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602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9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45章千里傳音飛捷奏(上)

  「前面就是狄道城了!」

  蔡曚在馬上遙指著,呂大防順著馬鞭所指,望向前方。

  前面也是一片塵頭,正與自家的隊伍相對而來。而在煙塵的阻擋下,卻是看不清狄道城的模樣。

  「韓岡為人狡詐,素性狂妄,今次抗旨不尊、偽傳詔令,定然不能輕饒了他!好歹也要讓他去烏台走上一遭。」

  蔡曚咬牙切齒,呂大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卻並不接口。不過他的正職是殿中侍御史,韓岡做下的事也不能不報上去。

  在隴西聽到的消息,韓岡不僅僅是將李憲傳詔給頂了,更是偽傳詔令,將天子要求退軍的旨意,變成了。

  蔡曚從呂大防嘴裡將此事證實後,上竄下跳,沒有少宣揚。而聽說了韓岡如此行事,呂大防心頭也是不喜。換個情況,這是臣子風骨的體現。但韓岡今次的所作所為,在呂大防看來,卻是一條路走到黑,不知悔改。

  與他的三個兄弟不同,呂大防並不是張載的弟子。但對於張載門下的學生,多多少少也有些香火之情。今次的宣詔,他本不想接手,但好不容易將他推到殿中侍御史的位置上的那幾位,卻不容許他拒絕。

  不過呂大防最後答應下來,並不是因為有人催逼。如果真的從心底裡反感,直接辭官就是。以他的脾性,根本不會受任何人的要挾。只是他真的覺得河湟之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對國力的消耗實在太大,所以才點頭下來。

  呂大防曾經在陝西宣撫司中見過韓岡一面,雖然沒有來得及交談。但前前後後瞭解到的韓岡的情況,也當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就是與自己好像不是一條路,行事偏向新黨一邊。不過尊師一向卻做得極好,兄長呂大忠的家信中屢次稱讚了他,不是個忘本的人,而且在學術上還多有開創。

  從不同渠道得來有關韓岡的情報,在呂大防心中組成了一個讓他難以理解的形象,行事、才學、為人、性格,都絕不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該有的模樣。

  不過這都與他無關了。今次見到韓岡,是來做仇人的。如果能勸一勸,還是講一下人情也好,若是不聽勸,那就秉公處置就是了。張子厚和兄長那裡,在處理公事的時候,呂大防卻不會多考慮。

  不過……呂大防扭頭看著與己並轡而行、嘴巴正一張一合、不停歇的秦鳳運判,微微皺起眉頭,這蔡曚可真是個厭物。今天風向也不好,竟從身後刮來。要是刮著西風,當能讓他住嘴。

  終於與出城迎接的隊伍匯合。

  李憲顯然是到了很久,看到呂大防,便走上來迎接。呂大防下馬後,淡漠的瞥了他一眼,並沒有理睬。

  這些閹人插手國事,卻儘是壞事,韓岡偽傳詔令,他竟然給默認了。要不是自己跟著來,恐怕韓岡還會繼續錯下去。

  而韓岡的模樣卻是剛剛趕到,身上還有浮灰塵土,而隨行眾人騎乘的戰馬,更是渾身上下都是汗珠。

  呂大防不多話,也沒有寒暄,而是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聖旨。許多事晚做不如早做,他直接就在離著狄道城十幾里外的地方展開了手中的詔書,

  「韓岡,接旨!」

  來自於狄道城中的每一個人,都對著天子的詔書拜倒了下來。韓岡更是長跪,聆聽著天子在詔書中的訓示。

  聽著呂大防,蔡曚越來越是得意。蔡延慶正在忙著為趕去德順軍的秦鳳、涇原兩路的援軍籌劃錢糧軍資,便把這接收之職交給了自己。

  急不可耐的等到呂大防終於從起頭的『門下』二字,將整卷詔令唸完,秦鳳轉運判官立刻提聲叫道:「韓岡!還不接旨!」

  狄道城眾人一片鼓噪,但韓岡卻回手阻止了隨行者的喧鬧。跪伏恭聲:「臣遵旨!」

  接過詔書,韓岡站起身。

  蔡曚更上前一步,「韓岡,還不將印信繳上來。」

  呂大防一皺眉頭,提聲道:「運判!」

  李憲同樣心頭不快,而身後又掀起一片吵鬧聲,仍是韓岡回頭一眼給瞪了下去。

  蔡曚卻不理會。韓岡既然接旨,就沒呂大防的事了。他蔡曚現在是著熙河路的主管,沒有必要聽別人的插嘴,更不用在乎下面小卒的鼓噪。他攤開手,強硬地問著:「印信呢?」

  韓岡面無表情,從腰間的印囊中掏出一枚數寸見方的銅印來。

  蔡曚攤著手,等著韓岡將經略司大印放到掌心,他很享受這個時刻的快樂。翻手一看印文,他終於笑了一笑。抬起眼,冷起臉盯著讓他丟人現眼了半年多的死敵:「韓岡,你且回去待罪聽參。抗旨不尊,偽傳詔令,須饒你不得!」

  韓岡卻是笑了,如同貓兒看到魚上鉤的笑容,「先得讓韓岡向禦史和運判介紹一下隨行的幾位將軍再走不遲。」

  「不必了!」

  蔡曚硬邦邦的拒絕,韓岡卻不加理會。

  拉過身後正怒瞪著蔡曚的虯髯的矮個將校,韓岡向呂大防介紹著,「這位是熙河東路都巡檢王舜臣,是今次臨洮堡一役的主將。」

  呂大防一聽,連忙追問:「臨洮堡已經解圍了!?」

  韓岡道:「臨洮堡大捷。雖然西賊有馬逃得快,但還是斬首兩百六十餘級。」

  「這又如何!?」蔡曚厲聲呵斥,「韓岡,你還想罪上加罪不成!」

  不過是臨洮堡贏了而已,有什麼好絮絮叨叨的。大局已定了,還想垂死掙扎!?蔡曚心下冷笑。

  韓岡卻彷彿沒聽到,讓出了身後的另一人:「至於這位……」

  呂大防和李憲看過去。黑黑瘦瘦,臉上鬍鬚亂蓬蓬的,身上的衣袍都是有些破爛。

  只看這個破落漢子上前拱手:「末將王惟新,在王經略帳下聽候使喚。見過禦史,運判。」

  『哪個不是在王韶帳下聽候使喚……』蔡曚更是不屑的一撇嘴。

  但呂大防卻驚得手都抖了起來。李憲更是搶先一步叫道,「王韶……可是從王韶那邊來!?」

  韓岡笑了一笑:「王惟新是剛剛從洮州回來的,只比禦史早了半個時辰。」他再向李憲歉然一禮,「不及知會都知,還望恕罪。」

  李憲哪還會怪罪這些小事,另一邊的蔡曚,終於知道不對了,身子也更著抖了起來,眼睛不眨的盯著王惟新。

  「王子純贏了嗎?」呂大防慢慢問著。

  王惟新挺了挺胸,難得的抬頭與官位遠遠在他之上的文臣對視著,「回禦史的話,王經略、高總管領軍穿越露骨山,行程千餘里,大小數十戰,如今已經收復洮州蕃部四十三家,總計兩萬餘帳,人口、牛馬一時難以計數。」

  「木征呢?!」李憲厲聲問著,看他的模樣,是恨不得揪起王惟新的衣襟,把想知道的消息給逼出來。

  王惟新用著更大的聲音回覆道:「好叫禦史、都知,還有運判知曉。木征被我官軍逼得窮途末路,已然自縛出降!」

  話聲未落,周圍的人群中就是一片爆然響起的萬歲、萬勝的呼聲。方才在城中已經歡呼過的人們,又再一次歡呼起來。

  韓岡瞥了張口結舌、臉上還掛著一副呆滯表情的蔡曚一眼。他自重身份,諷刺的話沒說出口,但誰都知道韓岡這一眼究竟是什麼意思。

  ——蔡運判,你還有什麼說的?

  蔡曚說不出話來,但韓岡最終還是有話要說。

  「好了。」他拍了拍手,對蔡曚和呂大防說道:「西賊已退,木征歸順,河州平復,洮州降伏。數年心血,也終於有了結果。接下來,就沒韓岡的事了。」

  他看了一眼蔡曚兀自捏在手中的印信,那是王韶連同一路重任一起轉託給他的。而他韓岡在交出去之前,並沒有辜負了王韶的信任。

  笑了一笑:「下面經略司中之事,就交由蔡運判來處置了。韓岡前日抗旨不遵,偽傳詔令,也該回去閉門待罪。」

  木征即已降伏,河湟大局已定,形勢不可能再壞。或者說,就算蔡曚倒行逆施,也壞不了現在的局面。既然如此,韓岡乾脆放手,正好他還嫌沒時間讀書,這道詔令來得正是時候!而王韶的捷報,到得更是時候!

  呂大防看著韓岡的作態,卻沒說話。他知道這是他兄弟的小師弟就此發洩,但韓岡做得的確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人家接旨、待罪,都是理所當然的,又有什麼地方能指責他?

  只聽得這位讓呂大防也為之的年輕人一聲長笑,「韓岡待罪之身,恕不能接待了,還望勿怪。」

  利落的翻身上馬,一串輕快蹄聲便漸漸向狄道城而去。

  呂大忠望著一人一馬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仍楞得如土偶木雕一般的蔡曚,仰天搖頭一嘆:「世事難料啊!」

  「……世事難料!」李憲異口同聲。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0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5章 千里傳音飛捷奏(中)

  一個人,一句話,一份捷報,讓局勢徹底扭轉。

  王惟新帶回的王韶勝利的消息,就像秋日草原上的野火,一下就傳遍了整個河湟之地。

  王惟新是繞道岷州過來,沒經過河州,所以苗授和二姚,都是得到了狄道城的通知,才知道勝利的消息。

  苗授在聽到了狄道城加急發來的捷報後,狂笑了一刻鐘之久,接著又連聲呼酒,竟然大醉了兩日。而姚兕、姚麟在吃驚之餘,便暗自慶倖自己沒有硬是要撤軍回涇原。在河州的一萬多宋軍將士,是歡呼雀躍,王韶即已盡全功,他們的封賞自然不用擔心被打折扣了。

  等到狄道城所派遣的露布飛捷的金牌急腳經過隴西城的時候,原本浮動的人心,都被一下鎮住。王厚興奮之餘,也疲於交接——王韶獻奇策、立殊勛,已經有了進入宰執班的資格,作為他的兒子,王厚自然是成了眾人矚目的中心。

  捷報向西傳去,傳在吐蕃人的耳中,卻是再令人恐懼不過的噩耗。

  青唐羌中,還在拮抗的對手,只剩最後的吐蕃贊普。大宋兵鋒直逼青海之濱,勢不可擋,讓青唐王城內外惶惶不可終日。青誼結鬼章徹夜未眠,董氈則是當場砸壞了酒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一句話,大宋周邊的鄰居們,只有遼人可以不當一回事。

  對於弱小的土著不足,身邊有個虎視眈眈的惡鄰,又有誰人能睡的好覺?不僅僅是董氈和他領下的部族,蘭州的禹臧花麻,更是愁眉不展。

  不只是因為已經在河湟站穩腳跟的宋人,興慶府已經有消息說,為了防止宋軍攻打蘭州,並以蘭州為跳板,北上興靈。已經準備擴大蘭州駐軍的規模,將現有的兩千鐵鷂子增加到萬人,同時增添的糧秣消耗,卻是要禹臧家來解決——下一步該怎麼做?禹臧花麻陷入了猶豫之中。

  值得吐蕃人慶倖的是,現在不論是哪一方,人人都知道這一場河州大戰,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大宋在河湟的地位因此戰而確立,但大宋對於河湟之地的攻取,現在卻也得暫時告一段落。並不會繼續緊逼湟州,也不會立刻進攻蘭州。他們都還有時間來考慮自己未來的道路。

  狄道城這邊,在等待王韶回師的這段時間中,韓岡順服的聽從了蔡曚的處置,閉門思過,待罪聽參。

  將繁重的公事丟到一邊,讀書、習文,為著八月份的解試做準備,韓岡的日子過得很是愜意。他現在就等著王韶領軍凱旋,不過這一次,王韶和高遵裕應該不會翻越露骨山,當是沿著洮水河谷,經過岷州,向狄道城過來。

  收復洮州、迫降木征的捷報,在出乎意料的時機送到手上,讓韓岡預備的幾個後手成了無用功。

  請罪的奏疏早早的就已經送去了京城,韓岡可不會在偽傳了詔書之後,不知及時補救,最後在天子的心中留下一個惡劣的印象。郭逵曾經有過現成的例子,韓岡知道要脫罪,要翻盤,具體該怎麼做,他都有參照的對象。

  想要翻盤,就是要在京中起波瀾。就算沒有王韶的捷報,韓岡也不會坐以待斃,釜底抽薪的手段,他更不會棄而不用。

  給王安石的信,給章惇的信,給天子的奏疏,都在確認了臨洮堡的勝利之後,以急腳遞發送了出去。韓岡甚至說服了王中正,讓他密奏天子,追回撤軍的詔令。而李憲那邊,韓岡這幾日其實都在旁敲側擊,試圖影響這位被派來體量軍事的使節,讓他也成為堅持保住河州的盟友。

  如果王韶沒有回來,這番佈置將會是扭轉局勢的關鍵。韓岡相信,以天子對開疆拓土的熱切,讓他回心轉意難度並不大。最低程度也可以讓自己脫罪,並為日後捲土重來做好準備。

  但眼下這些準備,隨著來自洮州的捷報,已經沒有必要再進行下去。不過這一番佈置,並不是沒有別的好處。

  奏章和書信,至少體現了韓岡對戰略局勢判斷的正確性,以及個人立場的堅定。這個表現,上至天子、王安石,下至王韶和更下面的將領,都看著眼裡。對韓岡的聲望有著推波助瀾的影響——還有同樣也上了密摺的王中正,他也肯定也會因此而受益。

  因而這些天來,王中正心情好得無以復加。當日一聽到王惟新千辛萬苦帶回來的捷報,便立刻擺起譜來,回轉衙門,不去出城迎接呂大防和蔡曚一行。現在更是樂得看蔡曚和呂大防的笑話,跟韓岡一樣,在自己的住處杜門不出,將最後一點手尾做得儘量完美。

  這是運氣嗎?

  也算是。

  但堅定的意志,才是關鍵。

  韓岡一向意志堅定,呂大防派人來請他議事,他直截了當就拒絕了,「現下韓岡是待罪之身,靜等朝廷的責罰,如何敢隨意行動?至於公事,自有蔡運判全權處置,韓岡又有什麼不放心的?」

  呂大防的面子,韓岡不是不想給。但偽傳詔令不管結果如何都是個罪名,這認罪的態度更為重要。而且看著蔡曚焦頭爛額的模樣也很有趣。

  韓岡袖手不理公務,他身上的重負當然都落到了蔡曚的身上。要錢的、要糧的,要夏季應當發下的衣服和藥物的,都一窩蜂的去找蔡曚,就連應該預備的呂大防和蔡曚的接風宴席,也是要蔡曚自己來準備。最後是沈括看不下去,才出手幫了一把。

  而韓岡在事後也因此而訓斥了手下的官吏:「別犯蠢事,蔡曚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莫多話,也不要推託。別落下把柄在他手裡。他前次吃過虧,今次可是帶了幾十號人來,不會像前次一般,想杖責都沒人拿棒子。要是給他找出了錯來,拿你們撒氣,我也只能幹看著。」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照常行事,不要拖延推諉,呂禦史就不會讓他亂來。」

  韓岡倒不是心軟,故意使絆子毫無必要,蔡曚也是他人門下走馬狗,真有問題也是他身後的人。且就算能成功,也逃不過呂大防的眼睛。傳出去,不僅會讓蔡曚得到同情,甚至還會連累到自己的名聲,還不如一切如常行事。

  蔡曚本人是個可笑的廢物,韓岡做起來都吃力的工作,更別提臨時接手的他了。這樣的狀況,呂大防也無話可說,只能變成了現在的情形:呂大防遣人三請四邀,再三的請韓岡出山理事,而韓岡不加理會,正坐在桌前,翻著孔穎達的五經正義。

  唐人的註疏還是追循漢儒的陳跡,孔穎達對經傳的釋義,與董仲舒、揚雄、鄭玄等漢代大儒一脈相承。但宋儒對此早已看不慣,上承三代,直溯本源,一向自視甚高的宋代士大夫中,不只一個大儒在這麼說。

  韓岡覺得路中的解試時,參照漢唐註疏應該不至於有問題,沒聽說蔡延慶在經傳釋義有何發明。但如果禮部試時依然照著舊日的註疏去寫,恐怕會泯然眾人,而給刷落下去。

  推測出題人——也就是明年的知貢舉——的身份,韓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肯定,標準答案最好是王安石的學術為依據。早年王安石所著的《淮南雜說》,韓岡手頭上就有一部。是韓岡透了口風後,章惇使人寄來的。其中基本上都是王安石對經傳的個人理解和觀點。對於宋儒中,只知道橫渠、二程兩家的學說的韓岡,有著不小的幫助。而且也是今次進京考試時,最好的參考答案。

  章惇如今跟韓岡關係緊密,在前一封信中,章惇已經說了,他很快就要受命去荊湖兩路巡閱,目的便是荊湖南路的辰州、潭州、邵州,收復梅山、飛山等地的蠻夷。

  就跟大宋的南方諸路一樣,荊湖兩路駐軍的水平,恐怕連西軍的腳跟都比不上。章惇知道從關西調兵不易,所以就只要幾個能派得上用場的將領。劉仲武是章惇之父章俞的救命恩人,肯定不會被落下。而韓岡也把自己的表兄李信推薦給了他。

  當時寫信時,西賊尚未出兵圍攻德順,李信也沒有領軍去救援。韓岡是看著李信因為跟著張守約,幾次三番的錯過大戰而官位停滯不前,所以才想讓他去荊湖走一遭。但今次德順一役之後,就不知會怎麼樣了,但想來章惇還是能要過去的。

  此外章惇要的便是合格的醫師、護工,最好是一個完整的團隊,以便讓征服荊蠻的大軍,不至於受疾疫之苦。韓岡現在正猶豫著,不知該推薦朱中還是雷簡。朱中勤學好問,又善於安撫士卒,在療養院中人望很高。但雷簡本是京中醫官,他的醫術在朱中之上,南方的病症他處理起來當比朱中更為得心應手。

  韓岡也沒想太多,大不了隨便點一個就是了。自己現在的注意力,當還是放在複習功課上。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外面的親兵進來稟報,說呂大防呂禦史前來拜訪。

  韓岡一笑,『終於親自來了』。

  「快請!」韓岡起身相迎。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1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5章 千里傳音飛捷奏(下)

  呂大防終於還是覺得要拜訪一下韓岡。

  在狄道城的這幾日,他走訪許多地方,同時也視察兵備、轉運和醫療等後勤方面工作。越是深入的瞭解這座城市,他便越是發現,在這座城中,韓岡留下的痕跡實在太深。

  療養院就不說了,根本是韓岡一手創立並推廣,如今在關西軍中,無數人對他感恩戴德。而鄉民和蕃人,更是對這位傳說中的藥王子弟視之若神。

  轉運方面的兵站制度,也是韓岡所制定。靠著這看似在路中浪費了太多人手的程序,三百里的道路上,糧秣損耗為之大減,而民伕們的怨言也變得只有很少一點,讓人不由得深思起其中的道理。

  作為轉運中樞,狄道城中所有行之有效的制度,都跟韓岡脫不了干係。蔡曚貿然接手,卻沒有將之維持正常運轉的能力。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怨聲載道,諸事無不延誤。

  下面的官吏都是聽命行事,其中沒有推諉和拖延,這一點呂大防看得很清楚。中間形成的混亂,全是蔡曚一番錯誤的命令所造成的。

  所以蔡曚滿心怒火的叫囂著要重責五十杖、一百杖的時候,就立刻被呂大防給攔住了。板子真的打下去,事情就不是簡簡單單的能解決了。

  呂大防想過要出面幫忙,但他的身份卻不對,更繞不過已經心生嫌隙的蔡曚那一關。他又想讓韓岡來幫手,反正韓岡的閉門思過在王韶的捷報之後也就是笑話了,有功無過,又思什麼過?有他呂大防協助,當能輕易壓倒蔡曚,不至於再添亂。但韓岡就是不肯出來,就是要讓蔡曚的蠢事昭示天下。

  眼下狄道城中的局面越來越亂,要是不能及時將之處理,河州前線保不準就要斷糧。若是因此而壞了眼下的大好局勢,蔡曚和自己日後被責罰事小,讓天子因此而更為傾向新黨,問題可就大了。

  並沒有猶豫多久,呂大防便來親自請韓岡出面,國事為重,個人的臉面只是等閒。

  被韓岡請著坐下來,呂大防沒有寒暄,也沒有拉近關係,而是立刻發問:「玉昆,你可知如今的狄道城中已經一團亂了?」

  韓岡的笑容遊刃有餘:「韓岡是待罪之身,此事是心有餘而力不及。」

  「事急無暇謀身,玉昆你何罪之有?」

  「蔡運判可是不會這麼看。」韓岡哈哈笑著。

  呂大防的臉色,在笑聲中冷了下來。雖然韓岡的話是指著蔡曚,但言下之意,呂大防聽得明白,韓岡指明他前面的一番話只是個人的看法,就連蔡曚都說服不了,更做不得數。

  有罪無罪只有天子夠資格評判!——這話韓岡沒明說,但兩人都清楚。

  「玉昆,今日運糧隊又沒能出發,你就不擔心河州因此而亂?」呂大防換了個角度來勸說。

  韓岡卻是穩坐釣魚臺,「如今大局已定,癬癩之疾也不壞不了國事,禦史不必太過心憂。」

  他就是要看著蔡曚捅簍子,他就是要坐視呂大防無計可施。論起關係,呂大防雖然於己親近,但韓岡可不會因私廢公。呂大防和蔡曚背後都站著同一撥人,不將這兩位一起坑進去,斬掉伸向河湟的賊手,他如何能安心的離開?

  呂大防與韓岡淵深難測的雙瞳對視著,從中沒有找到一絲洩憤的情緒。他終於明白了,韓岡拒絕出手並不是因為一時之氣,而是有著很明確的政治意圖。

  即是如此,呂大防確認今天是不可能說服韓岡了。心火上升,不過轉眼就給他自己壓了下去。韓岡的態度是正常的,總不能只允許自己壓著人打,卻不准他人反擊的。

  呂大防看著眼前的這位在關西官場上聲名鵲起的年輕人,在溫和的笑容下面,是一顆難以動搖的心。呂大防一生閱人甚多,心知這樣的人物,只能用道理來說服,動之以情是沒用的,「玉昆,河湟開邊已盡全功。但你可知道這幾年來耗用多少錢糧,日後為了維持這一路安危,每年又要輸送多少?」

  韓岡笑了,這一事,他可比任何人都清楚。呂大防想用此來說服他,那是班門弄斧。

  「如果能保證每年兩千戶的移民,再有五年的時間,熙河路就能在沒有大戰的年份中做到自給自足。就算移民的數量降到過去幾年的三五百戶,十年內也一樣能做到自給自足,不須外路支援。」韓岡對呂大防說著,「家嚴分管經略司屯田之事。家嚴這兩年一番辛勞,單是鞏州今年一年的田賦,就已經可以支撐三萬大軍三個月的食用。而鞏州屯田的開始,至今也不過才過去兩年!」

  「蕃人豈會這般容易收服?屯田處雖雲荒地,但實際上就是漢人侵犯蕃人土地。蕃人不樂於此,日後戰事必然不斷。官軍四處撲火,二三十年內,豈會有沒有戰事的年份?」

  「要使蕃人順服,當設蕃學於諸州,化夷為漢。教化一事,是重中之重。讓蕃部首領之子去蕃學就學,他們是質子,但教習忠孝之義後,日後他們統領族中大權,自然會親附我皇宋。」「至於眼前的動盪,那是免不了的。不過就算蕃人反叛不斷,只要在村寨中設立保甲,並以精兵屯駐要地,河湟當可無恙。」

  「保甲法……」呂大防微一沉吟,決定還是單刀直入,「玉昆,你對新法怎麼看的!?」

  韓岡訝異地看了眼呂大防嚴肅的面容,決定還是保持自己一向的觀點,他在程顥、張戩面前如此說過,在呂大忠面前也如此說過,就沒有必要在呂大防面前隱藏:「新法多是善法,只是施行中有所偏差。比如最近的方田均稅法,雖然鄉紳多有不喜,但貧民之中,卻多有樂之者。三代以井田定天下田土,方田之法中,卻是又幾分井田的用意在。」

  呂大防微微的皺了皺眉,真不愧是張載的弟子,說起田制便是井田。洛陽的二程那邊也在說井田。甚至是王安石都沒少說過井田,卻是一點都不現實,只是這個年輕人讓他有些琢磨不透,對井田的看法,不一定是真的。

  「不知玉昆你可聽說過市易法?」呂大防又問道。

  「市易法?」韓岡模模糊糊的在章惇的信中聽說了一點,最近就要施行的法令,但具體內容卻是一概欠奉。

  搖了搖頭,就聽呂大防解釋了一通。

  「誰提出來的?這……這……」這是瘋了不成?!後半句話韓岡吞到了肚子裡,但他真的覺得提出這項法案的人真的是想錢想瘋了。

  剝去優撫小商販的面紗,這項法令根本是搶奪京城豪商手上最後一份大餅的宣戰書。青苗貸,均輸法,都已經將京城豪商們手上的利源一點一滴的剝奪,韓岡不反對從他們手上拿錢,但做事不能做得太絕,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豪商們的背後可是一戶戶宗室,龍子龍孫們現在有許多都是靠著聯姻的豪商們的經濟支援才能勉強度日。豪商們沒錢了,宗室們都要餓肚子。如果市易法當真推行,熙寧二年反新法的高潮,多半又要在今年再現——別指望他們不會反擊。

  韓岡的震驚,呂大防看在眼裡,情知不是作偽。

  但韓岡卻沒有吃驚多久,靜了靜神,道:「同聲相和,那是黨。事事反對,那也是黨。新法之中,在下是有所取捨。新法之中,青苗、均輸是善法,保甲、將兵,在關西行之有效。農田水利,只要行事者能收起好大喜功的心思,在不擾民的前提下穩步實行,亦是良法。但保馬、市易,在韓岡看來就有待商榷了。」

  「如此玉昆為何不上書言及此事?」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韓岡現在只是一介邊臣,哪有說這些話的資格。」韓岡目光變得深沉起來,「韓岡兩兄皆歿於國事,國仇家恨俱在,誓與西賊不共戴天!至於其餘,不是韓岡有資格說的。」

  韓岡明確的向呂大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聽說了之後,他原本全力支持新黨立場已經有了動搖,至少覺得做得太過火了一點。但他更為明確的告訴了呂大防,如果不能支持開邊河湟、攻取西夏的國是,那他韓岡也絕不會站到舊黨一邊。

  這其實也是王韶秉持的觀點,誰支持他立功,他就站在誰的一邊。

  呂大防有些失望,他看得出來,韓岡說得是真心話。而且他更能看得出來,眼前的這位年輕人的想法,不會輕易的更改。

  河湟開邊的成功,讓始終支持他的新黨更加受到天子的讚許,也必然能讓王安石的地位更加穩固,當幾天後,捷報送進崇政殿的時候,市易法必然會被推行下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2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6章 世情如水與天違(上)

  端午過去已經五天了。前些日子瀰漫在東京城大街小巷中的艾草味道,也終於在初夏的風中,飄散得無影無蹤。

  這一天起來,院子裡的石榴花開正豔。

  朝陽的照耀下,火焰一般在枝頭上跳躍的重瓣紅花,透過支起的窗稜,透進王雱的房間。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佳人攜手弄芳菲,綠陰紅影,共展雙紋簟。榴花照影窺鸞鑑,只恐芳容減。』

  王雱的渾家蕭氏坐在梳粧檯前,對鏡梳妝,一手拿著梳子,一邊問著夫婿:「這是歐陽永叔的詠石榴吧?」

  「正是!」王雱也在整束著容裝,一名小婢正吃力的舉著厚重的官服,要幫著王雱穿戴起來。

  看了窗外一眼,王雱搖頭笑了一聲。窗外哼歌的是照管庭院的僕娘。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傭婦唱著此曲,情景上未免有些不搭。

  「歐九重病,已經沒幾日了,聽說遺表都寫好了。恐怕再過一兩個月,《醉翁》一篇也就成了絕響。」王雱惋惜的說著,歐陽修雖是舊黨,但詩詞文章卻是極好的,王雱也是很喜歡。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蕭氏輕吟著歐陽修的名篇,不像丈夫還要想著黨爭,她的心中就是單純的惋惜。

  「明年上元可就真是要『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了。」

  低頭捏了一下床邊還在酣睡中的兒子的小臉,王雱對仍是一臉遺憾的妻子道:「你還是睡一會兒吧。夜裡奎官哭得那麼厲害,你也是一夜沒睡好了。」

  他的這個寶貝兒子,也不知犯了哪路陰神。自從隨他入京後,隔三差五就在夜間啼哭,哭起來就沒停。光靠婢女奶娘也讓人放心不下,蕭氏都是一夜起來三四次的照看著。

  「還沒去問過安呢。」

  「不必在乎這些俗禮,爹娘都不會在意的。累了就多歇息,夜裡奎官怕是還要哭。」

  「官人,聽說大相國寺中有個叫願成的和尚,擅長符籙咒,慣會醫治疑難雜症,不如請他來看一看奎官。」

  王雱微微皺起眉頭。他對鬼神之事一向不信,更別說符籙之類的巫術。僧人修符籙那更是讓人覺得怪異。不過自家的兒子夜啼不止,日久必然傷身。名醫既然治不了,能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那就請他來府中好了,但也別太過期待。」

  「奴家知道了。」

  與渾家又說了些閒話,王雱出了小院,往父母所住的院子走去。他一向好交接,朋友眾多。為了方便呼朋喚友,王雱住在相府東邊靠外牆的地方,有個小門可以直通出相府去。方便是方便,但每天往父母那裡的晨昏定省,就要多走不少路。

  走到王安石夫婦居住的院落,正看到二弟王旁也正走過來,後面還跟著弟婦龐氏。

  兄弟兩人一個照面,王旁夫婦同時行禮,「大哥。」直起腰後,看看王雱身後,王旁問道:「大嫂和奎官呢?」

  「昨夜你大嫂沒睡好,今日有些不適。」王雱說了一句,又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今天是大起居,還得早點入朝。」

  說著就領頭進院向父母請安,而王旁跟在後面,臉色則是有些難看。

  王安石夫婦此時早已起床,還有跟著父母住的王旖也在。請安之後,一家人就在一起吃了早飯,王安石和王雱起身進宮,還不是朝官、連正式差遣都沒有的王旁則是回自己的院子。

  被上百名元隨圍在中間,父子兩人往宣德門的方向過去。十幾對棋牌在前驅趕著閒人,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和官員,一看到宰相駕臨,皆是立刻避讓到了路邊。

  群臣避道,禮絕百僚,這是宰相的威嚴。

  馬蹄敲擊著厚重的青石板,清脆的如同雨打芭蕉。王雱就在馬上,正與王安石說著話:「章子厚要出外,曾子宣已經兼了四五個差遣,呂吉甫的丁憂更是要到九月才能起複……」

  王雱沒說下去,他相信父親能聽明白他要說什麼。王安石手下現在真正能派上用場的人手還是少。除了章惇、曾布,還有守孝在家的呂惠卿三人外,也就曾孝寬、呂嘉問等寥寥數人可堪大用。

  「韓玉昆還是太年輕。若是讓他入京任官,有駭物議的事可以不計較,但資歷太淺,一時還是難以派上用場。」王安石搖著頭,「何況他也不會願意。今次河州之事,以他的脾氣,鬧到最後說不定會辭官。」

  為了保住河州,韓岡連給王安石和章惇的私信都走了急腳遞,要不是王安石在通進銀台司那裡安插了人手,韓岡的私信說不定就直通到天子的案頭上。正常情況下,誰敢如此犯忌?!不過韓岡連詔書都頂了,看他信中的說法,甚至連矯詔的事也一樣做了。與此相比,他擅用急腳的罪過,真的不算什麼了。

  「河州真的難以挽回嗎?……臨洮堡那裡的可是贏了。」

  因為韓岡的奏疏,還有王中正的佐證。在朝堂上已經吵了兩天了。河州到底該不該撤軍,前日在被天子確定了之後,現在又被重新擺進了議事日程中。

  「臨洮堡解圍,熙州可保無恙,但與河州無關。現在先保住出戰前的形勢才是最緊要的,河州只能等日後了……沒有了王韶,熙河路只能先求自保。」

  王安石也想保著河州,但一時之間,他卻找不到接手熙河經略司的合適人選。西夏進逼德順軍,關西諸路的主帥都不能輕動,連召蔡挺回京的詔令都被追回了,哪裡還有其他能壓得住陣腳的選擇?

  而且在目前的局面下,誰都不會為王韶收拾他留下的後患——運氣不好,可是就會把自己給搭進去。就算有心開邊的大臣,也都是會選擇暫時退軍,日後再來攻打河州。這樣不但穩妥,還能給自己留一個立功的機會。

  這就是為什麼放棄河州的決定能通過的道理——滿朝文武,找不到一個想保住河州的。

  「但有苗授,有韓岡,並不需要讓人來接手熙河。王韶說不定還會有消息,再等他個一兩個月。等到河州平定,就算他不回來,也一樣不會有事了。」

  「怎麼可能……那幾個位置保不住的。」

  讓韓岡或者苗授暫代熙河路的做法根本不現實。一路經略,那是人人要搶的位置。落在韓岡、苗授的手上,就像小兒鬧市持金,哪能不惹起他人的覬覦。

  王雱又要爭辯,就聽到身後一身喚,「相公,元澤!」

  是曾布和章惇兩人趕了上來。

  「怎麼……出了何事?」在後面看到王安石父子似是在爭執,曾布追上來就問著。

  王安石嘆了口氣,「還是河州的事!」

  曾布看了看王雱,笑道:「今天到了崇政殿再商議便是……再怎麼說,熙河路總是能保住的。」

  「軍國重事,豈可謀於眾人!?」曾布說得輕描淡寫,王雱急得上火。氣頭上來,臉色都有些發白。按了按一陣發慌的心口,他對王安石說道,「前日沒能阻止呂大防就是一個錯字,現在再不及時改正,恐怕就再難挽回了。西府豈是會棄了河州就甘心的?」

  王雱是一意支持韓岡,他早年就說過河湟若不能撫而有之,日後必是中原之患。如今若是從河州撤軍,河湟開邊大受挫折,這是他所不想看到的一幕。

  「熙州不會放棄的,不論是誰提議都會壓下去。至於河州……」王安石搖了搖頭,關鍵還是在王韶的身上,沒有王韶,他怎麼保住河州?

  「要保住河州,還不就是一個拖字?……」章惇嘆著,他地位不夠,前日沒能阻止第二道詔令的發出,這讓他遺憾了好幾天,「如果沒有呂大防,玉昆還是能拖住的。」

  「但現在呂大防早到了熙州,第二道詔令可不是像第一道那麼簡單,韓玉昆如何再抗旨?河州的苗授更不敢反對。加上前面矯詔的事,韓玉昆、王中正少不了要受責罰。馮當世選了一個殿中侍御史去宣詔,不就是為了要一網打盡嗎?」

  韓岡會抗旨,一開始所有人都預計到了。本來在詔書上就鬆了口,還選了李憲去,明擺著就讓韓岡來擋著。當時馮京和吳充都沒有反對,誰能想到是他們欲擒故縱的伎倆,等到第二道詔令一下,都知道上當了。

  「總是要保著他的。」王安石輕聲說著。

  曾布笑道:「韓玉昆少年得志,稍受挫折也非是壞事。」

  「以韓玉昆所立諸功,時至今日,只為一太子中允,實是刻薄過甚。前日講筵後,天子亦曾言及此事。以韓玉昆的未賞之功,有什麼罪過抵不了?」章惇心下冷笑,他知道曾布一向不喜韓岡。一直認為韓岡性子太過激烈,行事不顧後果。殊不知變法之事,如逆水行舟,是不進則退,不勒以嚴刑峻法,如何能壓服得住一干反對者。

  路上的短短時間,一時爭不出個眉目。說話間,就已經到了宣德門處。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3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6章 世情如水與天違(中)

  見到王安石,門前眾官紛紛向道路兩邊退避過去,恭迎宰相騎馬進宮。而曾布,章惇和王雱則停了下來,他們可不夠資格在宮中騎馬。

  王安石騎馬入內,而王雱三人下馬,隨著眾官一起進宮。

  今日是百官大起居的日子,天子駕臨文德殿,接受群臣朝拜。

  眾官進宮後,通過文德門,就在文德殿外的東西閣門處列隊。王安石立於最前,而只是朝官最後一級的王雱,則站在班列的末端。

  王雱正靜等著文德殿的大門打開,參知政事馮京就從他的眼前仰首而過,目不斜視。而樞密使吳充緊跟著在後面,這兩位今天到得都算遲了。

  眼角餘光瞥著自家妹婿的父親挺著脖子上的瘤子從身邊過去,王雱心知,要想說服天子,就必須駁倒執掌西府的吳充,還有參政的馮京。雖然從父親那裡得不到助力,但王雱還是想到了崇政殿後,再試上一試——他並不是父親說什麼,自己就做什麼的那般乖順的兒子,總有著自己的想法。

  冷笑一聲。

  一個是宰相,一個是樞密使,王安石和吳充這對親家可謂是把持大宋的軍政大權。不過現在吳充可是明擺著跟王安石走不到同一條道上,新法之事沒有少反對過,而今次攛掇天子撤軍河州,也是他所主持。

  越是反對王安石,天子就越是能安心,只要行事穩定在天子容許的底線上,吳充的地位就會越來越是穩固,他接任樞密使後的一番作為,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只是吳充事事與新法擺出勢不兩立的姿態,其中有幾分是因為他偏著舊黨,有幾分是怕被人拿著他與王家的姻親關係而逼他引避,王雱倒是很想弄個究竟。

  閣門使吟唱般的讚詞響了起來,高大的殿門毫無聲息的被推開。在編鐘玉罄的韶樂中,文武百官排著隊,小碎步的走進文德殿中。

  禦史中丞鄧綰還是照三獨坐的規矩,以一張小交椅坐在殿中西南面的門後。而殿中侍御史則分列在殿中後端的兩個角落中。但兩位殿中侍御史其中的一位,現在去了河州。所以知諫院的唐坰代替了呂大防的位置,站到了殿堂一角。

  王雱隨班走進殿中,一眼瞥過去,唐坰的身影讓他不禁皺了一下眉。

  唐坰曾經依附過王安石,為了得到舉薦,還說過要斬韓琦、富弼的首級來推行新法。雖然是個狂生,但他是曾公亮的親戚,本身又有文名,所以才被王安石薦為禦史。

  不過不論是王安石,還是王雱,都不喜歡這個瘋狗一般的傢伙。薦為禦史後,就再沒有薦他更進一步的想法。唐坰小肚雞腸,已經多次在公開場合口吐怨言。所以當他升任知諫院後,應該照規矩晉陞本官官階的,但就給王安石押了下來,以正八品的太子中允知諫院,這還是立國以來的第一遭。

  王雱聽說這些日子以來,唐坰已經上書二十多道,全是議論如今的時事,將新法從上到下批了個遍。不過全是無用,都被天子留中了。

  但這種瘋狗,也只有一張嘴皮子厲害,汪汪叫著狠而已。

  王雱將心神從唐坰身上收回,他沒多餘的心思去想著瘋狗的事,他還有正事要做。

  ……………………

  百官大起居,是禮儀性質的朝會。並沒有多少事情需要贅言。趙頊只要如常例坐在禦榻上,按部就班的完成被重複了千百遍的程序。

  大宋天子端坐著,身形紋絲不動,但腳尖不停的移來移去,分明在說著心中的不耐煩。

  他還要考慮如何處置韓岡的問題。昨日崇政殿中的一番爭執,馮京提及河湟時,並沒有將橫山之事拖出來當例子。要是引起天子的逆反之心,事情反而會多生枝節,只是明著說要依律治韓岡抗旨矯詔之罪。

  趙頊絕不想將處置韓岡,在他看來,最多申斥一句便可了事,治罪那就不必了。怎麼看韓岡都是憂心於國事,無暇謀身,說是貪功就未免太過,韓岡當初在羅兀撤軍和咸陽平叛之後,可是推了多少功勞,分開來,足夠好幾個選人轉官了。

  趙頊都想好了,如果今天馮京再提起處置韓岡的事。他就用一句『將功贖罪』給打回去。前日韓岡在羅兀、在咸陽,立下的多少功勞都沒有封賞,今次就以此抵數好了。怎麼都能抵得過的!

  趙頊不想治罪韓岡。就如他前面所說,有功不賞,有過便是大加責罰,這讓外面的臣民如何看他?他趙頊豈是如此刻薄之君。身為大宋天子,寬宏的器量絕不能少,公平賞罰才是禦下之道。

  大宋天子一邊想著朝會完結後崇政殿中的要處理的政事,一邊在御座上等著一整套無聊的流程結束。,這是上百年延續下來的規則,趙頊自登基以來,已經經曆數百次,從無一點意外。但今天卻破了例,趙頊從沒想過,在百官大起居上,竟然出現彈劾宰相這一樁奇事。

  知諫院的唐坰,拿著長長的奏章就站在離趙頊只有七八步的地方,王安石也同樣站在御座前。唐坰方才一句」陛下前猶敢如此,在外可知!「,逼著王安石走到御座前,聽著他的彈劾。

  偌大的殿堂中別無聲息,連樂班的韶樂都停了下來,只有唐坰興奮的聲音在迴響:「安石專作威福,曾布等表裡擅權,天下但知憚安石威權,不復知有陛下。吳充、馮京知而不敢言。王珪曲事安石,無異廝僕!」

  王珪聽得低下頭去,似有慚色,馮京與西班中的吳充對視一眼,眼中都有著一點疑惑,他們只是『知而不敢言』,一向秉持聖意的王珪卻成了廝僕——『這是誰的主意?』

  「元絳、薛向、陳繹,安石頤指氣使,無異家奴。張琥、李定為安石爪牙,台官張商英乃安石鷹犬。逆意者雖賢為不肖,附己者雖不肖為賢。」

  唐坰繼續高聲讀著手上的奏摺,將新黨眾臣一個個拿出來叱罵。

  趙頊聽得按耐不住,幾次命他住口。但唐坰卻半步不讓,絲毫不理會天子的金口玉言。侍臣衛士,人人為之大驚失色,卻都不敢上前去,將唐坰拖出宮去。

  以無可阻擋的氣勢罵完新黨眾官,唐坰話頭一轉,又直指橫山和河湟。連同天子趙頊的一番作為,全被說成是好大喜功,而王安石知而不諫,是李林甫、盧杞之輩。

  馮京低下頭去,吳充垂眼頂著空無一字的笏板,宰執們竟無一人上前阻攔。王雱按奈心頭火,狠狠的看過去,東西兩班的最前面,只有王珪在望著唐坰。

  一條條的唸著給王安石擬定的罪狀,唐坰的臉上都泛起了紅暈。尤其是說到了最近的河州慘敗,他的聲音更是響亮把屋瓦都能震下來。

  沒辦法,王韶、高遵裕生死不明,景思立則是明明白白的全軍覆沒。失蹤一個經略、一個總管,死了一個都監。說句難聽話,河潢的戰局到了朝堂之中,已經變得跟三川口、好水川還有定川砦一樣了。甚至還有有過之——

  「幾十年來,官軍外戰敗陣所在多有,可何曾戰歿過一個經略安撫使?!」

  「王韶只是一時斷了音信,並不是戰歿……」

  王安石被唐坰彈劾著,不敢自辯。趙頊都感覺到唐坰的口水濺到了臉上,又被罵著好大喜功,坐立不安,一時忍不住,就開口幫著辯解。

  終於引動天子的話頭,唐坰的眼神都亮了,手中的奏摺一收,更響亮的聲音衝著趙頊而去:「王韶失蹤已經一月有餘!道路再如何艱險,也不該這麼長的時間毫無音信。分明是貪功之故,以至於全軍覆沒。王韶、高遵裕死不足惜,卻連累了數千將士,這番罪過他百死莫贖!」

  趙頊陰沉著一張臉,好好的一場朝會被攪成了菜市口。朝廷大臣撒潑罵街,傳到外面,他這天子的臉面如何還能留著。

  求援的視線掃過殿上,但眾臣中竟然沒有一個能站出來幫忙的。不論是被彈劾指責的,還是沒有彈劾的,都是低著頭去。突然看見石得一就在殿門外躊躇不前,。「石得一,何事!」

  石得一滾著進來,跪在進門後不到一丈的地方。

  被天子打斷了說話的唐坰心頭怒起。馮京、吳充和王珪都暗暗搖著頭,這能拖幾刻。

  卻聽著石得一高聲稟報:「啟奏陛下,宮外有捷報傳至。熙河露布飛捷,王韶已複洮州,生擒木征!」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4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6章 世情如水與天違(下)

  【今天實在是對不住各位書友了,先補上一章,下一章明天補上。】

  大殿上一片寂靜。

  瘋狗一般咬著王安石和新黨中人的唐坰,也如被雷劈了一般,變得張口結舌起來。

  「石得一……你再說一遍!」趙頊的手顫起來,有些恍惚,一時間竟不敢相信期盼多年的心願就這麼簡單的成功了。

  文德殿中的幾百名文武官員,也都是如陷夢境,懷疑著自己的耳朵。不過有的是噩夢,有得則是美夢。

  石得一在殿門口向裡面爬了幾步,扯著嗓子叫了起來,「啟稟官家,熙河路派來的信使就在宮外!露布飛捷,東京城……不,從長安到東京,天下人都知道了。熙河大捷,王韶在關西拓土兩千里,生擒木征,收復蕃部無數!」

  若在平日,石得一如此行事,必然會被禦史彈劾有失朝儀。『官家』二字,也是私下的場合才會用到的稱呼。但現在哪個禦史還有這份閒心?

  趙頊都差一點就坐不住要站起來。他向前探著身子,更進一步的追問道:「露布飛捷?!就在門外?!」

  「啟稟官家。」皇城司提舉抬著頭叫道,「就在宣德門外!」

  「奏報呢?」

  「應當送去了崇政殿!」

  「重賞!」趙頊重回禦榻上,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重賞!從熙州到東京,這幾千里路上,所有傳遞捷報的急腳皆授以重賞,錢十千,絹四匹!」

  「臣遵旨!」石得一叩頭領旨,儘管這並不是他的職司。

  百官大起居是朝廷的重要典禮,嚴禁外事干擾。而文德殿也與大慶殿一樣,是禮儀性質的殿閣,並不處理政事。就算是緊急軍情,也應該送到崇政殿中。

  不過送進通進銀台司的奏報,都是要經過皇城一側的安上門,而皇城司的作用不僅僅是打探京中民間情報,同時也是管理者皇城內外的門戶安全。熙河路露布飛捷的信使剛剛抵達,石得一就收到了消息。

  正常的軍情傳遞程序是急腳遞或是馬遞將四方奏報送到通進銀台司,然後再從通進銀台司送往中書,中書再轉往崇政殿。區區一個皇城司提舉根本不能插手其中,更是犯了大忌的一件事——如果石得一能將銀台司轉發到奏報都控制起來,那就等於出現一個能把持皇城內外聯絡的權閹了。

  但石得一仍是不顧一切將捷報直接送到了文德殿上。他敢如此行事,並不是被勝利的消息沖昏了頭腦。因為他聽到了唐坰在殿上揪著王安石彈劾的消息,明白這是對王安石示好的良機,更是能博得天子好感的最佳機會。

  一點為了天子而犯的小過,就算惹來了禦史們的彈劾,也只會讓天子心中多了一分虧欠,日後反而會變本加厲的給補回來。現在的這位宮廷的主人,與真宗、仁宗同樣都有這一個毛病。

  石得一爬起來躬身退出門外,趙頊這時坐不住了,竟站起來在御座前來回走著。來回踱了幾圈,又坐下來,忍不住的呵呵笑著。

  沒有人會在這時候打斷趙頊的興頭,更沒有人會跳出來說只是熙河路一面之詞、要先派人確認明白了再說。

  這個等級的捷報,本就不會有人敢於偽報。如果公開表示自己的懷疑,日後被證實真實性後,那就是丟人現眼。

  熙河路的大捷既然已經確定,唐坰之前對王韶、韓岡的一番攻擊,也就成了放屁。連帶著他對王安石的彈劾,也一起成了笑話,就算其中有值得下手的地方,又還有誰會在此時此地,跟一直以來都站在王韶背後的王安石過不去?

  王安石黝黑的面孔在被唐坰當面彈劾後,就一直陰沉著,現在也終於放鬆了下來。這時候,誰還能再指責他?王安石從陛前返回大殿中央,只留著唐坰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唐坰失魂落魄,馮京和吳充也是板著臉,往回走的王安石都看在眼裡。只是竟然連王珪都是臉色難看,卻是出乎意料之外,這還真是讓人驚訝。

  一直以來,王珪可都是以天子的意志為依歸。正常情形下,他肯定是是第一個跳出來恭喜天子的,而不是發呆的站著。

  但這個疑惑只在腦中一閃而過,王安石現在也是興奮莫名。朝堂上的局面因為一次捷報而逆轉,他依稀記得之前有過一次,那一次甚至是將文彥博差得氣得中風。

  不過前次是意外,捷報到得湊巧。而今次的石得一,卻是故意選在這個時候來報喜信的。王安石明白石得一的用心,但還是對皇城司提舉有了一點感激,因為石得一的確是在最合適的時機將捷報送來。

  殿中數百人的視線都在跟著王安石的腳步,看著他走到自己的班列處,看著他回身,看著他衝著趙頊一揖到底。

  然後朗聲說道:「木征降伏,董氈已是獨木難支。一戰拓土兩千里,真宗以來,邊功以此為首。今日臣為陛下賀,臣為皇宋賀!」

  宰相領頭,群臣一個個都反應了過來。皆深揖下去,跟著王安石一齊恭喜趙頊,「臣為陛下賀,臣為皇宋賀!」

  聲震大殿內外的恭賀聲中,趙頊放聲長笑。一個多月來鬱結在胸的悶氣,終於舒發開來。而幾年來的慇勤期待,也終於等到了開花結果的一天。

  恭賀之聲結束了下來,笑聲也終於停歇。趙頊望著王安石,望著幾年來在風風雨雨之中,一直支撐朝局的宰相。剛剛上京時的意氣風發,但到了如今,已經是兩鬢添霜。

  皇帝的心中感慨萬千,「四年了,整整四年了。這四年來,沒有相公的一力主張,沒有相公的鼎力支持,哪會有今日的勝果。熙河大捷,雖是數萬將士奮力報國的結果,但在朝中,卻儘是卿家之力。」

  王安石有些羞愧,黝黑的面皮微微泛紅。今次河州退軍,他也是投了贊成票的。若不是王韶及時回來,差點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結果。

  他連聲自謙:「王韶是陛下信而用之,高遵裕亦是陛下親自點選,而韓岡更是陛下簡拔於草莽之間。熙河諸將官,皆是靠了陛下的識人之明.何預臣事?陛下之贊,臣愧不敢當。」

  趙頊微微翹起了嘴角,王安石的話正說到了他的得意之處。王韶是他看了《平戎策》之後,一手提拔起來的。高遵裕也是他給王韶欽點的副手,而韓岡更是他親自授以差遣,不然,尚未弱冠的少年人又怎麼有資格去邊地立功。

  不過之前王安石對熙河的一力支持,還有新法對於開邊之事的幫助,趙頊都看在眼裡,「沒有王卿,豈有今日之勝?!相公不必再推脫了。」

  大宋天子一時興起,就從腰間解下了隨身所繫的白玉腰帶。極細的金線編織成的的腰帶外側,鑲著一片片橢圓形的羊脂白玉。浮雕出五爪天龍的金質鉤環上,鑲著一粒粒寶石珍珠。單是做工,就價值千金。而其中代表的意義,更是重如千鈞。

  趙頊拿著玉帶遞給了身邊的李舜舉,「就將此帶賜予相公。」

  王安石連忙跪倒推辭。這份賞賜實在太重。天子親佩的禦帶,豈是臣子能用的?

  但趙頊正在興頭上,根本阻止不得。王安石三番四次的推脫,但趙頊是五次六次的強要王安石接下。

  最後王安石推辭不掉,放在跪謝之後,勉強接受的此帶。

  看著王安石腰環玉帶的模樣,趙頊滿意度點了點頭,「日後上朝時相公定要佩上此帶。相公有了玉帶……還有王韶,還有高遵裕……恩,還有韓岡!」

  「王韶、高遵裕領軍追擊木征後,沒有韓岡主持,莫說河州,就是熙州都能淪陷了。撤兵的詔令,換作膽小畏事的,也怕就當場接下了。那樣王韶連回來的路都沒了,哪還會有今日的大捷?」

  自言自語了一陣,趙頊站起身,「今天到此為止,都各自歸班吧!」

  說完,他轉從殿後離開。他急著要回崇政殿,去看送到他禦案前的捷報。

  眾臣恭送了天子離去,從吳充開始,一名名大臣都過來向王安石表示自己的恭賀之意。王珪和馮京臉上都掛著笑容,也跟在吳充之後,上來恭喜過得到御賜玉帶的王安石。

  一番紛擾之後,王安石當先離開,他也要去崇政殿與天子商議如何處理河湟的捷報,其他朝臣也陸續離開了今日朝會一波三折的文德殿。從皇帝到小臣,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殿上還有一個唐坰在站著。

  章惇出殿之前回頭一望陛前孤零零的聲影,前面逼得當朝宰相下不了臺的殿中侍御史,現在卻輪到他自己下不了臺了。看著倒是痛快,但要是唐坰這廝羞惱之下,一頭撞向庭柱,那可就有些敗人興。他在門口停了一下腳步,提醒一句站在門邊的禦史中丞鄧綰。

  跨步出殿,從陰暗的殿中,走到熾烈的陽光下。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陽光,而章惇心中的感覺,也覺得好像今次在文德殿中呆了很久很久。他一生幾十年的經歷,說到峰迴路轉、出人意料,當以今日之事為最。

  前面王珪正慢慢向崇政殿走去,口中的喃喃自語,竟隨著風飄進了章惇的耳朵裡:「時也,命也。」

  章惇雙眼瞇了起來:『這是何意?』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5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7章 百戰功成朝天闕(上)

  【補昨天的第二更。】

  自收到王韶得勝、木征降伏的消息,熙河經略司上下又等了半月之久,王韶終於回來了。

  提前兩天,王韶他們的行程就通過快馬來回傳遞。確定了回來的日子,狄道城中的官員,也都準備好了出城迎接王師凱旋的工作。連這些日子杜門不出的韓岡和王中正,也都要一起去迎接歸師,只有呂大防和蔡曚留守城中,而沈括都動了。

  這一日的淩晨,天色還是黑沉沉的,統領狄道城的全班人馬便一起出動。來到城外,一直向南,直至狄道城南面的要塞南關堡。出城相迎,也就是『郊迎』,是迎接歸師的禮節,離城越遠,禮數也就越重。南關堡據狄道二十里,這個距離也就比天子巡遊回來,百官郊迎的距離稍差。

  一眾官員立於南關堡的城頭上,眼望著遠方。而憔悴了許多的蔡曚,則是死死盯著韓岡,眼中都冒著火光。感覺到來自身側的視線,眼角的餘光瞥到了蔡曚臉上的神情,這等充滿憎恨、但又全然奈何不得自己的眼神,韓岡絲毫不會顧忌,只會在心頭感到一陣痛快。

  前面在出城前,呂大防和蔡曚來送行的時候,韓岡可是按照禮節,上前與兩人見禮問候。

  呂大防回了禮,但蔡曚卻板著臉根本不加理睬。

  韓岡那時是一笑轉身,他把自己的禮數盡到也就夠了,蔡曚怎麼樣,他可不在乎。而旁邊的呂大防臉色卻更為沉鬱。

  可以死,可以敗,可以辦些蠢事,可以壞了國事,但絕不能在應有禮儀上失態。既然身在朝中,就不能學山野中那等疏狂的名士,可以放言『吾輩豈為禮法所拘』。對於擁有官身的士大夫們來說,這不僅僅是丟人的問題,更是直接會讓人質疑起他們士人的身份。

  『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不能具禮,如何稱得上是士大夫?聖人都會看不過眼。

  蔡曚此舉實在是有失身份,韓岡離開前,還看見站在一邊的呂大防微微的搖著頭,看起來也是覺得蔡曚太過失態了。

  時間慢慢的過去。星月仍在掛在天空上的淩晨,他們就從狄道城出發。日上三竿的時候,抵達了南關堡。現在日後已經升到了天頂,五月下旬的太陽,火辣辣的曬著路邊的蟬蟲直叫喚,更是曬得城頭上等候歸師的眾官們汗流浹背,身上的公服,都被汗水浸成了深色。

  但沒有人提議要去道邊樹蔭下,或是城門門洞中避上一避,這個時候的態度是最重要的。身為官員,應當知道什麼時候必須吃點苦頭。而且對於一直跟著王韶的熙河經略司中的官員們,迎接為他們帶來一個個勝利的統帥的時候,根本不會在意一點暑熱。而不屬￿經略司的幾人,也不至於蠢到這個時候,就連蔡曚也是一樣。

  不過蟬蟲鳴叫還是嘈得讓人心急起來。城上城下,許多人引頸而望,遠處一點點塵土飛揚,就引起他們的一陣騷動。

  「來了!來了!經略回來了!」

  兩匹奔馬飛馳而回,就在城門下仰首對著城頭上的官員們大聲喊著。

  一大清早,一隊探馬就被派了出去,現在終於回來報信。而遠處的山頭上紅旗招展,這是一開始就約定好的信號。就在這時候,一彪人馬從搖晃著紅旗的山坡腳下轉了出來,帶起的塵煙一下刺入人們的眼簾。

  「來了!」

  韓岡用力一拍牆頭,立刻轉身下城。跳上放在門洞中的戰馬,縱馬而出,領先一步趕去迎接。有著韓岡領頭,眾官一愣之下,也立刻紛紛上馬跟著飛馳而去。

  迎著凱旋而歸的王師,韓岡還有出迎的官員們,終於見到了久別多日的王韶。

  一路主帥領軍遠征,前後不過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但對於急盼他們安然歸來的熙河經略司眾官來說,已經恍如天人之隔,數十載的光陰。

  原本就是十分瘦削的王韶,現在變得又黑又瘦,不過氣質卻更為沉凝。還是那對沉重如山嶽的眼神,並不犀利,但傳出來的壓迫感,卻已經足夠攝人。

  百戰功成的名帥,數年之中,為大宋開疆拓土兩千里,其名留青史已是定局,任何時候都是一個讓人敬仰的存在。

  王韶現在帶在身邊的兵力就只有一千出頭,戰死、病歿還有各種意外,一路損失了近千人。但與此同時,他還收復了洮州的諸多蕃部,現下跟在王韶身後的,還有上百位,都是蕃部中的重要人物,以質子的身份跟著王韶回來。

  從先一步傳回來的消息中,人們知道,王韶已經留了高遵裕駐守洮州,而部將趙隆、傅勍同樣留下協防。以千人守衛一州之地,說起來的確有些危險。不過高遵裕是當今太后的親叔,天子的舅公。在並不瞭解大宋朝規的吐蕃人心中,還是與天子的親緣關係更能震懾他們。

  韓岡立於王韶馬前,領著一眾官員躬身行禮,「吾等恭迎經略凱旋歸來!」

  王韶生受了他們一禮,然後下馬扶起韓岡:「這些日子多勞玉昆……也辛苦各位了!」

  「不及經略遠征之艱險。」

  「都一樣,都一樣啊!」王韶哈哈的大笑了幾聲。韓岡在狄道城的抗旨不尊、還有偽傳詔令的行為,他到了岷州後,都已經聽說了,這番作為不是等閒官員敢做的。膽量之大,行事之危險,也跟他翻越露骨山,遠征洮州的行動,差不了多少了。

  恭喜過王韶的赫赫戰功,韓岡見到了木征。他就跟在王韶的身後,身上的衣袍還是簇新的,看起來並沒有吃苦的樣子。

  對於吐蕃王家的贊普血脈,河州曾經的統治者,王韶對木征還是依禮相待,吃穿用度皆是儘可能的豐裕。不過物質上的款待,應該抵消不了精神上的失意。但韓岡從木征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窮途末路的敗將模樣。

  韓岡上前與木征見禮,木征抬眼看著他,「可是當日駐守珂諾堡的韓官人?」

  字正腔圓的官話,韓岡並不驚訝,但木征平和的態度倒是讓他暗地裡嘖嘖稱奇:「正是韓岡。」

  「久聞韓官人的大名了,經略相公已是當世英雄,又有官人輔佐,木征敗得不冤。」

  木征竟然很平靜的跟殺了他弟弟的韓岡提起前日的慘敗,又十分圓滑的恭維著王韶和韓岡。看他的模樣,彷彿已經超脫得道,心中沒有半點遺憾。

  這就是河湟之地的規則。弱肉強食,願賭服輸。既然打不過,那就乾脆投靠你。這對於吐蕃人來說,實在沒什麼好糾結的。

  韓岡不知道是該稱讚他灑脫,還是說他是看得開、識時務。也許木征已經知道了,他的用處不僅僅是在收復河湟蕃人,他的降伏更是大漲天朝臉面的一樁事,當他到東京城中走一遭後,只要衝著趙頊磕上幾個頭,官位必然遠在韓岡之上。

  就像木征的弟弟瞎吳叱,曾經的熙州之主,現在仍是熙州刺史,正五品的武將。如果木征效順,去了京中一趟之後,只會更在瞎吳叱之上。他現在的河州刺史一職,很可能會更升上一級。

  真不知看到木征後,他的弟弟瞎吳叱會是什麼模樣。

  只可惜斷了一條胳膊的瞎吳叱並不在這裡。當官軍開始攻打河州,瞎吳叱就被發遣到了隴西城去。投降大宋的蕃人首領,與逆賊繼續暗通款曲,這是有西夏為先例的,熙河經略司中的官員怎麼都不會冒險。

  韓岡與王韶匯合之後,便全師向北,繼續往狄道城前進。

  天色將晚的時候,終於回到了狄道城中。呂大防和沈括此時早安排下了酒宴,讓凱旋的將士縱酒狂歌。當韓岡打聽起蔡曚的時候,才知道已經告了病,在住處臥床不起了。

  這是何苦呢?

  韓岡搖著頭。若不是一開始就抱著敵意,但凡穩重一點,如何會落到這種丟人現眼的結果。就像呂大防,王韶還要感謝他這些天來,在狄道城中的作用。

  王韶在酒宴上先喝了兩杯,領頭慶祝之後,讓著參戰的將領們自己快活,便起身進了內廳,同時也不忘把韓岡招了進去。

  喝兩口醒酒湯,王韶沉吟了一陣。對韓岡道:「今次一戰,河湟抵定。接下來的幾年不是打仗,而是要穩定熙河路各州的統治。不過這幾年來,我從一介選人晉為封疆大吏,全是靠了河湟之功。如今不知有多少對眼睛盯上了我的位子了,怕是到京城詣闕之後,我就要離開熙河了,除非能北上攻取西夏,不然我怕是不會再有回河湟的機會……」

  韓岡沉默著,這些事他都清楚。不用王韶說,他早就考慮過了。河湟開邊,在外人看來是一帆順水,但其中的艱難困苦只有實際參與了開邊之事的王韶、韓岡他們自己知道。不清楚其中內情的人們,怕是只會將王韶的成功看成是幸運,而認為自己也能做到。換了有著這等想法的人來治理河湟,怕是會有大亂子。

  「不知屆時玉昆你何去何從?」王韶問著。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6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7章 百戰功成朝天闕(中)

  【最怕雙休日,總是有事耽擱碼字。今天的第二更要到一點以後,各位兄弟不要等了,等明天再看吧。】

  何去何從?

  韓岡神色變得微妙起來,王韶這話問得很有意思。

  他下一步的走向,早就已經確定,王韶不會不知道。韓岡他早早的就跟人說過了,河州之戰結束後,接下來就是鎖廳參加科舉,混一個進士頭銜出來。

  王韶是要走,但韓岡走得只會更早。八月在秦鳳路中的鎖廳試得到貢生資格,明年——也就是熙寧六年——的二月參加科舉,接著是發榜、然後金明池賜宴,之後審官東院才會重新決定他的任官地點——選人的任官由流內銓處理,而韓岡已經是朝官,當歸入審官東院治下。

  就算會被安排回熙河,也要等到這一套程序走完之後。如果沒中進士,同樣也要等到發榜之後。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到明年四月以前,他都不會再回熙河。

  ——除非要他放棄參加科舉。

  「朝廷用人之法的確是有待商榷……明年的舉試之後,韓岡若還有重回熙河的機會,自當設法讓接替之人不至於敗壞國事。」

  韓岡與王韶關係緊密,雲山霧繞的話,他不會拿出來糊弄人,而是很明確的告訴王韶,『如果是要我放棄科舉,那就不要說了。』

  放棄明年的科舉,放棄他唯一可能得到進士頭銜的機會,韓岡是絕不會答應。

  剛剛改換的考試科目,將所有擅長詩賦的士子,拉到了與韓岡水平相當的同一條起跑線上,甚至更低。熙寧六年這一科中,原本會屬￿南方士子的進士名額,也將會大幅度的偏向更擅長經義的北方士人,當然,也更適合在經義策問上用心了三年之久的韓岡。如果拖到了熙寧九年,他就要跟已經適應了新科目的貢生們競爭,折戟沉沙的可能將會千百倍的增加。

  同時這一科的考官,必然是新黨中堅。章惇最近要出外,但曾布,還有即將結束丁憂的呂惠卿,都有可能成為主考官中的一人。以他與新黨的關係,得到考題雖不現實,但大方向卻能確定。而且跟新黨眾臣結交的過程中,他更可以讓呂惠卿、曾布來熟悉自己的文風、思路……以及用詞習慣。

  但下一科就不一定了。韓岡沒有把握到四年後,新黨還能留在臺上——變法最終是失敗的,從他所知的歷史中可以確定——若他不能成為進士,就沒有機會幹預朝局,更不可能改變新黨失敗的命運。

  韓岡有足夠的自知之明,他可不是章惇,想考進士就能考中進士。除去不搭邊的地利,若是沒有天時、人和的幫助,韓岡自問沒有機會能跨馬遊街。

  『我不可能放棄的!』

  王韶看到了韓岡眼神中的堅定,情知是難以說服。

  換作是他本人,恐怕也是兩難的選擇。如果僅僅是要成為朝中重臣,以韓岡的才能,有沒有一個進士頭銜並不重要。但日後要想在宰執班中得到一個位置,進士出身就會很關鍵了。

  而從眼下的情況看,韓岡成為宰執的機會很大——他年齡上的優勢實在太大了。為了日後的前途著想,韓岡拒絕的理由當然十分的充分。

  嘆了口氣,變得默然不語。

  王韶擔心來接任的官員會壞事,希望韓岡能放棄科舉。韓岡雖然拒絕的毫無餘地,但他也不想讓王韶太難堪,也覺得至少要點醒一下把河湟看得太重的王韶。

  「今次經略翻越露骨山,近四十天渺無音訊。不知經略可知為何朝廷是直接下令河州撤軍,而不是選調得力人選,來暫任熙河經略一職……以保住河州?」

  韓岡的問題,王韶如何會想不明白,這是官場上的通病:「如果來人只是保著河州,功勞最後多還是我的,日後有人提及河湟,之會先想起我。不過若是丟了河州後,再有人領兵攻下來,功勞可就是他自己的了。朝中諸公都在等河州陷落,誰又會為我來自蹈險地……」

  他說到這裡,突然覺得不對勁了,抬眼一瞪韓岡,一雙眸子突然變得鋒銳如槍。

  韓岡不動聲色:「鞏州如今已經能自給自足,馬市中一年還有上千匹馬的收入——前兩年都是一年增長一倍——今年如果沒有這次的大戰,多半就能漲到兩千。狄道城有南關堡、北關堡護持,北關堡以北,還有臨洮堡、結河川堡,這數堡之間,乃是洮水中段最好的一段河谷地,最少也能容納上萬戶屯墾。還有岷州的錢監,年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出錢了。」

  王韶雙眉越湊越近,韓岡的口氣分明就是在說,只要保著鞏州、熙州核心的洮水河谷,還有擁有錢監和鐵礦的岷州,至於其他地方,丟了也無所謂——包括剛剛打下來的河州、洮州。

  「……玉昆,你可知這幾年來,我在河湟之地,付出了多少心血?」王韶的聲音中,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意。

  「韓岡久隨經略。經略在熙河用心之深,韓岡看得很清楚……但大勢如此,正如洪水破堤,還是不要頂著潮頭為上。」

  韓岡的性格更偏重於理性,對於螳臂擋車的行為,絲毫沒有興趣。如飛蛾撲火一般,向熙河蜂擁而來的熱情現在根本堵不住——參加了河湟拓邊的官員們的陞官速度實在太快了。

  王韶就不提了,韓岡從布衣升朝官則更是一個奇蹟。要知道,仁宗皇佑年間的進士到現在還有一大半沒有轉官,英宗的進士轉官的人數還要少,更別提當今天子即位後的進士了。熙甯三年的進士,除了狀元葉祖洽一開始就被授予京官,後面的二、三名榜眼也要一任後才有機會,至少兩年,也就是今年才能轉官——而且必須有著很好的表現,路中監司又有高官推薦。

  而韓岡也是熙寧三年得官,才兩年過去,現在就已經是太子中允了。並且攻取河州的功勞還沒計入,一旦最後論功,就算有人拿著他的年齡和資歷說話,就算他並沒有追擊木征的功勞,至少也要連升兩級。

  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不清自己,而喜歡貶低別人。韓岡知道,認為自己比一個灌園小兒要強的,也不知有多少。就算在張載的門下,也有不少人都只是嫉妒著韓岡的好運,而看不起他的才學——游師雄和種建中在給韓岡的信中,都遮遮掩掩的提到了此事。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來試試看好了。是騾子是馬,拿出來遛遛。當成果換成了功勞,那就已經成了過去,只要保住其中的核心利益,至於其他,由著讓人去敗家。真的鬧大了,壞了國事,反而就是自己的機會了。

  這個道理和手段,王韶不是想不到——韓岡一說,他就明白了——但是他關心太甚,不比韓岡這般能放得開。

  「玉昆,你……」

  看著王韶要駁斥,韓岡立刻搶先一步追加了一句:「如果經略去問處道,他的回答當也是跟韓岡一樣。」

  「二哥也是……」

  見著韓岡平靜如水的神情,王韶知道,他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騙人。知子莫若父,兒子王厚的性格王韶也明白,想來當是跟韓岡一個想法。

  搖了搖頭,看來自己真的老了。

  ………………

  從王韶那裡告辭出來,大堂中的酒宴仍未停息,看起來要鬧到通宵達旦的樣子。

  避過兩個出來吹風,歪歪倒倒站不直腰的醉鬼,韓岡往自己的小院中走去。

  跟王韶的對話還在腦海中回想著,反覆想了兩遍,自問沒有會讓王韶與自家翻臉的地方。要罵也是先罵他的兒子去。王韶沒回來的這段時間,王厚和韓岡的往來信件中,都已經準備好應對河州撤軍後的局面,當時就在說只要保住鞏州、岷州和熙州的洮水河谷,其他任由朝廷來人折騰。

  不過其實那只是最壞的情況,如今河湟之地,在木征就擒後,就只剩個董氈。且董氈已是孤掌難鳴,即便聯絡黨項人,也無力對抗已經在河湟擁有了巨大優勢的宋軍。即便換個好大喜功的主帥,也不過吃點虧,丟個一兩個寨子而已,大勢是改不了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韓岡先向著東側望了一望,只有兩盞孤燈掛在不遠處的另一座院子門口。那是蔡曚落腳的地方,雖不是故意安排的,但冤家對頭住的對門,的確很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這個廢物,將後勤弄得一團糟,河州的苗授和二姚兄弟都跳腳了,若不是韓岡安排在珂諾堡中的一些存糧,他們就只能靠剝削河州蕃部來過活。

  現在王韶回到了狄道城中,蔡曚便乘勢稱了病,他造成的混亂還沒有帶來太嚴重的後果,最算責罰也不會太重,多半還是被調離秦鳳轉運司。如果丟人現眼的事不算,說起運氣,蔡曚也不算差了。

  韓岡幸災樂禍的笑了一笑,就把此人徹底丟到了腦後。推門進院,在擺放著一部部書卷的桌前坐下,重新又開始了今日被耽擱的功課。

  讀書,習文,韓岡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即將開始的科舉上。

  眼下就該等京中的消息傳回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7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7章 百戰功成朝天闕(下)

  已是盛夏時節。

  七月的正午,太陽熾烈得彷彿能點起樹枝。從早上起,就一點風都沒有,熱得連知了聲都沒了。雞蛋落到地面上,立刻就能被烤熟。

  京城中,除了要準備參加貢舉的士子還會在呼朋喚友,其他地方都一派平靜。前日因為熙河路護送木征上京面聖的轟動場面,也漸漸從士民們的話題上消失。現在的東京城中百姓們,除了羨慕之外,都在等著要看一看朝廷會如何安排今次的功臣。

  此時,秦鳳路的德順軍那裡的戰事也平靜了下來。

  德順軍的戰事早在王韶回師後,就已經結束了。趕在調去熙河路的秦鳳、涇原兩路精銳回軍之前,黨項人從籠竿城下及時撤圍。他們攻打了整整一個月,卻也沒有破開城池,西夏攻城手段之低劣彷彿在這一戰中得到了印證。不過從真實的情況來說,是黨項人對籠竿城圍而不攻,在仁多零丁的率領下,他們打下了籠竿城外圍的幾個寨子,順手賺了一筆。

  現在整個關西安靜得都讓人覺得有些異常。吐蕃、黨項,都老老實實的守在老巢之中,沒有一個亂動彈的。雖然不知道他們暗地裡有沒有在打什麼鬼主意,也不清楚他們是不是已經決定在秋後來打草穀。但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他們眼下都沒有了繼續進攻的力量。

  因為羅兀之戰的損耗過大,西夏國力至今未複。而湟州的董氈,在宋人的兵鋒之下也似乎嚇破了膽,已經同意。在河湟名氣極大的智緣大師,現在已經成了董氈的座上賓。

  會仙樓後.庭中的荷塘中,荷花盈盈,遍佈池中的粉紅花瓣被陽光直射著,反而更添了荷塘的三分顏色。而樓中一角,正有一個小小的房間憑欄而亡,正好能將會仙樓後.庭的風光盡收眼底。但房間中的兩人都無意觀看風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三縷長鬚垂下,看起來很有幾分威嚴。另外一個是才三十不到的青年,神采飛揚,眼神灼灼。

  「聽說是韓岡提議,要讓董氈的兒子阿里骨成為首個進入熙州蕃學的學生?」中年問著。熙河現在是一個蕃部接一個蕃部歸順。若能以董氈之子阿里骨入蕃學,必然能讓河湟一帶的所有蕃部的全數歸順,「但這不是人質嗎?」

  年輕人回答道:「阿里骨不是董氈的親兒子,只是他的正妻帶來的。董氈的兒子年紀都不大,但阿里骨卻成年了。讓他離開湟州,董氈必然會有幾分香火情給我們。」

  中年人搭著胳膊,「要鎮住董氈,就是他的親兒子也沒用。只不過在必要的時候,阿里骨的身份也能派上些用場。」

  「阿里骨若真的入了蕃學,肯定會引起一番議論。如果他能上京,怎麼都能得到一份賞賜,一個官身。」

  「蕃人得官容易,得到賞賜的機會卻很少。」中年人道,「董氈的這個便宜兒子就算入京,當下也不會有太多好處。單是賞賜熙河、秦鳳和涇原三路的參戰將士,就要上百萬貫。國庫現在雖已充盈了,但也沒多少提供給一個蕃人。」

  「不世之功,當還以稀世之賞。上百萬貫的賞賜又算什麼。因為他的功勞,本來就是右司郎中的王韶,現在已經是升了右諫議大夫。」

  中年人搖了搖頭:「這不算厚賞!」

  年輕人神秘的笑著:「等入京後,就知道他的賞賜厚不厚了。蔡子政【蔡挺】可是在西府中等著他呢!」

  「樞密副使?!」聽到這個消息,中年人立刻湊前了一點。

  「同時又蔭補了兩個兒子的官,現在他排在前面的四個兒子都有了官身。押送木征上京的次子王厚,現在都是大使臣了——正八品的內殿承製。想想宰執家的兒子,他們得蔭補也不過是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京官而已。」

  「王韶的這個兒子一直都跟著他,幾年來立了不少的功勞,又趕上天子高興,贈官也是等閒。」中年人聽出了年輕官人背後的一絲嫉妒,舉杯喝酒,遮住了嘴角的笑意。又問道:「那高遵裕呢?」

  「改了岷州刺史。」

  「岷州刺史?!他原來就是榮州刺史吧?」中年人奇怪的問著,怎麼是平級轉遷。疑惑中,腦中靈光一閃:「難道……!」

  年輕官人點著頭:「正是那個難道,高遵裕西上閣門使的本官的確是落職了。」

  「那他不就是正任官了?!」

  高遵裕原是榮州刺史,儘管與現在的同是刺史。不過不算品級,也不是正官,而是遙郡官,即是所謂的美官,只是好聽的加銜而已。甚至一些老資格正七品的宮苑諸使,連橫班都沒入,照樣能得個觀察使、團練使的遙郡加銜。而正任官有多貴重,端看英宗皇帝就知道了,他正式成為儲君前,雖然仁宗早已屬意於他,也不過才是正任官第四級的團練使,比高遵裕現在只高一級。

  高遵裕原本的榮州刺史,因為尚有西上閣門使的寄祿官在,所以僅是遙郡官,但他現在作為本官的西上閣門使被落職,那改封的正五品岷州刺史便成為了他新的寄祿官,也就是計算品級和俸祿的本官。

  「西上閣門使是橫班倒數第二級,現在他跳到正任刺史上,一下跳了五六級啊!」中年人為高遵裕加官進爵的速度感慨著。

  小使臣,大使臣,宮苑諸使,橫班,然後才是正任官,這是武將的本官官階的遷轉順序。高遵裕原本站在橫班的倒數第二階上,地位已經很高了,還在當年在秦鳳路任職的向寶之上。但已經身處如此高位,竟然還能一跳五六級,未免太驚人了一點。

  「……多半還是靠了太后……」年輕官人消息靈通得彷彿能知道東京城的任何一個角落發生的事情,「聽說前些日子因為市易法的事,官家頂撞了一下太后,現在回過頭來就是給高遵裕加了正任刺史。」

  中年搖了搖頭,宮廷之事能不說就不說,雖然此處可算是私密,但畢竟還是公開場合,說不定隔牆有耳。

  「高遵裕都成了正任官……那韓岡呢?抗旨矯詔的事都做下來,硬是保了河州半個月,不至於壞了河湟大局。現在應當少不了他的賞賜吧……」

  「賞賜是有,從太子中允升到了國子監博士——只是若是他能有出身,那就是太常博士了——種菜園的韓岡之父,也得到了加官,說是指揮屯田有力。不過詔書中還命韓岡隨著王韶上京詣闕,但卻給他給堆了。」

  中年聽到最後一句卻是皺眉不解:「該不會抗旨抗上了癮……」

  「韓岡是要去秦州參加舉試,早就上請鎖廳了,現在沒時間上京。」

  「這話說的,面見天子說不定能給賜個進士頭銜。」中年人半開玩笑,從他輕鬆的口氣看,也是不當真的。

  年輕官人卻一下當了真,頓時就變得嚴肅起來:「就算宰相的親弟弟,要想被賜進士出身,好歹也要有幾十捲的文章,韓岡有什麼?沙盤、軍棋、醫藥、還有爭戰、轉運,這功勞算算倒是不少,但哪個能配上進士的?……進士科為國掄才,講究的是一個『文』字。就算天子要賜他進士,也得先過了禦史一關,還得要學士院那裡不封駁。」

  中年人為著年輕官人的激動又笑了。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王安國靠了五十捲的得到一個進士頭銜,私下裡都沒少人說怪話。韓岡一卷文章都沒有,憑什麼生受一個進士,有功勞,賜錢、賜物、加官便是。金榜題名的光榮,的確是拓邊蠻荒所不能比的,更不能代換。

  年輕人道:「韓岡三年忠勤王事,從布衣而入朝官,這是他應得的。可狄斑兒去了一趟廣南迴來,也沒聽說天子因為他平了儂智高之亂,給他一個進士出身。韓岡又如何夠資格?」

  「所以韓玉昆沒有來京城,直接鎖廳,準備八月去秦州。」中年人說著,「秦鳳路中有心考進士的官員也沒幾個,韓岡本身還是有些才學,聽說他當初入官時,在流內銓被人使了絆子,但考的墨義十道卻全都對了……好歹一個貢生總能考到。」

  「他能得王韶薦,自然也是有才學的。但這三年來,他又有多少時間攻讀詩書經傳?無暇讀書,又豈能中上一個進士?!」年輕官人卻把左手拇指中指一圈,其餘三指一翹,擺出了蘭花指的樣兒。「若是進士這般好中,陝西諸路能一科才出那麼兩三個?」

  「這話還是不要說了,說不定韓岡今科就能成為一個進士。」

  「那就要看他的運氣了。」年輕人不屑的笑著。

  「是運氣和耐心。」中年人為之更正,「韓岡的表現我看過幾次,在年輕人中,的確是難得一見。」

  年輕人又變得不服氣了,「那就看看今次韓岡是否真的有運氣和耐心!」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8章 一揖而別獨騎歸(上)

  自從由邊地軍寨改為一州治所之後,隴西城中就開始在道路兩旁遍植樹木。

  行道樹是一座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根據各地水土氣溫而有所不同。

  中原和南方的城市多是柳樹、榆樹,有時還會有桃樹、杏樹,而關中以京兆府的州縣,則多用槐樹,或是楊樹。隴西位於渭水之濱,可河道並不經過城中,只有幾條從渭水引來的水渠穿城而過,當然沒有柳樹出場的餘地,而跟所有關西城市一般,以槐、楊為主。

  只是行道樹種下不過兩年多的時間,長勢再好的樹木,也不過是小腿粗細,一點樹蔭,只比手中油紙傘差不多一樣大小,對於在夏日中奔忙的人們來說,也是杯水車薪的感覺。

  位於州衙左近的韓府門前,地面也是被盛夏的陽光照得散出明晃晃的白光。從地表反射上來的熱量,使得

  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束手立於太陽底下,而他的隨行伴當,則是上前敲響了韓家的大門。

  門環啪啪的被拍響了好幾下,正門沒開,但側面的一扇小門被打開了。

  從司閽人住的門房中,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只有一條左腿,右腿上及膝而斷,裝上了一隻木腿。木腿打著地面,噠噠的響著,走起路來步履艱難。但這司閽的行動舉止中,卻不脫精悍,一看便知是在遍地血腥的戰場上,行走過多年的軍漢。

  隴西城中人人都知道,韓岡管勾一路傷病事,家裡的僕役有不少是難以恢復的傷兵——也不僅僅是韓岡,如今的世情,只要領過軍的官員,多有將用得順手的兵丁脫了軍籍,收錄入自家府中——只是像韓府一般,用的多是殘疾的,卻是很少見。

  這個木腿漢子自然就是韓府司閽。他拐著腳走到中年儒生面前,儒生的伴當便立刻遞上一份門貼。

  韓府司閽接下門貼,只一拱手,「官人的名帖,小人代為收下了。但我家機宜現今閉門謝客,還請過些日子再來。」

  儒生伴當對此是早有預見,高官顯宦家的門房刁難地位不高的陌生訪客,也是常見的事。他卑笑著上前,下面遞出來一錠一兩多重的小銀錠:「這位大哥……」

  還沒將慣常的話說完,韓家的司閽就連忙推辭,死活也不敢收下遞到手邊的銀錢:

  「這位官人,不是小人有心刁難,實在是我家機宜已經辭了差遣,準備明年的科舉,正閉門讀書,根本不見外客的。還望官人能體諒小人!」

  司閽鞠躬作揖,姿態放得極低。中年儒生看了他一陣,也是沒辦法,只能嘆了一口氣,悻悻然的離開。

  目送來人遠去,司閽的老兵踩著木腿噠噠的擊地聲,一拐一拐的回到了門房之中。啪的一聲小門關起,韓府門前重又恢復了平靜。

  韓岡現在是炙手可熱的紅人,若不是掛上了閉門謝客的牌子,家裡的門檻,三五天內就會被訪客踏平。

  現在的韓岡,因為鎖廳的緣故,身上的差遣都卸掉了。他參加舉試的結果不論是中與不中,韓岡現在丟下的職位,都不會給他留著。本來就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不可能為了韓岡一人,而將鞏州通判、經略司機宜這樣的重要職位,空留上近一年的時間。

  不過韓岡的本官,已經是從七品的國子監博士。如果他不是沒有一個進士出身,本官應該是太常寺博士——在進士遠多於非進士的朝官行列中,國子監博士的數目,遠比太常博士要少得多。可不論是不是進士,韓岡現在的品級,已經比當年韓岡剛剛投入王韶門下的時候,還要高出數級。

  跟韓岡一樣,韓岡的父親韓千六,官名韓謙益的熙河屯田管勾,現在也已經是熙河路中排得上號的官員。有著身後渾家的指點,韓千六在鞏州民間的聲望並不低,在官場上,有著韓岡這個兒子,也沒人敢給他臉色看。而他所主導的棉田推廣種植計劃,更是被來自秦州的一眾豪族日夜記掛在心裡。

  熙河一路的各家蕃部,韓岡靠著療養院救治了不少蕃部中的重要人物,多多少少都有些香火之情。一同征戰的廣銳軍,自劉源以下,都是韓岡的親近從屬。他的一句話,比起熙河經略、鞏州知州,都管用得多。

  而韓岡表弟馮從義執掌的順豐行,由韓岡決定的細水長流的策略,商行出讓了一部分利益給來往的蕃部,使得順豐行成了熙河蕃部對外交易的代理人的首選。不再僅僅是熙河一路最大的商行之一,而是已經成長為在秦鳳地區有著很大影響力的商行。

  現在論起勢力,韓家已經在鞏州穩穩紮下根來。如果再有一代人的時間,使得韓家人丁再充足一點,就是一個穩噹噹的地方豪族。日後憑著與蕃部的關係,以及在地方上的勢力,不需要什麼辛苦,輕而易舉就能讓子弟進入官場之中,控制這一州之地。

  不過現在,韓岡還得為著一個進士而刻苦用心。只是他今天預定的學習計劃,卻還是被一個不能拒之門外的客人所打擾。

  「天子在紫宸殿接受百官朝賀。」王厚在韓岡面前,重複著前兩日剛剛說過的故事,「王相公佩御賜玉帶而上,親為天子捧觴。」

  為了慶祝河湟功成,京中的朝賀大典,韓岡早就聽說了。實質上不過是奉承天子的把戲而已,跟自己無關,跟王韶也無關。雖然站在紫宸殿上,從頭看到尾的王厚說的口沫橫飛:「只是家嚴和玉昆你都沒有能參加,實在是可惜了。」

  但韓岡還是沒什麼興趣,岔開了話題:「大典不過是個儀式而已,學士入朝之後,必然能得大用。」

  攬稀世之功,王韶入朝已成定局。六月時他館職尚為端明殿學士,七月朝賀大典之後,就換成了更高一級的資政殿學士,而十天前,他又更進一步,晉為了觀文殿學士。

  通常來說,觀文殿學士只會授予離任的執政,是諸殿學士中的最高一級,而宰相去職後,就是會改授觀文殿大學士。現在王韶得受觀文殿學士,是大宋立國以來的第一遭,也代表了王韶進京後,便會成為宰執中的一員。樞密院中,繼新近入朝的涇原經略蔡挺之後,又將迎來另一位樞密副使。

  ——「定然不會遜於蔡子政!」

  王厚哈哈笑著,故作謙虛:「還不知道呢!」

  從尚未入流的選人到一國執政,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而從擔任緣邊安撫使時的著作佐郎,到現在的諫議大夫,更是只有兩年。王韶的這個晉陞速度,甚至不比當年宣撫陝西的韓琦稍遜!

  而且憑著今次的軍功,還有在西軍中的威望,以及邊事的發言權,日後樞密使,甚至宰相,王韶都是有機會問鼎的。

  王厚正是知道此事,從京中回來後的這些日子,心情才分外得好。如果有著一個宰相的父親,日後從武將轉為文資,就不會受到什麼刁難了。以他現在的官品,轉為文資後,日後坐鎮邊陲也一樣都是有機會的。

  他看了看韓岡擺滿案頭上書卷:「如果今次玉昆你能與家嚴一起上京,覲見天子之後,一個進士出身有何難?」

  「可能嗎?學士是這般說的?」韓岡搖著頭,「一個貢生資格還差不多。」

  王厚笑了笑,他也知道得賜進士不是那麼容易,並不是天子想賜就能賜的。開疆拓土比不上一個狀元及第;邊功雖多,也趕不上一個進士出身。世風如此,不是人力能扭轉。

  「賜個貢生,那也省了一次考試了。」

  「鎖廳試而已,省不省都是一樣。」

  要是能得賜一個進士,韓岡他保管就去京城了。就算惹人議論,他也不會在乎,他要的本就是一個資格,而不是跨馬遊街、金明賜宴的榮耀!但若只給一個貢生,他何苦去丟這個臉,在秦鳳路這邊他輕輕鬆松就能考到手。

  王厚感嘆道:「也只有玉昆你能這般放言。要是挑女婿,也是先找玉昆你這樣的。」

  韓岡不說話了,開始盯著王厚。關於秦鳳鎖廳的好處,他和王厚兩人都是心知肚明,早就一起分析過的。只要稍有才學,從秦鳳路脫穎而出實在是容易得緊。就是王厚,只要努力兩三個月,也照樣能過關。跑來說這些車軲轆話,難道是今天閒得慌?

  盯得王厚神色變得越來越不自在的時候,韓岡才又開口「……處道兄,你今天來找小弟,不會是來跟小弟說這些話的吧?」

  王厚怔了一陣,苦笑的搖搖頭,「就知道瞞不過玉昆你……其實小弟今次押送木征上京,受王相公所托,給家嚴帶了一封信回來,不過信中的內容,卻是關於玉昆你的。」

  韓岡心頭有了一點不安的預感,問道:「是什麼?」

  王厚坐得湊近了一點,低聲問著韓岡:「只是想問問玉昆你,想不想做宰相家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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