽研。在他看來,自然之道是氣學重要的組成部分,如果韓岡對格物致知的總結更加充分,便可以更加完善氣學上這一方面的理論。。。所以他告別的時候是依依不捨,走時卻是腳步匆匆,急著要跟張載去討論。

  呂大忠走了,韓岡繼續安然坐下來讀書。只是他苦讀歸苦讀,等到留在綏德的周南,被種諤遣了可靠親信護送過來後,韓岡也會在讀書和鍛鍊之餘,加進去一點娛樂活動。

  沒有外人的小院中,周南換了一身輕薄的青色羅衫,單薄的數層絲綢遮掩不住傲人的身材。踩著一雙木屐,白生生的一對小腳露在外面。她坐下來的時候,背挺得很直,巴掌寬的繡花黃絲羅帶系在腰間,更顯得腰肢纖纖、峰巒挺拔。

  韓岡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頭上的榆樹蔭蔭如蓋,遮擋著變得熾烈起來的陽光。低頭看著桌上的書卷,默默的讀著書上的文字。。。唸完一句經文,便閉上眼睛去背誦有關的註疏。一段段的背過來,顯得不急不躁。

  而周南嫺靜地在一旁,拿著輕羅扇,輕輕的扇著風。持扇的小手,光潔如玉,褪到肘間的袖口又把玉藕一般的小臂露了出來。手臂輕揮時,閃著炫目的白光。

  絕色佳麗就在身邊,陣陣幽香從微敞的襟口處散了出來。此情此景讓人沉醉,但韓岡依然不解風情的在讀著書。專注而用心的神情,讓周南痴痴地看著,不知時間倏忽而過。

  一直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才有人驚擾到靜謐而安寧的氣氛,游師雄找上了門來。

  聽到外面游師雄的聲音,周南連忙起身,快步走進了屋內,她的穿著不能見外客。。。

  而韓岡把書放下,自己過去開門,把游師雄迎了進來。兩人就在院中坐下,淡淡的幽香仍在原處,游師雄微微一笑,也不打趣韓岡的豔福,而是正色道:「玉昆,京裡來的使臣終於要到了。」

  「什麼時候?」

  「明天……郭太尉已經派人去迎接了。」

  「明天?」韓岡驚喜著,「等了這麼些日子,終於有了個了局」

  「可不一定是好事啊」游師雄卻嘆了口氣。

  他在張載的弟子中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個,中進士又早,與同窗們的聯繫比剛剛嶄露頭角的韓岡要多得多,如今又在郭逵的帳下,消息也自靈通不少,今天剛剛得到一點新情報,便趕著過來。。。

  「為了評判今次一戰的功過,據說王相公和文相公兩邊吵到天翻地覆,一個說羅兀得而復失雖是不無遺憾,但勝果纍纍,戰功為多年僅有;一個則道,此戰勞民傷財,激起兵變,哪有半分功勞可言。這彈劾和請郡的奏疏,一封接著一封,也不知道那邊佔了上風。」

  韓岡搖搖頭,冷笑著:「小弟不信文樞密敢吞沒參戰眾軍的戰功?」

  「樞密院當然不敢,所以倒楣的會是宣撫司中的文官。韓相公的處置已定,總的要有人出來負責——光一個吳逵,壓不下悠悠之口。。。」

  就算是文彥博等一干舊黨,也怕不能以功封賞,以至於鬧出兵變。他們打壓的,只是宣撫司中的文官。宣撫司文官都是韓絳征辟而來,能力水準都不差,且絕大多數都是偏向於變法一派,如果承認了他們的功勞,等於是給新黨添磚加瓦,文彥博他們怎麼肯幹?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樞密會怕逼反了武將,卻不會怕得罪陝西宣撫司的文官,看起來真的是不妙了。」韓岡笑著,這對他來說倒是不差。

  「玉昆你倒是胸有成竹啊……」

  「跟景叔兄你一樣。」

  宣撫司中,韓絳的諸多幕僚,也就只有韓岡和游師雄的功勞是沒人能抹去。。。游師雄前面擔心的,就是他和韓岡獨佔功勛,而他人無賞,會惹得眾人嫉妒。而韓岡放心的,也是因為眾文官沒有功勞,他拒絕封賞,便不會讓人說成是沽名釣譽。

  當次日,宣詔使臣李憲帶著詔書來到長安,宣詔的內容,就是跟他們預計的一樣。趙頊和王安石都沒能壓下文彥博等一干舊黨重臣的反撲,不得不將宣撫司文臣犧牲掉。

  宣撫司眾文官,只有微薄的銀絹用以酬勞,而沒有任何加官進爵的功賞。只有游師雄和韓岡例外。

  游師雄的功勞沒有任何爭論的餘地,在叛軍氣焰正盛時,給他們當頭一棒,陣斬鼓動部眾將吳逵救出大獄的賊酋解吉,保住了兵力虛弱的邠州城。從膽識,從才智,在官員中都是屈指可數,故而特旨轉官。由選人轉為京官,脫離了選海。

  而韓岡,金銀財帛一樣不少,另外最為重要的一項,是跟游師雄一樣,也是脫離了選海,被特旨轉為京官。

  接下來只要他們兩人去京城走上一遭,依例面聖過後,就是正式的京官了。自此之後,便能走上陞官的快車道。在為官剛滿一年的情況下,便由選人轉為京官,這在官場上絕對是個異數。

  失落的眾文官的眼神又嫉又妒,但他們卻震驚的發現,韓岡並沒有叩拜謝恩的意思。

  李憲催促著:「韓岡……還不接旨謝恩」

  「玉昆,你……」游師雄也大驚失色。

  圍觀的眾人都不知道為何韓岡還不接旨。橫亙在選人和京官之間的鴻溝,深闊如淵海,多少心比天高的臣僚,在一次次轉官未果的情況下,最終失去了所有的動力,在選海中沉淪了下去。才二十歲就能成為京官,只有宰執家的嫡子受到蔭補時,才有可能。純憑功勞,韓岡可能是幾十年來的頭一份。

  為什麼要猶豫?還是說,他歡喜壞了,忘了謝恩?

  韓岡沉默了一陣,終於開口。是謝絕,而不是接受:「羅兀之捷,在於精兵悍將,韓岡不過是隨行而已,並無尺寸之功。至於說降叛軍,乃是大軍在外之故,並非韓岡之力。至於其餘微薄之功,當不起如此封賞。諸多溢美之詞,韓岡亦是愧甚。」

  他再拜叩首:「下臣不敢受賞」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3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18)

  韓岡拒絕接受封賞的消息,傳到京中之後,當即引起了一番風波。他是跟趙顥爭風吃醋過的名人,在京城和朝堂上的名氣比他的官職要大得多。一聽到他推辭了豐厚的封賞,舊黨說他知廉恥,不敢無功受祿,而新黨則說他是為人重義,不願獨自受賞。可隱隱的,也有人說他是沽名釣譽。

  趙頊也納悶,拿著李憲的回書,問著王安石:「王卿,韓岡這是在為人打抱不平嗎?」

  當日與韓岡的對話王安石還記得,但他也沒想到,韓岡竟然能言出必行。

  凡事皆是有所得必有所失。橫山一役,消耗了關中多年的積蓄,雖然斬首超過此前十年的總和,但還是沒有達到最初的目的。。。功敗垂成,光是把罪名推到一個叛臣的身上,就此輕輕揭過,實在說不過去。而且在功敗垂成之後,宣撫司上下一人都未被治罪,說起來已經是足夠寬大,再大加封賞,那究竟誰要為此事負責?

  如此責難,王安石都辯不過文彥博。保住了領軍眾將,讓韓絳事先洗脫罪責,已經做得太多了。他也得為日後考慮。留下了一個壞的先例,就會給後人留下鑽空子的機會,任何一項制度都是這樣一點一滴的敗壞的。一個看起來說的過去的藉口,就能讓所有人脫罪,還要送上封賞,怎麼想都會遺留後患。王安石當時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稍作退讓。。。

  不過輪到韓岡身上,情況就不一樣了。他的功勞,文彥博都不能睜著眼說沒有,跟游師雄一樣,都是例外中的例外。而韓岡躬身踐行,更是少有的事。王安石在聽到長安的回信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韓岡早前入京時,曾與臣言及羅兀難守,不願去韓絳幕中。又曾道如果定要他去陝西宣撫司,敗且不論,即便是勝了,封賞的詔書中也不要寫上他的名字。臣當時只以為是,仍是強要他去了延州。後聞韓岡至韓絳帳下,在羅兀城中多有謀劃。更是以為他已改弦更張,沒想到還是如此強項。」

  「竟有此事?」趙頊心頭一震,很難得的大吃一驚。。。

  想不到韓岡事前也這麼不看好橫山之事,甚至還說出了這樣強硬的話。而王安石在韓岡說了這些話時,還逼著他去,更是硬到了極點。換作是他趙頊,肯定就此放過了。

  『真不愧是拗相公。』趙頊想著,『外號當真不會起錯』

  「此事千真萬確。」曾布在後面為王安石作證,「當時臣等亦在旁聽聞。韓岡的確是一心放在河湟之上,極力推辭前去橫山。」

  章惇冷淡的瞥了曾布一眼,立刻介面道:「不過韓岡並沒有因私心壞國事,若非有他出力,羅兀、咸陽,皆要多生枝節。」

  趙頊聞言,沉吟了一下,慢慢點頭。。。章惇說得沒錯,換作是別人,不私下裡搗亂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有幾人能像韓岡一樣,為自己並不看好的工作而賣力,甚至在其中立了大功的?

  對於這樣的臣子,趙頊覺得要多加褒獎才是。

  而且此前韓岡有很多功勞都沒有被錄入,一個不論在河湟還是在橫山,都出了死力的臣子,到現在還是一介選人,趙頊一直都覺得對他都有所虧欠。

  「朝廷豈有有功不賞的道理?」趙頊說著。

  若是普通的臣子作出這等近於沽名釣譽的手段,他乾脆就不會去理會。。。他們要求名,就給他們名好了。求仁得仁嘛,當真朝廷要求著給他們封賞不成?但韓岡不同,他功勞實在太大了,人品上趙頊也信得過。

  正如章惇所言,雖然韓岡反對橫山之策,卻沒有以私心壞國事。無論韓絳還是種諤,還有張玉、趙禼,都讚他忠勤敢勇,智術過人。近日剛剛獻上來的霹靂車,也是他所發明——霹靂車這個名字,還是趙頊所起。

  如此多的功勞,加上諸多重臣的推薦,還有他本人的才華,莫說京官,升做朝官都綽綽有餘。在趙頊眼裡,韓岡除了年輕,沒有別的缺點。連心性都是極好的,重義守信,剛直不阿,不為爵祿所動,這在近來趙頊做見到的臣僚,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這樣的臣子如何不重用?要加以重賞趙頊這麼想著,打算再發一次詔書過去,「以發明霹靂砲的名義如何?」

  但王安石卻搖頭,「以韓岡的脾性,臣恐怕就算強逼著也不會接受」

  變通就是妥協,韓岡要是接受,少不得會受到嘲諷,韓岡也不會這麼軟弱。而敢跟親王爭風,脾氣不硬那就有鬼了。

  「韓岡真的是不想要封賞?」

  「以臣看來,是千真萬確」

  趙頊頭疼起來:「那該如何處置?」

  「韓岡既然要辭讓封賞,如其所願即可。。。是否有為宣撫司眾官打抱不平的意思,則可以不去理會。」王安石提著自己的處理意見,「以韓岡之才,回到河湟,不愁無功可立。」

  「這樣不太好。」趙頊搖搖頭。一件事歸一件事,立了功如何能不賞?回河湟立功,到時自然會依功封賞。而眼下,在陝西宣撫司的功勞,也同樣要賞賜,這才是朝廷待臣之道。

  「可韓岡不會接受。」王安石還記得韓岡那對尖銳鋒利的眉眼,沉甸甸的眼神,就跟自己一樣,都是不為外物所動的強硬性格。

  君臣二人都在犯難。

  章惇站了出來,「臣聞韓岡之父韓千六,雖是一介老圃,但精於農事,在通遠軍屯田一事多有功績,王韶、高遵裕皆有所言。。。」

  趙頊想了想,這也算是個變通的辦法。就是韓岡官位太卑,如果他已經是朝官了,直接封妻蔭子、封贈父母,處理起來很方便。不像現在,必須繞著來,「那就給韓千六贈一官。」

  「得官不可無功」曾布勸著趙頊不要太急,「不若等六月開鐮,若軍屯田畝果真有所收穫,贈官便可名正言順。」

  趙頊沉吟一陣,點了點頭,可終究還是難以釋然,這非是優待功臣之道。但韓岡強硬如此,他也不能逼著來。本來趙頊還想見一見韓岡,但現在正風尖浪口之上,他不想讓韓岡成為眾矢之的,還得先放一放,只能再等機會了

  ——河湟那裡也該快上一點了。。。

  ……………………

  韓岡一心一意要在河湟立下功勛,把送上門的封賞,都給推辭了。這也算是對宣撫司同僚們的一個交待,現在他們對韓岡也變得親熱了許多,而不是像過往,只有武將才跟韓岡關係好。

  本來游師雄也是想跟著韓岡一起來推辭封賞的,但被韓岡勸住了。韓岡他是名正言順的宣撫司中屬吏,但游師雄立功的時候是邠州軍事判官,後來是被燕達征辟,再後來,才是到了宣撫司中做事。。。但到了現在,也還沒有一個正式的編制。既然如此,又何必湊這個熱鬧。選人轉官不容易,游師雄跟自家的情況又不一樣,推了不一定會再有機會。

  游師雄最終接受了韓岡的勸告,兩天後,就啟程去了東京城。選人轉官的數量,一年大約在一百多一點。一旦轉官之後,就是有資格成為親民官——最低的也是知縣。人選的合格與否直接關係到地方百姓,故而大宋歷任天子都是極為看重轉官一事。每一位轉官的選人,都要詣闕上殿,由天子親自評審一番。韓岡放棄了自己的資格,游師雄也只能自己獨自上路。

  但韓岡也不復早前的輕鬆。陝西宣撫司的名號尚未撤銷,但帥府眾官則都已經給撤去了職位。倒楣的回京城流內銓門口闕亭守著,等著張榜公佈新的實缺位置;而運氣好的,早早定下了職位,各自上任去了。

  韓岡是從河湟臨時調來,本來的職位並沒有被撤銷。他還是緣邊安撫司的機宜文字,以及秦鳳路管勾傷病事,另外,新來的詔書上又加了他一個通遠軍簽書軍事判官的職位。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命他押送最後一批叛卒前往通遠軍的命令。

  投降的三千叛卒,早已經分批前往通遠。而他們的家屬,也已經隨之前往。這是早在咸陽剛剛攻破不久,朝廷便已經下發了同意的詔書,並指明由燕達負責,韓岡監管。

  按照韓岡的建議,燕達同意讓叛軍家屬與他們犯罪的子弟隨行。這等於是給叛軍們安排個累贅,就算半路想跑,也帶著家中老弱也不方便逃跑。同時燕達還下令,在叛軍中實行了連坐制,五戶一隊,只要少了一人,便是全隊受到懲罰。

  就這樣三千叛軍分作十批,一批批的離開了渭水北岸,知道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批,主要有前任將校所組成的隊伍。不過過去的職位早已成了陳年舊事,現在他們的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流亡河湟的罪犯。

  有人監視,有人壓陣,韓岡又派出了最後十幾名護工一起隨行。天氣熱了,以防疾疫。

  韓岡的威望甚隆,也注意不讓押送叛軍的士兵,騷擾這些罪囚的家人。在路上,沒有半點風波。經過了近十日的緩慢行程。到了五月初的時候,韓岡終於看到了闊別已久的秦州州城。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4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19)

  最後一批流放通遠的罪囚過境秦州。新任的秦州知州,前陝西都轉運使沈起,便遣了衙中僚屬來幫著韓岡,將罪囚在城外的空營中安頓下來。

  而隨著雄武軍節度判官一起到來的,還有闊別了許久的王厚。

  看見王厚,韓岡又驚又喜,「為何處道兄會在秦州?」

  「愚兄是來迎玉昆你的」王厚笑道。他看了一眼韓岡身後的近三百名罪囚,還有數倍於此的他們的家人,「還有這最後一批流配通遠的囚犯。」

  好友多日不見,韓岡和王厚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韓岡更是有許多話要問,不過節度判官就在旁邊,韓岡在情在理也要先招呼好他。。。

  當初州中的節判吳衍,於韓岡的大恩,不過由於在王韶和李師中之間站錯了隊,早已離開了秦州。現在的節判謝蘊,韓岡並不熟悉,與其寒暄了幾句之後,本想就此送他離開營地。誰想謝蘊在走出營地大門,辭別時卻道,「在下出城前,沈經略曾有言。若玉昆今日有閒,可往州衙一敘。如果旅途疲累,那就罷了,可等過後再說。」

  話雖如此,但韓岡可不會不識趣,自高自大的讓沈起等待。他拱手應道:「大府有招,韓岡哪敢不允。眼下正是有閒,當隨節判同去城中。」

  一個稱呼經略,一個道著大府,對沈起幾個官職頭銜的取用,便體現了韓岡和謝蘊之間立場的不同。。。

  王厚聽著心中快意,韓岡對河湟之事的獨佔之慾,可不必他父親要差了,「在下也隨之一起入城好了,到時就在衙門外等著,等玉昆你出來後,正好去晚晴樓逛一逛。」

  謝蘊臉色微變,卻也不好阻止——王厚根本不歸他管——而且王厚到了州衙門外,沈起也拉不下臉讓他真個等在外面。

  韓岡安排好隨行的軍隊和囚犯,又遣人通知了周南一聲,便跟王厚一起,隨著謝蘊往秦州城去了。

  沈起的大名韓岡早有耳聞。。。是朝中不多的會做事的能臣。他在長江口的海門縣任知縣的時候,曾經為了讓沿海百姓不受海潮之苦,主持修築了海堤百里。

  韓岡在大宋官場上混跡踰年,很清楚以知縣的身份能掌握的資源究竟有多少。用微薄的資源而修築起百里海堤,以此時工程技術水準,沈起在政事上的手腕不言而喻——州中、路中應該沒有給他多少支持,否則,功勞就不會算在沈起頭上。

  韓絳擔任陝西宣撫使,為了能更好的保證前線的糧秣軍需的供給,便將政務水準出眾的沈起找來,讓他做了陝西都轉運使。而此次橫山攻略,在後勤上,沈起領導的陝西轉運司,沒有給前線的大軍添過一點麻煩,以此可見沈起的手段。。。

  慶州兵變之後,在郭逵緊急被調任長安的時候,喜歡談論兵事、在朝中也有知兵之名的沈起,由於正好身在陝西,所以被天子和政事堂給挑中,讓他來鎮守秦州重鎮。

  沈起對河湟開邊有什麼想法,現在還沒人知道。但看他趕著招見韓岡,恐怕還是存了一點心思。

  「不指望沈大府能對河湟開邊有何助益,只要他不插手通遠軍中內事便可。」在謝蘊身後,王厚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意,但輕聲道出的言辭卻是冷峻無比。

  「橫山已敗,關西也只剩下河湟了。天子如何會讓人幹擾?而且我還聽說,秦鳳轉運司年內就會從陝西那裡劃分出來,到時候,秦州如何還能再拿錢糧干擾開邊之事?」

  當初韓岡在游師雄那裡聽說的僅僅是傳言,但前日,他收到了章惇的私信,在信中卻是已經確定了秦鳳轉運司的設立,等收過了秋稅就開始組建轉運司的衙門。。。

  王厚明顯也聽說了此事,笑了笑:「好歹沈大府還是秦鳳經略使。」

  「經略使由誰做都無關緊要,等到要出兵的時候,緣邊安撫司也可以變成正式的安撫司」

  「想不到玉昆也看出來了……家嚴也是如此說的。」

  橫山攻略功敗垂成,能讓趙頊揚眉吐氣的也只剩下河湟這處偏師。。。有了天子的支持,三千叛軍才能這麼容易的被流放到通遠軍去。而憑藉天子的支持,以通遠軍為核心,從秦鳳安撫使路轄下,劃分一個新的安撫司出來,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不論王韶,還是韓岡,都是看出了天子急不可耐的性子,心中底氣十分的充足。

  可能是看出了韓岡不會親附沈起,謝蘊縱馬在前,與後面的韓岡和王厚漸漸拉開了距離。

  見謝蘊離得遠了,王厚也不用刻意壓低聲音,「除去了駐軍,原本通遠軍轄下的漢兒,也就只有五千一百餘戶,這還是把古渭……隴西縣東面的永寧寨等十一處城寨的百姓,一起給算進來的結果。。。只論隴西到渭源這一條線,其實才一千三百戶,七千餘口。」

  「被流放來的叛軍總計可是有兩千四百二十六戶。」

  ——三千叛軍中有兄弟、父子,所以戶數少於人數,而陝西的一戶人口往往能超過十人,尋常也有五六人,故而被流放到通遠軍的罪囚多達一萬六千餘名。

  韓岡笑得得意,若非如此,他何苦要想方設法把這些叛軍弄到手?要想化夷為漢,沒有足夠數量的漢人作為核心,怎麼可能成功?

  為了充實通遠軍的人力和物力,政事堂是把原古渭寨以東的十一處城寨都劃歸了通遠軍,其中就有以馬市而聞名的永寧寨。。。所以通遠軍的戶口還勉強能讓人看得過去,如果只有古渭和渭源,一本冊子就能所有漢戶登記完畢了。可即便如此,通遠軍的戶口還是不多,現在一下多了兩千四百戶,等於增加了全通遠軍戶口的一半,或是隴西縣【古渭】以西地區的兩倍。

  對於這些叛軍,韓岡可是從來沒打算把他們當成罪囚來使喚,都是看作了能充實通遠軍的重要的人力資源。兩千四百戶,在邊地已經是一個縣的編制。而且還都是有過戰鬥經驗的精銳。即便過去是叛軍,但在眾羌環繞的河湟地區,不依附官府,可沒他們的活路。。。韓岡也不怕他們有什麼變亂。

  「已經到了隴西的罪囚,安撫是怎麼處置的?」韓岡問著王厚。

  他可不希望他辛辛苦苦才要來的人手,被人糊裡糊塗的全都弄廢掉。雖然王韶和高遵裕應該不會做蠢事,但不問一下,韓岡也不放心。

  「玉昆你放心……」王厚像是知道韓岡在擔心什麼,笑道,「愚兄離開隴西的時候,才到了第一批,兩百多戶。就放在古渭……隴西縣城邊上。剩下的幾批則是會一點點向西排過去,住在沿河的護田堡中。至於玉昆你親自押來的最後一批,家嚴和高鈐轄準備安置在渭源。」

  「這樣最好」韓岡對王韶、高遵裕的安排很滿意,「這些人多有官身。。。能在西軍中為將校,手上沒點本事是坐不穩位子的。這幾天我看了,他們的確是各個武勇了得,沒有一個弱者。如果好生對待,讓他們的戴罪立功,渭源將穩如泰山」

  韓岡見到了沈起。新任的秦州知州還安排下宴席來款待韓岡,還邀請了王厚,從他在宴席上的態度,看起來沈起的確有心於河湟。

  但沈起不是郭逵。韓岡可以信任郭逵的指揮才能,甚至希望開戰時,由郭逵統領大軍——這比王韶成為主帥更為穩妥。不過,若是換作沈起,同為一介文臣,韓岡還不如去相信王韶的能力。

  對於沈起在宴席上的試探,韓岡裝著傻,哈哈笑著推了過去,這些煩心事還是交給王韶和高遵裕去處理。

  第二天清早,大隊離營啟程。又用了七天的時間,韓岡一行最終抵達了目的地,回到通遠軍中。雖然與他離開時,城池和區劃名字全都變了。但出現在山坡下的那座不算高峻的城牆,在韓岡眼中還是那麼的親切。

  看著坐落在谷地中的城池,自韓岡以下的上千人,都不顧頭頂上的炎炎烈日,全都在山路上加快了腳步。在道路上奔波勞碌了半個月,而且還是炎熱的夏日,就算只是初夏,也已是讓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結束這段艱難的旅程。

  從山路上下來,離著隴西縣城還有很遠的距離,一道塵煙出現在前方的道路上,一對快馬迎了上來,卻道是奉命來迎接韓機宜。

  隨著隊伍的不斷前進,一對又一對報信的快馬衝到了韓岡面前,高聲通報,皆道是奉命迎接韓機宜凱旋。到最後,離著縣城還有三四里,兩面大纛終於並排著出現塵頭中。

  王、高。

  一見到兩面大旗,韓岡立刻翻身下馬,邁開腳步,迎了上前。

  在王韶和高遵裕的馬前,韓岡拜倒與途:「哪裡能勞動兩位安撫相迎,韓岡受寵若驚」

  王韶和高遵裕也立刻下馬,並肩上前,把韓岡從塵土中扶起,高聲笑道:「玉昆,這是你應得的」

  是的,這是韓岡應得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5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2章吳鉤終用笑馮唐(20)

  已是麥熟時節,田間麥浪翻騰,眼見著豐收在即。在田間從事農活的人們,正掘開阡陌,為麥地交上最後一遍水。

  在隴西縣城外新近開闢出的幾條管道,引得是左近山間匯入渭河的支流,灌溉起城外上百頃田地。這是韓岡離開前與王韶、高遵裕一起定下的規劃,沒想到已經成了現實

  王韶見著韓岡注意著流過道邊的水渠,便道:「自從古渭升軍之後,有了人力,開闢管道就方便多了,才一個月功夫,就開了總計三十里長的河渠。現在人手更多,今年一年還能開闢出更多的灌溉管道。令尊在其間,給了不少的指點,等收穫後,安撫司會向上為令尊請功。。。」

  韓岡恭聲謝過王韶。但在前段時間,收到的章惇寫給他的私信中,已經提到了贈官的消息。韓岡進城拜見父母時,並沒有將此事說出來,準備給韓千六留一個驚喜。

  戰戰兢兢的周南,在眉開眼笑的韓阿李面前,終於放下了心來。而韓岡看著嚴素心和韓雲娘泛紅的眼圈和幽怨的眼神,心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夜裡都要辛苦了。

  重新上手的政事,比起宣撫司中的庶務簡單了許多,讓韓岡處理起來輕鬆愉快。

  等到田間開鐮的時候,陝西諸路高層的人事安排的最終結果終於傳來了。

  首先是秦鳳路,沈起正式被任命為秦州知州,而不是此前的暫代;經略使、都總管兩個兼職,理所當然的也同時轉正。。。王韶和高遵裕對此都不是很關心,如今已經不是一年前的情況,秦州知州現在也壓不倒緣邊安撫司的聲音。

  同樣暫代要職的張守約,也終於升任了他夢寐以求的秦鳳路副都總管。在軍中熬了幾十年,如今成了高階將領中的一員,韓岡也為曾經舉薦過他的張守約而感到高興。

  被替換的郭逵自然還是留在京兆府穩定關中,而副總管燕達,則在結束了招捉使的臨時差遣後,被調回到鄜延路,接替種諤留下來的空缺——鄜延路兵馬副都總管。

  卸職後的種諤去了京中,擔任起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統領上四軍中的龍衛、神衛二軍。。。雖說這是三衙管軍中最低的一個職位,可畢竟還是統帥天下百萬大軍的主將之一,非功臣宿將不可任職。種諤得此一官,可謂是超遷。從此以後,他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被稱為太尉的大帥了。而不是像他的父親種世衡,只是在民間有個太尉的稱呼。

  橫山攻略,本就是由種諤宣導並實際主持。雖然以失敗而告終,但朝堂上都認為他只是運氣不好,非戰之罪。在今次參戰的諸將之中,種諤是唯一沒有晉陞本官官階、得到賞賜的一人,不過在橫山攻略失敗後,依然還要讓他去京中鍍一層金,可見天子對他的期望還是很高。。。

  直接領兵參與了橫山戰事的兩名副都總管中的另外一人——環慶路副都總管張玉,功勛亦著,尤其是在羅兀城退軍的過程中,表現尤為出色,因此本官被升為正任官中的團練使,已經武臣中頂尖的貴官中的一員。

  只是張玉並沒有像種諤那樣被調入京中,而是頂替了在廣銳軍叛亂時,顢邗無能、措置不當的慶帥王廣淵,擔任慶州知州、環慶路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以他已經是宿將的身份,成為一路統帥,可以看得出天子和朝堂已經把他和郭逵一般,當作了邊地的定海神針來對待。

  五個經略安撫使路,現在已經有兩個是由武將來擔任主帥。。。郭逵在永興軍路,張玉在環慶路,雖然這是慶州兵變後,不得已而為之的舉措,但這也是真宗朝以來極少有的情況,想來也是長久不了。過個一年半載,多半朝廷就會忍不住了,改讓文官來取代他們。只是在眼下,卻還是他們春風得意的時候。

  此外,高永能去了涇原,折繼世回了河東,但凡在橫山一役中有上佳表現的將領,無一例外的都厚贈封賞,有了各自的去處。

  相對於一個個加官進爵的將校,宣撫司的文官當真吃虧大了。韓岡回頭看看,連種建中都成了小使臣最高一級的東頭供奉官;而親身參加了羅兀城撤軍,並獻策伏擊了嵬名濟的種樸,更是一躍成為正八品的內殿崇班,進入了大使臣的行列——已是相當於文臣中的朝官了。。。

  雖說武將只要有戰功,晉陞就是這般迅快,而犯了錯,降級也很快,可種家兄弟的境遇,讓王厚都為韓岡抱起不平來。

  在自家的小院中,坐在蔭涼的樹下,韓岡為臉色憤憤的王厚倒著酒。不以為意的笑著:「連番大戰,斬獲無數,晉陞起來當然快。以他們的功勞,受到今次的賞賜,並不算待之過厚。」

  「但你可不是這樣。」王厚尤是難以釋然,「看看玉昆你,以你的功勞,不論是在河湟還是在橫山,單獨拿出來都能入朝上殿。可現在呢,種家的人反都搶在你前面了。。。」

  韓岡輕笑著,給自己的倒了一杯自家釀的青梅酒,倒滿微黃色酒漿的杯壁外側,有著滴滴水汽凝成的露珠。天氣暑熱,傳說中的青梅煮酒,絕沒有連酒罈一起放在井水中冰鎮過的酒水喝得舒爽。

  他舉杯向著王厚,笑容毫無罣礙:「各有各的緣法,各有各的際遇,強求不來的。」

  比起一時的官場得意,天子的重視才是第一位的。章惇在給他的信中都說了,天子可是為不能依功封賞,苦惱了許久。種朴的名字,皇帝不一定能記住,而韓岡這兩個字,就算沒有寫崇政殿的屏風上,想必趙頊也不會忘了。

  種建中寄來的信箋,順便還提起了趙瞻的結果,雖然在所有參與了關西戰事的文官中,趙瞻在樞密院那裡得到了最高的評價,多人聯名為他請功,而天子也沒有駁斥,本官都跳了兩級。。。但已經三個多月過去了,原本的開封判官早被人佔了去,但新差遣依然未至。作為朝官就只能在家中候著,這也算是趙頊對他不滿的反應。韓岡對此,也只是一笑而已。

  冰涼的酒水下肚,韓岡放下杯子,又拿起筷子,嚴素心做的下酒小菜可是一絕。吃了一塊煙薰兔肉,他才又道:「橫山攻略雖是敗退,但西夏國勢也因此削弱了不少。前日還聽說,興慶府那裡生了點亂子,梁氏兄妹殺了不少人。幾年之內,党項人那裡就算再動刀兵,也不會到窮鄉僻壤的河湟來,而是往環慶等上佳去處去劫掠,我們可以安安心心的收拾木征和董氈。。。」

  王厚終於放開了,呵呵一笑:「家嚴近日也念叨著吳鉤終用,因橫山之事,河湟已是蹉跎許久。接下來……也該輪到我們了。」

  ……………………

  橫渠鎮是勾連東西的要道,是渭水流入關中平原後,經過的第一個大鎮。站在鎮中,南面的太白山頭上的皚皚白雪清晰可辨,只看著山頭,便彷彿有一陣涼意沖散了夏日的暑熱。

  就在鎮子外,是一片豐收在即的麥田,由青轉黃的麥浪一眼望不到頭。田地中阡陌縱橫交錯,將一塊闊達數頃的地面,劃分成一個個豆腐塊似的方田。。。

  頂著正午時分最為熾烈的陽光,有兩名五十上下的老者,緩步走在狹窄的田間小道上。後面一人是在長安見過韓岡的呂大忠,而走在他身前一點,與他年歲相當的老者,帶著斗笠,一身短打,裝束看起來像個鄉農,但他的步伐舒緩中而帶著沉穩,自有規矩在足下。舉手投足,都與土中刨食的農民在在不同。雖然貌不驚人,但神采內蘊的醇和氣質,是飽學宿儒才有的氣象。

  呂大忠望著田間,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喜色,「先生,這塊地今年必是豐收無疑,井田當真有效。」

  對著前面的老者,呂大忠的聲音恭謹,並不因年歲相近,而有所怠慢。

  「貧富不均,教養無法,雖然人人都說是要大治,實則不過是苟且而已。欲行仁政,首先便是得行井田之法,以均貧富。」斗笠老者語聲徐緩,溫和而誠摯,即便是語帶責備,也會讓人不會感到生氣,而是虛心接受。「王介甫贊井田,正叔、伯淳【二程】也讚著井田,但並不是光說就可以的。」

  老者溫潤的眼神中,有著少年一般追尋著理想的神采,「世人皆知井田之善,卻拖延不行,不過是畏難而已。如果能緩緩圖之,十年二十年,一代一代行之不移,終有成功的一天。雖然你我可能看不到,但總能遺澤於後人。」

  「先生說的是……可惜玉昆沒能來看一看。不論書院還是井田,都有他一份功勞。」

  韓岡前日從長安回通遠軍,正好經過了橫渠鎮。但當時他還是押送著流放通遠軍的罪囚,為防他們給地方帶來危害,每天的行止都是有著定數,就算韓岡本人也不能隨便離隊。甚至害怕驚擾百姓,在經過沿途城鎮的時候,都必須加速通過,嚴禁耽擱。

  所以韓岡還是無緣到新修好的書院中一行,也無緣看一看,由他資助而買下,作為關學一派進行井田實驗,分給農民的田地。這讓呂大防感到很遺憾,也為韓岡遺憾。

  老者在田壟上慢慢的走著,正午的烈日也沒能讓他腳步多上一份急促。他一束束的看過沉甸甸的麥穗,「此事不用急。玉昆雖然困於俗務,但心性仍是吾輩中人。同是在大道行走,終有能見面的時候。」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6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3章旌旗西指聚虎賁(一)

  九月初的隴西已是深秋,草木皆已枯黃,一個月前尚漫山遍野的鬱鬱蔥蔥的綠色,現在則成了山嶺間的點綴。河中渠中的流水依然潺潺,但叮叮咚咚的水聲中,也已透著縷縷寒意。開犁播種的時候快要到了,道邊田地中的雜草,已經被焚燒了一遍。王厚正騎著馬,行在黑色田地中的官道上。他身後跟著一列車隊,幾乎都是空載,拉車的挽馬頭昂足揚,步履輕快的小跑著。

  王厚是奉命押運糧草去渭源堡,現在才剛剛回返隴西【古渭】。一行車隊接近了縣城,於路遇到的商旅和行人多有認識王韶家衙內的,立刻閃到道邊,讓著他經過。。。

  冬日已然不遠,來往隴西的各地商旅又多了幾分,都想趕在天氣尚好的時候,為今年的生意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城門口熙熙攘攘,王厚的車隊雖然身份不同,不過還是在城門處耽擱了一陣。

  進城後,親自押了空車送去工匠營那裡檢修,王厚調轉馬頭,縱馬返回衙門。驗了牙牌,進了大門,只見兩名沒見過面的從人牽了幾匹河西駿馬,往角落處的馬廄走去。王厚與他們擦身而過,瞥眼見到其中最為高壯的一匹黃驃馬的馬鞍上,正正方方刻著『仇讎未報』四個大字,文字用濃墨描上,底下朱紅馬鞍映襯著煞是醒目。

  也是有了幾分文人習慣,王厚的視線隨馬而走,盯這幾個字多看了幾眼。。。只覺得字體骨肉均亭,大有顏太師之風。馬鞍一側,掛了兩支熟銅簡,看馬鞍給拉得歪倒一邊,就知道這兩支四棱銅簡份量絕然不輕。王厚眼尖,只看到銅簡的簡身上有銀光在閃,定睛瞧去赫然又是嵌了銀的四個字。

  『該不會也是仇讎未報罷?』

  王厚暗自思忖著,能用上肩高四尺半以上的上品戰馬,又配了朱鞍,縱還沒得到遙郡的兼官,本官也該離橫班不遠了。這個等級的軍頭,一路也沒幾人。

  他隨口問著門前的司閽:「是哪家的將軍過來了?」

  「是環慶的姚都監。。。」

  「哦,原來是姚武之」

  得到提醒,王厚一下恍然,想起了傳說中在身邊所有器物上都刻下仇讎未報四個大字的那個人物。

  『姚兕終於還是到了。』他邊想邊向內院裡面走去,『三種二姚,倒要看看,這二姚中的老大到底能不能跟三種比個高下。』

  種家、姚家皆是西軍將門世家。姚家這一代的姚兕、姚麟,少年時起便屢立功勛,很早開始便與種家第三代中的佼佼者——種詁、種諤和種誼三人並稱,也即是所謂的三種二姚。。。不過在種諤飛黃騰達的現在,這個稱號,姚兕姚麟都當不起了。

  走到內廳門前,因是有客在此,王厚也不便隨意入內。按著規矩讓守門的侍衛入廳通稟。過了一陣,才被招了進去。

  王韶正端坐在帥椅上,多年來風霜和勞碌染白了鬢角,讓他比實際的年紀長了近十歲。但居移體養移氣,王韶身荷重任,厚積如山的氣勢,也越發的淩人了起來。

  在廳中東首,一名四十不到的將領也四平八穩的正坐著。方臉細目,膚色略黑,算是端正。只是嘴角緊抿,向下彎著,拉出深深的溝壑。一張臉死板著,像是被人欠了鉅款……看他的臉色,少說也有十萬貫。。。這位討不回帳的債主,因為其父死於陣上,便在身邊所有的器物上都刻下仇讎未報的標記,上陣殺敵,最是勇武無比。只看外相,姚兕的確英武不凡,不比種詁、種誼稍差,當是名副其實的名將。

  姚兕見到王厚進來,便起身告辭。王韶親自送了他出帳,轉回來,王厚便把他運送糧草的任務向王韶交代清楚,繳回了令箭。

  王厚順利地完成任務,王韶這個嚴父也免不了要贊上兩句。

  得到父親的誇獎,王厚心中也挺是高興。笑說了兩句,他才回頭問著:「姚武之倒是來得快,朝廷下旨才沒幾天功夫吧,孩兒只是去渭源一趟,他怎麼就到了?」

  「大概是因為種諤吧?」王韶這已算不上是猜測,而是符合人情的事實。。。種諤已是三衙管軍,而二姚還只是邊疆的中層將領,他們怎麼可能會服氣?

  「姚兕趕在第一個來,開戰的時候,說不得也得讓他佔個先。」王韶又說著。

  王厚點了點頭。的確,姚兕行動如風,沒有半絲拖延,必然要大加酬獎。而王韶能獎勵他的,就是開戰後一個可以吃肉而不是啃骨頭的機會。

  ……準備開戰了。

  就在一個月前,在朝堂上反覆了半年之久的爭執最終有了定論。。。舊有的陝西轉運使路被一分為二。東面為永興軍路,西面為秦鳳路,設立轉運司,分別以長安京兆府和秦州為治所。

  在這次的區劃調整中,等於是將原本同歸一處管轄的陝西軍務後勤,從此劃分開來。緣邊四個經略安撫司,東面的鄜延、環慶歸於永興軍路轉運司,西面的秦鳳、涇原兩個經略使路的後勤轉運,則交由秦鳳路轉運司負責。

  涇原經略使路的糧倉渭州,由於知州同時也是涇原經略使蔡挺的治理,幾年來政通人和,風調雨順,糧食連續豐收。加上因為蔡挺的坐鎮,涇原從幾年前開始,西賊就已經不敢隨意涉足,這讓涇原路的軍糧損耗也減少了許多。。。因而州中的十幾處糧囤中的糧食,幾乎都是要滿溢出來。

  而將擁有從寶雞到盩厔【今周至】這一片富庶平原、同為關中糧倉的鳳翔府也劃給秦鳳路,其實也是表明了朝廷並不希望看到因為今年白渠流域的大面積減產,在糧食的問題上影響到河湟戰略的順利展開。

  永興軍轉運司因為年初的慶州兵變,原本最為富庶的白渠周邊諸縣,都成為亟待救濟的地區,一兩年內無力再向外做出任何後勤上的幫助。但有了渭州和鳳翔府的支持,加上秦州亦是產糧區,而且軍屯的成果也十分明顯,使得王韶眼下沒有後顧之憂。。。

  有了朝廷的支持,徹底解決河湟的時間已經定在了明年夏收前後。而今年的任務,則是翻越鳥鼠山,攻下武勝軍——也即是臨洮——將大宋對河西的控制區,擴展到洮河流域。

  要與木征直接對抗,還要防備之後可能的敵人,通遠軍眼下的兵力並不足以支持這樣的行動。所以今次動員的是秦鳳、涇原兩路的軍隊。姚兕是第一個前來報到的將領,而接下來,涇原路和秦鳳路的精兵強將也將彙聚於王韶麾下。

  上萬精兵彙聚一堂,如破堤之勢,湧向猶未歸附的臨洮,讓胡馬遠竄、不敢再行窺伺。再等到明年夏收,官軍最後的一波攻勢,將如洪水一般,將不肯順服的蕃人全數淹沒,不論是木征,還是董氈。。。

  幾年來的辛苦,就快到了最後的時刻,成功即在眼前,王厚幻想之中已是神飛天外,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王韶見怪不怪,已經低下頭去看著自己面前的公文。

  王厚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看看廳內廳外,忽然奇怪的問道,「怎麼玉昆不在?」

  「好像是酒場那裡出了什麼事,聽了消息,就變了臉色出去了。」王韶沒抬頭,只用筆指了指門外,「玉昆這麼久都沒回來,二哥你過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王厚答應了一聲,不敢再打擾父親的工作,輕手輕腳的出了門去。

  騎上馬,帶著親衛,王厚便往城東行去。韓岡最近向王韶和高遵裕要主持並改造酒場的工作,而隴西縣城,原來的酒場就設在城東。

  王厚打馬匆匆而行,但當他經過一處營區時,一片中氣十足的吼聲震耳欲聾的暴起,驚到了他胯下的馬匹。

  在戰馬嘶叫聲中,王厚幾乎是滾著跳下馬,用力扯定韁繩,將驚慌中的戰馬安撫。回過頭來,他惡狠狠地看著原本是空營的地方。

  營中多了一群身穿錦襖、手持銀槍的士兵,正排著整齊的佇列,在校場上操演著陣法。這群士兵,大約四五百人,正好是一個指揮的數目。人人身高體壯,長槍揮動如風,佇列嚴整似山嶽,行動間陣型亦是絲毫不亂,看著就知道是精銳。

  『想不到涇原路的選鋒都給姚兕帶來了。』王厚長吁一聲,怒氣收止,『蔡挺還真是大方』

  選鋒並不是軍中正式的編制,在樞密院的兵籍簿上也沒有這個軍額,但四個緣邊經略司,都有選鋒或是類似選鋒軍的存在。是各個經略司從配下的軍隊中,精挑細選的精銳所組成,基本上只有一個指揮,但戰力可匹敵數倍的敵軍。當初一舉攻下了羅兀城的,就是種諤所率領鄜延路選鋒。現在姚兕帶來的,則是涇原路的選鋒。

  看了兩眼涇原選鋒的操演,王厚滿意的收回視線。跳上已經安定下來的坐騎,往著酒場趕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7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3章 旌旗西指聚虎賁(二)

  離著酒場漸近,一股酒糟味便撲鼻而來,近於腐敗的臭味直透囟門。王厚喜歡喝酒,但他絕不會喜歡到酒場閒逛。但韓岡偏偏挑了這件事來做,自從回到通遠軍的這幾個月來,沒事就跑酒場裡去。還弄出了什麼蒸餾鍋,用來蒸酒。

  走到了酒場門口,王厚翻身下馬,空氣中傳來的不再僅僅是濃烈刺鼻的酒糟味,還有韓岡飽含怒意的訓斥,「這酒精是用來外用消毒的,不是給你們喝的。好不容易才出了幾十斤,轉過眼來就沒了?我說你們啊……一個個都是官人了,怎麼還做這等投機摸狗的事?!」

  王厚連忙進門,只看到傅勍為首,王舜臣、苗履,還有幾個將校,都站在韓岡面前,低頭挨著訓。

  韓岡不論是在河湟還是橫山,都是屢立功勛。雖然官位還差一點,但在軍中已是積威深重,現在的緣邊安撫司,越來越多的人對他又敬又怕。一發起火來,就算最親近的王舜臣,或是年紀最大的傅勍,都不敢稍膺其鋒。

  「怎麼了?……發這麼大脾氣?!」王厚的印象中,韓岡很少會這般發火。

  「還能什麼?給療養院準備的酒精,好不容易釀出來的,全都給他們偷了去!」韓岡回頭,怒意不減。但看到是王厚,卻驚喜的站起來:「處道兄你都回來了。」

  有了王厚打岔,王舜臣等人緩過氣來,他上前涎著臉笑著,「三哥你弄出來的蒸酒喝過,別的酒就是跟水一樣,怎麼都喝不過癮?本只是解個饞,誰想到一不注意就喝了這麼許多……」

  「你們喝得太多了!」韓岡回頭又訓斥著。

  王厚在離開前,也曾嘗過了一點蒸釀過的烈酒,給他的感覺並不好,「玉昆弄出來的酒精,燒得慌,喝一口就像著了火,你們怎麼還喝?」

  「是啊,我給這酒精起個了名字叫燒刀子,喝下去就是燒過的刀子在戳肚腸。」韓岡冷冷的笑了一笑,臉色突的一變,聲色俱厲,「萬物生長都要陰陽調和,孤陽不長,孤陰不生,人也不例外,無論陰氣陽氣,哪邊重了都要傷身體的。傷口感染潰爛,便是陰氣染瘡所致。酒是至陽之物,所以用來祀神驅邪,喝起來也暖身。不過原本的酒因為水多,陽氣不算充裕,所以我才會讓人蒸釀酒水,蒸出酒精來清理傷口。可酒精陽氣過重,也只能外敷,用來清洗傷口沒問題,但喝下肚子,會燒肝燒胃,壞了身子。」

  韓岡冒充醫道高手已經冒充了很長時間,別看他一直不肯承認藥王弟子的身份,但編起話來卻是一套一套,而且一點也讓人戳不出破綻。活靈活現,宛如真的一般。

  他再一瞪眼,掃過面色如土的幾人,狠狠的說著:「以後喝出病來別來找我!」

  王舜臣、傅勍他們擔驚受怕的被韓岡攆走了。而王厚也被嚇住了,扯定韓岡:「玉昆,你說的都是真的?!」

  他驚問著,看到韓岡方才一臉認真,心中已是打定主意,以後還是少喝酒為妙。

  「半真半假,只要不多喝,其實也沒大礙。但不這麼嚇他們,遲早就給偷光掉。」韓岡搖搖頭,他可不喜歡喝烈酒,想方設法讓下面的工匠弄出蒸餾酒來,也是為了清潔傷口,保證療養院中的醫療,不是讓人喝得。但沒想到,還是被幾個酒鬼盯上了。若只是偷喝一點倒罷了,但傅勍和王舜臣卻是一次幾乎給偷光掉,韓岡哪能不暴跳如雷。

  「不過這酒精……還是叫燒刀子好一點。喜歡的人不少,如果真的暴飲後才會有大礙,那拿出點散酒來賣也沒關係。而且,玉昆你看……」王厚指了指腳下的酒罈,「這一罈酒大約十六斤,裝酒精一壇,裝普通的酒水還是一壇。但運送起來就不一樣了。一罈燒刀子運到地頭,只要兌上水就是三五壇出來了,相對於那些淡酒,省了多少運力出來?三五倍啊!」

  韓岡發楞,他沒想過還有這等說法,他清楚在苦寒之地,烈酒比過去的淡酒肯定會更受歡迎,不過再受歡迎,也不一定能彌補蒸釀過後、酒液濃縮的損失,直接賣淡酒反而更賺一些。

  不過他沒想到王厚能從物流費用上打主意。物流的確是困擾現在這個時代的難題之一,運輸通道不暢,也是困擾大宋政府攘外安內的重要因素。

  可是王厚的提議,對他韓岡、對緣邊安撫司,又有什麼好處?

  通遠軍因為要保證糧草供給的緣故,釀酒是很少的,韓岡辛辛苦苦,弄出來的蒸餾酒也不過是幾十斤罷了,也不過裝滿三四隻十六斤重的罈子罷了。也只有其他位於蕃區的寨堡,才會向蕃人販賣釀出的酒水,這也是是州中的一大收入之一。如果要是私釀,更是不可能——酒水專賣,在內地也許管得很鬆,但在陝西緣邊,卻是禁令森嚴,容不得有人違背。

  「難道不能是由外地向通遠軍運酒?」王厚笑著韓岡的疏忽,這是很難得的情況,「原本要三車的酒,現在只要一車就夠了。那樣難道不方便?」

  「那還要先把這個蒸酒的方子傳到外面去。再讓人把蒸酒的作坊搭起來。我們還有能有多少時間?」韓岡反問著。

  看著王厚張口結舌,韓岡不為已甚,笑了笑,「還不如想想能不能趕在開戰前,讓緣邊安撫司正式升格為經略安撫司。這可比運酒重要得多。」

  「難說……」聽到關心的話題,王厚把前面的話頓時丟到了一邊去,「今年是不可能了,就不是到明年夏天總攻前,能不能讓家嚴如願。」

  河湟之地轉為經略安撫司,從秦鳳經略司獨立出來,這是自王韶一下,每一個緣邊安撫司成員的夢想。如果能成為關西的第六個經略使路,以王韶的身份,他將能順理成章的晉陞為經略使,而他之下的官員,也將隨之水漲船高。

  「不過這個前提是奪下武勝軍。現在只有通遠軍一地,安頓一個緣邊安撫司只是勉強,如果有幾個州一級的區劃,這樣才好組成一個經略安撫使路。」王厚又對著韓岡,「玉昆,你說是不是?」

  韓岡這時正在叮囑酒場的管事,讓他重頭開始蒸餾酒精,並讓他小心提防,不要再被人偷了去。

  拉著王厚出門,韓岡繼續方才的話題,接著王厚的話頭,「而且通遠軍最好也要由軍升州。從編制上,沒有一個經略使路的治所會放在一個軍的位置上,至少得是州。而當下的通遠軍人口還不足,不到萬戶,升為正式的州還是很勉強。就算天子和政事堂特別批准,阻力也很大,不然很難辦。」

  「說的也是!」王厚點了點頭,走出門外,跟韓岡一起翻身上馬。卻是一眼瞥到路邊走過的一名應該是廂軍的小卒,一下興奮了起來,「廂軍!」

  他返身過來對韓岡叫著,「將兵法不是已經在關西全面推行了嗎,朝廷可是要開始汰撤廂軍了!」他越加的興奮,「光是陝西都有三四萬,能有十分之一轉到通遠軍來,戶口數就到了!」

  靠著韓岡的爭取,流放來的兩千四百多戶叛軍,讓通遠軍一下多了一半的戶口。雖然暫時沒有把他們編組成軍,但光是組成保甲,就已經讓渭河沿岸的屯田點防禦力大大增強。前些日子他就聽說了廂軍要汰撤的消息,而且據說有三四萬之多,這讓王厚興奮得無以名狀。

  「看看糧食,打一仗後還有多少存糧?」韓岡搖著頭,當頭一盆冷水,「廂軍實邊,那是之後的事了。現在別說弄個萬兒八千,就是三五千戶,再勒緊褲腰帶都趕不上糧食的消耗。」

  關於平定河湟一系列的規劃,韓岡全程參與。攻下武勝軍和徹底解決河州木征兩個階段的用兵,之所以要跨年度,就是因為糧食不敷使用。

  攻打木征,要等到明年五月。是準備先用存糧開戰,然後等新糧上來補足,時間掐得很緊。如果有足夠的糧食,那直接就能憑推過去,到明年開春就可以總攻了。

  可惜行軍打仗,一切取決於糧食補給。再高明的將領,都沒辦法變出糧食來。無論是王韶還是韓岡,雖然都算是在軍事上有所才華,但身處偏僻荒涼的邊疆,出產難敵消耗,都必須精打細算的來過日子。韓岡有時都在想,以他現在善於節約的水準,回到家中,能把家計開支省去個四五成都沒問題。

  被冷水澆過,王厚冷靜了下來。的確,糧食是困擾著河湟開邊的最讓人頭疼的問題。如果沒有這條束縛人的繩索,說不定現在王韶的帥府行轅已經擺到了河州城中。

  韓岡看著王厚變得愁眉不解,突然說到:「王中正要來了。」

  王厚剛剛回來,聽得這個消息,當即吃了一驚,「他來做什麼?!」

  「監軍!」

  靠著在羅兀城的功績,輕鬆的擊敗了最大的競爭對手李憲,從諸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禦藥院都知王中正,他現在來河湟做監軍,就是為了分上一杯羹。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0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3章 旌旗西指聚虎賁(三)

  對於王中正來河湟監軍,韓岡說不上多歡迎——並不是源於文臣對宦官天然的歧視——僅是認為多一個人來分功,其他人的份量總會少上一點。

  但這個職位落到王中正身上,倒也勉強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總比其他閹宦來監軍要好。至少王中正在羅兀撤軍時,做得還算不錯。雖不是主動到羅兀來,卻也沒有像邊令誠之於潼關、魚朝恩之於北邙那般插手軍務而壞事——要韓岡來評價,可以說是本份。

  至於王中正當初到秦州宣詔時的貪財受賄,那就是小毛病了,以現今隴西榷場的利潤豐厚,怎麼都能填得滿他的胃口。

  雖不是最好的結果,但勉強也能接受,這就是韓岡還有王韶、高遵裕對王中正來監軍的看法。。。

  不過王厚初聞乍聽,對天子寵信宦官,而不信任地方守臣,倒還是有些憤憤不平,連聲抱怨。

  韓岡哈哈笑道:「就當他是走馬承受好了……日後改為經略安撫司,也仍是會有閹宦來此,免不了的事。」

  王厚回以一聲長嘆,苦笑著,終究對此也是沒有辦法。

  打馬經過涇原援軍的營地門前,眾軍的呼喝聲震內外,營中的那一個指揮的選鋒依然是操演未休。

  王厚朝裡面呶呶嘴:「姚武之來了,玉昆你知道不知道?」

  韓岡失笑:「涇原選鋒的駐地還是我安排的,你說我知道不知道。。。」

  王厚也笑了,自己是糊塗。韓岡是安撫司機宜,王韶、高遵裕的助手,這些瑣碎的細務本該是他來處理。他回頭望望被拋在身後的大門,姚兕現在多半已經在營中。「以玉昆你看來,姚大比之種五如何?」他向韓岡問道。

  「姚兕和種諤?」

  韓岡微帶驚詫的扭頭,只見王厚點著頭,「即見過姚武之,又與種子正熟悉的,這裡就玉昆你一個啊……不問你問誰?」

  「……過去或許並稱,但現在兩人已經沒法比了。」韓岡皺著眉,斟酌著詞句,「用兵上,種子正早已是放眼全域,其攻取綏德,進築羅兀之舉,都是為了奪取橫山,進而攻滅西夏。。。而姚武之只是安心做他的都監,從來都是聽命行事,從沒有聽說他有任何進取之舉。向種諤當年不待上命,就出馬奪下綏德,姚武之做不出來。」

  「種諤可是奉了密旨」王厚立刻指出了韓岡的錯誤,「而且還是高公綽居中傳遞的。」

  韓岡冷哼一聲:「不是樞密院的命令」

  王厚為之結舌——韓岡說得並沒有錯。

  邊將出兵攻打敵城,要麼有樞密使的簽書,要麼是經略使的命令,否則便是擅興兵事。即便有天子的密旨,但在缺少樞密院副署的情況下,也是不合法的。。。隨便哪個文官,只要膽氣高一點,就能丟到一邊去。

  所以當年種諤在奪下綏德之後,便差點被樞密院以生事之罪而誅殺,而他奪下的綏德城也要還給西夏。要不是郭逵看在綏德城的份上為其背書,天子也保不下他來。可種諤終究還是被治罪,居中傳遞消息的高遵裕,也連帶著收了責罰。種諤因此事蹉跎了兩年之久,直到韓絳宣撫陝西才把他從編管之地給撈出來。而接下來,便是他在韓絳的支持下,主持進築羅兀、攻取橫山的戰略。

  相比起種諤,姚兕可就差多了。從過去的經歷看,姚兕當是一名合格的將領,可其作為帥臣的本事,還沒有展露過一次。。。

  這就是差距。

  王厚沉默了下去,得得的馬蹄聲一路響著。過了一陣,他忽然又道:「想不到玉昆你對種子正的評價這麼高。」

  「高是高一些,但小弟可不希望種五來通遠。來的姚大能聽命,來的若是種五,即便不論現在的身份,他的那個性子,誰能壓得下他去?」

  「呵呵……」王厚莞爾一笑,「說得也是就算帶了選鋒過來,姚兕怕還是比不上種諤一個人。」

  王厚的話讓韓岡忽然之間靈光一閃,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什麼,「說起來,通遠並不缺良將精兵,也該編一個選鋒指揮出來了。。。安撫手上有一隊能信用的精銳,臨陣時也方便許多。」

  王厚正經起來:「玉昆……你跟家嚴說過沒有?」

  「剛剛才想到的,不知處道兄意下如何?」

  「此事當可為」王厚斷然說道。

  韓岡的一現靈光,便讓兩人快馬揮鞭,一下便回到了衙門中。

  正廳中,依然是王韶一人坐著,批閱著文書——高遵裕如今入京詣闕,人在東京——幾個胥吏環伺在旁,一名低階的文官在其面前,恭聲稟報著公事。

  「回來了?」聽見動靜,王韶抬起頭,揮手讓幾個官吏退到一旁,問道,「酒廠那裡出了何事?」

  韓岡先瞥了幾名官吏一眼,幾人立刻識趣的告退。。。

  等到廳中只剩三人,韓岡才苦笑著幾句話把事情解釋了。

  王韶皺起眉來,難怪韓岡不想當著外人說。傅勍、王舜臣他們偷雞摸狗的事未免也太丟人,一個個都是起居有體、親衛環繞的官人了,怎麼還做這等雞鳴狗盜的事。可為幾十斤酒,也不方便責罰他們。他正要說些什麼,忍耐不住的王厚站了出來,把才纔韓岡的提議向父親說了。

  王厚最後沉聲說著,「通遠軍別的不多,就是精兵強將多。就算不在軍籍中的保甲中人,拉出來也都是能上陣的精銳。。。挑選起選鋒來,比起其他幾路,只會嫌挑選的餘地太大,不怕會挑不出人」

  王厚期待的眼神看著父親,可王韶卻是搖了搖頭。

  「大人選鋒一軍,諸路皆備。可見上陣時實有大用。為何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王韶安然的笑著,「你們不說,我也是準備要做的。只是領軍的人選難定,高公綽不在,這時候我不與他商量下令挑選選鋒,保不準他心中會有芥蒂。」

  王厚欲言又止,而韓岡在旁勸道,「高安撫已經走了一個半月,算時間,該是和王中正一起回來。權且稍等一等,也沒幾天了。」

  安撫下王厚,韓岡又轉過來,「安撫,高安撫不在,挑選將校主持選鋒的確不便,不過下面的士卒挑選一下應該沒問題。。。士卒先定下來,等高安撫回來就決定領軍的人選。這樣也好讓本司選鋒趕上出兵的時間。」

  王韶略作思忖,點頭首肯:「也好……這事我會交給苗授去做,明天我會知會他的,你們就不要管了。」

  韓岡從正廳中告辭出來,王厚則被留在了裡面。

  姚兕新近抵達通遠,按道理該為他舉行接風宴。可接下來的十幾天,援軍將會一支接著一支的抵達,要是來了一家,就辦一次接風宴,王韶口袋裡的幾千貫公使錢轉眼就會給翻得底朝天。。。所以是先辦一下簡單的家宴,等到全軍集齊,誓師出兵之前,才會把眾將聚在一處,將接風洗塵的事一起辦了——既然是家宴,當然交給了王厚去措辦,韓岡也就沒必要插手。

  走在韓岡尤在想著王韶的決定.看起來王韶對高遵裕還是很是尊重,怕他心中暗生芥蒂,連選鋒士卒的挑選都是交給高遵裕一派的苗授。

  不過王韶這樣做得也對,換作是自己也是會如此去做。

  迎面走來的幾個胥吏,看到韓岡過來,連忙退到一邊行禮。韓岡心不在焉的衝他們點點頭,仍在心中暗讚王韶的老於世故:

  現在把選鋒軍卒的挑選之權交給苗授,等著高遵裕他回來,就不得不投桃報李,不去跟王韶爭奪率領選鋒的將校的人選歸屬。這等輕描淡寫就把主動權掌握在手中的手段,還是在韓岡提議後的一轉眼間就冒了出來,現在想想,還真是讓人佩服。

  回到自己的公廳,幾個屬吏連忙迎上來,服侍他坐下。韓岡端著他們奉上來的熱茶,隨手翻著擺在案頭上的公文,都沒什麼大事。有關出兵的一應事宜,全都已經籌畫好,不會臨陣慌了手腳。而且現在才來了姚兕一家,更不用擔心會突然出些個亂子,讓人措手不及。

  身無餘事,韓岡一口口的啜著雪白的茶湯,在緩緩升騰起的水汽中,想著即將到來的戰事。

  說起來,今次出兵規模的確不小。通遠軍原有的五千兵馬,去除留守的駐軍,仍要出動三千以上,加上兩路派來的六千左右的援軍,總數接近一萬——都是上陣廝殺的隊伍,而不是,尋常連民伕一起算進來的號稱人數。

  如此軍力,要擊破武勝軍的吐蕃人應當不難。但就跟羅兀城一樣,要長久的穩守住臨洮,卻是很有些麻煩。要想保住臨洮,控制住洮水流域。在武勝軍少說也要駐守上四五千士兵,同時還要在幾處關鍵的戰略地點安置下城寨。這就需要徵發大量的民伕來運送糧草、修築城防。可屯田之事事關通遠軍日後的發展,也不能就此耽擱,在今年冬天還要組織開闢管道,人力不能隨意抽調。

  人力、糧食,兩樁事困擾著通遠軍的發展,相對而言,反倒是戰爭就顯得不是那麼麻煩了。

  手扶著溫熱的茶盞,他暗自嘆著:知易行難,要把一件事做好,當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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