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480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39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6章萬眾襲遠似火焚(五)

  聽著五更的鐘聲,韓岡睜開了眼睛,坐起身,偌大的床榻只有一人睡著。

  素心、周南如今都有孕在身,韓岡不得不孤枕獨眠。雖然已經有幾個月了,但他還是覺得身邊床榻,實在太空曠了。

  雲娘的年紀在這個時代也算到了時候,不過韓岡還是想正經操辦一下。雖說有點對不起沒有任何儀式就入了韓家門的素心和周南,但雲娘是從小到了家中,真的要收入房裡,最好正式一點才說得過去。

  韓岡突又失笑,這事還是得再一等等,至少等攻下了河州,凱旋回師再說。

  「三哥哥,起床了?」

  聽到房內的聲音,雲娘推門進來。披著厚實的絲棉裌襖,端著銅製的水盆。

  韓岡就著盆中的熱水開始梳洗。而淺褐色的一對眸子則在旁關切的看著他。見著韓岡的眼睛中佈滿血絲,雲娘嗔怪的說著:「三哥哥,怎麼又熬夜了?」

  「多看了會兒書而已,算不上熬夜,」

  「要沒有熬夜,早起來操練了。」雲娘嘟起嘴,「三哥哥,娘娘都說過,再忙也要睡好,不然會傷了神。」

  韓岡呵呵笑了起來,小小年紀,教訓人來當真是有模有樣。捏了捏小丫頭高挺的鼻子,「越來越像管家婆了。」

  韓雲娘捂著被捏痛的鼻尖,甕聲甕氣的嗔道:「三哥哥!」她努力的睜大著雙眼瞪著韓岡,只是用力睜圓眼睛的模樣只覺可愛,卻半點不嚇人。

  韓岡微微一笑,小丫頭生氣的時候才有趣,讓他心情輕鬆了不少。整了整衣服,拍拍她的頭,出屋向父母問安去了。

  正屋中,嚴素心和周南都在這裡。一邊的桌上,堆滿了大包小包的雜物。

  「這是什麼?」韓岡問著。

  「是為官人你置辦的出行行裝。」素心、周南異口同聲。

  知道韓岡明天就要出發去熙州,她們便為韓岡做好了準備。兩女都知道韓岡喜潔,光是換洗的衣服就包了一個大包裹。鞋襪也準備了許多備用的。連馬鞍下的墊子,都有兩個備份。

  「再減減吧,實在太多了。」韓岡哭笑不得,過去也不是沒有出門過,從沒這麼多準備,看來還是因為兩女閑得太厲害。懷了孕後,什麼事都不讓她們做了,閑下來的時間,就是剩下飛針走線的活計。

  眼下才四個月左右,素心和周南都還沒有顯懷,只是看著腰身比過去稍顯豐腴了一點。而且因為都是頭胎,穩婆和醫官沒少叮囑不能滋補得太厲害,否則到時候很有可能會難產。這個時代可沒有剖腹產,一旦難產,很多時候就是一屍兩命。

  重新整理著包裹,周南順口對韓岡說著:「前面高總管家的明珠姐姐也有了身孕,比我們還早兩個月。聽她說去拜的南空庵能保胎,趕明兒,奴奴也想跟素心姐姐一起去拜上一拜。」

  「信佛祖,不如信醫生,木像土偶能管什麼用?」

  「不要亂說話!」韓阿李信佛,聽到兒子如此說,立刻怒道:「佛祖會怪罪的!」

  「娘,孩兒只拜先聖。佛祖、道尊可管不到孩兒頭上。」韓岡半開玩笑的回了一句。又對周南和嚴素心道,「如果拜一拜就能安心也是好事,就是出門時要小心,不要磕著碰著。」

  在家裡吃過早飯,韓岡抵達衙門時,被徵發起來的前廣銳軍將校們都已經到了。

  今次韓岡在鞏州簽書徵調的民伕有三千人,而劉源這一隊是第一個到的。

  韓岡滿意的坐下來,說了聲:「辛苦了。」

  「辛苦二字當不起,即是機宜相招,我等自當從命。」劉源躬下腰,「不論是押送糧草,還是守備城池,我等都會為機宜做得妥當。」

  「劉源!」

  「……還請機宜吩咐。」

  「你們跟著本官就行了,其他事不用多理會。」

  雖說劉源這正正好兩百五十名保丁,名義上是佔了鄉兵名額的弓箭手而已,可精銳不讓選鋒。全是能征慣戰的將校組成的隊伍,就算京中也難有一見。有他們跟在身邊,多餘的護衛其實就不需要了。至於押送糧草和守備城池之類的事,那要看情況了,一般來說,韓岡不會把他們放出去的。

  劉源聽出了韓岡的話語中,準備將他們引為心腹的用意,便聰明的順勢而為,「機宜,那我們下面要去哪裡?」

  「先是熙州。」韓岡頓了一下,「如果順利的話,接下來就是香子城。」

  ……………………

  王韶已經抵達了熙州。

  而在計畫中,景思立和韓岡也將一同前往熙州。

  韓岡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讓秦鳳軍輕裝。將太過沉重的一干物資,用雪橇車給先運到熙州。

  自從年後,經略司利用改裝後的雪橇車,將大批的糧秣軍資運往狄道城。普通的馬車改裝成雪橇車很是容易,熙河經略司手下又從不缺馬車。從上元之後到二月前半的一個月時間中,純以出動的車次論,已經接近了一千。

  只是眼下積雪消融,雪橇車的用武之地已經快要到頭了;而平坦的抹邦山、竹牛嶺這一條南線大道也會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失去承載交通運輸的大半能力。

  再過半月,雪水盡化,到時黃土路面容易翻漿。車馬駛過,路面上就是一道道車轍、蹄印,裡面全是泥漿。甚至有的地方,看上去是一汪很淺的積水,但踩上去,才會發現其實是個深達數尺的深坑,人都能陷下去。但這是平地上才會有的情況。換作是山路,就因為路面下的山石,並不會有太多翻漿的惡劣路況。只是有一利,必有一弊。過鳥鼠山的時候車子都必須輕載,就是獨輪車也是一樣,要不然就得用馬驢來馱送。

  韓岡在考慮該如何安排今次秦鳳軍的行軍計畫,如果不能安排得好的話,就要擠佔運輸糧秣的時間。

  「玉昆你想得太多了。先把人給派去狄道,該怎麼運輸糧草,事後再想也可以。」王厚笑道,「你隨軍轉運使還沒上任,就把事情考慮的這麼多,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可就算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韓岡滿不在意的說著,「只要安撫率領的大軍中能做到令行靜止,能夠攻城拔寨就已經足夠了。」

  只是轉頭過來,從京中傳來的一份緊急詔令,用著最快的速度遞到了韓岡、王厚手中。

  需要轉發熙河的公文,韓岡作為經略司機宜,有權先行拆看。只是看到詔令上的一個名字,韓岡差點要失聲叫起:「沈括?!」

  「怎麼,玉昆你認識他?」

  王厚有些奇怪,這分明是個沒什麼名氣的一個人物,只是新黨中人而已。據王厚所知,沈括就算在新黨之中,都算不上中堅成員。

  「只是章子厚的信裡聽說過他。」

  韓岡並不是在說謊,不過其實是他先詢問章惇的。仗著自己的幾項發明和獨樹一幟的學術觀點,向章惇提起了沈括。而在章惇的回信中,都很奇怪為什麼韓岡會知道沈括擅長算學、水利和工器,但仍詳細的將沈括的事向韓岡說明。

  看過了章惇的介紹,韓岡現在有理由懷疑,是不是他給章惇的私信,促使了王安石將沈括派來熙河。

  沈括這個名字,在此時不過是淹沒在大宋朝數以萬計文臣的名諱中的、微不足道的一個,論起名聲,立功於西北,爭風於京中的韓岡都比他響亮得多。但在千載之後,除了王安石、司馬光以及蘇氏兄弟,如今聲名渲赫的宰輔名臣們,沒有一個的名氣能比得上沈括沈存中。

  從發來的詔書上看,沈括現在的本官是太子中允,跟韓岡平級。聽聞他有四十歲了,卻跟只有他一般年紀的韓岡同一職位,說起來,真的讓人為之心酸。可是進士出身,內外數任,在四十上下升任朝官,這才是官場中的正常情況。王韶成為正八品的朝官時,也就在四年前,他三十八歲的時候。

  三十五歲入居政事堂,韓琦是個特例,二十一歲就晉陞朝官,韓岡也是一個特例。韓岡不知道沈括會不會因此而嫉妒自己,若是要打起擂臺來,經略司就要有麻煩了。

  「沈括曾有修造海堤河堰,又精於算學,想必在錢糧轉運之事上,能有所長才。朝廷派他來做隨軍轉運使,當不會有太大的禍害。」韓岡說不清他是要說服王厚,還是要說服自己。千年前後的距離,對於人的性格誰也說不準。

  但事情不會等人的,從熙河經略司的行軍速度上看,也許等沈括抵達隴西城的時候,大宋官軍就已經將河州城給奪佔下來了。那時候,沈括的神色肯定會很精彩。

  暗笑了幾聲,韓岡重又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他並不會刻意與沈括為難,說起來對他還有幾分尊重,但對於自己的工作,他不會向任何人作出無謂的退讓。

  「明天小弟和景思立攜軍啟程,關於沈括被派來秦鳳路的事,全就要靠著處道你了。」

  「不過是接待人而已,玉昆你大可放心,還是想想接下來要做什麼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40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六)

  在父母和妻妾依依不捨的淚眼中,韓岡和景思立率部啟程。經過了七天的長途跋涉,終於抵達了熙州。

  就在熙州城下,韓岡和景思立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王韶在前日已經領軍打過洮西去了。趙隆所領的前鋒,在熙州和河州交界處的當川堡擊敗了兩千蕃軍,將木征打回來河州。而王韶本人,現在正駐紮在康樂寨,離著洮水有三十多里。

  想不到王韶的動作如此之快。韓岡用了很短的時間將景思立和民伕們都安頓下,便帶著劉源一眾作為護衛,度過洮水,趕往康樂寨。

  康樂寨舊時不過是吐蕃人築起的一個土圍子,現在卻被大軍填的水洩不通。

  韓岡在暮色降臨前抵達寨門處,正見著一隊遊騎從外回返,看著他們空空的箭囊,以及馬頸下掛著的首級,就知道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

  見到韓岡,這群遊騎紛紛下馬,但有一人卻坐在馬上,年紀不小,完全沒有騎兵應有的精銳。他叫著韓岡:「玉昆兄,你也來了。」

  韓岡停步,怔了一下後,認出了人來。是高遵裕家七拐八繞的親戚,本來投到高遵裕帳下做個幕僚,但亂出了一通主意後,被火大的高副總管踢到下面做遊騎了。是個考不上進士、明經的村秀才,人稱高學究。

  只是韓岡苦思冥想,也沒能想起這一位的名字究竟為何。『是高明什麼,還是高什麼輝?』想了一陣,他還是放棄了,拱了拱手:「原來是高兄。」

  「前日離開隴西,沒能向玉昆兄辭行,實在是失禮啊……」高學究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裝著跟韓岡很熟悉的樣子。

  韓岡看得出他是用自己的身份來壓其他的士卒,心頭便有些不喜。他跟這位高某某,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他衝著掛在馬脖子上血淋淋的人頭指了一下,問著帶隊的騎手,「這是今天的斬獲?」

  「正是!」高學究搶著回答,「這是方才愚兄領隊巡遊,看到一隊蕃賊,便衝過去殺了他們……」

  高學究自吹自擂,而同行的游騎臉色都很難看,冷眼看著他。韓岡心知,這一位怕是什麼都沒做,就等著分功勞的。

  不僅僅是高學究,現在王韶和高遵裕身邊,都多了許多親戚,吵著要投軍。看著這群人,韓岡很難不聯想到,大草原上從獅子、獵豹嘴裡搶食的鬣狗那樣的生物。

  『不過搶食之前,要小心背後啊。』

  只是韓岡想了想,並不打算勸誡這位他記不起名號的高某某。有些人指出了他們的錯處後,反而會惱羞成怒。能心安理得的搶奪他人的功勞,眼前的這位高家的親族多半就是這樣的人。

  與高學究他們分開,韓岡低聲對自己身邊的一名親兵囑咐道,「速去記功的那裡,讓他們不要偏袒得太過火,記錄時要公平一點。記住,不要讓高學究看到。」

  親兵連忙應聲去了,韓岡打算做的就是這麼多了,畢竟是認識的人,讓他被人從背後捅了總不是件心情愉快的事。

  韓岡繼續往裡去,沿途的守衛看到了他過來,都連忙把路讓開。走到王、高所在的廳堂外,還沒進去,就看到王舜臣面朝內地站在門邊,而王韶怒氣難遏地叱責之聲就從廳中傳了出來。

  韓岡向裡一張望,只見苗授正低著頭,聽著王韶憤怒的責罵。

  韓岡走上前,拍了拍王舜臣的肩膀,就見他猛的回頭過來。

  「怎麼了?」韓岡同時在問著。

  「三哥,你來了?!」王舜臣轉頭,看到韓岡,是又驚又喜。他如今剛滿二十歲,幾年來大大小小的戰功,就讓他與韓岡同樣成了能參加朝會的官員。當然,王舜臣在軍籍簿上的年紀,比他實際年齡要大得多,而外在的相貌也不會惹人疑竇。

  「究竟是怎麼了?」韓岡又問了一遍。

  「還能是什麼?苗都監下面有人殺良冒功,給抓個正著。」

  「這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發這麼大火?」韓岡一下愣住。

  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嘛。殺良冒功的事,在任何名將手下幾乎都難以避免,只要斬首記功的規則依然存在,人們的私心,就會像地裡的雜草一般永遠也燒不乾淨。

  只是他又很快醒悟過來,低聲急問:「是不是不長眼殺錯人了?」

  「斬了一個青唐部長老的弟弟,連同一隊護衛都殺光了。」

  「混帳東西!」韓岡聽了就一聲怒罵。洮西的蕃部儘管殺,熙州的部族殺幾個可權當威懾,但殺到自己人的頭上來充功勞,任何一個將領都容不得這等人。「包約怎麼說?」

  「前面來抱怨過一次,高副總管答應他要把人找出來以軍法從事,現在查出來是苗都監下面的人。」王舜臣聲音中多了幾分沉重,苗授堂堂一個都監,照樣被王韶罵得頭都不敢抬,讓他這個熙河南部都巡檢有了種兔死狐悲的感慨。

  「只是今次因為被殺的不是一般人,才鬧起來的,換作是普通族丁來,包約說不定都咬牙給認了。如今在熙州的哪一軍沒有這等事,真要查起來,小弟下面說不準也有人做過。管他是青唐部,還是青鹽部,左右都是蕃人,裝束打扮都沒區別。腦袋斬下來後,不知自家親眷來辨認,誰也說不清是哪一部的,呈上去後,最少都是五匹絹。」

  王舜臣又是苦笑一下,「這也是心浮氣躁給惹得禍。現在大戰已開,外出的遊騎見到一個蕃人就殺,從來不多問。但若真的要先分辨再動手,失了先機,反倒是官軍的遊騎要吃虧了。這可都是精銳,哪能捨得啊?」

  韓岡聽了,也有些皺眉頭,這種事的確不好解決——是兩難啊。

  廳中,王韶訓了一陣後,有些氣喘,端起杯子喝茶。韓岡瞅了這個機會,立刻走進了內廳中。

  「玉昆,你怎麼來了?!景思立人呢?」

  看到韓岡,王韶和高遵裕都有些驚訝。前面聽說景思立和韓岡已經抵達熙州,他們都以為韓岡今天會留在狄道城中安頓秦鳳軍,不會趕著過洮西來。

  「秦鳳軍的駐地已經分派好,食宿也安排妥當,景都監指揮他的人馬安頓下來,一時不克分身。而下官沒什麼要事,聽說前方大捷,看著天色尚明,就趕著過洮水來了。」

  韓岡進來打岔,王韶也沒心思再罵人了,看了苗授一眼:「授之,你回去把那幾個殺良冒功的都按軍法處置,首級懸門三日……此風絕不可長。」

  苗授躬身應承襲來,又唯唯諾諾的告退出門。熙河如今還沒有鈐轄,他這個都監已經算是軍中的第三號人物了。但出了錯,王韶照樣也不會給他面子。

  王韶眼下很是無奈,殺良冒功的事所在多有,可一旦鬧出來、鬧大了,就等於是給了朝中的政敵們一個把柄。那些人可不會就事論事,推而廣之是必然的,熙河路過往的戰績在他們的嘴裡,那就不知道會被說成是什麼樣,打上多少折扣。以王韶在河湟投入心血之多,立下了的功勞若是被人抹黑了,他哪可能忍得住?

  一舉奪占木征在洮西最後的據點的喜悅,在鬧出這件事後,便煙消雲散。他歎了口氣,問韓岡道:「玉昆,你一向主意多,能不能想什麼辦法把這風頭給殺下去?」

  殺良冒功的事,韓岡不是很放在心上。這事本來就不好查,只要不殺到自己人身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反正這河湟之地,哪有一個良民?至於青唐部那裡,讓他們自己小心著,一般來說,只要能及時報上身份,應當不會有大礙。

  況且今次只要能打下河州城,斬首數就算有點水分,也無關緊要,天子不在意就行了。在他看來,王韶其實就是太過求全責備。另外,當還有一些原因是因為王韶跟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同的緣故。

  不過雖說心中不以為然,但王韶的要求韓岡也得去回答:「要不要試試刺字?……臉上有個涅記,怎麼也不會讓人冒了功來。」

  韓岡算是亂出主意,高遵裕皺眉正想說話,但王韶卻像被他的信口開河給提醒了,一拍桌案,「這個主意不錯。刺了面之後,就可以算上是正式的蕃軍弓箭手。多個三五千不要糧餉的蕃軍,天子也當會樂見。」

  「刺面恐怕不行!」高遵裕連忙反對,「蕃人沒有這個習慣,要他們在臉上刺字,說不定會鬧將起來。」

  「那就刺耳後。耳朵背後總沒事了吧?我們也只要留個記號而已……可以防止被官軍誤殺,也可算是蕃軍弓箭手的標記。」

  「但光是說防止被殺了取首級冒功,可能這些蕃人不會太甘心刺字。」

  「那就以利誘之……肯於耳後刺字的,給米三斗,茶兩塊。這一點支出,還是能擠得出來,向朝廷申領也是斷無不付之理。」

  「萬一木征那邊的蕃人也學著樣來在耳朵上刺字,日後可就麻煩了。」

  「蕃人沒那麼機靈,我們這裡聲勢小一點,不要讓他們的知道就行了。」

  韓岡隨便出的主意,王韶和高遵裕討論得一本正經,而且看起來馬上就要上書朝廷,請求實行了——設立蕃軍並刺字,必須要有朝廷的同意,即便是將帥也不敢多做。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41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七)

  殺良冒功之事說說也就罷了,畢竟不是今天的正題。

  韓岡到了狄道城,安排下秦鳳軍後,片刻也不歇息,就趕來康樂寨,也不是來討論如何杜絕殺良冒功的問題的。

  「經略,大軍自過洮水,究竟帶了幾天的口糧。」韓岡問著王韶,軍糧補給才是能讓他如此不辭辛勞的關鍵。

  自度過洮水後,宋軍連克兩座寨堡,一口氣衝出了六十里。這就跟當初種諤從綏德城出發,攻打羅兀城的冒險沒有什麼兩樣。雖然眼下的補給線看著穩定,可一旦木征反撲過來,這條糧道的安全,可就是個大問題了——不只是頭痛那麼簡單。

  「九天。」王韶的話證明瞭在他指揮下,實際情況並沒有偏離之前與韓岡一起商討的計畫。

  可韓岡疑惑起來:「那怎麼下官到了狄道後,王都知說經略你催著要快一點把糧秣運上去。」

  「的確是有讓狄道運糧過來。計畫中不是要以康樂寨為兵站嗎?」高遵裕微微皺眉,「就不知王中正那個閹人是怎麼聽得,就會大驚小怪。」

  王中正因為前次在熙州、在渭源分到的功勞,受了不少賞賜,甚至還跟高遵裕一起,多了一個帶禦器械的加銜。這個相當於天子宿衛的貴重職銜,本是代表了天子的恩寵,但跟一個閹人同時得授,使得高遵裕在私下裡對王中正沒有半句好話。

  雖然王中正在兵事上沒有什麼才能,但他至少在熙河這裡謹守本分,比起歷史上的那些監軍好得太多。韓岡覺得高遵裕說得就有些過頭了。

  但他今次聽了王中正的話,便急急地跑過來的確有些冤。自嘲的笑了笑,道:「當川堡和康樂寨都要改為兵站,但眼下的兵力不知夠不夠?」

  從王韶現在手上兵力來說,如果將兩座剛剛奪下來的寨堡都改成兵站,可能就不足以留下足夠分派的軍力了。至少在涇原軍趕來之前,光靠秦鳳軍和熙河軍的力量並不夠。

  熙河今次出兵總計七千,秦鳳的第一批是萬人,接下來還有四千,要跟涇原的一萬人馬一起過來。總計三萬軍勢,要在攻下河州的同時,抵擋住來自蘭州的禹臧花麻甚至黨項人,並且守住各條道路上的兵站,還是很吃緊的。比起幾個月前攻打熙州時,路程上河州遠了有兩三百里,要補上這一段的缺口,人力、物力的消耗絕不是個小數目。

  「洮西這一帶的蕃部前幾個月已經被木征和我們各自清理了一遍,沒有多少剩下的,可以少放點守軍,不用怕有人在中間劫道。」

  「但康樂寨到當川堡,當川堡往珂諾堡,這兩段路,守軍和民伕可都少不得。」王舜臣不知何時進來了,他也算是有頭有臉,在軍議上的發言權只比苗授稍低。只聽他插話道:「這一程路末將已經聽回來的人說了,馬車肯定上不去。只能使用獨輪車,而且是兩個人一推一拉才能,要不然就是要牲畜。」

  韓岡道:「還是照預定計劃,先下珂諾堡,回頭從河谷中走。」

  珂諾堡和香子城其實都在洮水支流邊。洮水是自南向北匯入黃河,如果從狄道向洮水下遊走上五十里,就是流經珂諾堡、香子城的支流匯入洮水的地方。再從交匯處向西上溯,很快就能抵達珂諾堡。

  可無論是王韶還是韓岡都不會選擇走上這條河谷道。就跟他們去年在攻打熙州時,沒有選擇抹邦山、竹牛嶺的南線,而走得的鳥鼠山北線是同樣的情況。

  從地圖或沙盤上看,如果忽略掉河道、道路上避免不了的蜿蜒曲折,只取主線的方向。河谷道和眼下官軍要控制的山道,就大略組成了一個等腰直角三角形。河谷道因為是從洮水主流轉向支流,就形成了三角形的兩條腰,而山道則是底邊。

  起始地和目的地相同,行程卻差了近一倍。平坦而悠長的河谷道路,是和平時期最為便捷的運輸通道,但在戰時,卻是危機四伏,隨時可能會被谷地兩側埋伏的敵軍給切斷。相反地,路程更短、地勢更為險要的山路,才是更為穩妥、須先一步控制在手中的戰略通道。

  所以想順利的用馬車來運送糧草,還是等到攻下珂諾堡,再回頭打通河谷道也不遲。

  「那到底讓誰來攻打珂諾堡?」王韶問著,看著韓岡。

  王舜臣將胸一挺,他巴巴跑過來可不是就為了此事。

  但高遵裕都沒理他,「趙隆帶的是選鋒,康樂寨、當川堡都是他們攻下的。只是眼下連下兩城,已經失去了銳氣。」他轉過來對韓岡道:「玉昆你已經徵發了廣銳軍的那一隊將校是吧?他們現在是不是在狄道城?」

  『難道已經商量過了。』韓岡有了點疑心,「……下官帶在身邊的是鄉兵弓箭手而已。」

  「玉昆,」王韶抬起眼,眼神沉重,「別捨不得,能用就多用。」

  『果然!』

  韓岡知道,王韶、高遵裕,乃至朝堂諸公都是想著儘量早點把他們這群叛賊中的首領給消耗掉,一死百了,所有人都不用再擔心他們的事。可韓岡跟劉源他們來往得多,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

  他故意裝作不知道王韶和高遵裕的心思,輕笑道:「但他們立得功勞太多,犒賞起來可就麻煩了。」

  「朝廷不會吝惜一點田地和銀絹的。」高遵裕同樣深深看了韓岡一眼,「玉昆你可以放心。」

  劉源他們在渭源的表現,壓倒了熙河軍中每一個指揮。可越是光芒四射,宋廷對他們這群叛將的顧忌就越深。能叛一次,就能叛第二次,下面士卒或許是有著各種各樣逼不得已的原因,但上面的將校可就找不到多少藉口了。

  王韶和高遵裕都不希望有人認為他們對這群叛將太過看顧,這關係到他們的前途。

  韓岡心中暗歎,看起來是很難正面保住劉源他們了。對於王韶和高遵裕心中的不快,他沒有多解釋,急急辯解自己對這群叛將並無看顧之意,那反而是著相了。

  「玉昆你回去知會劉源,讓他來我這裡。」王韶自覺前面口氣硬了點,緩和氣氛似的說著話,「要以快打快,眼下停步不得。攻下珂諾堡後,就有個休整全軍時間,然後在河州城的門戶香子城下與木征決戰。相信木征是不敢把香子城都讓給官軍的。」

  ………………

  當韓岡找過來的時候,劉源等一眾舊日的廣銳將校正在營地中安安靜靜的吃飯。

  沒有人敢打擾他們。紮營之後,非得上命,各營之間不得走動。否則就是一頓軍棍,甚至就是軍法從事。但在營地中巡邏的衛兵們,在經過他們這一片時,都忍不住要好奇的看上兩眼。

  劉源等兩百五十人依然坐得很安穩。吃得好,睡得好,誰會在乎外面的人怎麼看自己?

  韓岡進去之前,曾經吩咐下面的親兵為他們找塊營盤歇息下來,而他的命令被百分之兩百的完成了。

  韓岡手下的親兵,有傳言說他們各個都精通急救之術。劉源等人實際看見的這一位,雖然沒有表現他醫術的機會,但他不僅僅幫著定下了今夜的駐地,還順便將晚餐一起讓人給準備好了,甚至還弄了兩罈酒來。這辦事的手段,算得上是出色了。

  劉源想著,跟著治事之才出了名的韓機宜久了,的確是學到了幾分下來。

  今夜的飯菜有酒有肉,而且前面從隴西往狄道城開進過來時,在幾個兵站中,吃到的熱飯熱菜也同樣是不缺葷腥。不僅僅是他們這些廣銳將校,整整一萬人馬的秦鳳軍,再加上兩千多、近三千的民伕,他們在幾處兵站歇下來的時候,都是吃上了帶著葷腥的熱飯熱菜。

  這件事說起來很簡單,而且酒就一口,肉也就那麼一塊。但劉源畢竟從軍已久,知道這番佈置有多麼難得。能讓上萬人都吃上帶肉的熱飯菜,要準備多少柴薪,多少牲畜,皆是個驚人的數字。但在韓岡的預先安排下,卻是一點不漏的給完成了。

  ——這個『預先』,其實最是難得。

  一路過來,劉源就跟在韓岡身邊,根本就沒看到他費神費力的去安排大軍的食宿,所有的事不帶吩咐,都有下面的人完成。聽說韓岡寫了一套有關兵站的規條,就跟傳說中讓他一舉得官的療養院規條一樣,什麼事只要照章處理就行了,只是劉源無緣得見。

  見到韓岡過來,所有的人齊刷刷的站起身,就算沒有注意到的,也都是被旁邊人提醒或是直接拉扯起來。

  就算在吃飯的時候,手無寸鐵、身無冑介,但兩百多號人站在一起,便是一股千軍萬馬臨陣時的氣勢。讓韓岡不由暗歎,果然是一群熊羆虎狼,只是因事蜷伏起爪牙罷了,也難怪王韶、高遵裕這般忌憚。

  韓岡示意他們繼續吃飯,然後走到劉源身邊,似是平淡的對他和他的副手說了一句,「王經略點了你們的名。」

  劉源的回答簡單直接,就是一句反問:「是去哪裡?」

  「珂諾堡。」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42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八)

  【今晚就這一更。下一更改在明天下午。】

  箭如流星,弦如霹靂,一點寒光自風中掠過,胡千里滿意的收下了一聲斷氣前的長聲嘶嚎。

  「胡四,射得好!」

  身後奮戰中的袍澤,抽空傳來幾聲叫好。力道超過兩石的硬弓,通常能隔著四十步的距離,將敵人射落馬下。而胡千里站在營壘的寨牆上,近在咫尺射出的利箭,將一名名吐蕃士兵釘死在地上。

  胡千里緊繃著臉,額頭上的汗水流得像三伏天的太陽照過,平時的嬉笑就像過了冬天的綿衣,被收藏進了櫥櫃裡。一支支長箭飛過身旁,哪一支都能給只穿著皮甲的他帶來重創。但胡千里仍不閃不避的張弓搭箭,穩定的雙手將牆內的又一個蕃兵收進箭尖。

  瞄準的目標明顯的是吐蕃人中極出色的勇士,帶著寨中的吐蕃士兵,與翻過寨牆、往寨門衝過去的廣銳將校廝殺在一處。七八名廣銳將校立抗三倍的敵人,雖然不見下風,但已經被圍著難以移動。

  胡千里雙臂的力道注入長弓之中,喳喳的一陣響,繃得硬挺的弓弦被扯了開來。

  下面混戰中,那名領隊的吐蕃勇士用籐牌硬抗著一記鐵鞭,在木屑橫飛的當兒,用力揮出了長刀。噹的一聲金鐵交鳴,他面前的宋軍被劈得連退了幾步,幾名宋人聚成的防禦圈在這一退中出現了一個破綻。他正待搶上前去,忽地心頭一陣發緊,讓他猛得抬起頭來。

  對上目標的雙眼,胡千里扣著長箭的右手立刻一鬆。振顫的弦聲尚未停歇,離弦的長箭便沒入了那名吐蕃勇士的喉間。

  一箭中的,胡千里放鬆下來。下面被圍困的兄弟被這一箭的戰果振奮,揮出著刀槍,一下衝散了圍困。

  胡千里安心的笑了笑,可他身後傳來的不是喝彩,而是一聲急叫,「胡四,小心!」

  急抬眼,兩名蕃兵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快衝到了他的身邊。

  胡千里連忙拉弓搭箭,可不知何時掌心已被汗水打濕,手指一滑,竟然沒能勾起弓弦。

  『糟了!』

  胡千里心中一聲不好,兩幅猙獰的笑容已經充滿了他視野。

  過往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歷歷而過,過去的廣銳軍都頭,彷彿聽到了勾死人的鎖鏈聲。

  死亡前的一刻,他的心神卻放鬆下來,幾十年軍中的生涯,在三千兄弟一起舉起叛旗時宣告終結,現在又因故重新上了戰場,死在兵戈之中,也不枉這一生的征戰了了。

  『早該死了。』

  一道雪亮的閃光,如電光般突然飛起。如同浮光掠影,從兩名蕃兵的腰間一劃而過。轟的一聲響,衝到胡千里眼前的兩名蕃兵被劈出老遠。

  而劉源,手提重斧,一腳踩在血泊中,出現在他們原先的位置上。

  「小心點!」劉源的臉上帶著一點一點噴濺出來的血漬,肋下還插著只剩前半的長箭。

  胡千里眨了眨眼睛,重新站直身子,道了聲:「謝了!」

  簡短的對話,在喊殺聲中轉瞬即逝,可幾十年的袍澤兄弟,情誼更加沉澱了下去。

  一斧之下,被分為四段的兩人,拖著只剩半截的身體,哭喊著翻下城頭。青紫色的腸子拖在半空中,斷口卻在劉源的腳下。

  自從開始動手之後,血腥味充斥在鼻中,掩蓋了其他的氣味。初始時,嗅到血氣就直欲嘔吐,但現在一看到血紅色的液體,劉源就像是莫名刺激到的公牛,興奮得難以自抑。

  劉源抬起腳,堅韌的腸子像繩索一樣落地,而在之前片刻,一開始還在尖聲嚎叫的蕃人就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

  回頭對胡千里又道了聲小心,內側也有近一丈高的寨牆,劉源毫不在意的就跳了下去,又穩穩的落在地上。

  剛剛站定,周圍的吐蕃守軍便立刻圍了上來。

  劉源一聲暴喝,重斧帶著風聲掄圓了一揮,剛剛圍上來的吐蕃士兵,便倒飛了出去。在身邊清出一片空地,眼睛隨之一掃,轉了個方向,提著重斧便往營門處殺過去。

  踏著血肉,一步步的前進。衝上來的敵軍一斧砍斷,沒有什麼能阻擋睜著一雙血色雙眼的劉源。

  「劉瘋子!」

  牆頭上,胡千里不知是罵,還是讚的念了一句,抬手一箭,將追在劉源身後,準備偷襲的蕃賊給釘在了地上。

  用著簡陋的梯子,攻打城寨的廣銳將校一個接著一個翻上寨牆。隨著越來越多的將士越牆入內,營地的反擊如煙雲般消散。

  吐蕃人的弓箭並未停歇,但衝上來的敵軍武藝強到難以想像,射往要害處的箭矢用兵器給撥開,而不重要的位置乾脆用皮甲硬擋下來。

  胡千里在城頭上長弓連發,心頭還在想著,要是有神臂弓就方便了。但以他們如今的鄉兵身份,是不得配備軍用重弩,尤其是神臂弓,更不可能發到禁軍以外的士兵手中,只能靠著手上的硬弓。

  劉源終於控制了寨門,吱呀聲中,大門中開。被堵在營壘外的宋軍全數衝進了營中。吐蕃人最後的頑抗瞬間被瓦解。片刻之後,宋人的大旗已經在城頭上飄揚。

  「這是第三座了!……下面還有五座,吐蕃人在這裡佈置的堡子還真他娘的多。」一名相熟的兄弟攤著手腳躺在胡千里身邊,直著喘氣,許久也不肯站起身來。

  胡千里也在女牆上坐了下來,「誰讓珂諾堡位置好!」

  珂諾堡地扼兩路,不論是河谷道,還是山道,想從熙州的狄道城往河州去,都必須經過珂諾堡。比起位於洮西的康樂寨和當川堡,從城防還是駐軍,都強出了十倍。

  劉源他們攻打的是珂諾堡週邊的一處據點,佔據了山勢的地利,兩百多守軍壓制著準備出山,進入河谷的宋軍。珂諾堡近在眼前,但如果不能攻下珂諾堡周邊的七八處據點,離著目標的最後兩里,就如同行走在死亡線上。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去,身邊的兄弟不知何時都睡過去了,胡千里則還做在城頭上,低頭保養著他慣用的愛弓。肩膀突的重重地被拍了一下,抬頭看時,卻是劉源。

  劉源在胡千里身邊坐下,手上的大斧不知放到了哪裡去了。他看看胡千里手上的硬弓,笑道:「聽說王舜臣那個毛頭小子,傳說他的連珠箭術能壓著一片牆的賊人。名頭都快蓋過劉昌祚那個神箭了。什麼時候跟他比比看?」

  「算咯。」胡千里搖搖頭,緊了緊弓弦,「就算箭術勝了又如何,人家的官運沒得比啊!說是毛頭小子,可也是一路都巡檢了。劉指揮你當年的官運都比不上他。」

  「誰的官運能比得上,才二十出頭吧……爺爺這個年紀,連去買笑的粉頭錢都沒有。」劉源罵了一聲,朝著營外用力啐了一口,「跟了好人家了。」

  「那是沾了河湟開邊的光。韓機宜不也是才二十,就成了朝官嗎?沒軍功,熬上一輩子,能熬上一個都巡檢那都是祖宗牌位上燒高香了。」

  胡千里歎了口氣,收起弓。看著劉源的臉色,覺得有些不對。想想,問道::「走了幾個兄弟?」

  「十七個,還有兩個怕是等不到回狄道了。」說起自家兄弟的傷亡,劉源臉色鬱鬱,「其他二十四個已經給包紮了傷口,等到了狄道基本上就能救回來。」

  「攻城拔寨,損傷在所難免。」胡千里早看開了,沒死是好事,死了也就罷了,「反正性命都是白撿回來的,也別想太多了。歇著去吧。」

  「歇什麼?要我們一鼓作氣啊!」

  「還要打?!」胡千里平平淡淡的口氣維持不住了,「都天黑了!」

  「夜戰。」劉源歎了口氣,「韓機宜為我們爭辯了兩句,就被趕回了狄道。王經略、高總管可是盼著我們跟吐蕃人兩敗俱亡啊!」

  胡千里呵呵冷笑起來,「那我們就把珂諾堡也打下來,總不能讓他們如願!」

  「珂諾堡我們沒份,那是官軍的。只要最後的一座山口營壘攻下,就沒我們的事了。」

  「還有五座吧?」

  「只剩一座了!」

  香子城是河州城的門戶,而珂諾堡是河州的門戶。在連續丟掉了三座駐防高地的營寨,吐蕃人一下放棄了接下來的四座城寨。將裡面的兵力都集中到緊守山口出路的那一座營壘中。

  只要過去了這座營壘,就只剩河谷中孤零零的一座珂諾堡。

  「援軍怎麼辦?」胡千里問著,「吐蕃人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攻打營寨!」

  「王舜臣會帶人堵著珂諾堡過來的援軍,山口的營壘歸我們管。」

  胡千里正要說話,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一眼就看到劉源手中拿著一個黃皮的小葫蘆,「是酒?!」他驚喜的問道到。

  「燒刀子!上次韓機宜賞的。是療養院中用的藥酒,外面根本弄不到。」劉源晃著葫蘆,酒香四溢,轉眼間,就引過來一群流著饞涎的酒徒。

  「拿碗來,」劉源一拍葫蘆,「兌著喝吧。」

  將一小葫蘆的烈酒,分給了眾多的兄弟。出動的命令也到了。只剩兩百人的廣銳將校聚在山道上,望著遠處的山口。

  「胡四!」

  胡千里聞聲回頭,劉源指了指自己的左臂,上面綁著一圈白色的布帶,在月色下很是醒目,

  胡千里側頭看看自己的左臂,一聲失笑:「啊,忘了。」

  掏出發下來的白布條,在上臂處牢牢的纏上幾圈。他一提長弓,對劉源道:「久等了!」

  劉源抬眼望去月色下的山口,那一座只有百步上下的堡壘瑩瑩的反射著月光,他冷笑:「對,別讓主人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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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九)

  韓岡前日將王韶的命令傳達給劉源,便回到熙河的中心——狄道。

  狄道城中,駐紮了一萬秦鳳軍。王韶比預期中提前了半個月的時間,預定中的軍隊,有一半的還沒趕到。不過等攻下珂諾堡後,稍稍修整兩天,所有的軍隊就能到位了。

  但韓岡並不知道,他擔任同一職司的同僚什麼時候能到。

  同管勾軍中轉運事,沈括他這個人選其實是來得遲了。按理說,隨軍轉運使在正月底、二月初的時候就該到熙河的,這樣就能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來熟悉工作。看起來朝堂上為了爭奪這個位置,浪費了不少時間。沈括能脫穎而出,一是他本身當有能力,另外就是他在新黨中也有了些地位。

  其實更為合適的人選當是在陝西路中選取,但對於軍功的激烈爭奪是在朝堂上。秦鳳轉運司還是永興軍轉運司,兩大漕司中的官員都沒能在這場爭奪戰中佔上什麼便宜。

  沈括的事暫且丟一邊,韓岡估計他至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才能來報導。王厚人在隴西,由他出面接待也並無不可,而且蔡延慶必然同至,不必操太多心思。現在韓岡要注意的是眼下城中的情況。

  正想著,門外親兵通報,景思立景都監過來了。

  「景都監。」韓岡起身相迎。

  「用不著這麼多禮。」景思立擺了擺手,急躁之色就凝在眉宇間,「在下已經在歇了三日,不知什麼時候,王經略才會傳回消息,讓我軍出動?」

  「必須等到珂諾堡的消息傳回來。」韓岡不急不躁,再三請了景思立坐下,「如果珂諾堡攻克,那就可以移師北向。將河谷道給清理出來,並防備禹臧家的突襲。」

  他邊說,邊猜度著景思立的想法,這位秦鳳都監大概是不想在後面等著殘羹剩飯,他下面的兵將肯定也在催著他。半年前的臨洮之戰,率部來援的涇原姚兕,可是半點便宜都沒沾上。

  可是韓岡必須要讓他執行熙州經略司制定的計畫,「如果沒有攻克珂諾堡,都監所部的行止就要視情況而定。最差的情況就是,珂諾堡始終未克,而禹臧花麻帶著黨項鐵鷂子來攻打熙州,那時就要靠都監你來助守北關堡和狄道城了。」

  見景思立嘴唇一動,韓岡又搶先一步說話,「不過都監不用擔心,珂諾堡主堡位於河谷中,地勢低凹。只要佔據了山頭高地上的幾處營壘,位置不利的珂諾堡轉眼可破。」

  王韶和高遵裕將廣銳將校拉出去不是沒有緣故。單純的要消耗人命,也不會放在這一場關鍵的戰鬥上。韓岡前面也聽回來的遊騎們說了,護翼珂諾堡的幾處位於山頭高地上的敵寨,大軍難以展開,派遣精銳的小隊才是攻下這些寨子最有效的手段。

  只要能攻下珂諾堡週邊的據點,景思立就可以領軍北上,前往經過香子城、珂諾堡的支流匯入洮水的地方。

  韓岡正安撫著景思立,一名匆匆走進。韓岡把蠟丸捏開,展開裡面兩寸寬、半尺長的紙條一看,笑意便爬上了嘴角。

  他抬頭對上景思立急切的視線:「這是王經略傳回的消息,今晨官軍已經攻下了珂諾堡。」將紙條遞給景思立,「景都監,現在你可以北上了。」

  ……………………

  暮色漸深,快到了收市上燈的時候。

  被陽光薰了一日的春風還帶著融融暖意,連著柳絮,一起吹進了秦州轉運司衙門中。

  轉運使蔡延慶正主持著一場接風宴。一支支巨燭照得廳中猶如白日,從教坊司中請來的名妓坐在一角輕撥著琴弦。酒香、菜香,隨著琴聲樂曲浮動。

  戰爭正在進行之中,蔡延慶無意將酒宴辦得太過奢侈。並沒有世間豪宴的初座、歇座、再座之分。果子脯臘的隨便上了八盤,作為正餐的一盞酒兩道菜,也沒有弄出個十六巡、二十巡出來,只是很簡單的十二道菜,敬了幾回酒,也就算個宴席了。

  蔡延慶舉著酒盞,對身邊的中年官員,歉然道:「存中,今夜一宴算是簡慢了。且明早尚要啟程,延慶不敢多勸。」

  中年官員大約四十上下,白面留須,看起來很是英俊。他拱手謝過蔡延慶,「今日運使盛情足見,沈括本也不勝酒力,待到功成,再謀一醉不遲。」

  蔡延慶是不想惹得禦史和走馬承受的關心,想來沈括也不敢抱怨著簡單的飯菜。再看看下面埋頭吃喝的將校,這些赤佬有酒有肉就行了,何須多耗公使錢鈔。若是給人說成是奉承,禦下無狀,可就沒臉見人了。

  蔡延慶款待的不僅僅是沈括,連同涇原路的將領也在一起——姚兕、姚麟兩兄弟都來了。只是廳中的氣氛很是有些壓抑。沈括和姚氏兄弟都是為了河州決戰而來,但到了秦州後,聽到的消息卻是王韶已經提前出兵。

  王韶的這番作為,當然惹得眾人不快。就連蔡延慶前幾日聽說熙河經略司先斬後奏的消息時,就算以他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好修養,也差點當場摔了杯子。

  現在蔡延慶的火氣雖然消下去了,但他也擔心沈括會在心中藏著芥蒂,最後壞了國事,「存中,今日傳來的捷報,說苗授所部,已經攻下了河州門戶的珂諾堡。珂諾堡自狄道遠出百里,離著隴西,又是百里。如果再往河州去,還有一百二三十里。三百多里雖是路途遙遙,可官軍仰籍天威,不會輸於蕃人。唯有糧秣轉運之事,乃是勝負之關鍵。」

  蔡延慶的話中之意,沈括聽得明白:「下官即奉天子之命而來,正欲粉身以報君恩,哪有不用心的道理。」

  蔡延慶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聽到一句歌喉悠揚:「誰念玉關人老……」

  他臉色微微一變,頓時停了杯盞。

  「太平也,且歡娛,不惜金樽頻倒……」唱曲的營妓拖長了聲調,將最後一句反覆唱來。

  沈括也是微微變色,聽得最後幾句,這首詞已經很有些味道了,就是在這個場合唱著著實讓人不痛快。

  那營妓又開始從頭唱起:「霜天清曉,望紫塞古壘,寒雲衰草。汗馬嘶風,邊鴻翻飛,壟上鐵衣寒早。劍歌騎曲悲壯,盡道君恩難報。塞垣樂,盡雙鞬錦帶,山西年少。」

  聽了曲調,辨出來詞牌,蔡延慶杯子再拿不起來。雖然不合時宜,但聽這上一闕就已是難得的傑作,驚問道,「這首喜遷鶯是誰的做的?!」

  蔡延慶問沈括,算是問道於盲。他搖搖頭,「在下沒聽過,京中並無傳唱……『壟上鐵衣寒早』、『盡道君恩難報』,當是關西為官者所作。」

  有別於上一闕的慷慨,唱到下闕時,歌聲一下變得低婉起來:「談笑,刁斗靜,烽火一把,常送平安耗。」

  沈括聽了便道:「此番口吻,非是卑官者可有。後面還有句『不惜金樽頻倒。』」

  蔡延慶輕輕點頭,「也就十幾人有這資格。」

  歌聲繼續:「歲華向晚愁思,誰念玉關人老……」

  啪,蔡延慶用力一拍桌案,苦思的問題終於想出了個結果:「多半是蔡子政【蔡挺】!!」

  他的一句高喝,頓時驚散了歌聲。招來唱曲的營妓,蔡延慶問著這首詞的出處。

  在蔡延慶面前,營妓沒有驚慌失措,在宴席上常有人會問起所唱詞曲的出處,「這是前日涇原路的蔡相公在宴上所做,剛剛流傳出來的。」

  一言中的,蔡延慶有些小得意,對沈括笑道:「蔡子政在涇原已經五六年了,也難怪他要說『誰念玉關人老』。如今存中西來,河州兵鋒正盛,正是大有為之時,當不能『不惜金樽頻倒』。」

  他重又舉杯,起身對著廳中一干文官武將:「夜已深,今日且盡此杯,來日功成,再與諸位痛飲。」

  眾人轟然應諾,連著沈括一起,都站了起來,將蔡挺的喜遷鶯拋到腦後。

  一夜酒宴過後,沈括和涇原諸將相聚在秦州城外,周圍千軍萬馬如山似海,從各處營地中行出,一波波向西開進。

  等了片刻,蔡延慶領著轉運司的主要人馬,也在知州沈起的陪送下,出城而來。

  蔡延慶也要往隴西去。這就是為什麼韓岡可以隨軍去狄道,而不必留在隴西。熙河經略司的屬地,也是秦鳳轉運使路的轄區。就算沒有戰事,以例蔡延慶每年也都要到鞏州、熙州走上一趟。

  如今王韶舉兵攻奪河州,關係到數十萬丁口,方圓幾千里地的歸屬地決戰,無論韓岡和沈括都不夠資格主導軍中後勤,也只有蔡延慶才夠資格——也就是說,韓岡和沈括這兩名隨軍轉運使,同時接受王韶和蔡延慶的指揮。

  沈括騎在馬上,跟隨他去熙河上任的只有七八個家僕,身邊跟著一輛碧油小車,車簾低垂,不知坐著何人。

  見到蔡延慶和沈起出來,沈括當先迎過去,幾番寒暄,只見旌旗一搖,浩浩蕩蕩的便往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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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十)

  濃濃的藥味瀰漫在空氣中,給清洗好的繃帶高溫消毒的爐灶煙火不絕,一個個身披藍袍的護工們奔走忙碌。

  前方連續克城,出兵以來的一場場勝利光輝奪目。但勝利的背後,是躺滿了傷患的狄道城療養院。

  當韓岡走進病房的時候,劉源正裸著上身,讓一名護工給他換藥。在胸口幾處箭瘡都已經縫合,不復被送到戰地醫院時的慘狀。現在又被護工拿著烈酒擦洗得發白,塗上了養傷的金瘡藥。劉源雖是覺得傷口處被烈酒刺激得一陣陣抽痛,但也知道這是最穩妥的醫治,見到韓岡過來,照樣是一動也不敢動。

  看著護工小心翼翼地用乾淨的細麻布將劉源的傷口重新給裹上,韓岡走上前:「換好藥了?」

  護工起身點頭:「換好了。」病院中事多,不拘常禮,說完他便知情識趣的抱著換下來的舊繃帶走開了。

  韓岡走到床邊,劉源忙著要站起身:「多謝韓機宜救命之恩。」

  「躺著吧……」

  劉源勉強的抱拳行禮後,才依言躺下。躺下的過程中毫無半點滯礙,可見他背上一處傷口也沒有。傷處盡在身前,他戰場上的武勇讓韓岡也為之敬服。

  韓岡不顧血污的坐到榻邊,沉默著,最後化為一聲長歎:「我對不住你們啊。」

  「……早就有準備了。」劉源又掙扎著向韓岡抱拳行禮,低聲道:「也得多謝韓機宜。若不是機宜將我等的傷亡報了些虛頭,我們這群叛將怕還是要被指使上前去。」

  劉源笑著,笑容中毫無暖意:「再折騰幾次,王經略可以放心了,天子也可以放心了。」

  「倒也不至於會如此。」韓岡搖搖頭,抬眼望了一下病房中,被佔滿的幾十張床位,「就算照實數報上去,王經略也不定會再催逼著你們上陣。」

  「或許吧。」

  三天前,廣銳軍將校在劉源的率領下,付出了傷亡過半的代價下,將珂諾堡南側山中的據點一個個的被拔出。廣銳將校們的犧牲很大。陣亡五十三,劉源之下,幾乎人人帶傷,其中一時無法重返戰場的有三十二人,韓岡報上去的數字雖然又誇大了些許,但絲毫沒有改變這一戰的慘烈。

  可對於王韶、高遵裕來說,這樣的交換再合算不過。這一戰,全靠廣銳將校拚死殺敵。否則以劉源他們攻克的幾座寨堡所據有的地勢,普通的宋軍戰士至少要多填進去千八百人,兵力並不雄厚的熙河軍承受不了這樣的消耗。而王韶更不想讓秦鳳和涇原的驕兵悍將成為他手下的主力。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廣銳將校,卻不喜歡這樣的演算法,韓岡在病房中走了一圈。他們對每多寰護的韓岡感恩戴德,但言語間對王韶卻是壓抑著心頭的怒意。如果王韶或高遵裕現在走進病房,多半就會起心讓他們在陣上死個一乾二淨。

  韓岡走出病房,回頭望望,王韶和廣銳的這個仇算是結下了。

  可換作是韓岡來,他的選擇,也當跟王韶一樣。最多,就是多上一點輔助,並說些好聽話罷了。愛兵如子,沒有比吳起做得更好,甚至去.吮吸重病士兵的毒瘡,但他的目的,卻是為了讓他們去死!

  韓岡穩步走下臺階。

  出兵的第四天,就奪下了珂諾堡,河州決戰的第一階段算是圓滿完成,接下來是打通並固守河谷道,於此同時還得看看河州、以及周邊諸多勢力反應了。

  康樂、當川,二寨堡,丟得無話可說。但位置關鍵的珂諾堡快速陷落,怕是大出木征的意料之外。

  劉源一眾攻下了週邊寨堡,在失去了週邊據點的護翼後,當大宋官軍踏著晨曦,出現在珂諾堡下的時候,堡中的蕃軍已再無抵抗之力。苗授親自擂鼓助戰,一通鼓後,宋軍便已攻上城頭,兩通鼓未落,城門就告失守。等苗授丟下鼓槌,馭馬衝進堡中的時候,堡內的守軍幾乎都逃光了。

  而河州的木征尚未來得及援救,「或者說,他無意援救。吐蕃人放棄珂諾堡,放棄得太乾脆了。接近五百步的堡壘,兩通鼓就陷落,還沒動用霹靂砲,怎麼想都不對勁,而且還沒有繳獲到糧食。」

  一天之後,韓岡出現在珂諾堡中,在王韶面前,說著自己的疑問,苗授正好不在,他並不用避諱。為了確定兵站的位置,以及接下來的戰略,他也需要跟王韶見上一面。

  「珂諾堡的城防,在木征手下的這一片地,據說僅次於河州城。貌似連香子城都遠遠不如。」韓岡看向智緣。

  深悉地理的老和尚識趣的接話,「香子城的規模其實比珂諾堡要大,但珂諾堡地處要地,兩道合流之處,比起香子城更為關鍵。所以香子城的寨牆只有一丈出頭,而珂諾堡卻有兩丈之高。」

  智緣的話接得漂亮,韓岡感謝的點點頭,轉頭對王韶、高遵裕道:「木征不守珂諾堡,以香子城的城防水準,他大概也不會去防守。也許是準備在河州城下決戰!」

  「就怕他膽大到連河州都不守,跑到山裡去。」高遵裕低頭瞅著沙盤,「我們還能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去追著他跑?」

  「但木征敢放棄河州城嗎?」韓岡反問道,「一旦木征放棄了,他在河州周圍蕃部中的威信還能剩多少?」

  其實這是兩頭都怕。

  王韶、高遵裕怕木征跟他們打起遊擊,讓今次的攻勢難以順利結束。但木征定然也不敢放棄河州。

  在民族主義的思潮尚未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時候——至少韓岡在吐蕃人中並沒有看到多少——木征對河州諸蕃部的凝聚力,絕不會有後世的民族國家那般穩固。

  一旦作為核心的河州城失陷,宋軍就能乘勢橫掃周邊蕃部。可以逼迫原本聚攏在木征身邊的諸多蕃部,離開他們的原主,撤回他們應募在木征軍中的族人。

  如果再能在河州久留,宋軍甚至可以驅使剛剛歸附的蕃軍,去奪取木征核心部眾的田地和牧場。沒了這些,木征光靠一個贊普血脈的頭銜,哪還有現在的號召力。

  「而且木征跑進山中後,他又能堅持多久?」

  熙州、河州兩戰,分別選在秋天和春天出兵,並不是沒有來由。兩戰下來,有著穩定後方的宋軍還能支撐,但河州的蕃部,就等著餓吧。而且宋軍的戰馬有草料可以補充,但吐蕃人在春天出戰的戰馬卻都是瘦骨伶仃。木征組織不起來堪用的騎兵大隊,也是今次出兵後,能這般順利的緣故之一。

  「但我們後路怎麼辦?」高遵裕問道。如果木征決戰河州,抄截官軍後路是必然,關鍵就要看能不能守住交通線。

  「那就要看景思立和二姚的了。」王韶轉向韓岡,微笑道,「還有玉昆。」

  ……………………

  蔡延慶抵達隴西的時候,就從王厚嘴裡聽說景思立已經率部北上。準備在經過香子城、珂諾堡的支流匯入洮水的北面一點的地方築堡了。

  「令尊呢?」蔡延慶急問道。

  「家嚴正在準備攻打香子城,只是現在正在珂諾堡囤積兵糧,以備萬一。」王厚在蔡延慶面前,有一答一,他指著遠處一隊正準備西去的車隊,「這已是第三批了。」

  「步步為營,也算是做得穩妥的。」蔡延慶還算滿意王韶的行動,指著身後的沈括,他和王厚互相介紹了,又道:「你與存中將事務交割明白,」

  王厚點頭應諾,目光一轉,就落到了沈括身後的一輛碧油小車上。

  蔡延慶看到了,代沈括說道:「處道,存中有女眷要安置,你且要安排好,不要驚擾到。」

  「女眷?」

  沈括竟然帶著家眷隨行?!王厚心如電轉,這是準備在熙河久任了?

  如果河州功成,照理來說王韶當要進京,不會在熙河久留,而自己肯定也要隨著一起走。下面的官員,別的不說,韓岡早幾年就準備考進士的,自然要鎖廳。單是三人一去,緣邊安撫司的主要官員,就少了近三分之一。他們空下的位置,肯定有人朝思暮想。沈括連家眷都帶來,也許他在熙河的位置已經確定了。

  只不過這也有些說不過去。除了韓岡這等本地出身的官員,熙河路的文官武將,基本上都是孤身上任,最多在本地納個妾來服侍,不會將家眷帶來,不論是王韶、還是高遵裕都是如此——王厚更多的像是一個得力的助手。

  想不通的王厚,直接問著沈括:「熙河戰事正急,又無風物可觀。為何不將令眷留在秦州,也可安全一些?」

  沈括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堪,吞吞吐吐道:「拙荊一向隨著在下。」

  王厚哦了一聲,又問沈括:「敢問中允,令眷,還有令郎、令嬡可有什麼要求,下官好吩咐下面的人去措辦?」

  沈括愣了一下,道:「只有拙荊,沈括今次並未將犬子攜來,都留在鄉中讀書。」

  不帶兒子,卻帶渾家,這是什麼規矩?王厚弄不清沈括這麼做是什麼緣故,但看起來有些私人的因素。但他也無意細打聽,哈哈笑了兩聲,遣了得力人手去安排,就此揭過不提。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45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6章萬眾襲遠似火焚(11)

  王厚給沈括一家安排的住處,是衙門附近的一個小院。制並不大,但還算乾淨。

  沈括進院看過後,感覺還算滿意。這才陪著小心的將一直坐在碧油小車裡的渾家請了出來。

  續絃張氏,是他恩主張芻的女兒。治平四年【1067年】髮妻葉氏病逝。兩年後,也就是熙寧二年,曾經是沈括上司的張芻將女兒嫁給了他。才二十歲,嫁給沈括也只有三年。老夫少妻,又是年輕貌美,沈括對張氏可是千依百順。

  張氏蹙著眉頭,在院中轉了一圈,卻是一言不發,走進了正房中。

  一直跟在後面的沈括稍稍鬆了口氣,雖然看著不滿意,可至少張氏沒有反對住進這件院子。不然就讓他在這裡難做人了。

  過了一陣,張氏的貼身小婢出來,卻對沈括道:「夫人說累了,要先歇一歇。請官人自去處置正事,不必掛念家裡。」

  沈括連連點頭,「我這就去衙門裡。」

  安頓下張氏,沈括便匆匆趕往州衙,接手隨軍轉運的工作。

  沈括聽說過韓岡的名號。對於韓岡這個每多發明的年輕人,沈括的興趣很濃。先通過透析炮車的原理,進而發明霹靂炮這樣的軍國利器,這一點,沈括也是有些佩服的。還有軍棋、沙盤等物,才三兩年的功夫,已經遍及天下。不拘於經傳文字,想來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韓岡親筆所寫的兵站制度的文稿拿在手中,隨意翻了一翻。一點也不像是二十歲的年輕人能寫得出來的。聽說剛入官時,就已經寫過一部有關療養院的制度,連王相公都讚不絕口。不能以年齡輕忽視之。

  但沈括可不會全盤照著韓岡的規劃而來,雖然這一套制度看著完備,可也並不是沒有改動的餘地。

  不加以更動一二,另有開創,如何能顯出他的手段?!

  「來人!」沈括指派起手下地胥吏,「速將帳冊都搬來!」

  ……………………

  韓岡抵達最前線的工地時,景思立已經率部把營盤當道紮好。

  就在秦鳳軍營地的後方一里處,兩千餘名民夫正在一片周長約六百餘步的工地上忙碌著。

  這座寨堡被王韶命名為臨洮,也就是將狄道城的舊名,移花接木到這座位於洮水河谷北方前沿的寨堡上。

  修築臨洮堡,是為了抵禦北方來敵。而在臨洮堡後方十五里的河川交匯處,另有一座兼做兵站的寨子正在修建中——熙河經略司登記的名字是結河堡,以流經堡側,匯入洮水的結河川而得名。

  兩座城寨一立,通往香子城和珂諾堡的河谷道的安全就得到了保證。而且大宋對洮水河谷的控制,也隨之向北——也即是下游——推進了四十里。

  一隊隊民夫喊著號子,夯築、挖掘,在工地上忙忙碌碌。行動間有條不紊,卻僅僅指揮者得力之故。被徵發起來的民夫,基本上都有修築工事的經驗,宋人在關西修築堡壘的工程從來都沒有停過,哪一家的壯丁隔個兩三年,就會有一次夯土挖坑的活攤到頭上。

  這跟後世許多出身農村的建築工人相似,農忙時在家務農,閒時就會出來做工——當然還是有區別,一個是拿錢的,一個則是白工。

  臨洮堡工程進度很快。

  護翼堡外的壕溝已初具規模,而矩形的城牆也已經打好了地基。春天的營壘修築工程,比冬天要輕鬆許多。單是取土一項,就能省下不少人工。凍得如同鋼鐵一般的土地,不知弄傷多少民夫的雙手,而換作是解凍後的大地,輕輕鬆松就能將地裡的黃土給剷起。

  韓岡巡視過營地,又抬頭看了看兩側的山頭高地。那裡有幾個原木搭起的高臺,是最簡單的哨口,用來監視是否有敵軍來襲。等到臨洮堡完工之後,就會將那幾處高臺改用黃土夯築起來,作為烽堠使用。

  從工程進度方面來看,景思立做得還不壞。並沒有之前王韶、韓岡擔心他會因為心懷芥蒂,而對於營造修築上的工作不加關心的情況出現。

  景思立聽說韓岡到了,很快便趕了過來。略敘寒溫,韓岡遂問起最新的情況。

  「發現了蕃人遊騎的蹤跡?」韓岡聽了幾句,就立刻問道,「都監可知是哪一部的蕃騎?」

  「派出去的哨探也只是遠遠的看到了。」景思立有些惋惜的說著:「沒能捉個活口來,弄不清是哪一部的。」

  韓岡略感失望,蘭州禹臧家、乃至他們背後西夏的反應是重中之重,不能確認,就不能合理有效的應對。但在景思立面前,他也不便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省得景思立會認為自己是在抱怨。

  「就當作是禹臧家的人吧,」韓岡輕笑道,「熙州北方,也只有他們才會不厭其煩的來窺伺我官軍。」

  景思立哈哈笑了兩聲,「包約也是這麼說的。」

  「包約他人呢?」韓岡問著。

  按說包約這位青唐部的二當家,應該正帶著他的族人在此處與北方的禹臧家對峙中。怎麼只有景思立過來,他卻不到?

  「左近又有一家蕃部不穩,今天早上他就率軍趕過去了。」

  韓岡聞言,搖頭失笑:「什麼不穩!就是壓搾得過了頭,熙州北方的蕃部被他這群青唐部的人禍害慘了。」

  「包約做的事,禹臧花麻也在做,而且做得更過火。」景思立冷笑著,「這群蕃人,就該好好的磨上一磨。」

  「現在沒時間教訓他,等收拾完木征,肯定要讓包約他收斂一點。……正好可以讓這一帶的蕃部歸心我大宋。」

  以夷制夷,然後居中調解,並保證各方勢力可以互相制衡,這都是漢人千年來用得不能再熟的伎倆。景思立也不以為怪,早就知道的事,沒有熙河經略司的縱容,包約何來這個膽子?

  「王經略什麼時候開始攻打河州?」景思立將包約的事丟到了一邊,問著韓岡。

  「必須等臨洮堡和後方的結河堡都完工,糧道穩定下來,才好一鼓作氣的繼續前進。」

  韓岡指了指這一側的工地,「臨洮堡的修築進度,在下方才看過了,大約還要半個月的時間就能完工。一旦臨洮堡完工,都監你就可以去珂諾堡與王經略他們匯合了。」

  「怎麼,不讓我在這裡守著禹臧家的人?」景思立語帶嘲諷的冷笑起來。王韶的心思他怎麼看不出來,被發遣到這裡來守備,一心想建立功業的景思立早就忍得一肚子的鬱悶。

  韓岡略低了低頭,並不與景思立爭辯:「王經略打算在河州城決戰,少不了都監的助力。」

  前面王韶指揮熙河軍先聲奪人,通過攻奪珂諾堡,佔據了戰略優勢。等穩定了後方的運輸線,下面就要全力攻往河州城。要應對木征的人馬,以及董氈可能派來的援軍,光是王韶手上的幾千熙河軍肯定是不敷使用,少不得要把秦鳳、涇原兩路的援軍提上去。

  比起涇原軍來,秦鳳軍王韶看著還是親近一些,好歹他也曾是秦鳳經略安撫司的機宜文字,做了好幾年的事。而且韓岡在秦鳳軍中的人緣,也不是等閒可比。所以景思立手上的兵,王韶肯定要用上,不會一直放在後面吃灰。反倒是姚兕姚麟的人,要分派的去處很多,反而無法集合起來使用。

  「不過還要提防禹臧花麻。不論是前年的渭源之役、還是去年的臨洮之戰,盤踞在蘭州的這個吐蕃族的叛逆,都有出兵相助。今次肯定也少不了要插上一腳。」

  韓岡正說著,幾聲尖利的號角從山頭上的高臺傳來,急促中帶著一絲惶急。很快,一直派在前面的斥候也狂奔而回,越過前方的營壘,在景思立的面前跳下馬,急聲稟報道:「都監、機宜,北面有一軍來襲。都是騎兵,看聲勢當在三千上下。」

  景思立看看韓岡。現在的熙州北部,能派出三千騎兵的勢力,只有禹臧一家。就算是橫行霸道的包約,要守著的地方太多,也只能帶出兩千不到的騎兵。

  韓岡無奈的搖搖頭,這還真不能算是他的烏鴉嘴,「該來的總歸會來。」

  煙塵漫天,隨著震天撼地的蹄聲席捲而來。

  韓岡和景思立已經趕回到前方的營寨中。近萬大軍在跨河而立的營中嚴陣以待。

  有大軍駐屯的營寨在前面守著,一條柵欄更是將整條洮水谷地攔腰截斷,後面的工地依然照常開工——就是不知道他們的效率還能剩下多少。

  千軍萬馬奔騰而至,氣焰沖天。這一軍蕃騎一直衝到秦鳳軍的營寨外,隔著百來步,方才停了下來。

  「兩千。」

  韓岡也算是上過幾次戰場,但如景思立這般一眼就能數出敵軍多寡的本事他還沒能練出來。而景思立這等老將的另一樁本事,也是韓岡望塵莫及,

  「看不出賊人的戰意。多半不會打,只是來騷擾而已。」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46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12)

  官軍高歌猛進是一件好事,可韓岡也發現,一旦戰線拉長,對於隨軍轉運使來說,的確是讓人很是頭疼,同時也會腿疼的一件事。

  從馬上下來,韓岡雙腿都直髮顫,大腿內側火辣辣的,不用看,肯定是皮都磨破了——他這兩年沒少騎馬,大腿內側都快長起繭子了,可再厚的老繭,也經不住長時間的摩擦,

  兩天時間,韓岡圍著狄道城和珂諾堡,繞了個長達四百里的圈子。河谷走過,山路也走過,連接狄道、珂諾堡的兩條路他都走了一遍,連同沿途的寨堡也都巡視了一回。

  韓岡不知道其他的隨軍轉運使會不會像他一般勤力,可在眼下出征河州的三萬大軍中,他走的路應該算是最多的一個。

  恍若無事站在馬邊,跟著上來牽馬的馬伕隨口聊了幾句。在馬伕誠惶誠恐的回話中,韓岡瞭解到了這幾天來珂諾堡中,騎兵們的出戰情況以及戰馬的出動率——雖說騎營和中軍放置馬匹的地點根本不在一起,但好歹草料都是一處領的,多少都能聽到一點準確的消息。

  不過馬伕知道的東西還是很少,雞零狗碎的。唯一可以確認的一點,就是春天果然不是出動騎兵的好時節,即使是都配發了一定量的豆粕來加強營養,但還是陸續有近一成的戰馬失去了戰鬥力。

  但是往好處想,吐蕃人那邊的情況只會更差。至少韓岡前面在景思立那裡,看到的來襲蕃軍騎兵,他們所騎乘的戰馬情況並不算好。景思立手下的幾個深悉馬性的將校觀察了一陣後,都說禹臧家的這些戰馬,如果不能及時休息和補充食料,回去後肯定要斃命一批——如果雙方的戰馬都出了問題,明顯的對更為依賴步兵戰力的宋軍更為有利。

  跟馬伕說了一陣後,韓岡的腿腳也終於安穩了下來。向著堡中王韶的行轅走去,外人雖是看不出來,但韓岡自己感覺著,走路時雙腿還是在打著飄。

  「景思立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見到韓岡回來,王韶劈頭就問。雖說前面已經收到了情報,但韓岡畢竟是親眼見到禹臧家的騎兵,他嘴裡的話更為直觀。

  「下官回來的時候,禹臧家的騎兵仍在騷擾臨洮城的工地。」

  「騷擾?」苗授追問了一句。

  「只是騷擾。」韓岡點頭。

  兩千騎兵來攻打萬人前後駐防的大營,吐蕃人又沒有發瘋,怎麼可能會硬拚。但他們的騷擾也給臨洮堡的修築帶來很大的麻煩,預計的工期肯定要拖延,至少夜中不敢讓民伕們繼續幹活。否則派出百八十名騎兵繞過山間來夜襲,疲累中的民伕很容易會炸營。

  高遵裕聞言皺起眉:「那還要幾天時間?」

  「還要七天到八天,比預定的工期要拖長三日。」韓岡頓了一下,補充道,「不過不會影響景思立率秦鳳軍來報到,有五千人堵著禹臧家的騎兵已經綽綽有餘。就算禹臧花麻大舉南下,已經抵達狄道的姚兕姚麟,要去支援也很容易。」

  高遵裕和苗授滿意的點頭,這是他們想聽到的。

  「這邊的情況呢?」韓岡問著。

  「香子城已經攻下來了。」

  這件事韓岡已經在馬伕那裡聽說了,聽到這個最新的戰果,他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的,理當如此。「那斬首呢?」

  「二十四個,吐蕃人是主動放棄的香子城……木征肯定是要在河州決戰了。」苗授肯定地說著。

  「放棄珂諾堡越是輕易,放棄香子城越是輕易,就越是證明木征不會放棄河州。」

  王韶的判斷,韓岡心有同感:「如果有了一次慘敗,木征可以壓倒所有的反對聲,主動放棄河州,然後設法在山嶺間拖垮我們。但一次激烈點的戰鬥都沒有,他就放棄河州,必定會落到樹倒猢猻散的下場。」

  「那樣誰都會認為他怕了。」這是連同高遵裕在內的共同的判斷,「一個膽小的首領,沒人會跟著他的。」

  「關鍵還是在河州城!」

  王韶一句總結陳詞,熙河路的四名主官相視一笑,幾年來養成的默契盡在不言之中。木征既然在河州城擺下了宴席,他們也就卻之不恭了。

  召集來珂諾堡中諸將佐,還有一應幕僚,十幾人濟濟一堂。

  韓岡出面,將幾位主官的判斷向眾將說了一遍,又說起在河州城下可能面對的敵軍數量。

  「以河州諸蕃部的帳數,如果木征將他手下的蕃部全數動員起來,當能組織起十萬人以上軍隊,這還不包括各部留守的兵力。」

  韓岡的話並沒有引起眾將的騷動,這是他們預先都知道的。

  他繼續道:「當年包順都號稱他青唐部及其轄下諸部,總計有十二萬口之多,而木征下轄的蕃部比他只多不少,十萬並不出奇。但以各部的糧秣和戰馬的情況,木征最多也只能能維持三萬人到五萬人一個月左右的戰鬥——這個數字,包括他的援軍。」

  「董氈還是禹臧?」趙隆問道。

  「董氈已經出兵相助……領軍之人都打探清楚了,是青誼結鬼章。」韓岡說著,眼睛轉向王韶背後的智緣。

  智緣會意,出來介紹道:「他是鬼章部的新任族長,貧僧曾見過他一次,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一起提防起來就是了。」高遵裕不在意的說著。

  「糧秣可能供給得上?珂諾堡的貯備是不是夠用?」

  珂諾堡將是即隴西、狄道之後的第三個中轉站,比起沿途的兵站,其地位更為重要。所以宋軍在攻下了珂諾堡後,又花了近半個月的時間,來向堡中運送糧秣軍資,以用來準備河州前線的需用。這是所有熙河將校都知道的。王舜臣為人外粗內細,軍事之中,他最關心的就是後勤。

  「眼下珂諾堡中糧秣軍需都已逐漸齊備,大可放心。」

  「安全呢?」

  這下是苗授的兒子苗履代韓岡回答,他是負責珂諾堡的守衛工作:「這幾天還找出了三處暗道,都填埋了起來,堡中的安全不用擔心。論起土木之事,蕃人拍馬也趕不上我們漢人。」

  「秦鳳、涇原兩軍的情況呢?」王舜臣繼續問著。

  「五千秦鳳軍後天就能抵達珂諾堡,而涇原軍昨日已經抵達了狄道,正待經略的命令。」

  一個個疑問都得到了滿意的回答,眾將的心中漸漸的湧起了必勝的信念。

  「各路兵馬都已經準備完畢,而我們離河州還有五十里!」王韶閉起雙眼,轉瞬又猛然睜開,喝道:「就只剩五十里!」

  ……………………

  聽著殿下準備外出任官的朝臣說著千篇一律的廢話,趙頊強忍著打哈欠的慾望。

  這些日子以來,趙頊都沒有睡好覺。自從下詔同意了熙河路攻打河州之後,他就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到了早間,也自然沒了精神。

  趙頊很為熙河擔心。從狄道到河州,超過兩百里的這一步跨得太遠。加之還要翻山越嶺,與早前的歷次戰事都截然不同。

  狄道城離渭源並不算很遠,去年攻打狄道,翻越鳥鼠山,穿過大來穀,幾乎沒有費什麼氣力,也就蕃人偷襲渭源讓人嚇了一跳,但也帶來了讓趙頊喜不自禁的捷報。

  但眼下,隨著熙河、秦鳳、涇原三路的三萬精銳一步步的深入蕃人雜居的不毛之地,身後的糧道拖得越來越長,趙頊也不能不為他們的安危擔心。一旦失敗,不知其中有多少人能安然而回,

  尤其是前日,聽說王韶急匆匆的提前出兵,更是讓趙頊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究竟是為了爭奪功勳,還是如王韶連同捷報一起送到的奏疏中所言,是為了打木徵個措手不及。趙頊都不知道哪個更為切合實際。

  幸好昨日一併聽到了攻下珂諾堡的消息。熙河路的沙盤模型趙頊不知看過了多少次,重要的寨堡名稱早就在心中滾瓜爛熟。珂諾堡是河州門戶官軍佔據了此處,攻打河州的戰事,至少是順利完成了前半段。

  另外的一點陰影,就是西夏方面始終沒有反應,橫山的另一側始終靜悄悄的。趙頊甚至覺得就像是夜中行於孤巷之中,總感覺著背後有人,只是回頭看時,卻是空空蕩蕩。少年時,趙頊很有過幾次這樣的經歷,現在想起來,失笑之餘,依然還有些心頭發毛。

  『黨項人真的會坐視嗎?』他憂心不已。

  ……………………

  興慶府的宮室森嚴。

  朝臣皆已退去,秉常也被帶進了後殿,偌大的宮室中只有梁氏兄妹一坐一立。

  「聽說河州打起來了?」梁氏端坐著,並不賜兄長坐下。

  「是。」梁乙埋低頭。由於羅兀之戰的損兵折將,這年來兄妹兩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國內,但並不代表他不關心周圍的變故,「昨日蘭州禹臧來報,宋軍出兵號稱十萬,實際亦至少超過兩萬,由王韶親領,目標正是河州。」

  「木征能不能抵擋得了?」

  「恐怕很難。」

  「董氈會不會助他?」

  「……不會全力。」

  「東朝咄咄逼人,今天打下了河州,明天就該是蘭州了……」梁氏黯然一歎,「大哥,你說該怎麼辦?」

  「禹臧花麻已經準備出兵援助木征,暫時交由他處置……而且這個時候,我也不方便離開興慶府。」

  梁乙埋暫時不能離開京城,他必須再坐鎮一段時間。經過了一年的大清洗,在興靈一帶,梁氏兄妹的控制力的確是增強了許多,但眼下興慶府中的穩定,還是少不了他來維持。

  梁氏沉默良久,「那就速將仁多零丁招進京來吧,我想聽聽他的看法。」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47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13)

  王韶已領軍前往香子城。六千熙河軍,以趙隆領選鋒為先導開路,苗授、王舜臣為前軍,開始向河州進發。

  一日之間,珂諾堡中就只剩王韶留下來的五百守軍。不過今天午後,景思立就該到了,倒也不用擔心珂諾堡的安全問題。

  變得空空蕩蕩的珂諾堡安靜了下來,但韓岡還是沒有空閒。

  為了能加快狄道至珂諾的轉運速度,走康樂寨、當川堡的山道,還有河谷道,都被利用了起來。運送糧秣物資的隊伍經過兩條道路,一隊接著一隊抵達珂諾堡,三天之內,就到了五支車隊、馬隊。

  點算數目的工作,韓岡有親信的吏員來完成。但他也有必要時不時的去抽查一下這個工作的完成情況。現在珂諾堡要支援的人數是六千,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將會增加到兩萬。兩萬將士,加上四千上下的戰馬,都將要依靠珂諾堡來供給他們的需用。

  也許今次作戰的難度不及橫山面對的黨項人,但換作是隨軍後勤方面的工作,可是十倍於當初的羅兀城了。

  韓岡走過在倉囤區。看著下面的小吏拿著鐵釺插進糧袋中,抽出中心部位的,檢查袋中的糧食是否完好,有無黴變。

  「損耗了多少?」韓岡拿著隨車而來的出庫單問道。總計十六車,出庫有兩百四十石,比起在通途大道上能裝五六千斤的太平車來,一車只能裝一千多斤的份量,實在是少了一點。但蕃區的道路不可能跟正式的官道相比,能超過千斤的運載量,還是韓岡讓人將車輛都換了寬幅的車輪後的結果。

  「這是從洮水邊過來的,袋數都是清點過了,沒有什麼損耗。」小吏回答著,將清點後的單據簽名畫押後遞給韓岡,「如今人馬食用與押運的糧秣分裝,也沒人敢像過去那般在路上犯事。」

  過去運送軍糧,都是送一路,吃一路,根本不分。甚至有的民伕會為了運送時輕鬆一點,故意在路上傾倒一批,然後說路上給牲畜吃掉了。現在將兩邊分開來,又是一程轉過一程的運送,道路上的無謂消耗減少了許多。

  只是另一方面,由於兵站設立後,要駐防道路的兵力增加,他們的消耗則多於過往,一進一出,其實又抵消了不少。但畢竟兵站制度對後勤方面的幫助是顯而易見的,不論是蔡延慶,還是沈括,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對此要有改動的想法。

  而韓岡在實際主持後勤轉運的事務後,其實也對之前的隨軍轉運使的工作方式感到很驚訝。過去的隨軍轉運使,是字面意義上的隨軍,大半時間跟著主帥走。從後方組織押運糧秣的工作,都是交由民伕出發地的州縣官。然後到了軍中後,再由隨軍轉運使分派。如果路途過於遙遠,那糧草就會先送到大軍出陣前的駐屯地,再由隨軍轉運使親自領人去接應。有許多時候,他們甚至就相當於一個押糧官。

  韓岡即便對軍中後勤再不瞭解,也不會認為後勤主管的工作會是押糧官這麼簡單,何況他在幾個經略司、安撫司中也經歷了許多,後勤上的弊端也看得很清楚——後世物流發達,在運輸路線上設立轉運點的必要,韓岡多多少少心中還有點數。

  隨車而來的不僅僅是沉重壓車的糧草,還有後方帶來的消息。

  蔡延慶坐鎮隴西城,王厚被他點名過來打下手。有王厚配合,秦鳳轉運司對熙河的支援工作,也變得井井有條。另一方面,沈括在接手了隨軍轉運之職後,並沒有立刻燒上幾把火,僅僅是提拔了兩名辦事得力的小吏。

  該怎麼說呢……這應該算是很聰明的手段。在韓岡本人還在同任一職的情況下,若是沈括恣妄威福,來什麼下馬威,韓岡是絕不會坐視。但提拔兩個辦事得力的小吏,卻沒人能干涉。這樣的一步步的紮穩根基,也就是為日後在熙河的久任打下基礎。即便戰事結束後他不能在熙河任職,但沈括的這一番表現,也照樣能算是中規中矩。這邊的戰事功成,必然不會少得了他的一份功勞。

  會做人的聰明人,而且還識時務。韓岡放下了點心來。就算還有點小動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個可以合作的物件,韓岡很有興趣跟沈括見個面,只是他現在還是無暇分身。

  王韶已經出兵,後面的糧秣運輸也要及時跟上去,從珂諾堡到香子城依然還是是河谷道,可以走馬車。而從香子城【今甘肅和政】到河州城【今甘肅臨夏】,中間還要翻越一座山,尚幸並不高峻,獨輪車也照樣能夠送糧過去。

  『看起來要在香子城多放上兩營轉運糧草的民伕了。』韓岡想著究竟從哪裡抽調人手比較合適。

  到了午後,景思立在預定時間中率部抵達珂諾堡,剛剛清靜下來的寨堡中,一下又多了五千兵馬。

  聽說王韶昨日就已經出發,景思立似是諷刺的說道:「王經略動作好快!追都追不上。」

  「木征就在河州等著。經略當然走得要快一點。」

  「還有糧食上的問題吧?」

  「都監大可放心。廟算不勝,如何敢出陣。糧草供給,可是廟算中第一個要計算的。」

  韓岡對後勤壓力並不擔心。經過一個冬天的搶運,熙河路的存糧大概能給三萬大軍使用到四月底。而五月初,就是麥收的時節。只要蔡延慶能在四月底之前,給補充隴西城補充上三五萬石的糧草,便不會造成斷糧。王韶雖說提前出兵,但其實消耗並沒有增加多少。有整整一個半月的時間,補充二三十萬石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且以今年熙河路預期的收穫,更足以將眼下的三萬大軍,維持到九月以後。

  「都監在珂諾堡中休整一夜,就可以上路追上去了。不待都監的主力抵達,經略也不會貿然跟蕃人決戰。不過經略留信下來,還請都監在珂諾堡中,留下步騎各一個指揮,以助守後路糧道。」

  ………………

  王舜臣馭馬領軍,在山道上疾速前行。

  流經香子城、珂諾堡的河流是洮水支流的大夏山水,而河州城則是位於離水【今大夏河】之濱,洮水和離水都是黃河的支流,王舜臣所部正要翻越就是兩條黃河支流之間的分水嶺。

  這道分水嶺南坡陡峭,上山的道路要曲曲折折的繞上兩個回彎。可北坡平緩得很,翻過這座山口,下面就是一路緩坡。

  就在山道邊,幾處吐蕃人設立的堡壘上,有著火燎過後的黑色痕跡。夯土的牆體上還能看到歷歷箭痕,尤其是靠著路邊的幾面牆,被神臂弓射上去的箭矢密密麻麻的排滿了一片,如同毛蟲身上的毒毛一般密集。

  『趙隆看來是拼了命了。』

  一夜將道路上的據點給拔出,熙河選鋒表現出來的實力,並不比前廣銳將校稍差。

  剛剛騎馬上了山口,尚未來得及遠眺北方風土,一名騎兵就趕過來向王舜臣彙報,「都巡,吐蕃人正在攻打選鋒軍,還請都監速去支援。」

  不用這名哨探多說,王舜臣就已經看見了千多名吐蕃騎兵,正攻擊只有他們一半不到的大宋官軍隊伍。

  「立起我的將旗,擊鼓,準備作戰!」

  王舜臣不怕對手多,只怕對手不來。幾句話下了命令,他所率領的前軍就已經在坡道上列陣。

  鼓聲傳遞去了下方的戰場,交戰中的宋軍和蕃人一時緩下了手腳。

  同時抬頭仰望,一彪宋軍戰士,正從坡道上下來。對手的援軍突至,令吐蕃人士氣沮喪,而下山的緩坡也幫了宋軍的一個大忙。

  王舜臣讓麾下的士卒橫隊站在坡頂,一邊向下射擊,一邊緩步向下。山坡多樹,吐蕃人騎著馬不便進入林中。只是留在坡道上,就會被宋軍用弩箭盡數攢射。

  見勢不妙,在號角聲中,千餘名吐蕃騎兵徐徐而退。重新恢復平靜的坡道上,受傷的士兵和戰馬被留在了戰場上,就像退潮後的沙灘上的貝類,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讓人收拾戰場上的傷患,王舜臣見到了趙隆。王韶身邊率領選鋒的親信將領,正坐在路邊喘氣。他身上的甲冑都有著各處箭創,胸口的護心鏡也凹下去一塊。胯下的坐騎,不再是昨天看到的那匹黑馬。

  「怎麼打的這麼厲害?」

  「蕃人連吃奶的氣力都拿出來了,我們紮個營都難。」

  趙隆這一天也是拼了命,連他這個主將一天來,也就現在才有機會坐下來喘口氣。他們這些先頭部隊,自下了山之後,仗著各個戰力精悍,一味猛衝硬打,擊破敵軍的攻擊有三四次,但自軍傷亡率也變得很高。

  「早知道就換個手段了。」趙隆為自己人的傷亡歎著。

  「不要說廢話了。一開始不就知道木征會給我們來個下馬威嗎?」

  站在山口上,王舜臣遠眺極遠處的吐蕃人。青蔥嫩綠的山嶺下,帳幕連天接地,填滿了離水兩岸。

  「有五萬嗎?」趙隆低聲問著。

  「看起來只多不少!」

  「看來木征有足夠的兵力來抄截我們的後路了。喂」他叫著王舜臣,「你說木征會抄那條道?」

  「多半是珂諾堡吧……不是說蕃人挖了好幾條暗道嗎?他們肯定不知道我們已經都給找出來了。」這時候,又是一堆蕃軍騎兵攻來,看著吐蕃人在山坡下啊耀武揚威,王舜臣冷眼看著他們一下,「等王經略到了就會有他們的好看了,那才是真正的決戰。」

  在趙隆所率的選鋒軍中,已經找不到是誰對河州蕃軍射出的第一箭。但當王韶和高遵裕率主力抵達離水之後,河州決戰的最終戲碼,也終於上演到正章。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4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37章 青山聲碎覷後影(一)

  已經是第三天。

  昨日景思立率部上來了。涇原軍的主力也抵達了狄道。依照王韶的分派,姚麟將會前往狄道北方的臨洮堡,負責抵擋禹臧家的任務。而將剩餘的秦鳳軍,一部分守護珂諾堡,剩下的將會和姚兕所率三千涇原軍一起,與主力在河州城下會合。

  可王韶所率領的熙河軍現在並沒有攻到河州城下。

  在他們的下方,是離水支流所在的谷地。這條支流與離水的匯合處,便是河州城的所在。

  河州城下,聽從木徵召喚而來的數萬吐蕃士兵將離水河谷整個佔據,並且瞅準了宋軍攻來的方向,不斷遣出騎兵進出於支流谷地。

  木征軍逐日上攻,只要宋軍一有進駐谷地的動作,便立刻發動攻擊。下山的宋軍但始終無法順利展開陣型,同樣也難以在蕃軍的攻擊下,設下營地。總是很快就會被趕上去。

  吐蕃人以騎兵在谷地奔馳,速度比起宋軍要快得多。不論王舜臣和苗授選在在哪裡下山——甚至是穿過山坡上的樹林,刻意挑選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可只要一露頭,數千蕃騎也很快就會迎面殺來。

  支流谷地成了戰場。由於戰場範圍的限制,河州城下的數萬蕃軍只能有一小部分投入進來,但也有萬人左右的數量。也因此,宋軍縱然能夠將戰力在同一時間投入戰場,但兵力上的劣勢依然存在,想方設法也無力向前推進過去。

  一時間,王韶被逼得只能在山坡上段,下令全軍駐紮下來。

  草木深重的山坡上,根本安頓不下加上景思立的秦鳳軍,總計超過一萬的兵馬。砍樹伐木出來的空地,也只安排下其中的三千人。迫不得已只能在山南的險坡處,紮了幾個連珠小寨。最後還是有兩千騎兵,不得不回到香子城中。

  再過兩日,秦鳳軍的餘部,再加上三千涇原軍就要過來。如果不能在他們上來之前打開局面的話,這個臉可就要丟到整個關西去了。

  王舜臣踢著腳回來,這些天他上馬下馬,在山道上來來回回的走著,牛皮縫製的馬靴前頭都張開了張嘴。心裡想著要回帳換雙靴子,但他還是往王韶的主帳走去。

  王舜臣今天又試了一次。趙隆的三百名選鋒,還有他在麾下本部中選取的四百射手,在晨曦未上的時候衝下山坡。

  七百精銳的列陣速度很快,在吐蕃蕃騎趕來之前的片刻工夫中,就已經排下了陣勢。用強弓硬弩輕而易舉的就遏制了多達千人的蕃軍騎兵的突擊。

  而後苗授也找計畫隨之出陣,但他們下來的速度實在趕不上騎兵的迅速,被另一支千騎上下的蕃兵硬是堵在山林中。西軍步卒雖是堪戰,但如果不能組成陣列,對上騎兵還是沒有多少勝算。

  眼見苗授那邊支持不上,又發現了第三支吐蕃騎兵已經衝入了谷地,有反抄後路的打算。王舜臣當機立斷,立刻將人撤了回來。斷後的他大發神威,一張長弓射落了數十名咬著尾巴追擊上來的蕃騎。就如單薄的堤壩,擋住了滔天而來的洪水。

  只是個人再是武勇,無法改變計畫的挫敗。

  『難道真的要等涇原軍過來?』

  有了涇原軍,加上秦鳳軍的餘部,總計兩萬兵馬,的確可以殺進谷地,修起與河州城對峙的營寨。但王舜臣明白,王韶需要的是對麾下戰力的絕對的控制權,如果在窘迫的情況下,必須靠姚兕姚麟才脫離困境,他這個經略使的指揮權肯定要打折扣。

  今晨一戰,苗授和他不動用昨日抵達的秦鳳軍,而只是熙河軍出陣,也是因為明瞭王韶的想法,才如此行事,只是最後還是失敗了。唯一值得慶倖的就是沒有太大的傷亡。

  「怎麼辦?」進了營帳,王舜臣就聽著有人在問道。

  王韶、高遵裕都在,景思立和他秦鳳軍中的幾個得力將校也在,苗授、趙隆比王舜臣更早一步安撫好士卒,也更早一步到了主帳中。

  「還是夜間立寨。」出言提議的是王存,景思立麾下的將領,也是昨日剛到的。

  在王韶的首肯下,王存說著他的計畫。用半日的時間,將一方方木排從滿是雪水的山溪中放下去,然後在平緩的山谷裡撈上來,木柵一圈,什麼都好辦了。有一個晚上的工夫,可以很輕易的將營地的柵欄給豎起來。

  「當我們沒想過嗎?第一天就這麼做了。」王舜臣當即就翻了白眼,「別把木征當傻瓜,他們是敢夜戰的!」

  「只要有兩三個時辰的工夫,就足以將營柵給立起。」

  「木征一個時辰的空隙都不會留下來。」趙隆搖頭,「這兩天一到夜中,山下面全是火光。木征派出不知多少隊遊騎,日夜巡哨,那是真拚命了。」

  「是嗎?」在王舜臣進來前,就一直沒有說話的王韶這時突然開口,「那你們呢?」

  眾人的視線集中在王韶的身上。

  「不敢拚命嗎?」熙河經略雙眼如刀,溫聲問著。

  ……………………

  天色將晚。

  戰鼓突然沉沉的響了起來。

  先是一面鼓在響,繼而幾面,幾十面,到最後,連同山谷間的回聲在一起,在天壤間迴響。

  就算遠隔了近十里,雷鳴般的重鼓,依然震顫著人心。聽起來就像從天空中傳遞下來,如同夏日的驚雷叱吒,一聲接著一聲,並不停息片刻。

  青誼結鬼章走出營帳,遠遠望著鼓聲傳來的方向。

  被堵在山坡上紮營的宋軍,讓鬼章部的年輕族長心中不屑。見勢不妙就。現在突然如此大的聲勢,看起來真的

  其實他更希望宋人能下山來,這樣才能發揮出數萬大軍的作用。而不像現在,只是一千兩千一隊的騎兵與宋軍進行短暫的交鋒,最多也不過萬人就填滿了谷地,而更多主力只是在後面看熱鬧。

  但木征要給宋人更多壓力,以補償之前放棄一連串城寨給他聲望帶來的不利影響,另外也要將宋軍引得更深一步。

  回頭望瞭望木征主帳前搖晃的旗幟,青誼結鬼章翻身回帳,聚兵的號角也不關他的事,現在還輪不到他上場,不如去睡覺。

  鼓聲中,王舜臣隨著麾下的士兵,一步步走下山坡。

  相比起騎在馬上,王舜臣更喜歡腳踏實地時的安穩。只要雙腳牢牢釘住地面,前方的千軍萬馬,他都有信心用掌中的長弓一一射落。

  王韶下令麾下大軍分作數隊,同時從山頭上下來。這幾日,為了能殺進谷地,宋軍也在樹林中開闢了好幾條道路,並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蹄聲壓倒了鼓聲,兩隊就在穀中巡視的蕃軍,衝殺了過來。面對分成數部,同時攻入谷地的宋軍,他們並沒有分散開,而已一起釘住了最邊緣的一隊。

  分散的宋軍,等於是給了他們各個擊破的機會,只要衝散這一隊之後,就能勢如破竹的緊跟著解決接下來的幾支宋軍。

  他們撞上的正是王舜臣所部。

  半數軍卒剛剛走出山林間,只來得及排出兩排單薄的佇列,而後面還有一半沒有出來。可直面千騎蕃兵,王舜臣沒有絲毫退避的意思。

  清早的時候無功而返,他胸口中正凝聚一團怒意。眼下只要拖住片刻,援軍就能趕來,他堅定不移的站在最前面的佇列之中,張弓,搭箭,高聲大喝:

  「跟我射!」

  箭雨如注。

  由於王舜臣擅長弓箭的緣故,他對帳下士兵的箭術訓練要求最高。而且他從小就聽說過種世衡如何引誘民眾習練箭術的故事,用懸銀為賞,誰能射中,就將銀子賞給其人。借鑒了種世衡的故伎,只用了半年時間,王舜臣麾下的軍卒箭術便都提高了一大截。

  弓箭的射速遠過弩弓,一輪兩輪三輪的急速射擊,吐蕃騎兵也剛剛前進了二十步。前排.射過,後排緊隨而上。不射人,專射馬,幾輪下來,蕃騎的先頭部隊中,已經滿是痛得瘋狂亂跳的戰馬。

  還是有蕃人衝到了近前,但縱然他們衝到了身邊,縱然身邊的兄弟被戰馬衝倒,但只要王舜臣還在陣前,這一支隊伍就依然保持著穩定。

  袍澤的鮮血濺在腳前,王舜臣又是一聲高喝,指掌中的長弓散射出道道流光,一支支利箭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穿刺進眼前十幾名敵人喉間。

  宋軍如此頑強,讓吐蕃人頓時感受到了與前幾天截然不同的壓力。原本只需要一個衝鋒,讓宋人見到沒有立寨的餘地,他們便退回山上去。幾天來,十幾次的反覆交鋒,蕃人們也習慣了下來。但今天宋人一拚命,反而輪到他們節節敗退。

  王舜臣的堅持,讓其他幾路宋軍有了結陣的機會。當木征從河州城下派來的援軍終於趕到的時候,面對的已是四個完整的大宋箭陣。

  「已經撐不住了!他們都快要壓倒穀口了。」半個時辰之內,已經不止一個木征轄下的蕃部族長在他面前叫苦,「宋人的木排又從山上放下來了,他們是真的要立營!」

  木征的聲音毫不動搖:「再去!否則定斬不饒!」

  他環顧悚然而立的諸將,「得勝太過輕易,反而會惹起懷疑。前面退了,現在就不能再退。拼過一場後,才能讓王韶知道我固守河州的決心。」抬頭看看已經化作深藍色的東方夜空:「堅持到月亮上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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