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598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6:59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40章敗敵逐遠山林深(下)

  前日軍議之後,王韶和高遵裕就帶著三千名從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向南往露骨山進發。

  苗授坐鎮河州大營,整備營地,並派人去清理河州城中的廢墟。

  景思立去代替姚麟,姚兕在他兄弟到來之前,就已經開始清理周邊的蕃部。必須要打得他們派出人質來投降,既然已經佔據了河州城,就不可能會容忍木征的餘黨繼續安坐在河州的關鍵地帶。

  韓岡則是同王中正一起回到了熙州。

  跟隨著他,在珂諾堡立下大功的廣銳軍,此時重又分作了兩部。劉源帶著將校跟在韓岡身邊,彷彿一支衛隊,而士兵們則還是留在珂諾堡,繼續負責往香子城那一段的糧秣輸送。

  就在狄道城的城門處,韓岡第一次見到了沈括。

  名垂青史的古代科學家,此是看起來也只是個尋常的士大夫。而且可能是因為工作忙碌的原因,還有有些不修邊幅的地方。韓岡沒有鏡子,不過想來趕了一天路的自己,也應該是同樣的狼狽。

  沈括與王中正見禮之後,來到了韓岡的面前。

  同樣的職位、同樣的官品,韓岡因為資歷上的差距,先一步向沈括行禮:「在下韓岡,見過沈兄。」

  沈括躬身回禮,「沈括久聞韓玉昆之名,今日得見,果然一如傳言之中。」

  說著慣常初次相見的寒暄,韓岡對沈括的第一印象也只是平常而已。

  但能夠準確地把握住自己在兵站制度上的關鍵,將之全盤接收下來,卻又在不重要卻顯眼的地方加以變動,在向人表明自己的能力不輸同僚的同時,還能讓轉運之事穩定的運作。

  沈括這些日子所表現出來的能力,讓人沒有話說。能看出韓岡調動廣銳軍卒的用意不難,但敢於從中攔腰斬上一半,並將叛軍推上關鍵的地方,這個膽量也是不一般的——雖然可能是有韓岡在前,他自己倣傚者的緣故在。

  陪著王中正和韓岡進城,沈括問起了河州那裡的情況。王韶的安排,韓岡不信沈括不清楚,但現在作為寒暄用的閒話,說說也是無妨。

  但沈括的話很快就帶上了一點責難,「怎麼就讓王經略率軍翻越露骨山去了?」

  王中正和韓岡的心中,同時就有些不痛快。誰說他們沒有勸過?前幾日就應該知道的事,現在何必多提。

  韓岡出頭說話,「木征非除不可,否則其人一日尚在,河州就是一日不穩。經略既然作出決斷,我等則自當領命相從。」他很自信的笑了一笑,「以經略用兵之能,當能馬到成功。」

  「王經略當是因為有玉昆你在,所以才能放心的去追擊木征。」

  「在下覺得還是各司其職的好。在下身為機宜文字,職司不過是參贊、輔佐、建言而已。轉運已是外務,何論領兵?!要是經略猶在,韓岡可是願意輕鬆一點。」

  韓岡的話似是無心,但聽在沈括耳中,這也是在暗示他,在經略司中的事務上沒有他插話的餘地。

  從眼角瞥了一下身邊之人太過年輕的側臉,沈括一下沉默起來。

  韓岡陪著安靜的走了兩步,忽又問道:「對了,在下有一事想問一下存中兄。前日存中兄移文說臨洮堡在禹臧軍的攻擊下,有所損傷。不知輕重如何?」

  「幸無大礙,只是外牆崩塌了半壁而已……眼下當是已經修理完畢了。」沈括見韓岡有意緩和氣氛,也便順水推舟,「臨洮堡那裡打得很是激烈,差一點都破城了。要不是聽到了河州大捷的消息,說不定都沒法再守下去。」

  「有姚君瑞【姚麟】在前奮戰,又有存中兄在後支援,臨洮堡怎麼都不會有失。」

  沈括看了韓岡一眼,猜測著他是不是在譏諷自己搶奪廣銳叛軍的事。只是在韓岡的臉上,他只看到了真心誠意的笑容。將疑惑和猜忌藏於心底,沈括嘆道:「臨洮戰事之烈,超乎想像。城壁毀損都不說了,連姚君瑞臉上都中了一箭……也幸虧是姚君瑞,他被箭射中之後,雖然是血流披面,但仍是談笑自若。這等定力,才將軍心給鎮了下來。那個領軍的禹臧花麻,在蕃人中也算是難得的將才了。」

  韓岡附和著點頭說道:「禹臧花麻奸猾無比,又是難得的將才,他的確是不好對付!」

  本來韓岡已經準備趁著禹臧花麻沒有收到木徵兵敗的消息,設法調集大軍陰他一招。若是能解決掉一部分禹臧家的精銳部隊,日後肯定對攻取蘭州有利。可是禹臧家的族長,耳目比想像中的要靈通許多。韓岡剛剛將珂諾堡中的駐軍調出兩千,就聽說他已經領軍北撤了。

  一路走到到了縣廨,進了官廳之後,三人又閒聊了一陣,不過很快就散了。除了閒人王中正之外,韓岡和沈括都是忙人,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個時辰的那種。

  到了當日午後,韓岡在翻閱公文時收到了一個消息:「包約回來了!正在外面求見。」

  包約算是自備乾糧的友軍。熙州北部的土地和蕃部都歸屬於他,他當然要自己出手去拿,沒有道理說要由大宋為他出兵出糧。他幫著姚麟守住了臨洮堡,也算是一樁功勞。

  韓岡看了看包約遞進來的門貼,還有上面的寫得四平八穩的名字,不由失笑。包順、包約兩兄弟,自從歸順一來,幾年之中也算學到了一點官場上的規矩。

  「讓他進來。」

  韓岡有用得到包約的地方……而且他現在也只能使喚得動包約。

  就算王韶讓他代管經略司中事務,但實際上的調兵指揮之權,怎麼都不可能轉移到韓岡手上。景思立和二姚都不會搭理他的命令,而王韶安排苗授駐守河州城,讓韓岡回到熙州,也是不想出現韓岡、苗授爭奪經略司話語權的事情。

  韓岡現在能指揮的軍力,除了包約為首的這些個蕃人,也就是受命被徵召而起的民伕了。幸好廣銳軍還在,他們的實力遠在普通的禁軍之上,而身份卻還是一介鄉兵弓箭手。

  韓岡摸了摸這幾日下頜上長出的鬍鬚,王舜臣的本部也當能算是一個。

  宋朝左武右文,各個經略司中,除了經略使以外,其他的武將,都是大小相制,互不統屬。鈐轄、都監、都巡檢之間,並沒有明確的隸屬關係,有的時候,甚至兵馬副總管也是一樣管不到下面的領軍將領。王舜臣只要願意,完全可以不理會苗授的命令。而他跟韓岡的關係,卻必然會對韓岡的話言聽計從。

  韓岡嘆了口氣,他現在就只有靠著這些人,來解決可能會碰上的問題。

  王韶要攻下洮州,差不多要兩個月的時間。誰也說不準這段時間中,會不會有什麼變故。河州、熙州、岷州,這些地方都會可能會出現問題,而興慶府的梁氏兄妹、蘭州的禹臧花麻,青唐王城的董氈,他們會不會在這段時間中再有什麼行動,誰也不能拍著胸脯說沒有。

  還有河州的木征餘黨,他們正像毒蛇一樣蜷在窩裡,隨時有可能出來咬人一口……最可怕的還是木征,要是王韶到了露骨山對面的洮州,而木征卻又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一直以來,韓岡都是跟在主帥的身後,作為副手或參謀來行事。雖說他在鎮守後方時,也算是乾綱獨斷,揮斥方遒。但實際上,從大範圍來講,他依然還是從沒有獨立指揮全域的經驗。

  眼下王韶領軍遠征,高遵裕有隨行而去。自己受命擔起了整個熙河路的責任,韓岡頓時感到了肩頭上的壓力千百倍的增強。可是換個角度來說,這也是難得的經驗和機會。

  翻越露骨山的決定,已經向朝廷發送了過去。想必在收到王韶的奏章後,天子應該會後悔給了他便宜行事的權力。

  只是怎麼看都是危險的行動,但危機中的確是有成功。

  鄧艾冒險穿過陰平小道,攻滅蜀漢。歷史上這個成功的戰例,就是一個明證。

  就不知王韶那裡究竟順不順利了。

  ……………………

  露骨山山高林密,草木深深,陽光下依然顯得陰森的森林,猶如吞吃一切的怪獸。最高峰的積雪,就像是白骨一般森森然,讓人一見,便渾身上下就能感到一股寒意。

  三千名漢家兒郎駐足停步。王韶站在進山的道路前,仰頭望著山巔。

  王韶並不準備走上木征相同的一條道路。穿越這座山脈,還有其他的通道。王韶可不想走到南面的山口時,就看到了前面出現了等候已久的伏兵。

  雖然木征肯定料不到他會追擊,但春時翻越深山密林,已經是一件很冒險的舉動,王韶並不打算為自己增添更多的危險。

  沒有多餘的話,王韶跳下馬,當先踩上濕滑泥濘的山路。

  跟隨著熙河經略,在當地嚮導的引領下,三千宋軍終於踏進了數百年沒有漢家甲士涉足的山嶺之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0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41章千嶂重隔音信微(上)

  已是三月末,天氣一日暖過一日,離一年一度的金明池爭標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屈指計算,也只剩兩根手指的時間。

  天子即將駕臨池上龍舟,觀看軍中健兒爭標。為了準備天子出巡之事,來來往往的車馬也是一隊接著一隊,這東京城西邊的兩座靠近金明池的城門——新鄭門、萬勝門處,也便是越發的擁擠繁忙起來。

  坐在萬勝門邊的班樓酒店的二樓上,權戶部判官呂嘉問獨據一桌。桌上的酒菜上來後,他只稍稍動了動筷子,就一直把玩著手中的銀盃。樓下的喧鬧被一層竹簾給遮擋,倒也讓他耳根清淨了不少。

  權戶部判官中的戶部,並不是六部中的戶部,而是大宋財計的三司衙門下面的鹽鐵、度支、戶部這三司中的戶部。

  身為戶部司判官,呂嘉問算是十分稱職了。他所主管的天下人丁稅賦,至少可算是帳目清明。兼管的諸司庫務,也同樣讓人挑不出錯來。而京中官造酒水,也是他所分管——前日他在官釀的酒場中推行連灶法,能為國庫每年省下十六萬貫柴草錢。

  所以前日天子問起三司事務,王安石才會說,三司判官中唯有他呂嘉問最為稱職。

  只是光靠稱職還是不夠的。呂嘉問他的心很大,仁宗朝的權相呂夷簡的曾孫,怎麼可能因為一句『稱職』就心滿意足?

  所以他提出了一項新的法案

  ——市易法。

  來自於京城中一名小商人魏繼宗的提議,讓官府插手進商品的販賣與出售之中。儘管不是他呂嘉問所首倡,不過若是沒有他的一力主張,根本就得不到王相公的首肯。

  這並不是與民爭利,依然是之前新黨所秉持的與兼併之家爭奪利益。

  東京城是大宋的中心,人口百萬,天下貨品輸入京城的數目多得難以計算。但這些貨物運抵京城後,並不是直接在販售,而都是必須轉賣給各個行會的行首,再由行會的行首分給行會中的商人們零售。

  行首們只是在中間過上一道手,就將利潤的大頭賺到了手中,而且一點風險都不用冒。這等坐地分贓的手段黑得讓人髮指,也讓官府留著饞涎,但不遵守這等規矩的商人們,根本在京中待不住,行首們的勢力可是能一直通到後宮之中!

  不過自從王安石秉政之後,均輸法推行於世,已經從行首們的手中搶到不少的份額。現在市易法的主要目的,就是將行首們的轉售之權徹底奪過來。

  當然,市易法在具體施行的時候,所用的措施和手段不會這麼簡單,甚至可以由官府出面收購滯納商品,以收買行商。但從行首們手上搶錢的實質,卻不會有任何改變。

  呂嘉問對此心安理得,在地方上,但凡多餘下來的便民貸款,都會強制本不需要借錢的上戶們借貸——也就是所謂的抑配,以賺取利息。既然能明著從鄉紳手中搶錢,那他的市易法推行起來自然也是名正言順。

  現在呂嘉問正在等著崇政殿中的那坐著、站著的十幾位,對這項法案作出最後的決定。

  用力握著祥雲連枝的銀盃,呂嘉問的臉上表情讓一名準備坐在他對桌的客人,立刻起身,遠遠的躲到遠處的角落裡——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自從前兩年他把叔祖呂公弼抨擊新法的奏章草稿偷了出來,給王安石過目之後,他在家中就沒有了立足之地。因為這份投名狀,王安石對呂公弼的攻擊提前有了對策,讓呂嘉問的叔祖在崇政殿中栽了一個大跟頭。回來後,呂公弼就在家中上下徹查,查明了來龍去脈,便大罵呂嘉問是『家賊』。

  『家賊!?』

  呂嘉問冷笑一聲,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

  「望之,你好自在!」

  突如其來的一聲喚,將呂嘉問從個人的小天地中驚醒過來。

  呂嘉問抬頭一見來人,便立刻起身,「原來是聖美啊,這可真是巧了……怎麼沒看到王衙內?」

  來人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卻又展顏笑道,「王衙內現在宮中講筵之上,望之難道不知?」

  呂嘉問暗地冷哼一聲,浮起了同樣應酬似的笑容,邀請這位王子韶王聖美坐下來說話。

  王子韶前日進京詣闕,就緊緊地跟在王家大衙內的身後。才一個月的功夫,就在京城人嘴裡落下了個衙內鑽的名號,自然並非什麼正人

  ——熙寧二年、三年的時候,王子韶還做一任過監察禦史裡行。能進禦史台,自然是飛黃騰達的基礎。可惜他在王安石炙手可熱的時候跟著攻擊舊黨,而後在舊黨反撲,王安石稱病的時候,又動搖起來,倒向呂公著。最後便是被趕出京城,落了個知上元縣。過了兩年,又轉到了荊南轉運判官的任上。

  荊南不是什麼好地方,王子韶吃過了虧,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了,奉承巴結的事,做起來還真是不辱一第進士的頭銜。不過這王子韶其實還是有些本事的,能重新攀上王安石和王雱,也是靠著他年未弱冠就考上進士的才學。

  一句『即雲不見諸侯,因何又見梁惠王』,就算孟軻複生也只能勉強自辯的指責,讓他在王安石和王雱面前重新得到了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迎之致之以有禮,則就之』,呂嘉問自問沒有王子韶的這番急智,能用孟子的話,讓宰相依禮相待。

  一張嘴能說會道,引經據典也絕不輸人,也難怪王衙內會喜歡他。也就是人品方面,有待商榷了。

  讓人上來撤掉桌上的酒菜,換一桌新的上來,呂嘉問又是暗暗自嘲,自己好像也沒臉說他人不正。

  不過只要能讓市易法推行於世,在新黨之中穩住自己的位子,日後總有一天能在政事堂中得到個座位。到那時,看現在跟自己劃清界限的那些族人,還能繼續跟自家割席斷交下去?!

  自家的曾祖文靖公【呂夷簡】身前身後,還不是被人罵成奸佞、奸相。數次為相,把持朝中大權,范仲淹、韓琦、歐陽修、富弼沒少在他手上吃過虧。被天下清議給罵慘了,但最後怎麼樣——陪祀真宗!這是臣子少有的榮譽。

  這笑貧不笑娼的世道,官位才是第一。別看現在呂家沒人敢跟自己親近,逢年過節都沒人通知自己去祭祖,但過兩年再看看!等那兩個老鬼死了之後再看看!

  「怎麼聖美今日有暇,會往這座酒樓上來?」給王子韶滿上一杯酒,呂嘉問貌不經意的問著。班樓酒店在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中,也是排在很後面的,來的人並不多見。

  王子韶在炙鹿肉的上夾了一筷子,輕描淡寫的說道:「學士院鎖院了。」

  「什麼!」呂嘉問差點驚叫起來。天子駕臨內東門小殿,學士院鎖院,書詔的翰林學士不得出,這是宰執拜除或是宰相出外的先兆,「是政事堂還是樞密院!?」他緊張的問道。

  「說笑而已。」王子韶露出了一個惡作劇的笑容,然後看著皺起眉頭的呂嘉問,「不過等渭州的那一位回來,當是要鎖院了。」

  「可是『誰念玉關人老』?」

  「正是!」王子韶哈哈笑了兩聲,「如今京城中遍傳此曲,早傳到了天子的耳中。這不,蔡子政【蔡挺】就要回來了。」

  「蔡子政為渭帥多年,把涇原一路打造得如鐵桶一般。樞密副使一職,他也當得起!」

  王子韶之前沒有說蔡挺回京將會擔任何職,但呂嘉問也能猜測得出天子會給他什麼職位。

  王子韶放下筷子,微瞇起雙眼,神情變得深沉起來,「其實誰念玉關人老。其實也有另外一種解法!」

  呂嘉問立刻搖頭,「這絕不是蔡子政本意!」這是搆陷啊,他縱然膽大,也不敢插上一句嘴。

  「蔡子政這首小詞做得雖好,但能忽然間傳遍京城,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王子韶臉上的笑容,讓呂嘉問感覺他是彷彿被周興、來俊臣附身一般,「誰念玉關人老啊,自今上登基以來,陝西用兵可有一年停過?」

  「其實也無所謂了,河州城已經攻下,王韶也就要進京。憑著開疆之功,也許在樞密院中同樣能得張交椅坐坐。陝西自然也會清淨下來。」呂嘉問可不想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麼事,不論王子韶想做什麼,他都無意摻和。

  王子韶笑得更為意味深長:「照理說河州城都攻下來了,怎麼說也該慶祝一番,為何至今還悄無聲息。」

  雖說來自河湟的消息都是軍情機密,但這東京城中從來就沒有秘密兩個字,就算王子韶這名上京詣闕,等候天子召見的外臣,也同樣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消息。

  呂嘉問知道,肯定是今天有什麼新的消息傳來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王子韶將臉一板,湊近了,壓低聲音,「王韶領軍翻越雪山,據說已經斷了消息。」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1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1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下)

  「還是沒有消息。」

  面對沈括的詢問,韓岡搖了搖頭。已經快十天了,自從王韶領軍進了露骨山後,只在第三天有一人帶回來王韶的密信,說是正在順利前進。但從那天之後,到現在就再也沒有一個準確的消息傳回來。

  「會不會出什麼……」沈括欲言又止,下面的話不能亂說。

  「露骨山崇山峻嶺,林深草密。進去之後,當然不容易將話傳回來。在下已經派人去岷州了,從那裡得到洮州的情報,還是要快上一點……存中兄不必太過憂心!」

  沈括看著只有自己一般年紀的韓岡,沉穩得根本不像一名年輕人。而且同在狄道城中的這十來天,他更是親眼看到了韓岡處置事務事的表現,衙門中積年老吏都很難比得上他。好幾次見到韓岡一邊跟人說話,一邊批奏公文的場面。分心二用的情況下,兩邊卻一點也不亂。這份治才,讓沈括也不免要讚嘆一二。

  而眼下表現出來的心性,則越發的難得。早慧的所在多有,沈括自己就是。但心性老成,做事舉重若輕的少年人,世間卻是少有得見。就如他曾見過的王家大衙內,才學不差,名氣更大,但行事可就要遜色韓岡許多了。

  不過看著這樣的韓岡,沈括的心裡更是不喜歡。這樣下去,他根本找不到插手經略司軍務的機會。難道他沈存中巴巴的趕到河湟來,就是為了擺著算籌,來計算錢糧的嗎?

  但韓岡現在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沈括一時間也找不到機會,乾笑了兩聲:「既然玉昆你這麼說,那就再等等,希望王經略吉人天相……能馬到功成。」

  正在說話的時候,忽聽外面的衛兵來報,說是王中正王都知來了。

  韓岡和沈括起身走到廳門外,迎著王中正進來。

  王中正找韓岡有事。行過禮,他便板著臉問道:「韓機宜,臨洮堡臨洮堡那邊傳話過來,說是出城樵採的士兵被蕃人殺了十好幾個。景都監說是要出兵,為何機宜你移文去阻止?」

  韓岡一聽,心頭頓時大怒,繼而又是一陣疑惑,什麼時候王中正的手伸得有那麼長,耳目有這麼靈敏了?他才把批覆的文字讓人移送臨洮堡,這監軍就殺上門來了?

  心中雖是不快,但王中正眼下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壓在韓岡頭上。他不得不按耐下性子,向王中正解釋道:「禹臧花麻其人狡詐無比,不會閒得無事,便殺樵採之人來解悶。多半是有什麼陰謀詭計要施展,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落入他的陷阱。。」

  「禹臧花麻不是退兵了嗎?!」王中正質問著。

  「但禹臧家的老巢就在蘭州,才百多里的路程,夜裡回蘭州喝酒吃飯,第二天就能又趕回來。」

  韓岡說得有趣,王中正笑了兩聲,繼續問道:「那韓機宜你說禹臧花麻會有什麼陰謀詭計?」

  「不論禹臧花麻轉著什麼主意,只要以不變應萬變,守著臨洮堡就夠了。」韓岡可不會隨便亂猜測,萬一說錯了,話語權便會有所損失——王中正……還有沈括,都在這邊虎視眈眈呢——只有一些顛撲不破的道理,才是眼下該說的話。

  「但樵採多被殺,臨洮堡該怎麼辦?總不能不開夥吃飯吧?」王中正反問道。

  「樵採被殺,那就不要向北去砍柴,改去南邊砍柴好了。這幾天吃的虧,終有報復回來的日子,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韓岡堅持著要維持河湟的穩定局面,王韶消息不明,河州城哪邊正在清理周圍木征的親信蕃部,熙河路再也動盪不起,「不知都知能不能讓景都監安穩一點,一切等經略回來再說?」

  「這可不好辦。」王中正很是為難的模樣,「中正雖然奉旨前來監軍,但終究還是一個外人啊!」

  見著王中正邊說話,邊瞥眼看自己。韓岡心神一凜,知道前面自己說錯話了。王中正現在是趁著話頭,要讓自己承認他的指揮權!——不,不是自己說錯話。而是王中正過來時,就打著這個主意,只是自己不覺察間被他引了過去。

  想要幫著壓制景思立很容易,承認他王中正擁有指揮全域的身份就可以。

  這麼可能!

  承認一個閹人指揮眾軍的權力,他韓岡還要在文官的隊伍中混跡嗎?沈括在旁邊都變了臉。

  『嗯?』

  韓岡突然很奇怪的看了沈括一眼,他怎麼不說話?

  一般的文官不是應該在這時候將話題引開,或是直接叱罵嗎?——兩種做法就看各人對閹宦的厭憎程度了——但沈括卻不開口,只是臉色稍稍變了一下,難道是要看自己的笑話?!

  韓岡心頭多了一陣猜疑,更多了一點怒意,王韶這麼一走,牛鬼.蛇神全都蹦出來了!

  只是王中正的進攻還是要應對的。卻不是同意或是反對,而是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這就不好辦了』。又猛然抬起頭,「即是如此,那韓岡不敢讓都知為難,還是再給景都監寫封信去,述說利害吧。希望景都監能聽得進去。」

  韓岡順著王中正的話,將他本人的逼宮輕輕卸到一邊去。韓岡寧可讓景思立出兵,也不會讓王中正能夠指揮全軍。兩者的性質和危害完全不同,他可不敢在自己手上開這個口子。天子下令倒也罷了,自己把宦官請來主持軍事,要被天下的士大夫戳脊樑骨的。

  事辦砸了,日後還有改正的餘地。但名聲臭了,可就再難以挽回。

  王中正不意韓岡如此說話,盯著韓岡一陣,見到他始終沒有半點改口的跡象,黑著臉站了起來:「那就照玉昆你說的去做好了。希望景思立能聽得進去!」

  「也只盼望如此了!」韓岡雖對此不報希望,也只能順口這般說下去。總不能說,景思立必然會把勸告放一邊,去出兵掙功勞。

  他起身送了王中正出去,回來後對沈括嘆道,「真真是讓人閒不得啊!」

  沈括也嘆道:「幸好玉昆你沒有搭他的話,不然可就要出大亂子。傳到京中,禦史台都不會放過。」

  話聲一入耳,韓岡登時又是疑惑起來。這馬後砲不該說的啊……現在說出來,反倒讓人以為他是因為軟弱,而不敢當面指斥,只敢在背後說話。這還不如一直裝傻.比較好!

  韓岡想不明白沈括為什麼這麼做,只覺得他的做法還真是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沈括又說了一陣話,也起身告辭,他本是來問軍情的,既然沒有消息,當然就得回去做他自己的事。糧秣轉運雖然沒有之前那般辛苦,但同樣還是一樁繁重的工作,不論是韓岡、還是沈括,都不能離開崗位太久。

  沈括走了,官廳中重又清靜下來。隨侍的親兵端了待客的茶下去,又給換了一份滾熱的茶湯。

  喝著煎煮後的熱茶,韓岡閉起眼睛盤算著。

  這些天,二姚十分賣力。在滅了兩家之後,河州城那裡已經有六家蕃部宣佈臣服。跟隨官軍出戰的蕃人,就像滾雪球一般會越來越多——河州那邊可以安心的不用去管。

  至於岷州,哪邊肯定是要派軍去了。兩千人的糧草他已經備好了,看看王舜臣能不能領本部走一趟。如果木征跟王韶在洮州打起來,這一支隊伍就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至於臨洮堡的景思立,韓岡並不報希望。吐蕃人設下的誘敵陷阱是很明顯的事,景思立多半是知道的。但姚兕姚麟兩兄弟正在河州那裡建功,為了與他們一較高下,景思立很可能會將計就計,硬是踩進陷阱去。就不知道到時,是吃還是被吃?——韓岡搖了搖頭,還是提醒一下吧,也算是盡到一份責任。

  接下來的幾天,韓岡……不,應該說整個狄道城,甚至整個熙河路,關中,直至東京城,都在等著露骨山那邊傳來他們所期盼的消息。四月已經到了,但王韶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這一日的午後,一名信使慌亂的衝進韓岡措置公務的官廳。韓岡為之停筆,當他聽過信使上氣不接下氣的報告之後,閉了閉眼睛,然後命令下面的親兵道:「去將王都知、沈中允還有王都巡一起請來。」

  當王中正、沈括、王舜臣聞訊過來的時候,韓岡就站在庭前的院中,仰頭看著北方的天空。

  看著韓岡的動作神情,兩人便知事情不妙。沈括立刻問道:「玉昆,出了何事?!」

  韓岡嘆了口氣,回頭道:「景思立妄自出戰,在河外遭遇伏擊,眼下已經兵敗身死,出戰的三千將士也幾乎全軍覆沒!」

  王中正和沈括乍聽噩耗,臉色突的都白了。王中正甚至搖搖晃晃的,差點站不穩身子。王舜臣先一步恢復過來,追問著:「臨洮堡怎麼樣了?!」

  韓岡轉頭望著北面的天空。臨洮堡和結河川堡都是新近修築起的堡壘,而兩座寨堡周圍的防禦措施都沒有時間繼續修築下去,就連最基本的烽火臺也同樣欠奉。如果應該就是烽火連天,滿目黑煙,直上九重雲霄了。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臨洮堡尚在堅守之中,但現在已經不知道了。」韓岡對著王中正和沈括,「臨洮堡事關大局,不得不救。狄道的事,就得拜託兩位了。」

  他轉向王舜臣:「你跟我走!」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2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2章 望斷南山雁北飛(上)

  得到了韓岡命令,王舜臣用最快的速度,將他的本部兵馬動員起來。

  一個半時辰後,韓岡和王舜臣就率領著兩千步卒離開了狄道城,向著北面的臨洮堡匆匆趕去。

  而就在一個時辰前,劉源則以奉命領著他的人出發了。一百多廣銳將校,騎著一匹,又牽著一匹,從吐蕃人手上搶來了戰馬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曾經被木徵選中偷襲宋軍後路的戰士都是族中精銳,戰馬也是十里挑一,當日要不是他們一路奔波,來不及休息,也不會剛剛接戰就一敗塗地,讓宋軍撿了個大便宜。

  奔馳在北向的官道之上,劉源猶不時的揮動手上的馬鞭。出來之前,韓岡對他的吩咐是『查清路上的伏兵』『確認臨洮堡的安危』,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叮囑。

  一名老於戰事的宿將,只需要接收命令,具體怎麼做並不需要太多的囑咐。

  在結河川堡丟下了精疲力竭的戰馬,換上了空跑前半程的另外一匹戰馬,劉源領軍更加小心的向前路探去。

  趁著夜色,在山間行走。身邊有著熟悉地理的吐蕃人引路——包約和他麾下的部族一直都在這片土地上,劉源一到結河川堡,就立刻聯絡上了他——劉源帶著幾個精明強幹的手下,很順利的抵達了臨洮堡外

  前面已經能看到了禹臧家的旗號,但就在同時,還有一面大旗落入了劉源的眼中。劉源認得那面旗幟代表的意義,那是西夏軍中不多的幾個讓人覺得棘手的將領,或者是他的族人:「仁多……」

  ……………………

  大軍急急而行,到了結河川堡之後,終於停了下來。這裡是往河州去的轉運中樞,同時也是距離臨洮堡最近的一個寨堡。在往北去,可就是危機四伏,不能再用前面行軍速度來趕路。而兩千人馬急行軍幾十里路,也必須歇上一夜。

  設立兵站的最大一樁好處,就是過路的隊伍都能得到穩妥的食宿安排。不用韓岡操心,自有人為這兩千軍準備下了熱騰騰的飯菜和床鋪。

  王舜臣去盯著他的兵,而站在韓岡的面前,則是回來的劉源,還有青唐部包約派來的親兵。

  從劉源口中聽到了偵查來的情報,韓岡一聲冷笑,「原是打著圍城打援主意啊!」

  劉源點了點頭,「黨項人的確是分作了兩部。一部在攻打臨洮堡,一部則是向南準備守在路邊的險要之處。」

  這是黨項人的老手段了。若是為了救援被圍困的友軍而跑得太快,就會一頭撞進陷阱裡去。不過很多時候,出問題的並不是領軍的將領,而是將領後面、指派他們的文官。儘管明知前面是陷阱,還是被威逼恐嚇的催著上路,最後也真的走上黃泉路了。

  值得慶倖的是,韓岡不是這樣的官員。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有著四五十歲老人的謹慎。前些天,王韶硬是要追擊木征的時候,劉源就聽說韓岡苦勸了好久也沒個結果。眼下王韶音訊全無,使得各路將領自行其是,景思立敗亡也是因為王韶不在的緣故,使得一片大好的河湟形勢重又陷入了困境,這不得不說是王韶的決斷造成的結果。

  劉源一邊想著,繼續說著:「不過跟包巡檢的人打了幾仗,西賊又退回去不少,至少目前到臨洮堡的十里之外還是安全的。」

  韓岡看向包約派來的親信,那個年輕人低頭,「族長正在守著,所以不能前來拜見機宜,小人出來時,還再三叮囑小人,要向機宜請罪。」

  「忠心國事,何罪之有。」韓岡哈哈笑著,心道包約也越來越會做人了。

  笑過之後,他問道:「圍攻臨洮堡的有多少人?」

  「大約一萬上下,但不是之前攻打臨洮堡的禹臧家兵馬。小人看到的旗號,不僅僅禹臧家出兵了,連仁多家也帶著他的鐵鷂子出來了,而且小人還在敵陣中看到了駱駝,很有可能是潑喜軍。」劉源頓了頓,「雖然他們人少,可都是精銳。」

  「仁多……是仁多零丁嗎?」

  「希望不是他,而只是他的族人。」

  韓岡微皺著眉頭,這個西夏老將他聽說過,但事蹟不甚瞭解,不過既然劉源都鄭重其事,肯定不是個簡單人物。

  ……………………

  在結河川堡休息了一夜之後,韓岡統領的兩千宋軍在大道上繼續前進。

  宋軍穩穩地推進著,讓準備趁勢進攻的黨項人沒有下手的機會。同時在山中一直維持著戰線的包約所部,也讓黨項人感到十分得棘手。就算西夏人想埋伏,也得瞞過包約的耳目再說。

  大概是放棄了遠襲宋軍的打算,韓岡終於抵達了臨洮堡的五里開外。站在路邊的山坡頂上,已經能看到城頭上的旗號。

  韓岡瞇起眼睛,遠遠向北眺望著。而王舜臣也站在他身邊,一起望向臨洮堡去,「王存還真是有一手,竟然能守住這座破城。好像之前就被禹臧花麻弄壞了,還沒來得及修好吧?」

  韓岡也是由衷的點頭,他原本都準備退守後方的結河川堡,甚至做好了固守北關堡的預備,但想不到王存依然穩守著臨洮堡不失,這就讓韓岡有了將局勢重新穩定下來的信心。

  「三哥,下面怎麼辦?」王舜臣摩拳擦掌,等著韓岡一聲令下,就立刻殺往臨洮堡。

  「就在這裡紮營!」

  「……什麼?!」王韶差點要蹦起來。

  韓岡望著遠山下的城池,踩了踩腳下的泥土,重複道:「就在這裡紮營!」

  「呃……啊!」王舜臣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不是要做個幌子,趁黨項人不備,在夜中進兵?」

  「這是什麼話,我什麼時候這麼說過?」韓岡瞟了王舜臣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自作聰明!」

  「難道是要休整一夜,明天一鼓作氣?」旁邊的劉源插著話,「但這未免太近了一點。」

  「不,要紮下硬寨!準備好多留些日子。」

  王舜臣這下急了,「臨洮堡可是快要被攻破了!」

  「破不了的。既然我們已經到了這裡,臨洮堡就肯定破不了!」韓岡口氣堅定,「西賊要顧忌著我們這兩千人馬,他們就不敢全力攻城。」

  「但臨洮堡中的糧食怎麼辦?」劉源在旁邊插話問著。

  「少了景思立兩千兵馬,臨洮堡的存糧能吃上一個月,就算斷糧了,也有馬騾和……能吃!……張巡守了睢陽守多久?」韓岡說得冷酷,但也是事實。人馬少了一半,堡中的糧草就自然更為充沛了,而且又有牲畜,怎麼都不會餓著。

  「這樣就能幫臨洮堡解圍嗎?」王舜臣問道。

  「當然!不需要去撞西賊的陷阱,也不需要跟西賊決戰,我們只要讓西賊無法專心攻城,那就足以將為臨洮堡解圍,只要讓王存知道我們到了就行了。」

  別以為存在艦隊造出來是為了浪費鋼鐵,也別以為他韓岡頓兵不進,是為了在外面看熱鬧。單是『存在』就已經足以讓黨項人不敢全力攻城。若是讓他等到機會,也有隨時刺出致命一擊的準備。

  「可是……」王舜臣仍然想說著些什麼。

  「我們已經敗不起了!」韓岡終於變得聲色俱厲,眼中怒意讓王舜臣和劉源看得心悸。

  難道他不想將圍在臨洮堡外的西賊大軍,像羊一樣趕得滿山亂跑?但眼下的局面,根本容不得隨性而為。

  河州的兵絕不能動,兵站中護衛糧道安全的兵馬同樣不能輕動。韓岡現在帶來的兩千人馬,就是眼下熙河經略司僅有的機動力量。韓岡現在就是靠著王舜臣本部的兩千兵馬,加上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場的包約,維持著王韶留下來的局面不至於崩潰。這兩千人還有三四千沒什麼大用的蕃軍,就像擋在大堤缺口處的沙包,一旦沙包沒了,洪水就會立刻衝向堤壩之後。

  「你們可曾想過,要是我們敗了,熙河路的局勢還有挽回的餘地嗎?河州還能保得住嗎?!」

  韓岡厲聲反問著,王舜臣欲言又止,看上去還是有些不服氣。但韓岡的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他也不敢再有什麼異議。而劉源年紀已長,行事要穩重得多,更不會有二話。

  「……就依三哥所說。」王舜臣最後勉強說著。

  韓岡嘆了口氣,這個決定讓人心服的確不容易,而且要維持住現在的局面,敵人也不單是在眼前。

  他看看站在一邊的包約,一直都沒有說話,也不知這個傢伙心中在想些什麼。但想來他應該是支持自己的——拿族人跟黨項人硬拚,他肯定是不會願意。不過要讓他號令周邊蕃部,讓西賊得不到糧食補給,那就不會有二話。自然,韓岡也不會給他這麼簡單的工作,謹守通往後方的大路,讓西賊不能去騷擾後方的結河川堡,也是包約必須完成的任務。

  「不要急。」韓岡轉回來和聲說著,「先等著,西賊肯定會露出破綻。那時才是出兵的機會。」

  想了想,他又道:「還是要做好準備,把營地紮得牢固一點。西賊破不了臨洮堡,肯定會轉頭進攻我們。」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3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42章望斷南山雁北飛(下)

  鞏州隴西。

  景思立兵敗的消息剛剛傳了回來,因為被嚴密封鎖,作為大後方的隴西城中尚未出現混亂,但位於城中心的衙門裡卻已經是人心浮動。

  實際主持河州一役後勤供給的秦鳳轉運使蔡延慶,正在考慮著是不是要立刻出兵救援。

  隴西城和渭源堡中還有兩千人馬,狄道那裡已經移文來說要將其調動。而且鞏州還有沒有動員起來的弓箭手,加上歸順的幾大蕃部,三五天之內怎麼也能拉出一兩萬兵馬來。要挽救眼前的危局,兵力還是足夠用的。

  只是蔡延慶剛剛說出自己的想法,就立刻獲得了一聲異議,「不可!萬萬不可!」

  跳出來反對的,是轉運判官蔡曚。去年臨洮一役,蔡曚兼任隨軍轉運時在韓岡和王韶手上吃過了教訓,半年多來老老實實的做人。但這些天,隨著王韶領軍翻越露骨山而失去了音信,他又重新活躍起來。而等到今天景思立兵敗的消息傳到隴西,他更是一下變得像雨後的青蛙一般歡蹦亂跳:

  「調兵乃是經略司之權,轉運司豈可侵奪之,此事萬萬不可!」

  「事有經權之分,眼下的情況也顧不得那些規矩了,日後我上表請罪便是。」

  若是轉運司中事,蔡延慶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蔡曚的勢頭壓下去,但現在說到越權調動兵馬,他覺得最好還是要將之說服。

  蔡曚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連聲說著『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更威脅著蔡延慶::「若是運使一意孤行,下官可是要上書彈劾的!」

  蔡延慶臉色陰沉下來,若是真的讓蔡曚給自己潑上一身髒水,京中再有人趁機在天子面前進讒言,那他還真是有理說不清了。想了想,他轉過去問安靜的坐在一旁的王厚,「處道,你是熙河路中人,這件事你說該怎麼辦?」

  蔡延慶是在徵求王厚的支持,如果有王韶的兒子出面,徵發兵馬能夠省上不少事,而在天子面前,也有敷衍得過去的藉口

  但王厚沉默著,沒有如蔡延慶所願,即時開口回答。

  他在猶豫,一旦同意了蔡延慶插手軍務,等於開了個惡劣的先例,日後別人將會怎麼看待熙河經略司。而且最關鍵的是,目下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臨洮堡那邊的情況的確很危急,損兵折將的慘狀,自王韶到秦州之後就從來沒有出現過。現在一萬多兵馬遠在河州,而居中的熙州被黨項人攻打而危在旦夕,一個不好就會出現前方大軍全軍覆沒的慘狀。

  說起來,的確是該出兵救援。

  可是到現在為止,韓岡都沒有移文過來,說要調動隴西城中的兵馬。也就是說,至少在韓岡看來,他所暫代的熙河經略司,依然還能控制著眼下的局勢,不需要調動兵馬,也不需要徵發民伕、蕃軍,更不需要外人插手進來!

  如果自己附和了蔡延慶,他該怎麼對韓岡說。等到追擊木征的大軍凱旋歸來,又怎麼該見父親。

  而這邊蔡延慶見著王厚猶豫不決的閉口不言,心中不痛快的催促道,「處道,狄道那裡已經移文要調兵了,此事已是猶豫不得!」

  聽到催促,王厚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他已下定了決心:「狄道的移文,下官先前也看過了。」本來就是給王厚的,「但這只是王都知和沈中允的意見,上面並沒有韓機宜的簽押!……家嚴在領軍南下時,將經略司中之事,盡數託付給韓機宜,由他代掌印信。眼下沒有他的簽押,調令就是一張廢紙,何談出兵?」

  蔡延慶聞言臉徹底黑了下去,心底的怒火毫不掩飾的外露出來:「處道,現在可不是講究門戶之見的時候了。你可想看著你父一生心血,最後落到功敗垂成的結果?」

  王厚則是更加堅定的搖頭回應,「臨洮堡不會有失,而家嚴回來時,河湟也依然會穩如泰山。現在當是鎮之以靜,不要讓鞏州上下陷入慌亂的境地。」

  他說著,就站起身,向蔡延慶拱手行禮:「還請運使稍待時日。」

  王厚旗幟鮮明的反對,蔡延慶瞪了許久,也拿他沒有辦法。雖然王厚的官位不高,但他的身份太過敏感。即便蔡延慶強命下面徵發,下面有人想湊趣的呼應,也得掂量掂量王韶回來後的結果。

  蔡曚得意起來,「運使,這事還是請朝旨的為好!」哈哈笑了兩聲,「眼下王、高二位久無音信,熙河經略司只靠著一個黃口孺子來撐場面,還是早點稟報朝中,選派得力之人來河湟!」

  王厚冷下臉:「家嚴只是沒消息而已,別真當他回不來了!」

  從蔡延慶那裡告辭出門,王厚心中鬱鬱難解。臨別時,蔡延慶看過來的眼神,直如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頭。原本他很被蔡延慶所看重,但這一下,兩人的關係已經徹底冷淡了下來。

  其實蔡延慶做得是對的,國事為重,權限之事當然得先拋到一邊。為國而無暇謀身,蔡延慶的作為的確讓人敬佩。

  但韓岡的應對應該也是對的,他沒有下令調動各處兵馬,只是帶著兩千人去臨洮堡,就是要維繫熙河路的穩定。還沒到最危急的關頭,貿然調兵、徵發,只會讓鞏州、乃至整個熙河路陷入一片混亂。一旦亂勢成型,就很難再鎮壓下去。恐怕十數日後,就是中使帶著命令河州前線撤軍的詔令過來。

  與蔡曚的齷齪心思不同,蔡延慶和韓岡的決斷沒有對錯之分,只是立場不同而已。之間的取捨,讓人難以決斷。

  王厚仰頭向天,他之所以拒絕了蔡延慶,是因為他相信韓岡肯定能夠將眼前的亂局處理妥當。

  一陣清亮的鳴叫從天際傳來,晴空之下,一行鴻雁正排著整齊的隊列向北方飛去。鴻雁傳書,王厚也盼著自己的話能傳到韓岡那裡去:「玉昆,一切都要看你了!」

  ……………………

  就在景思立兵敗身死的消息傳到隴西城的同時,同樣的消息,也讓鎮守在河州城中的苗授,連忙派人將姚兕姚麟都招了回來。

  看過了韓岡讓人送來的手書,姚兕依然他那張招牌的棺材臉,而姚麟則是失聲而笑:「一切如故!……韓玉昆還真是敢說啊!河州城內外,兵馬一萬三四,他這一句可就都要讓我們把這麼多條性命交到他的手裡了。」

  苗授板著臉,不言不語,任憑姚麟說著。

  姚兕咳嗽一聲,先堵住了兄弟的話,這才問著苗授:「苗兄,你說現在該怎麼辦?退軍,還是堅守?」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苗授回答著,「既然韓玉昆說一切如故,那賢昆仲就繼續去清剿河州蕃部,而在下,也繼續鎮守這河州城。」

  姚麟雙眼一下瞪起,眉頭挑起的角度凝著他心中的怒意:「苗都監,河州城這裡可是有著近一萬四千條人命!包括你我!」

  「除非珂諾堡有失,狄道城失陷。不然我們的退路就是安安穩穩的,賢昆仲何須擔心?」

  「何須擔心?」姚麟嘲弄的笑容,「苗都監,這臨洮堡的情況在下是再熟悉不過了。有一段城牆外側塌了一半,在下奉命與景思立交接時,還是沒有給修起來。在禹臧花麻攻打臨洮堡的那些天裡,城牆上不知有多少暗傷。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垮下來。這樣的寨堡,都監你說能守住嗎?」

  「……韓玉昆已經領軍趕過去了,就算最差的結果也能保住結河川堡。」

  苗授並不是很喜歡韓岡,但他信任韓岡,信任韓岡的能力。幾年來韓岡的作為,讓苗授相信他能維持住河州的安全。圍在臨洮堡外的西賊剛剛全殲了景思立所部,氣焰正盛,但苗授就是相信韓岡有能力不讓他們干擾到河州前線。

  姚兕、姚麟都是外路將領,他們該掙的功勞也掙足了,就算熙河功敗垂成,最後的罪責也壓不倒他們兩人頭上。但苗授不同,他其實是王韶、高遵裕南下後,經略司中的最高官員。只是韓岡是文臣,能力又值得信任,所以王韶才將職權讓韓岡帶掌——雖然只是經略司中庶務。

  但同在一個監司中,苗授與韓岡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從目前的情況看,苗授只有選擇支持韓岡:「……請二位放心。」

  「北面的臨洮堡危在旦夕,南下的三千軍又是生死不明,苗都監,這樣的局面你讓我們怎麼安心得下?」姚麟厲聲質問。

  苗授話聲不徐不急,目光堅定異常:「王經略和高總管肯定能回來!」

  姚麟嗤笑一聲,正要出言諷刺幾句,姚兕攔住了他。姚家兄弟中的長兄正色對苗授道:「苗兄,一旦結河川堡被圍困,糧道就斷了。自康樂寨同珂諾堡的山路,支撐不起一萬四千人的糧草補給……所以在下只看臨洮堡的結果。如果臨洮堡失陷,為了帳下的幾千兒郎,我兄弟倆肯定要撤退了。就算日後受到責罰,也比兵敗身死要強。還望苗兄勿怪!」

  苗授略作深思,最後點頭,「……也罷,就以臨洮堡為據!」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4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43章長風繞城遙相對(上)

  夕陽西下,漫天風沙中,一隊騎兵緩緩踏上回營的路途。

  百多名騎士的身上都是血跡斑斑,帶傷的也為數不少。小規模的交鋒對陣,也不輸決戰般的同樣慘烈。劉源押在隊尾,身上的甲冑上能看到好幾支被截去後半段箭桿的長箭。都是被利箭射穿了硬鎧,不好拔出,準備回去找工匠修理。

  自從前日搶在西夏人反應過來之前,韓岡命麾下將士強行設立營寨以來。黨項人來進攻過營地兩次,但都被寨中守軍給打了回去。而黨項人不再騷擾營地後,韓岡就開始命令王舜臣、劉源等將領輪番出擊——在敵軍身邊,不能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樣會損傷士氣,也不利於讓城中守軍堅守下去。

  「回來了!?」

  一聲極有精神的問候,穿過黃色的沙幕,傳到了眾騎兵的耳中。

  幾名身著甲冑的戰士就站在營地的大門前,最前面的一人矮而壯,寬闊的肩膀將一副山文甲緊緊的繃起,厚實的身軀看上去就像一塊放在地上的磨盤。不是王舜臣又是誰人?

  聽到聲音,又模模糊糊的看到了王舜臣的身影,劉源當先跳下馬,搶過去拜見,「小人見過都巡。」

  「爾等辛苦了,就不必多禮了。」

  王舜臣看著劉源一眾的馬上,首級倒沒看到幾枚,但有著好幾頭駱駝。

  劉源見著王舜臣的視線留駐的地方,便苦笑道:「今天與西賊狠鬥了一場,斬首沒幾個,就是搶了些牲口回來,也算沒白跑了。」

  今日劉源出戰其實是吃了個小虧,損失雖不大,雖說搶回來一些戰利品,卻也還是無法彌補損失。

  王舜臣則是不以為意的哈哈一笑:「這等鬼天氣,能有些收穫已是萬幸,其他就不必再多說。」

  自昨夜開始,從六盤山對面吹來的沙塵便是遮天蔽日,睡在在帳篷中的宋軍士兵聽了一夜的風聲,還有不停的落在帳篷上的沙沙的聲響。清早起來時,天地都是土黃色的,回頭看看帳篷,也都染成了黃色。迎著風張口說話,轉眼就是滿嘴灰土。一不小心,就會被風迷了眼睛。

  不過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惡劣的天氣反而是出兵作戰的良機。

  從昨天晚上風沙起時,韓岡就讓王舜臣加強了營外戒備,又立刻派了得力人手,順著洮水河道潛入臨洮堡。一個時辰後,派出去的幾路斥候,就分別從不同地點聽到了城頭上傳來的事先約定好的信號。雖然他們往敵營放火的行動沒有成功,但能與臨洮堡溝通上,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到了早間,天壤之中更是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韓岡籌劃著進一步的行動,而對面的敵人,已經開始調兵遣將,加急攻打臨洮堡了。

  劉源當即奉命領軍出陣,戰鼓一遍遍地敲著,而山中的青唐部蕃軍也同時在騷擾著敵營。兩邊同時動手,硬是要逼得西夏人將他們攻打臨洮堡的兵力調回。

  西夏人在韓岡和包約兩部的威脅下,堅持了不短的時間。不過最後還是撤了下來,這也讓韓岡鬆了一口氣。如果西夏人再不回營戒備,他就不得不領軍出擊了。

  王舜臣陪著劉源一起往營中走,韓岡聽到消息,也迎了出來。走到近前,正聽見王舜臣說著明天要上陣練練手,不能讓箭術荒疏了。

  可當王舜臣也看到了韓岡的時候,不待韓岡瞪眼,他就立刻就停了嘴,不多話了。

  王舜臣昨日領軍出陣,到了陣上便一馬當先,名震關西的連珠箭術依然讓人歎為觀止,但等他回來,迎接他的就是韓岡的訓斥,「你是主帥了,不要隨便上陣。」

  韓岡的命令,王舜臣不敢不從,而且說得有理,現在就只能羨慕的看著劉源和其他幾個將領在陣前拚殺。

  「三哥你看,這些駱駝看起來還不錯!」王舜臣掩飾一般的走過去,想想拉著一隻駱駝給韓岡看。不成想差點被咬了一口。罵了一句『好畜生』,他一把扯著韁繩,賭氣般的用力踹了駱駝一腳才走回來。

  韓岡為之失笑,轉過來正色問著劉源:「可是撞上了潑喜軍?」

  劉源搖搖頭,「不是潑喜軍,只是騎駱駝的鐵鷂子罷了。」

  潑喜軍是西夏軍中的漢人部隊,但與被徵發起來的炮灰『撞令郎』不同,他們是西夏軍中為數不多的技術兵種。使用的是架在駱駝背上的旋風砲,也就是一種小型的投石機。戰鬥時往往搶佔高地,然後在高地上『縱石如拳』,一片飛石砸下,比起弩弓威力更大。不過人數倒不多,據韓岡所知,才兩百人的樣子。

  王舜臣一攥拳頭:「要是在沙場碰上了潑喜軍,定是要殺光這群忘了祖宗的西賊走狗!」

  「等遇上了再說。」韓岡看了看一臉鬱悶的劉源,前面他的偵查行動可是明著說潑喜軍到了,現在才知道是個誤會。黨項族中,有許多部族並不算富裕,出兵時往往都是一匹馬一頭駱駝,平時騎駱駝,戰時騎馬。但到了風沙飛舞之日,駱駝比戰馬要可信得多。「既然遇上的不是潑喜軍,只是群騎著駱駝行軍的黨項人,那麼應該就不是什麼主力。」

  劉源點點頭:「這兩天小人跟西賊鬥了幾場,也的確沒發現他們有多精銳。比起禹臧花麻和木征手下的騎兵要強些,但與真正的精銳感覺還是有些距離……感覺景都監敗得有些冤。」

  王舜臣也又跟劉源同樣的感覺:「恐怕他們能吃掉景思立和他的兩千兵是個意外之喜。」

  韓岡沉吟起來:「潑喜軍不在,那西賊領軍的將帥也就不可能是仁多零丁了。」

  雖說潑喜軍並不歸仁多零丁管,但兩邊都是興慶府中的王牌。如果潑喜軍出動,主帥的地位必然不會低。同樣的道理,如果仁多零丁出陣,最精銳的環衛鐵騎雖然不能動,但其他幾支精銳必然要出動其中的一支或幾支,不可能是擒生、撞令郎這樣的隊伍來敷衍塞責。

  三人一路回到營帳中,韓岡讓人拿了水盆和茶水來,讓劉源洗臉漱口。

  解決了個人的衛生問題,將滿是灰土的甲冑卸下了下去,劉源整個人都感覺輕鬆了不少。坐下跟韓岡和王舜臣繼續方纔的話題。

  韓岡說著,「統軍使出戰,本來就不可能只帶著萬多人。不過仁多家的旗號既然在臨洮堡城下,那必然是有仁多家的將領出來領軍。不知除了仁多零丁以外,劉源你知道幾個仁多家的將領?」

  劉源皺起眉來,在記憶中仔仔細細的搜索了一陣,最後頹然的向韓岡搖了搖頭。他的消息並沒有這麼靈通,以韓岡的身份都不知道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就算他多了幾十年在緣邊地區的征戰經驗,也還是不可能瞭解到西夏國中這般詳細的內情。

  「管他是誰人領軍……等機會來了,就將他們埋到地裡去。正好這兩天刮沙,轉頭就能把他們的墳頭堆起來!」王舜臣叫了起來。

  韓岡瞪了他一眼,這小子是在裝粗呢。王舜臣外表粗豪,內心卻一貫的細密深沉,在武將中算是考慮問題比較周全的難得人才——至於喜歡上陣廝殺,只是他太年輕的緣故,年紀大點就會好的。

  不過,王舜臣捧場般的說話,自己也好順便將話題轉移到他要說的方向上去。

  「話不能這麼說的,沒有身份足夠的將帥壓陣,就證明熙河這邊並不是西賊的主攻方向。黨項人援助木征雖是今次目的,但也不一定要攻打熙河路。秦鳳、涇原都可以!」

  「但如果景思立敗陣的消息傳回興慶府後,他們會怎麼做?」劉源問著韓岡,「主攻方向難道不會改變?」

  「什麼都不會!他們來了吃什麼?」

  韓岡不信梁氏兄妹手上有能變出糧食的口袋。熙州北部的蕃部早給禹臧部和青唐部聯手給洗個了乾乾淨淨。西夏人能在臨洮堡下撐到現在,韓岡已經是很驚訝了。

  「如果梁氏兄妹打算想增兵熙河,先讓他們手下的黨項人學會餐風飲露的本事再說。反倒是秦鳳、涇原兩路,這兩年緣邊蕃部都算是豐收,隨便開個堡子,就是幾萬人一個月的口糧了。」

  西夏軍來得終究是遲了一步,要是再早一點,趕在大軍還陷在河州城下的時候,那樣的情況就危險了。這也是一開始就在經略司考慮的範圍之內,消息傳播的速度是有限的,大宋攻下河州城的行動也沒有耽擱時間,等興慶府反應過來,當然就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的一番騷擾,要不是王韶率軍南下,根本掀不起波浪來。

  眼下的局勢,韓岡自知是走在平衡木上,一點差池,都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但獨控大局的感覺卻也讓他難以捨棄。現在至少局面當真給他穩定下來了。

  「拖下去,黨項人快要撐不住了!」韓岡肯定的說著。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5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43章長風繞城遙相對(下)

  「宋人還能堅持多久?」

  仁多保忠似是在自言自語。他是今次奉命領軍攻打臨洮堡的將領,也是仁多家現任族長仁多零丁的侄兒,在家族中被視為仁多零丁之後,有望統領仁多家的呼聲最高的人選之一。

  禹臧溫祓看了仁多家的第二代一眼,這句問話簡直是個諷刺。

  兩人並轡停在官道邊的一座小山上,在山腳下的一片空曠土地中,千百名宋夏兩國的戰士正吶喊著,廝殺著,鮮血染紅了土黃色的地表。

  橫行在陣前的一名宋軍猛將,此時正用一支支利箭將一名名西夏戰士射落馬下。剎那間射出的箭雨超過了一支十人隊,而精準到完美的箭術所造成的損失,更是堪比一支百名弓箭手組成的隊伍。

  西夏軍眼下強攻宋軍的陣列,但因為這名猛將的存在,使得擁有兩倍於敵軍的兵力,依然無法對宋軍的陣營造成絲毫威脅。

  這樣的局面下,仁多保忠的話,可以說是盼望,也可以說是詛咒,反正沒有一絲現實。

  心生不屑,禹臧溫祓問道:「看箭術,那當是熙河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王舜臣。前幾日都在他吃過虧了。今天有他押陣,還要再攻嗎?」

  「溫祓你說呢?」聽出了禹臧溫祓的言下之意,仁多保忠反問著。

  「我看今天還是算了吧,在對面山中還有青唐部的瞎藥藏著。哦,對了,他現在變成了宋人養的吐蕃狗,該叫包約……包巡檢了。」

  仁多保忠撇了撇嘴,後半截話只有當面說才有意義,包約還不知躲在哪裡藏著獠牙,這番話倒像是敗犬的狂吠。

  率領蘭州軍的是禹臧溫祓——禹臧花麻的親將,在禹臧家中也是地位不低。但也僅此而已,比起狡猾而又擅長審時度勢的花麻,其實並不算差的禹臧溫祓,就顯得愚蠢了許多,還算是個好對付的。所以當禹臧花麻前幾天離開的時候,仁多保忠還暗自慶倖了一陣。

  可是現在,仁多保忠卻不這麼想了。

  『要是禹臧花麻在就好了。』

  至少禹臧家現任族長的眼光比起身邊的這一位來,要強出不少。

  但禹藏花麻本人現在並不在臨洮堡下,解決了景思立之後,他就立刻率軍回返。蘭州城的中心這些天有些亂,禹臧花麻不得不回去坐鎮族中,省得不知不覺之間,就被人從族長的寶座給趕下來。

  這兩年,禹藏家多次出兵皆是無功而返。幾次下來,多少年來的積蓄快要耗盡了。雖然半年來,禹臧花麻從原屬￿木征、瞎吳叱的部落中找回不少,但杯水車薪,賺到的還是沒有用出去的多。

  身為一族之長,不能給族人帶來金銀財帛,又不能帶來安穩的生活,那他下臺,自然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禹臧花麻對蘭州的統治如今陷入危機之中,也不是什麼讓人驚訝的一件事。

  不論是仁多保忠,還是禹臧溫祓,都看對方不順眼,但合作還要繼續。他們都想將臨洮堡攻下來,只有開了城,他們此前的付出才能得到應有的回報。

  「明著來是不成了,不如派人堵著路,我們回頭儘量快一點將臨洮堡攻下來。」禹臧溫祓再一次提議著。

  「派多少?我們兩邊加起來就一萬一,現在傷亡都快有一千了。」

  要對付宋軍和青唐部蕃軍的聯手。派得人少,肯定會被他們毫不客氣的一口吃掉。派得兵多了,又會減弱攻打臨洮堡的力度。

  這其實是兵力不足下的兩難問題。

  「那你說該怎麼辦?」

  禹臧溫祓和仁多保忠大眼瞪小眼,卻都沒有能解決問題的答案。

  同樣的對話這幾天來在他們的口中,不知重複了多少次,就是始終沒有商討出一個結果。被這設寨道旁的宋軍硬卡著喉嚨,就算攻城,兩人都覺得脖子後面的寒毛是豎著的。

  兩人不是沒有想過乾脆將臨洮堡放到一邊,先把宋人的援軍給消滅掉。可不但城堡難攻,連小小的營寨也同樣難攻。

  營中的守將狡猾無比,夜襲、騷擾的戰術從來不停。而正面交鋒時,區區兩千兵力所展現的實力,比起當日景思立身邊的兩千兵要強出許多。

  而且還有青唐部的包約在山間敲著邊鼓,像條毒蛇一般擇人而噬。此外,臨洮堡中的守軍竟然敢於出擊,昨日甚至害得仁多保忠火燒火燎的趕回去救火。

  而今天的這一戰是昨日之戰的延續,現在看來,應該是沒有什麼機會了。

  「糧草快不夠了。」禹臧溫祓忽然又嘆了起來,「武勝軍……宋人現在改名叫熙州了,這裡的蕃部一個比一個窮。已經有兩三天沒有新的補給進營了。」

  『還不是你家族長的功勞!』仁多保忠腹誹著。原本西夏軍出征宋國,其糧秣來源要麼是靠著攻破宋軍的寨堡,通過裡面儲藏的糧食來補給。要麼就是依靠當地的各家蕃部來支持,不過之後要用戰利品來回報。

  可是現在,臨洮堡打不下來,而周圍的蕃部早就給禹臧家和青唐部給搶成了白地。眼下大軍快要餓肚子的局面,根本是禹臧家造成的結果。

  但是為了團結起見,仁多保忠明白有些話還真不能說。

  仁多保忠需要一個勝利,有這個需求在,他就不能太過得罪身邊的禹臧溫祓。

  他的叔叔處事一向公正,在仁多保忠和親生兒子仁多楚清之間,並沒有任何偏袒。現在族長之位的繼承權,反倒是仁多保忠更為高漲。但如果不能將勝利帶回去,他現在的支持率,當然不能保證在現在的位置上。

  仁多家是西夏國中最為尊貴、勢力也最為強盛的一個部族,仁多家的族長一職,不僅僅是代表著七八萬丁口的部族,同時還代表著興慶府中,僅次於寥寥數人的地位。

  仁多保忠決不想放棄這個位置。

  而另一邊,禹臧溫祓也不想多說什麼了。

  別看現在他們在臨洮堡城下打得熱火朝天,但實際上,他們不過是一支偏師而已。國中的主力,據禹臧溫祓所知,眼下正在西壽保泰軍司那一帶集結。

  雖然溫祓並不清楚他們的目標是過柔狼山往秦鳳路去,還是過兜嶺往涇原路去。但在羅兀城受到了慘重損失的一年之後,國中終於又大舉出動兵馬,這其實是向國人發佈一個的信號。國中已經重新振奮起來,要到宋人那邊搶錢搶糧搶女人了。

  西夏軍勢重振,但禹臧溫祓現在正在考慮著要不要見好就收。

  攻打臨洮堡是禹藏花麻定下的計策,但並不是不可更改。要不是看著臨洮堡城垣上有多處損傷,加上堡中主將景思立輕易的中伏敗亡,溫祓並不想,前些日子,他跟著禹臧花麻在攻打臨洮堡時,沒少吃姚麟的虧。多次攻城所得到的唯一收穫,就是進一步確認了宋軍在城池攻防戰上遠超四方蠻夷的實力。

  禹臧家這兩年來,對外的戰事就從來沒停過,族中上下都感覺已經快要耗不起了。禹臧溫祓這段時間從他的族長那裡聽到的口氣,也是不想再跟宋人拼下去了。並不是禹臧花麻不憎恨宋人,但實在跟他們拼不過、耗不過。

  『財大氣粗就是好啊。』

  禹臧溫祓這麼想著。大白高國論起人口來,還不到陝西的四分之一。而區區一個蘭州,別說跟西夏本國比,就連木征的勢力都比不上。木征沒能耗過宋人,據說已經被攆到了露骨山對面。現在蘭州想要跟宋人耗,不論是誰提出的這個主意,禹臧溫祓都會一巴掌將他們給打醒。

  戰場上的宋軍戰鼓突然一聲變調,原本結陣以箭雨阻敵的宋軍隨著鼓聲散開了,在一瞬間,就由守勢轉為攻勢。突如其來的反擊,讓正在戰場上奮力進兵的鐵鷂子和步跋子猝不及防。只進行了短短時間的抵抗,就全軍潰散,敗逃而回。

  「不好!」禹臧溫祓叫道。

  「不用擔心。」仁多保忠立刻安撫著,「宋人不會追擊的,他們是要退軍回營。」

  正如仁多保忠所言,宋軍的確在趕散了西夏軍之後,就開始整隊後退。

  潰散的馬軍步軍停下了腳步,但短時間內,他們不可能重新組織起來。而原本被禹臧溫祓和仁多保忠二人放在戰場邊,隨時支援佔據的兩支三五百人組成的鐵鷂子,這時候分別被被宋軍和青唐部蕃軍的兩隊騎兵給牽制著,一時難以進入戰場之中。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宋軍退回營地,而後就是一道道的炊煙騰起在宋人的營地中。

  「在這樣下去,永遠都不會有了局。」禹臧溫祓因為自己在仁多保忠面前的失態而惱羞成怒,同時也失去了繼續下去的信心,「還是退兵吧!」

  他不是在徵求仁多保忠的意見,他是在預先通知自己的計劃。

  「且再等幾日。」仁多保忠立刻阻止。

  「難道還會有援軍來?!」禹臧溫祓冷笑反問著。

  「家叔說了,木征本人依然還在,他還有著翻盤的能力。而且,最有力的援軍正在東京城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6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44章一言鎮關月燎輝(上)

  「王子純他們已經走了多久了?」

  「三十二天。」

  「想不到都一個月還多……唉……再過些天就是五月,田里可都要開鐮了。」

  「田地還是小事,有人料理,總不會放著不管。倒是臨洮堡那裡,到現在韓玉昆也沒能攻進堡去。王經略他們若是不能回來,河州、熙州不知還能不能保得住……」

  沈括和王中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臉上都是憂思難解。窗外刮進來的風,多了一絲溫熱,已經沒了春天的花草味道。

  兩人同在狄道城中,幾個月下來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沈括雖然對閹人的態度跟所有的士大夫一樣,一句『敬而遠之』只取後面的兩個字。但如今狄道城中能說話的就只有王中正一人,閑得無事或是心裡發慌的時候,也只有聊一聊天才能開解一下。

  當然,他們聊天的範圍也脫不出眼下的局勢,卻不可能在深入或發散了。

  王韶、高遵裕追擊木征,至今音訊全無。景思立被誘出兵,以至全軍覆沒。韓岡領兵救援臨洮堡,卻被阻攔在離著目標還剩五里的地方,始終不能寸進。

  河州方向倒是順利,苗授和姚兕姚麟也算是有些本事,沒給如今燒得熙河路焦頭爛額的火勢上再添把柴。只是他們要錢要糧要軍械的本事也同樣不小,狄道作為轉運的樞紐,沈括的工作一直都是讓他忙忙碌碌,能歇下來的時候並不多。

  王中正卻是沒什麼事可做,熙河經略司上下早被王韶打造得如鐵桶一般。而韓岡接手後,就算遠在臨洮堡外,照樣讓外人插不進手去。看到沈括每天只有區區一個時辰的閒暇,能坐下來說話,王中正都有些羨慕。若是每天能忙得沒時間吃飯,至少不用因為有空胡思亂想,而聽著衙門大院外的馬蹄聲就心驚肉跳。這才一個月的功夫,害得他鬢角都白了一半。

  王中正現在想想,當初他跟李憲爭個什麼呢……有著羅兀城的功勞難道還不夠嗎?何苦貪心不足,硬是要到這河湟來!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如果王韶有個不測,天子幾年來放在河湟之地的心血,跟著橫山攻略一樣雞飛蛋打。熙河經略司肯定完蛋,而他王中正王都知,也肯定都要被踢到荊湖以南的那個地方去。而跟到一定時間或是逢上大赦,就會被重新啟用的外臣不同。他們這些宦官,如果不能經常讓自己名字傳到天子耳中,那麼很快就會被人們所遺忘。而跟在天子身邊的其他內侍,也根本不會在天子面前提到被貶黜的背時貨的名字。

  「如果王經略、高總管再沒有消息了,京城就要有消息了。」

  王中正歎著。他都在想著是不是要趕快給李舜舉送點東西過去,也好在自己走黴運的時候,能有個人幫忙拉扯一把——如今天子身邊的親近內侍,也只有李舜舉這個老實人可以讓人相信。李憲、石得一之輩,那都是上邊笑哈哈,下面捅刀子的主。

  「景思立敗亡的消息早就該到京中了,王經略和高總管失了音信的事,應該更早一步呈遞上去。韓玉昆頓兵不進,肯定也會有人上報,沈秦帥、蔡運使,都要撇清責任,下面有遞密折的也有好幾個。收到這麼多不利的軍情,朝堂上要做決定也就在這幾日了。」沈括好歹斷斷續續的也在京城待了幾年時間,對朝堂決定邊事處理方案的流程和時間也有所瞭解,「就不知道天子會有什麼應對了……」

  王中正舔了舔嘴唇,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對沈括說了,「……羅兀城的事,當初天子後悔了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不是趙瞻硬是逼著退軍,其實還是能保下來的。今次熙河的情況也類似。一天聽不到被確認的噩耗,天子一天不會下決心放棄河州。」

  「只要沒有更壞的消息……?」沈括問著。

  「只要沒有更壞的消息!」王中正點頭。

  「……報…………」

  一聲拖長聲調的急報傳入耳中,一名身佩金牌的急腳在衛兵的帶領下來到王、沈二人面前。

  「秦州急報,十萬西賊齊集柔狼山,預備攻打德順軍。領軍者已經打聽明白——是仁多零丁!」

  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沈括的王中正的臉上同時失去了血色。

  「糟了!」

  「完了!」

  也正如王中正和沈括大驚失色,當十萬西賊寇德順的緊急軍情傳到東京城後,兩班宰執們齊齊被招進崇政殿中,朱漆的大門緊閉。但噩耗已經難以阻止的在東京城傳播開了。

  「那個都監本是德順軍的知軍,如果不是他被調去熙河,跟著王韶糊里糊塗的出了事。黨項人也不敢直逼德順!去年他們在無定河邊吃得虧可不小。」

  「是啊,奪下河州又如何,老家都給黨項人抄了。」

  「河州肯定要撤軍了。」

  「要不是王相公硬撐著,熙河早就該撤軍了。慘敗啊……經略、總管都生死不明,還死了一個都監,折了上萬兵馬。真不知拖了這麼久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王相公不甘心,前兩日,跟馮當世【馮京】,王禹玉【王珪】還有吳沖卿【吳充】在殿上吵了個地覆天翻,硬是說不會熙河不會有事。天子本都聽著幾位執政諫言就要下旨了,卻硬是給王相公堵了回去。可現在呢……」

  「都是好大喜功鬧的!窮寇莫追的道理都不懂,竟然追到了雪山裡面去了,把一路軍事讓個才二十歲的幸進之徒管著。不過弱冠的黃口孺子能有什麼能耐,名氣都是吹出來的……」

  「不是虎口奪食嗎……不對,那一位可是龍子龍孫。是龍口奪食!」

  「也就一張嘴皮子和下三路的本事。現在好了,出了事那就原形畢露。」

  「都是王相公鬧出來的,儘是任用新進之輩。呂惠卿、曾布,還有現在呂嘉問,哪一個上來不是弄得天下雞飛狗跳。換個老成一點的,根本就不會有今次的大敗。」

  外界的言論一面倒,但宮中始終沒有消息傳出來。一直到殿頂上的琉璃瓦開始反射著銀月的輝光,緊閉的崇政殿大門終於打開了。

  不論是東府還是西府,從殿中出來的宰執們的神色都是陰沉著。就算最為沉穩,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為王韶、韓岡辯護的王安石,也都是緊鎖著雙眉。

  兩名內侍跟著匆匆而出。大步走在前面的是李憲,在宮中以知兵聞名,後面的小黃門只有十七八歲,一幅包裹就在他身後背著,裡面是個長條狀的東西。只要對宮中之事稍稍熟悉一點,看到他們的模樣,就能立刻知道,這是出外頒詔的使臣。

  就在宮門口,李憲兩人跳上馬,帶著一隊班直護衛,就一片蹄聲的往西去了。

  「看來退兵定了!」

  這一夜的東京城,不知多少人在彈冠相慶,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憂心忡忡的望著西北。

  聽到德順被西賊攻打消息已經數日了,蔡延慶都帶隊趕回了秦州去。隴西城那邊靠著王厚的分派,才能保證著供給前線的糧草不至於匱乏。

  但沈括和王中正都知道,秦州那邊很快就不會有糧草運來了。而在預定的計劃中,接下來的兩三個月,也當是靠著今年河湟之地的夏糧來支撐。

  鞏州的屯田點馬上就要開始收割,但熙河經略司和鞏州的主要官員們都不在任上,王中正和沈括都不知道就靠著王厚一人,到底能不能忙得過來。

  兩人正憂慮的時候,卻見到一人大步隨風的走進官廳中。

  一見來人,沈括驚得跳起:「玉昆,你怎麼回來了?!」

  「臨洮堡那裡怎樣了?」王中正也急急追問。

  「不必擔心,西賊那邊已經快斷糧了,臨洮堡更是穩如泰山。」

  「所以讓王舜臣在臨洮堡下守著……玉昆,你也真放心得下!」

  韓岡當然放心得下,臨洮堡的局面已經穩定下來,不論是西夏人,還是宋軍這邊,在無法得到大量援軍的前提下,都沒有改變眼下戰局的能力。有著劉源輔佐,被千叮嚀萬囑咐的王舜臣不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而熙河路本身,就像一座正在醞釀之中的火山,隨時都有噴發的危險,韓岡是不得不回來。

  「西賊寇德順。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西賊至今元氣未複,現在只是要抱著不能讓我大宋控制河湟的心思,才出兵攻打德順。」

  「而經略司在攻打河州之前,早就考慮過西賊會攻打秦鳳、涇原兩路的情況,也事先上報給天子要早作預防。調集到熙河來的兩萬軍,都是在確認不會影響兩路防禦軍力的基礎上,才調動過來的。」

  「現在秦鳳、涇原兩路,早就做好了防禦準備,西賊根本破不了德順軍,就像他們攻不下臨洮堡一樣。」

  在聽說了仁多零丁領軍攻打德順後,韓岡就已經確定退兵的詔書很快就要到來。現在他必須要說服王中正和沈括,只有他們與自己站在同一條船上,才能將王韶留下來的局面給維持下去。

  就算因此而開罪了天子,他也在所不惜。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7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4章 一言鎮關月燎輝(中)

  王中正雖然不是什麼賢才智士,在經略司中連打醬油的事都不會讓他做。但他畢竟在步步險關的宮廷中混跡多年,又在熙河經略司中,與韓岡等人朝夕相處。韓岡隱藏在方才一番話中的用意,他甚至比沈括還要早一步聽了出來。

  這是在為應對京中的消息提前做準備?

  難道真的打算頂回聖旨不成?

  王中正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過於年輕的面龐,『你可不是郭逵啊!』

  在王中正的眼中看到了疑惑與震驚,韓岡微微直了一下腰,『但我是文官!』

  韓岡知道王中正想要什麼,也知道王中正懼怕什麼。在目前的形勢下,韓岡可以確定,直到王韶那邊最後的結果出來之前,就算自己要頂回聖旨,也不會觸碰到王中正的底線——只要不是要讓王中正本人出頭,他肯定會樂意站在一邊看著,順便祈禱王韶能安然歸來——只要還能維持眼下的局面,韓岡只要給王中正一個希望,他就會堅持下去。

  至於沈括,韓岡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但在河湟根基不穩的沈括,韓岡一點也不懼怕。就連蔡延慶都拿區區一個王厚沒有辦法,自己要讓這位名震千古的大科學家無所用事,也一樣不費吹灰之力。

  苗授那邊韓岡不擔心,別看他與自己關係不睦,前些天還因為香子城下的戰事,暗地裡有了紛爭。但同在熙河經略司中,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保護現有戰果的前提下,他們的利益關係是相通的。

  前兩日韓岡不回來,那是因為還不能確定西賊到底有沒有斷糧。但現在他已經有了底氣,更是與王存聯絡上了,進一步確認了王存和堡中守軍堅守臨洮堡的意志。

  既然韓岡確認了河州和臨洮堡都不會有問題,他自然可以安心的坐在狄道城中,準備著與朝中使節周旋。

  七八日的時間一晃而過。

  隴西那邊送來的家書上,都說他父親韓千六已經開始主持鞏州麥田的收割工作。只要接下來的半個月不下大雨,今天的豐厚就可以確定了。而懷孕的周南和嚴素心都安好,都沒有什麼意外,讓他放心,照顧好自己。另外還有幾套夏天的衣服。棉布縫製的衣衫針腳細密,縫得十分的貼身。

  在家書中,還有李信的消息。熙河路與秦鳳路分家後,不可能再及時收到秦鳳路的情報。但通過私人信件,卻一樣可以得到。西夏軍的前鋒十天前已經抵達了好水川。張守約此時正在後方的水洛城坐鎮,李信則是受命去了德順軍治所籠竿城。

  看到將軍中佈置洩露無遺的家信,韓岡苦笑之餘,也希望李信能安然無恙,並能在此役中立功受賞。

  今天韓岡的心情,不免有些緊張。當然不是為了李信,而是李憲。

  比家信還要早一天送到手上,王厚傳來的消息也抵達了狄道城。在東京城來的宣詔使臣在隴西休息一晚的時候,王厚派出了快馬,連夜將這條情報送到了韓岡手裡。

  「李憲……」

  韓岡當然知道這一位大貂璫,也曾經見過他。李憲可是王中正的老對頭了,為了爭奪監軍熙河的職位,據說兩邊使了不少陰招。但最後,還是靠著運氣混了個宮中知兵第一的王中正給贏了。

  來的是王中正的對手,韓岡的應對卻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一切如常。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四更天就上路,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在暮色將將籠罩大地的時候,李憲一行抵達了狄道城。

  從明面上說,李憲此行沒有事先通知,韓岡應該是不知道的。但到了衙門時,出迎的韓岡卻是很自然的模樣,將李憲迎進了官廳中。

  在大廳中站定,閒雜人等都在韓岡事前的命令下避讓了出去,只有韓岡、沈括和王中正焚起香案,叩拜接旨。

  因為一口氣趕了幾千里路的緣故,李憲比韓岡上次見面時要瘦了不少。而他身後,背著敕令的小黃門皮膚黝黑,看起來不像個宦官,倒像個武夫。見到李憲伸手過來,他連忙把包裹打開,恭恭敬敬的將包裹中的一卷詔書遞到了李憲手中。

  「不是在庭中……」

  身後低低的傳來沈括狐疑的聲音。韓岡心頭一鬆,果然,不僅僅是自己在這麼想。

  『宣詔』中的一個宣,有著公開、公佈的意思。詔書中的內容,絲毫瞞不得人。但韓岡在官廳中接旨,甚至提前將閒雜人等都趕出去的做法,李憲卻竟然默認了。以他身為內侍的身份,沒有秉持上命,或是明瞭天子的真實心意,一般來說是不敢如此妄為的。

  而且退軍的命令,直接讓急腳遞送來其實會更快。選擇了讓李憲帶人來,肯定是帶著體量軍事的責任。既然如此,當然就是有得商量,或者說,扯皮了!

  精神一震,希望李憲自重一點,不要插手軍務。不過有王中正應當會設法牽制他,

  李憲念著詔書。

  韓岡越聽越是輕鬆,裡面的話語雖是命他從河州撤軍,卻不無餘地。有羅兀城為前車之鑒,趙頊肯定會猶豫三分,詔書中並不將話說死,也是情理中事。

  而且這份詔書指名道姓的發給他韓岡,沒有讓其他官員來壓制自己,而是相信了他的能力。不然就是讓蔡延慶來暫代熙河經略一職,都是個大麻煩。

  聽著李憲抑揚頓挫,用著唱歌一般的腔調將詔書念出,韓岡能想像得到背後沈括臉上的狐疑。

  明著下令讓韓岡退軍,但實際上卻是進一步確認韓岡的指揮之權。他完全可以憑藉被天子承認的權力,而把退軍的命令頂回去——只要韓岡能承受失敗後的結果。

  真是個好皇帝啊……趙頊首鼠兩端的態度,讓韓岡冷笑不已。

  畢竟不是開國之君,換做是趙匡胤等明君,肯定是有個明確而不容拒絕的說法。不論是退軍,還是堅持下去,都不會把選擇之權交道臣子的手中。

  天子詔令的權威性才是要他們維持的關鍵,而不會像趙頊這般猶豫不定,讓臣子為他來做決定。

  算了,他本來就沒有對京中的命令報太大的信心。

  雙手接下詔令,請沈括代為接待李憲,韓岡托著詔書轉身出了官廳。被驅趕在院外的將校和官吏們湧了上來,有人出頭緊張的問著:「機宜,天子可是要退兵?」

  「退兵,誰說的?」韓岡朗聲說著,「天子心憂河湟之事,下詔體問而已,怎麼會讓我們退軍?鍥而不捨,金石可鏤。最後的勝利就在眼前,如何能夠放棄?!」

  韓岡的聲音其實能夠傳進廳中,而李憲竟然沒有跟出來,任憑韓岡大放闕詞。

  『真是聰明!真夠識趣!』

  但李憲的識趣也到此為止,等到韓岡安撫過軍心,他傳達著天子的口諭,開始質問著韓岡為什麼頓兵不前,至今未能將臨洮堡解圍。

  因為是口諭,韓岡也不得不站在李憲的面前,「請都知上覆天子,西賊狡詐,在外多有埋伏,都監景思立亦是因為妄自出戰而全軍覆亡。韓岡承蒙天子不棄,授以重任。自是以前車為鑒,不會妄自跳入賊人陷阱,而是將計就計,反其道而行之。還請都知放心,眼下賊人在臨洮堡下進退兩難,糧草快要斷絕,到時候,就是官軍機會了。」

  「為何不徵發鄉兵?」

  「圍困臨洮的西賊只是癬癩之疾,若是貿然徵發鄉兵,惹得路中人心惶惶,才是大患。」

  「王韶可有消息。」

  「尚無噩耗。」

  李憲與韓岡一問一答的對話,代替天子的詢問,韓岡都是儘量圓滑的回覆了過去。到最後,李憲突然問著:「聽韓機宜的口氣,看來是不想奉召退兵了?」

  「全勝在即,眼下絕不可退軍。妄改天子詔令之罪,韓岡願以身家性命相贖,雖死無憾!」

  韓岡語氣平靜,彷彿根本不把關係到身家性命的事放在心上。

  「……希望韓岡你能擔得待起。」李憲冷言冷語了一句,起身離開,回韓岡安排給他的住處。

  李憲走了,王中正走了上來,低聲對著韓岡道:「很有可能有第二道詔令,天子更改心意,是常有之事。」

  「唉……希望王經略能快一點回來。」

  在王中正看來,韓岡是賭在了王韶的身上。一切都要看王韶那裡的結果,如果王韶敗了,河州之事就無法在挽回了。

  但韓岡不是。

  『只要河州平定,只要守著露骨山口,只要臨洮堡的西賊撤離,熙河就又是一片樂土。』

  但他沒有說出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0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4章 一言鎮關月燎輝(下)

  其實不需要王中正提醒,天子隨意更改詔令的情況很常見,莫說韓岡,大部分的官員基本上都明白。什麼金口玉言,什麼君無戲言,都是說著好聽而已。

  周公能逼著成王將錯就錯,桐葉封弟。但到了唐朝時,就沒人信了,柳宗元還為此扯了一通。換作是現在,朝中的臣子們是更進一步,不把天子做的錯事擰回來,那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不管是真的錯了,還是在他們眼裡覺得皇帝錯了。

  要不然為何不論大事小事,朝野之中的大臣們都喜歡一封接一封的上書。那就是要用洪水一般的文字,用著更響亮的聲音,把皇帝給洗腦。

  深宮婦人之手養大的皇帝,要是能如王安石、王韶還有韓岡這般在紅塵中久經歷練的官員一般,性格堅毅如鋼,不為外事所動,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當然,對於臣子們來說,固執己見的皇帝也會很讓人頭疼的。

  如今的天子趙頊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比起他的父親要差了很遠——直到三十多歲才確認了皇儲地位的英宗皇帝,他行事就穩重許多,畢竟在宮外的風雨之中待了幾十年——尤其在軍情上,往往聽到風就是雨。

  棄守羅兀的事就不說了,足夠趙頊後悔七八年。從去年底熙河經略司這裡的臨洮之戰開始,體問軍情的敕文、手詔從來都沒斷過,事無鉅細,都要過問。而且還愛對戰事指手畫腳,每次的作戰計劃都要事先呈上去。河州之戰前,還送了幅陣圖來,說是要讓王韶在河州城下這般佈陣——那份陣圖倒是沒有直接就給丟到架閣庫中去,王韶還是帶在身邊,不過也僅此而已——太宗皇帝的愛好隔了幾代,倒沒人當回事了,趙光義所擁有的權威,並不是趙頊可比。

  話說回來,韓岡將李憲帶來的詔書給隱了,甚至偽傳詔令,蒙蔽了下面的官兵,這個罪名也不會小。而且若真的有第二道撤軍詔令傳來,韓岡自問肯定再難頂住,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已經準備好要讓天子像棄守羅兀一樣後悔的手段。

  ——如果在沒有外敵的情況下,將已經到手河州,甚至熙州給放棄,韓岡倒想看看趙頊會有多長時間睡不好覺。反正鞏州不會讓出去,只要保住隴西、渭源一線的根基,也足以讓大宋在幾年後捲土重來。

  「來人!」

  用著偽傳的詔令安撫下麾下將士,韓岡回到官廳,匆匆寫下一封手書,交給了領命而至的親兵,「速速送到王都巡那裡去,讓他依照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去做。」

  親兵接過信沒多話就匆匆出門去了。

  王中正卻正好過來拜訪,回頭看著行了一禮後就離開的親兵,神色就變得古怪起來。

  「不知有何急務?」他問著。

  「臨洮堡熬了這麼長時間,也到了動手的時候——不好再拖了,也不需要再拖。」韓岡並不打算瞞著王中正,過一兩天,也就會傳開了。

  王中正一聽,就立刻上前一步:「可有把握?」

  「戰事難以逆料,如果能繼續與西賊對峙下去,其實缺乏糧草的他們必然會不戰自退。」看到王中正欲言又止,韓岡笑道,「但六七分把握還是有的。只要臨洮堡那邊能退敵,至少還能保著熙州的。」

  韓岡已經可以確定西夏人那邊的糧草已經撐不住了,熙州北部的堅壁清野的絕戶計早在一年前就開始施行,再出色的名將也變不出糧食。王舜臣如果真的出擊,甚至不需要跟仁多保忠和禹臧溫祓決戰,只要他能保著一隊人馬進入臨洮堡,圍城的西賊就不會再有半點士氣。

  對於韓岡的決斷,王中正倒是有些信心。點著頭,「那在下就等臨洮堡的捷報了。」王中正說著坐下,沉默了片刻,便唉聲歎氣起來,「要是王經略那裡早點有好消息傳來,那就更好了。」

  不像王中正被憂慮所困擾,韓岡的想法是一回事,但他說出話卻十分的樂觀:「沒有消息並不一定是壞事。好消息沒有,但壞消息其實也沒有啊!」

  王韶至今渺無音訊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如果他敗了,應該會有敗兵返回。如果更進一步,是全軍覆沒,那回來的就該是木征。但到現在,都是什麼都。韓岡只能猜測是木征和王韶兩邊都陷在了露骨山中,或者是突然之間,露骨山路變得不好走了,讓軍情一時無法傳回。

  不論是何種情況,前面韓岡都已經移文河州,請苗授再加強露骨山口的防衛。至於姚兕、姚麟兩兄弟,據苗授所言,是以結河川堡的安危,作為撤軍與否的關鍵。只要今次詔書中的真實內容不傳到他們的耳中,想必他們兩人也不願放棄已經落到手中的功勞。

  做好了應對的準備,『現在就等第二道信使來了。』韓岡想著,不來最好,來了他也能設法讓自己脫罪。

  而到了五天後,王厚連夜送抵狄道的密信終於又立功了。宣詔的使臣的確有來了一波,從離開東京城的時間上看,他們其實就追在李憲之後,只差了一天而已。不過不像李憲一路加急而行,彷彿是急腳遞一般。今次宣詔的使臣就稍稍慢了一點,照著比正常略快的行進速度前進,還在渭源堡歇息了一夜。同時是早早的就派了人來,讓韓岡出城迎接。

  從王厚的信中,宣詔使臣的人選明確了——呂大防,曾經的韓絳帳下的宣撫判官,橫山攻略中,與韓岡同在韓絳的幕府之中。這是是個正人君子,他的三個兄弟還是韓岡的師兄。本人熟悉兵事,而且更是文官,地位猶在韓岡之上。

  宣詔使臣的人選是有特定含義。李憲是中使,奪文官之權是件犯忌的事,天子不會在詔書中讓李憲來頂替韓岡的職位,最多也只會給他一個體量軍事的權力。而選了曾經在宣撫司中擔任判官的呂大防來宣詔,情況就不一樣了。他有絕對的資歷和能力,來取代韓岡,更不會惹起文臣們的反彈。

  不過王厚卻又在信中說明,呂大防的任務並不是奪權。詔書的內容王厚已經提前得到了——在詔書中,熙河路的指揮權將轉交給蔡延慶,而蔡延慶眼下正因為德順軍的戰事而焦頭爛額,所以不知怎麼回事,卻是變成了由秦鳳路轉運判官蔡曚來接收韓岡的職權——王厚能得知詔書內容,也全是靠了蔡曚在隴西城的一番宣揚。

  轉運司衙門中的大菜小菜並不和睦,這一點就算是包順包約這樣的蕃人都知道。韓岡不知蔡延慶是為了什麼而將蔡曚給丟出來擔任接收大員,如果是嫌著他在秦州太礙事,而特意找個理由踢出來,那蔡延慶就做得真是太過分了。

  ……………………

  已經在城外守了不短的時間,李憲好不容易才看到姍姍來遲的韓岡。

  韓岡比預定的時間遲了有半個時辰才到,李憲覺得很是納悶。同為宣詔使臣,他本不需要迎接呂大防,但因為默認韓岡隱了詔書,行事勞而無功,不得不想後來之人低頭,甚至是提前出城來迎接。

  此時東方已經能看到一抹塵頭出現,韓岡方奔馬趕來,差一點就要比天使來得還要遲上一步。

  『大概是因為臨洮堡贏了的緣故。』李憲猜測著。

  這兩天來,李憲已經確認河州、熙州的局勢。韓岡隱匿詔書也不是沒有道理。

  臨洮堡得勝,王舜臣不但將久困中的城堡解圍,更是派遣了包約領兵,將敵軍遠遠逐離。熙河路已經大體平定,王韶就算再也回不來,洮州被木征控制,河州也照樣能安定下來。

  王韶帶走的是三千人,而景思立全軍覆沒的也不過兩千。加上此前幾次戰鬥,今次河州會戰。出戰者近三萬,連同王韶的三千人在內,傷亡總計也不過一萬上下。這點損失,其實分攤到熙河、秦鳳、涇原三路後,也不算多少了,三路經略司都支撐得起。雖說傷亡的這一萬人都是精銳,但更重要的是多了兩萬在大戰中歷練過的將士!

  同時韓岡所領導的轉運系統,已經充分證明了他們的能力。支撐五萬人一下的戰事,完全不成問題。對於陝西緣邊的崎嶇地形來說,一個戰略方向上,能動用的兵力充其量也最多五萬人。真正論起兵事,李憲比王中正強得太多,他知道要讓三百里外的前線保證糧秣充裕,到底有多麼難得。

  可就算這樣,還是一樣要撤軍。李憲也不免要為韓岡叫屈,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卻還免不了功敗垂成。

  如果能繼續強硬下去,將呂大防也一般兒頂了,最後說不定就能將眼下的勝果給保護下來。

  但李憲更明白,韓岡根本不可能再拒絕第二份詔令。

  選了比韓岡高上幾級的文臣來宣詔,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憲很清楚。

  韓岡已經失勢定了!

  望著兩邊都逐漸向自己靠近的塵頭,李憲暗歎著,天子的運氣還真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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