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616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19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48章 一揖而別獨騎歸(下)

  「宰相家……」韓岡聞言一愣,向來腦筋轉得快的他,竟然一下沒反應過來。他有些愣愣的問著:「是王相公?」

  王厚點了點頭,「正是王介甫王相公。」

  得到證實,韓岡心中頓時如怒海烈風,一片驚濤駭浪。想不到不過幾年的功夫,他竟然讓一國宰相、千古名臣都看上了自己。

  但韓岡也只是心頭一陣激盪,卻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心中反而湧起一絲不快。不是對王厚、王韶的,而是對王安石。

  在他看來。王安石這個做法有些不地道。要是真的看好自己,早就該請人做媒了,章惇就是現成的人選。到了現在他已經是七品朝官,在他頭上的文臣,也就兩三百人而已,這未免就有些勢利了。而且還托王韶做媒,這不是逼著王韶不能再與自家結親嗎?

  「處道,你是不是在王相公那裡說了些什麼?」韓岡突然問道。

  王厚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乾咳了兩聲,旁顧左右。韓岡搖頭嘆氣,看他的樣子,多半是不小心說漏嘴了,要不然就是沒能在王安石面前糊弄過去。

  雖然因為韓岡的前任聘妻,也即是王厚的表妹已經亡於時疫,兩家暫時沒有了姻親聯繫。但這個消息兩邊都沒有向外散播,韓岡甚至為此還告誡過自己的父母。外界都以為韓岡和王韶還是有著親戚關係,所以這一年多來,韓岡身邊也是清淨得很,並沒有人上門來做媒。

  可王安石今次轉託王厚帶信,讓王韶帶他向韓岡提親。要說他不事先打聽一下韓岡有無婚配,那是不可能的。而王厚正好就在眼前,抓過來一文,就把底給露了。

  王厚被韓岡弄得有些尷尬,不快的問著:「愚兄是來問玉昆你的想法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不應該是來問小弟吧?」韓岡又將皮球踢回去,「不知學士是什麼想法?」

  「家嚴不是讓愚兄來問玉昆你嗎?」王厚同樣是一句反問,皮球踢來踢去,就是不肯明說王韶的態度。

  不過對韓岡來說已經足夠了,王厚的反問,讓他的推測得到了確認。

  王韶要是高興王安石這般攔腰一刀,他就直接上門來找韓千六了,幫宰相做媒人,也是與王安石拉近關係的途徑。現在卻是讓兒子來探查韓岡的態度,多半就是不願接受,只是不便推辭。

  王厚沒有去盯著韓岡的表情。他瞭解韓岡,別人是口不對心,而韓岡卻是臉不對心。他的神色變化,向來跟心中想法無關。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這兩句形容韓岡正合適。要不是知道韓岡為人還算正直,不是陰險之輩,這樣的人物肯定是要躲著走的。

  王厚只是在等韓岡的回答。

  「如果是結親,相公家的女兒的確是個上佳的選擇,」韓岡微微一頓,「但我可不想落到沈存中的下場。」

  提起沈括,王厚便忍俊不禁,撲哧一笑:「以玉昆的手段,就算娶了公主,也不至於家裡的葡萄架子會倒。」

  韓岡也是莞爾一笑。葡萄架子的笑話,還是他對王厚說的。

  雖然戰事已經結束,王中正與王厚一起押送木徵去京城後,就只有王厚一人返回。而蔡曚、呂大防等人也早早的離開。但擔任隨軍轉運的沈括,到現在還留在熙河,在經略司任機宜文字一職。韓岡也跟沈括來往頻繁,在學術上都互有見證,不禁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不過隨著對沈括的接觸,他家中的情況韓岡也有所瞭解。

  偶爾去衙門時看見沈括臉上的遮掩不住的指爪淤痕,韓岡不禁感嘆,難怪沈括在歷史上會有那麼大的名聲——娶對了人的緣故。但娶妻在德,能讓丈夫變成哲學家的妻室,韓岡可不想要。

  知道了韓岡的心意,王厚心情便放鬆下來。說起來,他也想跟韓岡能成為姻親,但要怪就得怪他家已經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要是選錯了人,反倒是親家成仇家,

  「看來玉昆是要推掉了。不過宰相家的家教也是不錯的,王小娘子應該不至於像沈存中的渾家那般兇悍。」

  「……這是處道你的想法?!」

  「原本是想著跟玉昆你做姻親的。只嘆現在族中戚里都沒有合適的人選,不過日後你我有了兒女再做親家也不算遲。至於現在,愚兄覺得玉昆你還是先做了宰相的女婿。想想富彥國、馮當世,日後玉昆也是多半能當個宰相的。」

  『原來如此。』韓岡總算是全明白了過來。王韶不想韓岡跟王安石結親,說不定已經存了跟新黨疏遠的心思,但王厚卻另有想法——兒子跟老子想法不一,也是常事。

  不過不管王韶父子怎麼想,婚姻是韓岡自己的事,是韓家而不是王家的事,做主的還是他自己:「此事且等小弟中了進士後,若是連個進士出身都沒有,小弟豈有臉面迎宰相家的女兒入門。」

  一句話將宰相家的提親拖延下去,又過了幾日,終於到了王韶啟程離開熙河的時候了。

  為了給王韶送行,由高遵裕領頭,熙河路中的官員基本上都到了。

  因為王韶的離開,太后親叔暫時還會留在熙河。他將會暫時以兵馬副總管的身份來代管熙河內外軍事。不過武將是不可能在經略使的位置上久居,他很快就會讓賢。除非高遵裕能升到郭逵的那個地位——一任執政之後,地方上的官職都有資格擔任——不然他也只有偶爾才能品嚐一下經略使的味道。

  高遵裕之後,苗授、韓岡領著一路的上百官吏相送。出城列隊的騎兵,輕輕鬆松的就超過了千匹之多,已經遠非舊時可比。

  如今的隴西馬市,每天市馬已經超過了十匹。這可是夏天!一般來說馬市真正開張的時候,都要等到農曆七月之後,也就是秋高馬肥的時節。去年七月末到十月中旬的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平均每天都有四五十匹良馬在隴西馬市中交割,其中能充作戰馬的至少有三分之一。

  城池、官員、將領、士兵,這幾年,王韶所創建的成果,就在這裡。

  駐馬於渭水之濱,回頭望著熙河的山山水水,新任的觀文殿學士瞇起了雙眼。沒有喜怒哀樂的表情,眼神又深深斂起,讓人看不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應該是有些捨不得吧……』

  韓岡心中想著。也許王韶下一次回來,說不定就是熙河路遍地烽火的時候,為了救火而被調回。

  王韶的成事,帶動了天下邊臣的野心。

  章惇收復荊蠻的行動還沒開始,西南夷那邊就又要動手了。朝中遣了一名朝官去了梓州、夔州兩路擔任察訪使,目的就是這兩路不服王化的蠻夷。中書戶房檢正公事,雖然還不是核心,但作為新黨中堅力量的熊本,他被派去西南,可見新黨因為王韶的成功,而再難按奈下建功立業的迫切了。

  王韶為大宋拓土兩千里,真宗以來,邊功以此為首。但也不是沒有後患,不少人都在擔心,自此以後,大宋的周邊將會永無寧日。看到了熙河經略司的成功,意圖倣傚的官員不知凡幾。目標荊湖山蠻的章惇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前往西南、查訪梓州路、夔州路的熊本也是個例子。鎮守河湟、橫山的邊臣,都有可能為了功勛而挑起戰爭。甚至南面的大理、交趾,也都有機會成為下一個熱點。

  好戰必危,如果朝廷不能早早的加以制止,遲早要在邊臣的好大喜功上吃一個大虧的。雖然沒有預言的能力,從記憶中也搜尋不到有關的歷史,但韓岡完全可以從眼下的局面中,推斷出最後的結果。

  不過王韶離開了,熙河的盛宴也暫時結束了。秦鳳轉運司轄下諸軍州的倉囤中,已經沒有多少存糧,就算來接任的經略使有何雄心壯志,也得先等到填肚子的東西能準備好才行。

  高遵裕領眾將王韶送出了十里之外,韓岡親自將王韶又送出十里。舉薦於草莽之中,數年相知之情,他也當多送上一程。

  回頭已經望不到隴西城池,王韶撥馬而回,「遠送千里,終須一別。玉昆你到這裡就停步吧……」

  韓岡洒然一笑,也不惺惺做小兒女態,拱手回應:「半年之後,韓岡將至京城拜見學士。」

  王韶放聲大笑:「就等著玉昆你來。」

  目送著王韶的隊伍遠去,滾滾塵煙漸漸飄散。

  韓岡掉馬回身,向著穿行在山巒之中的渭水上游望去。重鎮隴西,已經隱沒在群山深處。炙烤得火熱的天地之中,一時只有韓岡和他身邊的親兵。

  馬鞭一甩,一聲呵斥,韓岡胯下的戰馬帶著他疾馳而出。奔馬如龍,包順送來的龍駒很快就將他的親兵遠遠的拋到了身後,

  的的的馬蹄聲中,韓岡單人獨騎,向著隴西奔馳而去。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完。

  請期待下一卷,『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0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一章 坐忘渭水岸(上)

  「已是百戰功成,想不到還是緣慳一面。」趙頊抬手推開當面的數支柳條,「朕是皇帝,可想見一次臣子卻是這麼難。好個韓岡,為個解試,竟然連上京詣闕的機會都推了。面承清光難道還比不過一個貢生資格?」

  王韶心中一驚,抬頭向前望了一眼,倒是沒在天子的側臉上看到有何不快的神情。

  御苑之中草木森森,冠蓋如傘,遮擋了午後的豔陽。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雖非江南,但一道白玉欄杆圍起了數畝的小湖,蓮葉覆蓋了半個湖面,清風徐徐,碧綠的荷葉竟也波浪起伏起來。

  君臣二人行走在清風之中,趙頊繼續說著:「說起朕自登基以來,自問可算是勤政。沒有見過一面的朝官,除了廣南兩路的幾個知州以外,也就韓岡一人了。」

  「韓岡為人剛直,不願受非份之賞。」

  「他的脾性,朕也知道。」趙頊點了點頭,道:「橫山縱勝,亦不願居功受賞。當著宰相的面如此說話,世間當真沒有幾個。拯危阻敵,孤身平叛,這樣的功勞都放下了,更是只有一人。」

  「也有小人說韓岡如此是沽名釣譽。」

  「那就多給朕幾個同樣沽名釣譽的……朕手邊正缺這樣的人呢。」趙頊笑笑,帶著王韶走到了一座小橋上,手扶欄杆,「朕雖是看重韓岡,不過若他與卿家一同上京,朕最多也只能給他一個參加禮部試的資格。非是朕吝嗇,實是韓岡功績雖著,可文名不彰。一個進士出身雖不算多重,但也不便賜於他。惹來議論,更對他日後立於朝中不利。朕可是想著將來要大用他的,若是有了汙名,那可就不好辦了。」

  王韶看著身前削瘦背影,心中一驚。雖然他早知趙頊對韓岡很是看重,但聽到這番話,還是心中驚訝不已。但趙頊的話,也是王韶對韓岡的看法:「以韓岡之才,一榜進士當是易如反掌。如若是詩賦以取士,或許還有待商榷。但論起經義策問,他已是出類拔萃。其人之才,不僅僅是治政用兵。」

  「其實若有治政用兵的經濟,學問稍遜其實也無妨。就如薛向,他沒有一個出身,但還不是做到了一路監司,乃至現在的三司使?熙河所用,在朝中,也多得薛向悉力營辦。」趙頊頓了一下,「就是沒出身,也是一樣能為朝中重臣。」

  『但以韓玉昆的年紀和官品,他怎麼可能只想著一路之地,三司之職,而不想著身列宰執班中?』王韶暗自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還記得王卿五年前獻上的平戎策。」趙頊回轉身,同時也轉過了話題,「『夏人比年攻青唐,不能克,萬一克之,必並兵南向,大掠秦、渭之間,牧馬於蘭、會,斷古渭境,盡服南山生羌,西築武勝,遣兵時掠洮、河,則隴、蜀諸郡當盡驚擾』。」

  想不到趙頊竟然還能記得當年獻上的《平戎策》中的內容,但時過境遷,「如今陛下已經不用擔心了。」王韶微一躬身,充滿驕傲的對趙頊說道。

  「乃是卿家之力。」趙頊讚許的點著頭,「『西夏可取。欲取西夏,當先複河湟,則夏人有腹背受敵之憂。』如今木征就擒,董氈亦將降伏。斷西賊右臂之勢已成,就不知何日才能直搗腹心……」

  「陛下……」王韶臉色微變,急忙道:「河州大戰雖勝,但如今秦鳳倉囤已然一空,熙河也須休養生息數載才能自給自足,實在不是向靈夏用兵的時候。」

  「這朕也知道,滅國之戰非是等閒。朕也不會急於一時,多少還有幾年的準備。」趙頊憑欄而望,落在一瓣殘荷上的視線,看著的卻是數千里外的金戈鐵馬,「二十萬不成,六十萬難道還不行嗎?」

  戰國時西秦滅楚之戰。始皇徵詢老將王翦,若以他為將,滅楚須兵幾何。王翦的回答是六十萬。這個數字,幾乎是秦國的舉國之兵。所以始皇,用了另一個只要二十萬兵的將領。但用兵不是購物,價廉者中選。楚國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二十萬秦軍伐楚,便是大敗而歸。最後還是按照了王翦的要求,動員了整整六十萬,方才滅亡了楚國。

  因為新法順利推行的緣故,趙頊對大宋的國力有著足夠的信心。國庫中的倉儲,已經不復趙頊剛剛登基時,讓他手腳冰涼的空曠。只要再等幾年,就能籌備起足夠平滅西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朕今年不過才二十有三,幾年時間,還是等得起……屆時,也少不了要用到卿家的時候。」

  王韶深深一彎腰:「臣當效死。」

  「效死就不必了,朕還等著卿家如今次一般,讓朕能在紫宸殿上受群臣朝賀呢……」

  君臣二人繼續在荷塘邊漫步。趙頊居前,聽著王韶說著些河湟的奇聞異事,不時還追問著兩句。

  李舜舉這時匆匆而來,神色凝重的向趙頊遞上了一份奏報。

  趙頊接過來展開一看,神色也變得沉重起來,眉頭微蹙,輕聲自語:「天下文才十鬥,不意今日又少了一鬥。」

  王韶在後面看不到這份奏報上說的到底是什麼,但從趙頊自言自語中,也能猜出個大概。天下文才十鬥,能獨佔八鬥的是三國時的曹子建【曹植】。而大宋國運昌盛,文運大興,才子大家,車載斗量,再無人能獨佔天下文采大半。而能當得起十一之數的,也就寥寥數人。稍作思量,其人身份便是呼之慾出。

  『歐陽九風流頓盡。』王韶心中一嘆,不無悲涼。他中進士是在嘉祐二年,也正是歐陽修主考的那一科。若非歐陽修一改當時流行的險怪艱澀的文風,他說不定還中不了那個進士。

  「醉翁亭中不見醉翁矣……」趙頊也黯然一嘆,將奏報遞迴給李舜舉:「贈故太子少師歐陽修為太子太師,饋賞依宰相制。命太常禮院定其諡號。至於蔭補等事,待遺表至,再論!」

  ……………………

  此時知太常禮院的是由布衣入官的常秩。歐陽修舊時與常秩最善,曾幾次三番的舉薦於他。雖然後來,因種種事端而疏離。但人去恩仇盡,過去的事,也沒必要再提。

  常秩坐在公廳之中,太常禮院中的眾官坐在下首,聽著草擬諡號的太常博士李清臣道:「太師一生,於教化治道為最多。下官按諡法,道德博聞曰文,當諡之以『文』。」

  「文……」以文臣來說,諡號中得了這個字,已經是了不得褒獎了。常秩想了想,問道:「過往諡『文』者,是為何人?」

  李清臣早已命人查過資料,答道:「國朝諡『文』者,楊億一人而已。唐時諡『文』者,則有韓愈、李翱、權德輿、孫狄。」

  「韓退之倒也罷了。但楊億、李翱、權德輿、孫狄之輩,如何比得了歐陽永叔?」

  「不當用『文』字嗎?」被人否定,李清臣心頭不快,「敢問知院欲諡之何字?」

  「永叔為天下文宗,『文』之一字,當仁不讓,不可改易!然永叔平生好諫諍,所謂『智質有理』,當加一『獻』字,為『文獻』。」

  「文獻迭犯廟諡,不可用!」李清臣立刻否定道。

  「若獻字不可用,則加一『忠』字,為文忠。」常秩似是早有定見,前面被否定掉便立刻提出了另一個方案,「永叔嘗參天下政事,曾進言仁宗,乞早日下詔立皇子,使有明名定分,以安人心。及英宗大行,今上即皇帝位。永叔兩預定策之謀,有安定社稷之功。又曾和裕內外,周旋於兩宮間,迄於英宗之視政。按諡法,『危身奉上』為忠。」

  「且永叔天性正直,心誠洞達。為人明白無所欺隱,不肯曲意順俗,以自求穩便安好。論列是非曲直,分別賢愚不肖,從不避人之怨誹詛疾。忘身履危,以為朝廷立事。『廉方公正』為忠,這四個字,永叔也是當得起的。」

  「諡者,行之跡也;號者,表之功也。永叔一生,道德博聞,危身奉上,廉方公正,這都是有的。諡永叔為文忠,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常秩是歐陽修舊友,說得又甚為有理,眾官點頭之餘,都看向了李清臣。李清臣起身行禮,「不改於文而加之以忠,議者之盡也。清臣其敢不從!」

  歐陽修一代大家,如今天下文士,多以其為宗。不過他雖為三朝重臣,但一生卻從沒有站對過一次,最後落得一身謗言,聲名喪盡。僻居遠州數載,直至今日,才又回到世人的心中。

  當教坊司的花魁們,開始唱起『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的時候,王安石也聽到太常禮院給歐陽修定下的諡號,為故友長嘆之後,也不免黯然,「今日永叔得諡文忠,不知後人如何諡我……」

  曾佈道:「相公匡扶今上,一掃大宋數世積弊。百年之後,何愁不得美諡?!」

  「算了!」王安石灑脫的笑道,「死後萬事皆空。授以何諡,那是他人之事。吾輩論事,只在今生!」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1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一章 坐忘渭水岸(中)

  歐陽修去世消息,驚動了京城,卻還沒有傳到關西。

  離著鎖廳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韓岡此時並沒有著急著趕去秦州,而是安穩坐在渭水之濱的家中。心頭一點也不急,彷彿忘了即將到來的考試。

  他常年不在家中,有機會還想是多陪陪父母妻妾。為官者,別妻子,棄墳墓,遠行數千里,說不準那日就會出現意外。所以孝心要經常表現出來。

  王韶走後,高遵裕如今獨攬大權,但也沒有糊塗到改動王韶定下的規矩,蕭規曹隨的手段並不丟人。若是跟著自己出的意見做了改動,萬一出了意外,高遵裕也擔當不起。

  另外高遵裕的小妾也同樣身懷六甲,算時日,也就在這幾天了。隴西缺名醫,同樣也缺高水平的接生婆,高遵裕遣人已經去秦州請了最好的穩婆過來。

  韓岡已經吩咐過家裡的管家錢明亮:「如果人來了,等她服侍完高價,就把她請到家中來,千萬不要誤了事。」

  坐在家中,韓岡還是很有些不放心,畢竟他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情況。周南和嚴素心是在去年臘月中確診,那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的身子。推算過來,她們的預產期基本上就是在閏七月後半,也就最多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說不定還可能會提前上一點。

  韓岡正推算著日後的變數是,卻有人出來打斷他的思緒了:「官人,承恩村的劉保正來了。」

  司閽的老兵知道劉源在自家官人心中的地位,不會攔著外人一般的將劉源給攔下來,而是將他請進門房坐著,讓打下手的小子,進去通報。

  果然不出意料,裡面很快就傳話出來,『官人請劉保正入內面會。』

  跟隨著韓岡,劉源他們在剛剛結束的河州大戰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攻城拔寨有他們,守衛營壘也有他們,救援危城是他們,追襲殘敵還是他們。比起各路禁軍,只能算是鄉兵的廣銳軍的功績,不在任何一支精銳之下,不論是哪一路的選鋒,都只能勉強跟劉源一眾平起平坐。但到最後,廣銳軍的封賞還是以金銀財帛為主。而且同樣的功勞,比起普通的參戰士兵們來說,都要低上很多。

  不過韓岡看到賞格之後,便當即上書建言。提議道,為了日後能繼續驅用廣銳叛卒為朝廷上陣殺敵,最好是能以地充賞,用熙州、鞏州的荒地,來補充賞賜中不足的部分。

  韓岡的提議,朝廷很快的就批覆下來。如果能讓過去的叛軍老老實實的開荒種田,不論是新黨、舊黨的哪一邊,都不會反對這個方案。而且只要他們將賜予的荒地開墾出三分之一,兩年之後,熙河路一年的稅入中,又將多上過萬石的糧賦。這是惠而不費之舉。

  同時因韓岡之言,本來封賞刻薄的廣銳軍卒得到了土地作為補償。雖然還是荒僻之土,但用心料理個幾年,就是一份上好的基業。所以韓岡的建言之德,更加上他過去的那一樁樁恩德,廣銳軍上下對韓岡都是有著效死之心。

  被小廝一路引到書房,劉源就看見韓岡已經在房內站起來等候。

  連忙行過禮。韓岡就示意劉源坐下,抖了抖拿在手上的禮單,半是感嘆,半是質疑道:「這又是何必?」

  薄薄的禮單上,寫著一行行的金銀綢緞,貴重器皿,還有一些土產,比如皮子,藥材之類的,都是來自左近的山中。韓岡雖然沒有他的表弟那般識貨,但他一眼掃過禮單上羅列下來的禮品,還是知道這些禮物的價值,林林總總加起來快有一千貫了。這份禮,未免太重了一點。

  只聽劉源道:「聽說官人最近要納妾,而且馬上就要有小官人或是小娘子了,我等也想是表一表心意。現在來還算方便,等過些日子熱鬧起來,小人也不便來走動了。」

  韓岡聽了就有幾分欣喜,劉源也算是有心了,知道等到自己納妾或是慶祝得子的時候,不方便出現,就趕在現在來送禮。廣銳軍的這份心意韓岡領了,但禮物他卻不能照單全收。

  「裡面的土產我收下了,至於金銀財帛等物,你還是帶回去吧。下次來也不要帶這麼重的禮,你們的身家我也清楚,這些都是博命來的東西,還是留著自用,也要為日後兒孫留下些本錢。」

  劉源連忙道;「貴重不貴重倒是其次,只是聊表寸心,官人對我等叛逆的恩德難以計算,要不是怕反而連累了官人,下面都要有人擺官人的長生牌位了。這點身外之物有算得了什麼,官人還是收下了吧……」

  「心意我收下來,金銀之物還是不能收。」

  韓岡堅持不要,劉源卻強要留下。最後,韓岡有些不耐煩了,抬眼看了劉源一眼,「怎麼,現在我鎖廳了,說話就不管用了?」

  說話的人雖然是在笑,但劉源已經不寒而慄。對文臣的畏懼,幾十年來已經根深蒂固的刻在他心裡,一次放縱,現在卻更加敬畏。尤其是韓岡,劉源很清楚他的手段和性格,並不因為年齡的差距,敢小看他一星半點。

  「就留下一半如何?」他陪著小心的問道,卻還是不忘要把禮送出去。

  「也罷!也罷!就收一半。」韓岡嘆了口氣。送上門的貴重禮物,不能全收,也不能不收。這送禮收禮的學問,千年前後都是差不多的。

  放下禮單,韓岡問著劉源:「今天就劉源你一個人來城裡?」

  「還有一些小字輩,知道官人正在讀書,不敢來打擾,都跑去看球賽了。」

  「都已經開始了啊……過得還真快。」

  隨著河州大戰的結束,隴西城中的足球聯賽也重新開始。七八月份雖然天熱,但球場上同樣熱火朝天,為了爭奪一年中最為豐厚的回報,每一支球隊都拼盡了氣力。另外,還有私下裡的賭球行為,讓比賽的氣氛更加熱烈。大受歡迎的做法,當然難以禁絕。當然,州衙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背後站著的,可是王、高、韓三家的商行,還有包順、包約、張香兒他們。

  不過前些日子因為開戰的緣故,隴西城這邊的足球聯賽也不得不中止。十幾支球隊中的成員,個個都是身體健壯,孔武有力之輩。不但球技出色,上陣的本事也同樣出色。不論是蕃部還是民間的球隊,一旦徵發令下達,都少不得被徵調起來。現在的比賽,不知沒有有聯賽中斷前表現出來的水平。

  「這一戰下來,也不知少了多少熟面孔。」

  「沒有!沒有!」劉源搖著頭,「一個都沒死!連蕃部那邊都一樣。」

  韓岡愣了一下,「這是什麼緣故?」

  「回官人的話。這些球員,軍中愛他們球技的不知道有多少。今次大戰,全都被安排到了後面,一點損傷都沒有。」

  韓岡哭笑不得,球迷、球星都有了,怎麼就變成跟後世差不多的樣子?

  又說了一陣閒話,劉源帶著韓岡沒有收下的禮物告辭走了。韓岡要讀書應考的事,他當然知道。並不敢久留,只因害怕耽擱韓岡讀書。

  讓人送了劉源出府,韓岡讓人找來了家裡的官家錢明亮。

  「錢明亮,你把劉源留下的禮物撿貴重的送到縣裡去,說是下面的百姓捐給縣學的。說我韓岡做主,讓他給收下。」

  韓岡的吩咐很讓人莫名其妙,但錢明亮並沒有多問,應了一聲就離開了。

  韓岡並不缺錢,他缺的是人脈和根基。雖然他的影響力並不盡僅僅侷限於鞏州、熙州,但他很快就要離開熙河,總得留下些點東西以備將來。

  他現在以劉源的名義給正在修建的縣學捐上幾百貫財貨,這樣日後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安排廣銳軍的子弟進入縣學旁聽。雖然不可能得到朝廷的給俸,日後更不可能有機會做官,但學上幾年後,進縣衙中擔任吏員卻不會有問題。

  韓岡自知他無法控制來如同走馬燈一般來熙河上任的官員,但他有辦法控制衙門中的胥吏,不論是秦州還是鞏州的衙門,他在其中都有人。如果廣銳軍的子弟能進入隴西縣衙中,這座城市的底層,也就被韓家控制在手中。

  即將離開這座城市,即將離開他起步的地方。但並不代表韓岡要放棄在這裡打下的基業。韓千六將會繼續留在熙河,負責屯田之事。與世無爭,只管種地的老父,韓岡不擔心後來者會跟他過不去。如果有人想從韓千六這邊下手,來打擊他韓岡,韓岡不介意讓人知道他的破家絕嗣的匪號是從何而來。

  善男信女四個字,從來都是跟韓岡無緣。想反,窮凶極惡還差不多。雖然看著他臉上的笑容還無影響,但熟悉他的人們,都會立刻給自己準備一個跑路的機會。

  名聲已經傳揚出去,韓岡剩下的就是要穩定現在的大好局面。

  ps:看到有書友說上一章關於諡號的問題說的不對,說諡號『文』很了不得,比文忠要強。單諡更是要比雙諡要好。俺在這裡解釋一下。贈大臣諡號的是朝廷,看的是政治地位,跟後世名望沒半點關係。韓愈、朱熹、王安石的諡號都是文。富弼、歐陽修則都是文忠。

  韓愈不過一個戶部侍郎,朱熹更是卑官。富弼可是三朝宰相,誰能跟他比?而王安石得諡號的時候,都已經是舊黨上臺。舊黨給司馬光的諡號是文正,給王安石的文難道會好過文正?還有,朱熹本來是準備諡號文忠,但因為他的經歷不足以支撐一個忠字,所以才被諡為文。

  在北宋,不存在文比文忠強的情況。出現在宋人筆記中的常秩將文改文忠的故事,只是筆記作者的造謠罷了。北宋後期、南宋前期的筆記小說,這樣的政治謠言有很多。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2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一章 坐忘渭水岸(下)

  雖然韓岡安排了許多,卻也不過是佈局而已。他現在絕大多數時間還是坐在家中靜心讀書,準備到八月初的時候,啟程前往秦州。

  相對於兒子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韓千六就忙碌了許多。他如今是早出晚歸,麥田現在雖然已經收割完畢,但同樣重要的棉田卻快到了收穫的時節。

  今年擴種的二十頃棉田即將成熟,而棉花專用的紡機和織機,也在河州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送到了隴西,現在十幾個高明的木匠正在加班加點的仿製中。今年眼見著就能出布,秦州幾大商號的東家現在不是準備著親自到場,就是已經派了族中最親信的兄弟子侄前來查看。

  兩千畝棉田,足以收穫數萬斤皮棉,全數織成棉布來販賣,純利潤同樣得以萬來計數。種植棉花的利潤如此之高,沒有誰不垂涎三尺?這二十頃地,王、高、韓三家都有份,還有秦州的幾家豪族,幾家一分,就是數千貫的收入。

  人人都知道,單是鞏州就還有上千頃荒地沒有分配。而熙州洮水的幹流和支流河谷,其中肥沃而無人開墾的河谷地,更是足有五六千頃之多。想想棉布現在的利潤,只要能將兩州的荒田開墾出其中十分之一,並種上棉花,那就是上百萬貫的獲利。而以整個大宋的富貴人家對布料的需求,區區幾十萬匹的數量,最多也只會讓販賣的價格打個九折而已。

  自然……那只是美好的前景。不過看到眼下收穫在望的千畝棉田,又有哪人能忍耐得住?

  高遵裕就先一步出動,到城外看了一眼棉田之後,就沒有半點猶豫的親自跑來找韓岡父子。

  大宋社會商業發達,官員們當然也脫不了被世間的風氣所影響。曾公亮、馮京、郭逵,都是有名的精於貨殖之術,陝西、河北的邊境守將,更是不會浪費優越的地理條件。官員借用官船運送私販的貨物十分常見,蘇軾就曾經被栽了一個利用官船販運私鹽的罪名,就是因為查不勝查,最後不了了之。

  自從隴西開始設立榷場,以王韶、高遵裕和韓岡為後臺的三家商行,就壟斷了榷場中的大半民間交易,三家都是因此賺足了錢鈔。現在高遵裕跑來商量賺錢的買賣,當然不是什麼讓人羞愧的事。

  高遵裕進門後,行過禮,便慣熟的大剌剌的坐下,直接對韓岡道:「本不該打擾玉昆,不過這事還得勞動你拿個章程出來。」

  「我那表弟也是高家的女婿,總管這麼說那就是見外了。」

  韓岡看了父親一眼,韓千六便連忙點頭,「三哥說的是,總管太見外了。」

  馮從義娶得是高家的遠支。韓岡跟高遵裕定下來的親事,不是官場上的媾和,而是為了維繫韓、高兩家在鞏州的利益。高家是皇親國戚,不論到了什麼地方那都是跟強龍一般。而靠著韓岡,韓家在鞏州更是已經成為了地頭蛇。利潤最大的蕃貨轉賣,蕃人們都要看著韓岡的面子。

  高遵裕走了,高家和王家的商號也許還能吃得開,但控制權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穩當。而韓岡離開,在鞏州還有韓千六看著,又有隴西療養院為蕃部貴人們治療傷病,人脈關係不斷被加強,怎麼看都不會丟了主控之權。

  而且韓岡在水面下的影響力,高遵裕隱隱約約也知道一點。廣銳軍對韓岡感恩戴德,說不定招招手就能出來一群死士。但想要拿此事出來攻擊韓岡,卻是捕風捉影,不可能找到實證。前日韓岡將廣銳軍送上的賀禮,轉捐給正在建設中的縣學,說是劃清關係也無不可——真實的內情不是外人可以瞭解。

  不過現在重要的還是棉田一事。

  韓岡父子兩人的表態,讓高遵裕滿意的點頭,「這群餓狗,前兩年求著他們來隴西,沒一個肯來的。現在看到棉田有出息了,卻湧過來摘桃子。官府的地,不能就這麼輕易的給人,玉昆你說該如何是好?」

  韓岡暗自冷笑,他都是鎖廳的人了,身上的差遣早就卸掉。而高遵裕如今掌控熙河全域,真要不給人分派荒地,只是他一句話的事而已。

  不過朝廷對於遷移到邊地種田的人家,一直都是持著鼓勵的態度,也有正式的公文。為了充實邊地人口,甚至還下令南方各路,如果有當流三千里的罪犯,那就都發配到熙河路來。高遵裕如果阻止秦州的豪門進場分一杯羹,轉頭就會被捅到京中去。事情鬧大了,太后的面子也別想壓下去。

  所以高遵裕來找韓岡,就是希望在不給人抓到把柄的情況下,堵上外人分大餅的道路。要韓岡為此出個主意。

  但韓岡他可是要把熙河的棉花產業給做大做強,恨不得外人來得越多越好,不可能支持高遵裕意欲獨吞的行為,「棉田不是這麼好開墾的。別看家父種得容易,棉田勢頭長得好。其實論起田壟之事,能比得上家父的不多。先放人進來,虧上幾家再說。」

  「真的有那麼難種?……他們學著來總會吧?」

  「當然也不能讓他們輕易的得了官中的土地去。天子想看到的是熙河人畜興旺的樣子,因而才會同意在路中屯田。分田都要有戶口入籍。總管若是下令,新來人戶分到的土地撂荒超過三分之一,就立刻予以沒收,應該沒人能說不是……這是逼著秦州的那些人不能分佔太多。」

  『這還差不多。』高遵裕點點頭,「這個主意好。」只是他又愁起來,「但我們幾家怎麼辦?」

  不許撂荒,那高家、韓家又能分到多少土地?只要他們一離開,就不能再借用廂軍來代為種地,到時候土地肯定要撂荒不少。

  「不用分地,可以租種官田嘛。能擴大官田的數量,天子也會樂見。為租種的官田借用一下廂軍,就根本算不得什麼。人手足就多租點,人手少就少租點。能將定例的稅賦交上去,租多租少誰會管?只要不拖欠租稅,就算會遭人眼紅,但又有誰敢虎口奪食?」

  韓岡一直都擔心高家因為高遵裕不能在熙河久留,照顧不到太多的產業,會漸漸減少對鞏州的關注。雖然韓岡不能改變朝廷的條令,至少還可以鑽個空子。只要能穩定的租種官田,如此一來,高家肯定是要在鞏州紮根了。若是高家的利益能穩定在鞏州,那麼韓家產業的安全也當能得到保證了。

  高遵裕從韓岡這邊得了建議,雖不是很滿意,可也算勉強過得去了。心情好了一點,喝了一口酸梅涼湯,漫不經意的問著:「近日聽說王介甫託了子純來向玉昆你提親,可有此事?」

  王安石請王韶代為提親一事,韓岡沒有跟父母說,高遵裕突然間問起來,韓千六一聽就嚇了一大跳。「三哥!這事怎麼沒聽你說?!真的假的?!」

  「確有其事。」韓岡點著頭,心如電轉。暗道肯定不是王韶、王厚那邊傳出來的,兩人口風緊,知道的人又少。倒是京城那邊,瞞不住事,多半是誰說走了嘴,傳到了高遵裕這邊。

  「那可要恭喜玉昆你了。」高遵裕笑著拱了拱手,就是不知笑容中有幾分真情實意。

  韓岡連忙搖著頭:「不過那是處道來探口風,學士並沒有正式出面。」他轉對韓千六道,「既然如此,這事孩兒就覺得沒必要多提。」

  「怎麼,宰相家的女婿都不放在眼裡?」高遵裕半瞇起眼睛,似是吃驚的問著。

  「倒也不是,只是想著過上一陣再決定。下官的心思現在都現在舉試上,一時無心於此。婚姻大事,還是等到中了進士後再說。」

  「……是不想事後遭人議論?」

  「也有這番考量在。」韓岡點了點頭,宰相家的準女婿若是考中了進士,肯定會有好事者將卷子弄出來。文人多相忌,是不能指望從他們嘴裡聽到好話的。

  「還是玉昆你想得周全。」

  高遵裕倒也是想把韓岡招做高家的女婿。但他也清楚,韓岡絕不可能答應。跟宰相家結親,能借用岳家積累下來的人脈,只要才能不差,日後高官顯宦是輕而易舉。但與皇親聯姻,對有心宰執的官員來說,卻是他們上升時的阻力,而絕不是助力。能靠著馮從義與韓岡拉上關係,已經很難得了。

  沒了正事,說了兩句閒話,高遵裕就想告辭,總不能太耽擱韓岡的功課。而這時高府那邊卻來了人,急急忙忙的跟高遵裕稟報,說是他的小妾七娘明珠已經要生了。

  韓岡在旁聽了,連忙起身拱手致意,「韓岡恭喜總管。」

  「等生下來再說。」高遵裕雖然有兒有女,孫子都快有了,但多子多福,兒女多了從不是壞事。他哈哈笑著,「過兩日,可就是要恭喜玉昆你了。」

  不過高遵裕的好心情沒有保持多久,到了第二天清早,高遵裕就急匆匆地遣人來找韓岡。高家的總管火燒火燎,對韓岡道,「韓官人,七娘子難產,總管要小人來討個救命的方兒!」

  韓岡怔了一怔,『這是病急亂投醫啊!』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3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二章 一物萬家歡(下)

  聽著房內的哭聲,高遵裕引頸相望。

  很快,產房的大門打開,徐老穩婆的媳婦從門中出來走出來。對他福了一福,「恭喜總管,是個公子。且多虧了韓官人的計策,眼下是母子平安。」

  高遵裕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心頭大石。正了正衣冠,回頭對韓岡道:「為了這小兒,鬧得閤府上下雞飛狗跳,倒讓玉昆見笑了。」

  「情關至親,乃是人之常情。要是今日笑了總管,等到明日,韓岡還不要讓總管笑上兩回?」

  哈哈哈,高遵裕一陣大笑,「玉昆還這麼會說話。」

  笑罷,神色鄭重起來:「今日多勞玉昆,若非玉昆之策,今天就不是喜事而是喪事了……唉,不愧是藥王弟子。」

  韓岡很無奈的搖著頭:「跟藥王無關,下官也無緣見過孫真人。只是用上了一點格物致知的道理,要夾東西不都是用鉗子?既然要將孩兒弄出來,用鉗子作為外力也是最簡單順手的……」

  「哪有這般簡單。」徐老穩婆在旁不滿韓岡的謙虛,「韓官人使人打造的產鉗,老婆子做了幾十年都沒能想到,韓官人卻是一句話的功夫就有了主張。。這產鉗日後不知能救下多少條性命,老婆子這裡要為她們拜謝了。」白髮蒼蒼的老婆子說著,跪下來就要向韓岡行禮。

  韓岡連忙攙起老穩婆,「這可使不得……」

  「玉昆,這事你當得起!」

  韓岡搖了搖頭:「今日只是利用外力,畢竟不如自然之道。用上產鉗之後,母子二人多少會有些問題,說不定日後還有些後患。韓岡哪裡敢居功,還望總管能夠恕罪呢!」

  韓岡的話,讓高遵裕疑惑不解。等他看到抱出來的兒子,才知道韓岡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胎兒是用鉗子夾著頭顱出來,現在頭面上就有印痕。聽韓岡的口氣,日後也許還會有後患,而銀鉗探入體內,產婦的身子肯定也傷到了一點。但徐老穩婆就在旁邊讚不絕口,對韓岡幾乎要頂禮膜拜,讓高遵裕的一點猶疑不翼而飛。

  仔細想想,原來是母子都保不住,現在好歹全活了下來。至於後遺症什麼的,救人的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命保住就成了。就像戰場上的傷兵,必要時為了保命,還得把手腳給鋸掉,事後又有誰能抱怨?

  新得麟兒,寵妾無恙,高遵裕心情大好。只要是今次有份功勞的,都是一份厚賞。兩個穩婆都是加倍賞賜,除了銀錢外,還有二十匹紅羅彩絹,都是數倍於慣例的給穩婆的報酬。而那位銀匠——他姓劉,最後就是他的作品排上了用場——更是高遵裕直接就給賞了五十兩銀。

  而韓岡也對高遵裕道:「這個劉銀匠做事有譜,雖急而不亂——那幾個匠人也不多想想,不經打磨的器物如何能用?——如果做其他事也是這般,倒也值得抬舉他一下。」

  「聽他的口音是蜀人。」高遵裕微微一笑,「蜀地的銀匠果然不同一般。」

  「……也得與漢高同姓方可。」

  兩人對視一眼,又是哈哈大笑起來——就在幾十年前,大宋正有一位來自蜀地,做了太后前夫的劉姓銀匠。不過眼下的這位劉銀匠,倒不可能會有一個能讓天子都看上的渾家。

  韓岡向高遵裕告辭,「既然此間已然無事,韓岡就不敢再打擾總管,先行告辭了。明日再來恭賀總管喜獲麟兒。」

  高遵裕點頭:「也好。等家中少安,我就讓徐婆子和她的兒媳婦去你玉昆府上。」

  回到家中,韓岡先去見了父母,韓千六已經出去了,韓阿李正在家。

  看到兒子回來,韓阿李就問道:「三哥,總管家的明珠怎麼樣了?」

  「母子平安。」韓岡沒問是從哪裡聽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家老娘的耳目從來都不弱,「趕明兒就要準備些禮物送過去了。」

  「嗯,應當如此。」韓阿李點了點頭,「過幾日連著就有素心、南娘和雲娘的三件事,總管那邊多半也是要連送三次禮過來。我們的這一份就不能輕了,省得有人說我們韓家不知禮數。」

  「全憑娘來處置。」韓阿李知人情,韓岡也沒什麼要補充的。這兩年來,家中的人情往來,都是韓阿李來掌管。只是在摸不準對方身份地位的時候,才會徵求一下韓岡的意見。

  正想回書房繼續今天的功課,韓阿李卻叫住他:「三哥,你先別走。聽說明珠今日難產,是三哥你出了主意,滿城裡找工匠。娘倒不明白了,別的倒也罷了,你什麼時候學得這產科的事?」

  「孩兒何曾學過產科?這全是深研格物致知之術的結果。世間儒者只知死讀書,有幾個能知道天下萬事的道理,其實都在聖人之言中。只要肯多看多思多想,醫蔔星相等小道,聞一知十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就儘管扯吧。」韓阿李瞭解兒子,聽了就知道有一半是在胡扯,「當初你拖著不肯納雲娘,也是滿口的道理。」

  「孩兒還真是冤枉。高總管家的明珠都快二十了,今次生產差點都一屍兩命,要是過去孩兒太早收了雲娘,她吃的苦頭只會更甚。」

  「好了,好了,說一句你頂一句。要不是看在你一直對雲娘好的份上,早打斷了你的腿。」韓阿李佯怒著,把韓岡趕了出去。她也拿兒子沒辦法,本來只是隨便抱怨上一句,沒想到這順口的話都能頂回來。

  韓阿李想著該送何等禮給高家,才算不失禮數,而韓岡,則自回自己居住的偏院。

  素心和周南都在正屋中等著韓岡。眼下不敢讓她們動針線——做女紅很是費神——各自拿著一卷載著唐傳奇的《異聞錄》在翻著。

  自家的良人一大早就被高家的人拉著跑了出去,又讓人打聽到是明珠難產,兩女心裡當然有些害怕。嚴素心翻到《鶯鶯傳》後,許久都不翻上一頁。而周南卻把《李娃傳》翻來覆去的看著,也不知看進去多少。

  終於等到韓岡回來的動靜,都同時放下了手上的書卷,「官人,明珠姐姐怎麼樣了?」

  「沒事,沒事……平安得很。」韓岡走過去,將周南和嚴素心一左一右拉倒自己的腿上坐下。壓在膝頭上的重量比起過去沉了不少,但豐腴的彈性,卻也更上一層樓。

  兩手按在高高挺起的肚子上,感受著自家兒女在裡面的動作,韓岡把今天自己的功勞毫不掩飾的都說了出來。他知道,這個時候,就要安著兩女的心,不能讓她們感到害怕。

  而周南和嚴素心在吃驚之餘,卻也當真安心了不少。有著這樣的夫君,那真是想出事都難。

  第二天,徐穩婆就被高遵裕送了過來,她的媳婦則暫時留在高府,看護剛剛生產過的明珠,還要兩日才能過來。

  見到韓岡,老婆子就又要躬身下拜。韓岡讓人將她攙扶起,「徐婆婆不需多禮,過兩日還要勞煩到你。」

  「官人放心,老婆子當是要盡心盡力,不會疏忽半點。」

  依了韓岡的吩咐,徐穩婆被領到客房去安住。老婆子被人帶出去的時候,尤念叨著藥王弟子、藥王弟子。韓岡聽著一笑,今日之後,他這個身份就越發的坐得穩當了。而這等民間的傳言也用不著堵,只要在官場上的公開場合加以否定就行了。

  頭仰靠著椅背,韓岡。他既然來到這個時代,免不了要將千年後的事物提前到此時。一般來說,肯定是想到火槍大砲。但韓岡不這樣想。火槍大砲要有,但不用急,大宋一時半會兒倒不了,等他到了合適的位置上,自然會拿出來,將功勞名望都賺足了。

  韓岡現在要的是聲望,缺的也是聲望。

  聲望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實實在在的。造出火槍大砲,百姓們不知道有何意義,一開始只能讓少數人能知道其中的功效。但一個藥王弟子,加上神乎其神的事蹟,就能讓韓岡這個名字傳遍天下人的耳朵裡。而醫學上的名望,也不會惹起朝廷忌憚,韓岡並不要擔心,人人皆知韓玉昆後,會給他帶來什麼不利的影響。

  閏七月的月底,周南先有了動靜,因為保養得宜,而且又是因為自幼習舞,體質很好,很快就順產了一個女兒。儘管不是兒子,但韓岡豈會在乎?抱著女兒愛不釋手的樣子,倒讓有些擔驚受怕的周南心情好了起來。

  只過了兩天,嚴素心也生了,這次卻是個兒子。

  數日之間,兒女皆備。韓父韓母喜不自禁,而韓岡也是興奮得幾乎難以自抑。而各方聽到韓岡有了子嗣,陸續送上門來的賀禮,堆得堂屋中都站不住腳。

  韓雲娘忙碌之中,也為周南、素心感到欣喜。但看到被眾星捧月圍著的兩女,她的心中也不免一陣落寞。悄悄的出了擁擠的堂屋,剛剛拐過屋角,卻被人一把攬過。

  一頭撞進結實的胸膛,少女驚駭欲叫。但一抬頭,映入眼簾的卻是心中最掛念的那個人的微笑,「三哥哥?!」

  韓岡摟著纖巧的柔嫩嬌軀,溫聲說道:「等我得了貢生回來,就將你迎進門。」

  韓雲娘輕輕嗯了一聲,將頭埋在韓岡的懷裡。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4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三章 參商稻粱計(上)

  八月的秦州,平靜得緊。

  沒有外擾,沒有內憂。風調雨順的太平日子,除了樹上的知了不停聲的在叫著,就沒有別的讓人煩心的事了。

  可知州沈起卻是煩躁得腦門上、臉頰上都生了一片疙瘩。聽著單調的蟬鳴,他恨不得像京中的殿帥宋守約一樣,命人將衙門裡的大樹上的秋蟬全都給打掉,好讓自家的耳邊能得一點清淨。

  這兩年來,他無大功,無大過。沒在熙河戰事中撈到便宜,但也沒有被西賊所敗,而吃到苦頭。前日的德順軍被困,籠竿城既然未破,那他也就沒有什麼罪名。

  安安穩穩,和平安定,這是秦州的三十萬大宋子民夢寐以求的生活。

  不過這樣的安穩,正是沈起所不想看到的。

  涇原路的蔡挺走了,在京中做了樞密副使;熙河路的王韶也走了,在京中轉眼就要做上樞密副使。

  就他沈起還在這裡!

  看著臨近兩路的主帥一個個飛黃騰達,沈起心急如焚。喝到嘴裡的涼茶,壓不下心頭的焦躁。遮在頭頂上的樹蔭,只能擋住秋老虎一般的熾烈陽光。

  身為邊臣,求著盼著的就是軍功,要不然他眼巴巴的跑到西北來吃什麼苦?!

  這鬼地方,春天沙塵,夏天暑熱,秋時就要防備著西賊,冬天又冷得厲害。哪比得上東京城的安逸?就算不能留在京中,以他的身份地位,求個江南美地的差遣也非難事。

  可他就是貪著潑天的功勞來到了秦州,只盼望著能在此地沾一點韓稚圭的福運,能讓他大展拳腳一番。

  可惜的是,李師中和郭逵都沒能從王韶手上分到的功勞,他同樣沒有能得到。

  河湟那麼大的一塊餅,熙河路上下吃得差點撐死,卻一點也不留給外人。

  王韶當了執政,高遵裕成了貴官,韓岡像甩狗屎一般將羅兀、咸陽的功勞全都扔了,還照樣升到朝官上——國子監博士!從七品!還有那苗授、王舜臣、王厚、傅勍、趙隆,全都加官進爵,一個個彷彿是腰肋下綁了開封李家的煙火,點了火後就直往天上衝,

  而秦州上下,則幾乎都要餓死。

  錢糧都支援了熙河去,但熙河還是吵著說不夠,沈起連續兩年的考績也就是中平。而張守約那邊又有多久沒陞官了?景思立好不容易搶到一個參加河州大戰的位置,偏偏還戰死了!整整兩千秦鳳精銳,全都成就了禹臧、仁多兩家名聲。就一個王存得了個堅守城池的功勞,但退敵的首功還給王舜臣拿走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沈起幾十年來,讀了那麼多遍聖賢書,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覺得聖人說得話當真是太有道理了!

  站起身,圍著院中的老槐繞起了圈子。沈起一身薄紗外袍,背後卻都被汗水濕透了。兩個侍妾給他打著扇子,都沒讓他少流點煩出來的熱汗。

  眼下秦州是打不起來了。會州、會州,秦州北面的會州,柔狼山以南的這一片地,若是打下來,離著興慶府就沒多遠了。可眼下常平倉中也沒多少存糧,天子更不會支持任何冒險的行為。

  沈起的腳步停住。

  但熙河卻還有機會,湟水之濱的董氈不過是將一個拖油瓶送到了鞏州蕃學,並沒有表現出讓人滿意的恭順之心。而北面的蘭州,也同樣被併不順服的禹臧家控制著。

  王韶現在離開了熙河,而高遵裕又做不了熙河主帥。如果能搶到這個位置,即便只能派人試探,他都有辦法讓一場斥候間的戰鬥,變成連綿一路的血戰。到那時,就是他建功立業的機會了。

  ……嗯……不是他為了自己的加官晉爵而妄開邊釁,實在是那些吐蕃蕃人不可相信,應當剿之而後快。安定了吐蕃人之後,才好北上興慶,平滅西夏。

  主意已定。

  接下來,沈起要考慮的就是,該如何得到熙河經略這個位子。

  『該走誰的門路呢?』

  這是個問題。

  ……………………

  再有十天,秦鳳轉運使路中報名參加今科鎖廳試的官員們,此時已經到得七七八八,或前或後的到了轉運司衙門這裡報了到。算到最後,就只剩韓岡一人未至。

  「韓岡是不是不敢來了?」蔡曚冷言冷語。他在秦鳳轉運司的時間不多了,已經有消息說,要將其調任到蜀中或是荊湖去。

  「大概是有事絆著了。」年初的時候,也就是河州大戰期間,蔡延慶在隴西待了不短的時間,多多少少知道一點有關韓岡的情報。「聽說他的兩個小妾都有孕在身,說不定現下正在等著。」

  「原來是個貪戀女色的巫蠱之徒罷了。」蔡曚冷笑了兩聲。

  「韓岡若是只有這麼簡單,如何能屢立功勛?運判還是不要隨意臆測。」

  「韓岡擅長捧拍之術,若非如此,如何能三天兩頭的陞官。」

  「蔡曚!」

  蔡延慶直接叫著僚屬的姓名,眼神冷冽。在士大夫的交往中,如果當面直接叫著對方的名諱,那就是很嚴厲的叱責了。

  蔡曚神色也變了,嘿嘿冷笑起來:「轉運這般維護韓岡,難道是想著接王韶的手?!」

  『這個時候怎麼就聰明起來了?』蔡延慶皺起眉。他的確有意接手熙河經略司,轉運之功,絕對比不上一路統帥的功勞。但要想得到這個位置,就必須讓天子點頭。這其中,王韶等一眾熙河官員的發言權將會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只是他口中不能承認:「熙河經略由誰接手,那是天子和政事堂考慮的事。運判未免想得太多了!」

  「究竟如何,各自心知。」蔡曚起身,向著蔡延慶一拱手,「下官尚有他事,先行告辭。」

  臨走出門時,他又回頭,「下官既然同判鎖廳試,就不會任憑一個濫竽充數之輩混跡於朝堂之上。朝廷掄才大典,也容不得有人將私相授受。」

  「運判說的是,自當如此。」蔡延慶,

  蔡曚狠狠的一甩袖袍,轉身離開。

  蔡曚也只有在這個場合,才有機會為難韓岡。出了鎖廳試之後,官品已在蔡曚之上的韓岡,根本都不必用眼角瞥他一下。

  蔡延慶抿起了嘴。如果給蔡曚壞了事,為了一個貢生資格而跟韓岡結下了仇怨,那還真是冤枉到了極點。

  韓岡此人,終究不是池中之物。就算能在這裡給他一個絆子,終究也不可能攔住他一輩子。這樣的人才,遲早要升上去的。瘋了才會與他結下這樣的死仇。

  何況韓岡的才學並不差,只是與所有的陝西士子一樣,拙於詩賦罷了。駐紮在隴西,參加河州大戰的時候,蔡延慶與韓岡就有過幾次深談。

  從談話的過程中,能看得出韓岡在經義之上浸淫甚深,並未辱沒張橫渠的名聲。而策問更不必說,見識、眼光就已經決定了他寫出的策問的水平,只要稍稍注意一下文字,到了禮部試和殿試時,都不會輸給任何人。

  與其他一同參加鎖廳試的官員的平均水準,韓岡要在鎖廳試上得一貢生,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如果蔡曚想在其間下黑手,多半會是落到作繭自縛的笑話。

  『不如就這麼做好了』

  蔡延慶沒有干涉蔡曚的意思,讓他自去鬧笑話。鬧得大了,他蔡延慶再出手相助,這個人情當要賣足!

  ……………………

  辭別了父母,辭別了兩個最為親近的妾室,與照看兩個孩兒的雲娘打了個招呼,韓岡便啟程上路。

  從隴西到秦州的兩百里地,韓岡只待了兩個伴當。熙河經略司中上下,有上百個職位,但其中就是沒有一個參加鎖廳試,好跟他一起同行。

  韓岡的博聞多才,在熙河十分的有名。一聽說他要參加鎖廳試,原本有心的都各自散了,就沒人敢去跟他爭位置。鎖廳試失敗的後果,他們承受不。

  一路來到秦州,韓岡在西門前亮出了身份,守門的城門官連忙將他送進了城中。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到這座邊陲要郡,韓岡走在路上,都在對比著記憶中的城市和現實的差別。一直走到城中央的衙門前,與幾個的沒有功名的讀書人擦肩而過。

  韓岡並沒有打算在外面找地方住,他家就在秦州城中,那間小院雖然不大,但佈置也足見匠師心中丘壑,不是等閒的人物。

  喚了一名伴當將行李送到自家的舊院,韓岡自己仰頭而入。同時參加鎖廳試的只有區區在內的十來個人,其中還有一張很熟悉的面孔。

  慕容武已經有了明經的出身,但他有著更高一層的心思。一看到慕容武,韓岡就會記起他曾經見過一面,就當即魂歸道山的鳳翔知府李譯,那個傢伙還真不關他韓岡的事,完全是被疾病打到的。

  「思文兄,好久不見!」韓岡上前打著招呼。

  「原來是玉昆!」慕容武驚喜無比,他一直都在等著韓岡,現在終於可以說上些話來。他立刻跨前兩步,親熱的拉著韓岡的手,「你可終於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5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三章 參商稻粱計(中)

  鳳翔府天興縣主簿拉著韓岡的手,親熱無比:「舊歲一別,兩載倏忽而過。不意這一別之後,玉昆都已經是名滿天下了。」

  「思文兄太誇讚了,小弟只是薄有微名,僥倖而已。」韓岡謙虛著,「前日收到信函,知悉思文兄也將參加鎖廳試,小弟可是驚喜不已,今次上京可是有伴了。」

  慕容武哈哈笑道:「多蒙玉昆吉言。」

  韓岡陪著笑了兩聲,又問道:「只是思文兄已經一榜明經,不知怎麼有心再來考上一次進士?」

  慕容武已經有了明經的身份,也算是個出身,只比進士差上一等而已。韓岡對此是有點驚訝,基本上沒聽過考了明經之後,再去考進士的。

  慕容武嘆了口氣:「今次的機會難得啊。詩賦改經義,南方人措手不及。如果這一科趕不上,日後根本就不會再有如此好的機會。愚兄當年就是因為詩賦不成,才選了明經。如今進士科改考經義,當然得搏上一搏。」

  他衝著從轉運衙門中出來的幾位官員呶呶嘴,輕聲道:「若在平日裡,哪一科都不會有這麼多現任官鎖廳。可今科不同。不包括玉昆你和愚兄,另外的十三人中,還有四個是辭了正當任差遣的。」

  「原來如此!」韓岡點點頭。

  這世上還是聰明人多,科舉科目改換的這點關節,他能看得出,其他人當然也能看得出來。不論是參加鎖廳試的人數,還是其中的現任官的比例,應當都是遠勝過往的一次。

  慕容武猶在嘆著:「現在都是在賭了。一個差遣得來不易,今日辭了,下一次再輪上,就不只是猴年馬月了。但如若得中進士,那情況可就不同了。」

  韓岡默然點頭。天下文官兩萬,但京朝官只佔十一,而官場上的進士,也僅有兩千人。這兩個十分之一,基本上就是重合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京朝官不是進士,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進士不是京朝官。

  一般來說,只要中了進士,升了京官,差遣就不會缺。

  故而慕容武就豔羨的對韓岡道:「選人畢竟不比京朝官。玉昆你到政事堂走一趟,當場就是個差遣,挑三揀四都沒問題。我等選人,就只能在流內銓外守闕了。」

  「以思文兄之才,日後一榜進士,京官朝官也是等閒。」

  慕容武陪著韓岡往裡走。迎面而來的官員中,有不少人認識韓岡,就算沒見過,聽著身邊同伴提醒,也都知道名聞關西的韓玉昆來了。

  韓岡的晉陞速度讓人匪夷所思。向他投來的羨慕、嫉妒的眼神,也是韓岡所見慣的。但該有的禮數,這些眼神的主人卻沒有一個敢缺。韓岡的官品,眼下在轉運副使剛剛離任的秦鳳轉運司中,也只有蔡延慶高過他一頭,就連轉運判官蔡曚都已在韓岡之下。這樣的身份,沒幾個敢於在禮節上有所疏失不敬。

  與這群官員行禮問候,一番紛擾之後,韓岡方才脫身出來。

  剛剛轉上一條長廊,無巧不巧的,蔡曚正好帶了數人,面對面的走了過來。

  與韓岡對上眼,蔡曚便停下了腳步。

  從品級論,蔡曚低於韓岡,不至於要避道,但先行行禮卻是應當的。但蔡曚站著沒動,而韓岡停了一下,便主動上前拱手:「韓岡見過運判。」

  見韓岡先有動作,蔡曚這才板著臉,回了一禮,就逕自揚長而去。

  看著蔡曚走遠,慕容武便道,「不是聽說玉昆你跟他不和嗎?怎麼還對他先行禮!」

  「既是鎖廳試同知,禮法上已是吾等師長,自是要讓上一讓……前面思文兄推著小弟,難道不是在提醒嗎?」

  慕容武呵呵兩聲,笑而不語。

  參加科舉,主考官與考生之間,理所當然有著師生之誼——也就是所謂的座師、門生的關係。在唐代,甚至有著傳衣缽的說法。雖然本朝的太祖皇帝因為不喜官員結黨,在禮部試之上,又設立了殿試,所有的進士,便都成了天子門生。不過在下面的貢舉中,卻並沒有嚴令禁止這樣的師生關係——因為並不需要。貢生中不了進士,第二次就要重考,無法穩定下來的師生關係,朝廷也不需要顧忌。

  只是這個名分依然存在,韓岡儘管根本就看不起蔡曚,還在熙河的時候,他還將蔡曚壓得束手無策,一點面子也不給。但換成是眼下的情況,他卻不會做些壞名聲的事。何況遵守一下世間通行的習慣,也不會掉塊肉。

  而就在長廊外側的庭園裡,被幾株鬱鬱蔥蔥的桂樹擋在後面的涼亭中,一人收回視線,「官位在他這個年紀,已經算是絕高,卻難得還如此守禮,你那個運判就差多了……張橫渠還真會教徒弟。」

  蔡延慶笑了,意味深長的道:「若非如此,韓岡哪能得到如此多人的看重?」

  與蔡延慶對坐在涼亭中的那人有些蒼老,年歲五六十的樣子,但一對眼神卻是犀利深刻,彷彿能穿透人心。如果這等眼神用到審案上,一掃之下,被審的賊人怕是要汗出如漿了。

  他盯著手中的酒杯:「不管是真心守禮,還是虛飾而為,能做出來就是好的,不必求全責備。」

  「……公佐還是這般寬厚!鳳翔府上下有福了。」蔡延慶笑著舉杯致意,不以為忤。

  老者捏著酒杯:「韓玉昆應是來報到的,仲速你不去見一見他?」

  「不必。雖說鎖廳試沒有什麼可避諱的,但是見面還是事後再說吧。」

  「說的也是。」老者一笑,遂舉杯與其相和,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

  ……………………

  韓岡去了轉運司衙門,只跟蔡曚打了個照面,並沒見到轉運使蔡延慶。他從衙門裡小吏口中,打聽到蔡延慶是跟來訪的新任鳳翔知府蘇采喝酒去了。真不知道,蘇采不去接任,跑到秦州來作甚?而沒能見到主考官,當然是個遺憾,但登記下名字也已經足夠。

  要知道,如果是禮部試或是地方軍州中的貢舉,考生根本都不能事先面見出題的主考官,以防考題事前洩露。只有鎖廳試,在事前才會管得鬆一些——因為在這項考試上作弊根本沒有意義。

  就算能在鎖廳試上矇混了過去,到了京中的禮部試上,照樣折戟沉沙。而且連續幾次應考不中後的特奏名得官,對參加鎖廳試的官員們並沒有任何用處,他們求得就是一個進士出身,而不是普通書生要的進士背後的做官資格。如此一來,對鎖廳試的約束之寬鬆自是理所當然。

  不過去轉運司走了一趟,好歹見到了一個同學,同時也瞭解到了一點參加鎖廳試的考生們的情報。今次參加鎖廳試的總共有十五人,按照十中選三的比例,入貢的名額有四個——這裡面沒有四捨五入的說法。

  「能放下到手的差遣而參加舉試,那四人當是有些自信的。至於其餘幾個,就不用太在意了,大半是參加過前科的老面孔,只是來湊趣的。」

  從衙門中離開,慕容武依然跟韓岡同行。

  秦州的貢舉也就在這兩日,街巷上的士子多了許多,他們多半是借住在寺廟中,而有錢的,則是進了好一點的客棧。不過韓岡就沒必要去擠寺廟或是客棧了,而是直接邀請慕容武,到他過去住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的舊宅中。

  慕容武當然不會拒絕,在街口分了手,準備回去收拾行李,韓岡則是派了剩下的一個伴當跟著去,也好帶路。

  韓岡當先回到舊宅,正廳中就是擺放一堆禮物。聽著事先帶著行禮回來的伴當的彙報,這是秦州的幾大商號知道韓岡要來參加貢舉,天天派人守在門外。一等伴當回來,聽到准信,就立刻送上了各色禮品。

  韓岡低頭看著禮單,琳瑯滿目的倒也有著不少貴重的東西。商人重利,送得東西多了,要得回報當然更多。隨手就將禮單遞給伴當,「造冊後就收起來,不要弄混了。」

  在考試之前,韓岡無心於這些商人打交道。而商人們也很識趣,也不在這時候打擾韓岡。

  與慕容武在家中一起讀書。幾日功夫,就一晃而過。轉眼之間,就到了考試的日子了。

  坐在轉運司的偏廳中,十幾張桌案整齊的擺著。韓岡等十五名參加考試的官員,都已經就位。

  只有十五名考生的鎖廳試,並不需要什麼參詳官、封彌官,如同禮部試那般林林總總幾十名考官,蔡延慶和蔡曚直接擔任了正考官和覆考官,題目也是兩人所出。

  考卷都是印發好的,書寫姓名、籍貫都有規定的地方。因為官場上用的空白公文,有許多也都是事先印好的,需要用時,就直接填空。習慣了的官員們,也不需要人提醒,自己就將姓名、籍貫填好。

  題目張榜而出。其中有經義十道,加上策問一道。

  不需糾纏日久,一天之內就這場考試解決。

  跟上京後的禮部試一樣,地方上的舉試同樣要糊名謄卷。也就是將考生的姓名掩蓋,再讓吏員將之謄抄。考官是看著謄抄後的副本。這是以防考官與考生私下串通。鎖廳試管束雖不嚴格,但必要的程序卻不會少。

  但蔡曚有十足的自信,就算所有考場上的吏員都是蔡延慶親自挑選,但他依然有把握將韓岡的卷子給認出來!

  確認了考生身份,要悄悄的將之黜落,那就不是很難了。

  陰陰笑了起來,他就等著考生們最後交卷。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6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三章 參商稻粱計(下)

  對於第一次參加地方舉試的士子們來說,解試,就是他們踏上官員之路的第一道關口。拿起筆時,總有些心驚膽顫,生怕有哪裡錯漏。

  平日裡只是讀書,哪裡有挑戰這等事關命運的關口的經驗?往往就會不知所措,腦袋裡的文字,全都不翼而飛。許多士子,都是經過了幾次考試之後,有了足夠的經驗,能在考場上充分發揮自己的實力,這樣才考上了一個貢生。

  但對於韓岡而言,他經歷得已經太多了。生死線上都走了幾個來回,這點小場面根本算不得什麼。

  何況他還有援軍——儘管沒有事先溝通過。

  這一場考試,主考官蔡延慶是個關鍵,他掌握著韓岡今次考試的結果。如果蔡延慶前面見了他,情況反而危險。沒有見面,就足見今次的主考官有著避嫌的心思——如果在取了韓岡,被人揭發兩人考前見過面,不管其他考生有沒有被蔡延慶接見過,那就是黃泥落到褲襠裡,怎麼都說不清了。

  現在韓岡就能確信,蔡延慶不會在今次的考試中跟自家過不去。

  而且他韓岡的身份其實就已經確定了,只要蔡延慶不糊塗,就不會故意使絆子。更要壓制蔡曚,省得被連累到。只要蔡延慶這個主考不使壞,在秦鳳路這個偏僻之地的一次寬鬆已極的小考中,取得前四名的成績,韓岡還是有著足夠的自信。

  眼前的這份考卷的難度,對韓岡來說並不算高。為他量身定做的策問就不用提了,那是十道經義,雖然是有難有易,但難的題目都在論語等韓岡較為熟悉的經典上。而他感到棘手的易經,題目卻是『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之類的段落。

  韓岡對經義浸淫頗深,甚至完全放棄了詩賦之道。而不像其他士子,就算明知今科之後,進士試已經改為經義策問,卻還是要兼習詩賦,以免在與其他士人的交流中變成笑柄——慕容武就是如此。但韓岡卻是踏上一條路後,就一意精進,全部旁顧,真要算起來,他這三年放在經義上的時間,不見得就比慕容武或是廳中的其他考生,少上多少。

  胸有成竹,韓岡動起筆來當然如有神助,一行行端正的蠅頭小楷出現在答捲上,沒有半點遲鈍或磕絆。

  就在韓岡開始考試的時候,兩個考官都沒有留在廳中。要是不經意中看到了考生的試卷,那就有串通作弊的嫌疑。有七八個老成的小吏在裡面看著,進來前也檢查過是否有夾帶。

  大約兩個時辰後,考生先後交卷,各自離開。而到了第四個時辰,最後一名考生收起了筆。

  蔡曚和蔡延慶仍都在候著,到了夜中,一疊重新謄抄好的試卷副本,放到了他們的面前。

  「轉運、運判,經義的卷子已經謄抄完了。策問的卷子過一陣就送上。」

  小吏恭聲在兩人身前說著。

  蔡曚也不跟蔡延慶多話,直接把卷子當先拿過來翻看。他是第一道關口,而蔡延慶是最後拍板的。

  經義不同於策問,答案都在書上,考得就是對儒家經典的熟悉情況。十五份卷子,一個時辰不到就已經批完。有的是圈,有的是鉤。好的多加幾圈,最差的,則是鉤掉後,又劃上一個叉。排好了自己擬定的名次順序,蔡曚就將卷子傳給了蔡延慶。

  蔡延慶接了過去,只翻了幾翻,就把其中的一張挑了出來,對蔡曚道:「這一份未免放得太后面了吧?」

  蔡曚面現冷笑,蔡延慶果然還是看出來了。但他也無所謂,一切早有準備。隨手在卷子上點了兩條,都是易經的題目,「轉運請看這兩條,可是符合先聖之言?」

  『當然不符,因為這是張橫渠的一家之言。』

  張載在洛陽坐虎皮講易時,曾經被他的兩個表侄奪了位子,沒有繼續開講下去。但在易經上,他還是有所發明,鑽研頗深。這份卷子上的答案,跟儒家先賢全然不同,但卻分明是張載的學說。

  蔡延慶當然知道,他還知道這是誰的卷子,「先聖無釋義,註解皆是後人所撰。這份卷子雖然別出新意,但未必沒有道理。」

  「其餘被黜落的卷子,他們的答案難道也是未必沒有道理?」蔡曚反問著。

  蔡曚拿著張載與《五經正義》釋義不同的地方來出題,就是為了要確認韓岡的所在,並且將之黜落。與只考策問的殿試不同,在地方解試中,經義的順位在策問之前。如果經義不過關,策問寫得再好也沒用。

  不過蔡曚並沒有將被挑出來的這一份卷子,肆無忌憚的列為最後一名。這份卷子上,除了有關易經的兩條外,其他八條其實都沒有什麼問題。而排在五、六、七位的三人,其實都是對了八條,所以就被列為第八。

  蔡延慶不說話,卻去翻了翻前面四名的卷子。一看之下,就指著第四名的卷子,「這一句不通吧,怎麼能算對?」

  要挑刺很容易,就算是十題十中格、被列為第一的卷子,也不是每個字都跟書本上一樣。而要在對了九條的第三名和第四名中找出一個毛病,將他們與後面的四名降為一個等級,並不是什麼難事。

  蔡曚的語氣變得深沉起來:「下官覺得這個答案只是略有不同而已,本意還是符合聖人之言。」

  蔡延慶搖著頭:「還是偏了一點,不能算中格。」他將方纔惹起爭議的第八位的卷子抽出,放到第四名的位置上,「反倒是這一份,應該放在前面。」

  蔡曚沒有再爭論下去,此時下面謄抄文字的胥吏已經將一疊策問卷子送了上來。

  策問的題目是蔡延慶出的,是以河湟為題。在這方面,韓岡自然是當仁不讓的專家。寫出來鞭辟入裡,深刻入骨,而其他十幾份卷子,就明顯的顯得膚淺了許多。

  雖然一眼就能看出哪一份是出自韓岡的手筆,但在這份卷子上,蔡曚就不敢將之丟到後面,只能放在第一。差距實在太大了,想做手腳都難。而且前面的經義卷的爭執,就已經足以讓韓岡和蔡延慶都惹上一身麻煩。

  只要考完之後,私下裡把蔡延慶將韓岡經義卷的名次上提的情況,模模糊糊的透露出去,沒有被取中的考生肯定都會認為自己是被刷落的那一個。

  情重關己,被刷落的人必然跳出來鬧事。到時候,蔡延慶和韓岡將功名私相授受的罪名,就可以彰之天下——若有人質疑,只要看看蔡延慶出的題目就知道了。

  韓岡如今身份地位已經不同舊時,要攔著他很難。但要壞了他的名聲,順便讓蔡延慶跌個跟頭,蔡曚做起來卻是輕而易舉。

  同時要知道,在禦史台中,不是沒有膽子大的!

  ——韓岡究竟有多遭人嫉妒,蔡曚更是再清楚不過。

  蔡延慶慢慢的讀著眼前的策問。蔡曚的想法他一清二楚,但他才不在乎。他拉了韓岡一把那又怎麼樣,天子難道會為這點小事而把韓岡的貢生資格給刷掉?

  開什麼玩笑,韓岡可是功臣!

  蔡延慶早想好了前後應對。為了熙河經略使的位置,付出些代價也是應當的。蔡曚把事情給鬧大了,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這樣一來,韓岡就必須要承他的人情。

  作為熙河路實質上的第三號人物,從一開始就跟著王韶,胼手胝足的將大宋最年輕的一個經略安撫使路拉扯起來的韓岡,他在天子面前的發言權絕對不低。

  而他蔡延慶,就只要韓岡在御前為自己說上一句話就夠了。

  策問看完,最後的名次就按照蔡延慶的意思定下了。蔡曚並沒有爭辯,他就等著發榜後,將流言放出去。

  考生們的正卷被拿了過來。接下來,要檢查卷子上有無錯字、別字,還要確定有無犯雜諱——犯了諱的卷子就會直接黜落,沒有容情的餘地。

  找出第四名的正卷,拆開蒙在上面的厚紙,最右側被蒙起的考生個人資料一欄,映入兩人的眼中。

  「慕容武?!」

  連蔡延慶都驚得差點要叫起來,『怎麼不是韓岡!?』

  蔡曚臉色大變,刷刷刷的連拆十數份,但後面的卷子中,韓岡的名字都沒有出現。

  蔡曚的手抖了起來,蔡延慶的臉也泛起苦笑。

  向前拆看,第三名不是,第二名也不是。

  而排在頭名的那一份,在姓名一欄中,赫然寫著『韓岡』二字。

  蔡曚顫著手,拿起那份卷子,工整的三館楷書中鋒芒內蘊,已是有著大家的風範,想從卷面扣分,卻做不到。他又一個一個字的扣著,也找不到一個錯字、別字、或是犯雜諱的地方。

  轉運判官的臉色變得又紅又青。

  蔡延慶低聲輕笑,笑聲漸漸的放大,到最後一直笑道快要喘不過氣來,「好個韓岡!好個韓岡!……經義、策問竟然皆是第一!這一下,名次該定下了吧?」

  ……………………

  「為什麼玉昆你沒按著先生的主張答題?!」

  就在兩位考官批改考卷的同一時刻,正在韓家,與韓岡對答案的慕容武驚問著,聲音中有些困惑,更有些不滿。

  「權變而已。」韓岡答得輕描淡寫。

  當師長的教導和現實相衝撞時,韓岡可不會如這個時代的士子們那般糾結。在這方面,他依然保持著千年後的作風。

  標準答案必須要遵循,即便是自己不認同,即便是錯的,但終究還是標準答案。

  前生所經歷過的幾百次考試,讓韓岡知道該如何選擇。

  「凡事有經有權嘛……」他輕鬆的笑著。

  易經過多的經義卷有問題,以河湟為題的策問卷同樣有問題。以韓岡的才智,還有事前的心理準備,他當然看得來。但不管出題的人有什麼盤算,他只要做好自己的考題就夠了。

  韓岡只要一個貢生的資格。

  如今,他已經到手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7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四章 秋來暮色寒(上)

  秦州本州的解試方才開始,鎖廳試的成績就已經張榜而出。

  策問和經義皆是第一,韓岡的名次就在蔡曚的自作聰明之下,首冠鼇山。轉運司八字牆的貼榜處,韓岡的大名高掛於上,而慕容武的名字陪敬末座。

  「恭喜玉昆。」

  「同喜同喜。」

  韓岡和慕容武互致一禮。韓岡一直充滿自信,但慕容武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安,尤其是聽說韓岡如何做答之後,更是如此。看到他的樣子,韓岡也難對他抱有信心。但現在,同門的兩人同時上榜,都是喜出望外。

  在旁看榜的眾人中,有人黯然而去,也有人喜笑顏開。鎖廳試參考的人數雖少,但發榜後考生們的喜怒哀樂,卻也是如尋常的貢舉一般。

  「不知思文兄接下來的行止如何?」

  「愚兄要先回鄉里,後日就出發……再讀上一個月的書,等到了秋後就上京。」

  「……先生的書院可就在思文兄的家鄉附近!」

  慕容武點頭:「自當要拜訪一下先生。……玉昆你呢,」他問道,「先回隴西嗎?」

  「肯定是要先回去一趟,也是後天就走」韓岡道:「小弟表兄就在秦州為將,人還在籠竿城中。本想著考完後見他一見,沒想到已經上京去了。」

  慕容武知道韓岡的表兄是誰。當年他幫著處理過了韓岡表弟馮從義的家產一案是,曾與李信父子打過照面。當時慕容武並不覺得李信有何特別,只是身手很好而已。但在德順軍籠竿城一役之後,他可不會這麼說了。

  「在籠竿城下七矛殺七將的李巡檢,玉昆你這個表兄可是不簡單!」

  「當然!小弟母舅家幾代嫡傳的擲矛之術,本就是軍中一絕。」韓岡笑著拉起慕容武,「家表兄既然已經被調入京中,這事就不說了。思文兄,今日我倆還是先去晚晴樓慶賀一下,等明日一起去衙中拜見蔡轉運和蔡運判。」

  慕容武與韓岡並肩走了。就在他們的背後,一位老邁的行商盯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陰冷的眼神絕非商人所有。

  「東家……」一聲似是在提醒的低喝,讓行商一驚。

  他回過頭來,收回了凶戾的目光,又變成了一個惇厚老實的行腳商人模樣。對著身後神色木訥的夥計,行商道:「生意都做完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十日後。

  興慶府紫宸殿中,梁氏兄妹還有幾位西夏國的重臣在列,梁乙埋的兒子梁乙逋彙報著來自於外派密探的情報。

  「……河州一戰消耗甚大。據細作回報,秦州的常平倉如今只剩正常年景的三成。從此看來,宋人一兩年內不會在秦鳳路動手……」

  「這個誰不知道?!」宗室大將嵬名阿吳花白的雙眉挑起了一個不耐煩的角度,打斷梁乙逋的廢話,「說些新東西!」

  嵬名阿吳是元昊的侄兒,曾跟著他的父親浪遇,與元昊一起打天下。梁氏兄妹上臺後,撤掉了浪遇都統軍的位置,連帶著阿吳一起受到壓制。但不久之前,也就是仁多零丁統軍南侵時,他被拖出來坐鎮朝中,擔任統軍一職,甚至有了郡王之封。

  但阿吳的身份究竟不如梁乙逋身為一國宰相的父親,不但打斷說話,而且一點面子都沒留下,梁乙逋心中頓時大怒。但他的父親立刻咳嗽了一下,讓他藏起怒火,順服的換了個最新的情報彙報。

  「景思立日前在熙河路戰死,德順軍諸寨堡又在仁多統制的攻擊下殘破不堪。為了重振德順軍軍勢,劉昌祚可能要調去坐鎮籠竿城……不知這一事,大王知不知道?」

  「甘穀城呢,誰來接手?」

  梁乙逋搖頭:「這個還沒查到。」

  「好本事!」嵬名阿吳冷哼一聲,不說話了,梁乙逋的臉色也就此全都黑掉。

  「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仁多零丁似是緩和殿中氣氛。

  「……倒是有件閒事。就是韓岡,丟下了熙河路的差事,去秦州考中一個貢生。為了明年的進士考試,他年底之前就要進京。如果韓岡中了進士,那麼熙河路最高位的幾人,除了苗授以外,多半是要全都換人。」

  「高遵裕不是還留在熙河?他怎麼會走?」梁太后開口問道。

  「高遵裕肯定要走。」漢臣景詢在下回答,「他是與王韶一起建立了熙河路的功臣,只是由於武將和外戚的身份不便擔任熙河經略。但只要他留在熙河,如果有新的經略使去任職,必然會給他架空掉。要是來的是個強硬一點的貴官,那他與高遵裕肯定拼鬥起來。為了保證熙河路的安定,高遵裕很快就會被調走,而苗授會接手他的位置。」

  「只要王韶不回來,那就可以高枕無憂。」梁乙逋笑說著。

  仁多零丁聲音卻冷了下來:「若是只看著王韶,日後不知要吃多少苦頭。能收復河湟蕃部,不僅僅靠著王韶一人。那裡有高遵裕,有苗授,還有剛剛說的要去東京開封考進士的韓岡!」

  景詢附和著點頭:「韓岡的確不簡單,才二十出頭,就已經是朝官了。如若他今次中了進士,肯定是飛黃騰達。到了十年後,說不定就另一個韓琦!」

  「韓琦?……」仁多零丁瞥了一下嘴,「若是韓琦倒還好了。」

  西夏君臣從來都沒看得起曾經宣撫陝西,靠著在此地積累的軍功,年紀輕輕就成為東朝宰執的韓稚圭。他挑選的任福,給剛剛稱帝的景宗【李元昊】送了一份大禮;他主持的進攻戰略,讓鐵鷂子得以橫行關西。連個修補匠都做不好,還得范仲淹為他擦屁股,這就是韓琦。『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太師張元題在邊界廟中的這首詩,可不僅僅是發洩殿試被黜落的怨氣。

  「王韶、高遵裕南下追擊木征,是韓岡一人撐起了熙河大局。而且他年紀輕輕,用兵卻穩當得很。熙州、河州,幾次大戰,王韶都是留了他來鎮守後路,自己領兵在前衝殺。韓岡從來沒有過一點疏忽,功勞立得比誰都多。臨洮堡一戰,他率援軍而至,不入城而在城外結寨,這一手,正是沒能攻下臨洮堡的原因。」仁多零丁不論是從自家的侄兒那裡,還是通過別的途徑收聽到的情報,都能確定韓岡的危險性,「他若是再有幾年曆練,國中想找出一個能壓著他的,可就難了……」

  「那就殺了他!趁他人還在陝西,找幾個心細膽大的細作去刺殺他好了。」

  「有用嗎?……成功與否且不論,宋人那裡豈止一個韓岡?!」

  仁多零丁幾乎要為梁乙逋的糊塗大罵出口,「王舜臣這個名字有沒有聽說?箭術堪比劉昌祚,領軍時更是勇猛無匹,是王韶帳下第一得用的陷陣猛將。種樸這個名字有沒有聽說?在羅兀城設伏殺了嵬名濟的便是。李信有沒有聽說過?籠竿城下,他七支飛矛連殺七個鐵鷂子的正副指揮使,直衝進籠竿城,我都沒能攔住他!這些宋將,可都不到三十歲啊!」

  而且王韶才四十出頭,乃是正當年的歲數。同樣四十上下的出色將領,在東朝的關西軍中,一抓一把。

  一想及此事,仁多零丁就如赤身臥在冰雪中,寒氣直逼骨髓。他在紫宸殿上搖著頭,怒聲說著:「這不是刺殺一兩人,就能扭轉過來的局勢!大勢已變,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局面。再不設法扭轉,那就是大白高國的滅頂之災!」

  東朝年輕一輩英才頻出,無論文官武將,都不是幾十年前東朝仁宗時,滿朝文武、無一堪用時的慘狀可比。韓岡、王舜臣、種樸、李信

  而當仁多零丁反觀大夏,卻沒有幾個趁得上手。

  自家的侄子就算了,沒能攻下臨洮堡不怪他,可不在已經確認無法擊破宋人援軍的情況下抽身撤退,那就是他的問題了。

  禹臧花麻算是不錯。但他的不錯,也僅僅是在宋人手上沒吃大虧而已。禹臧花麻幾次出手,還沒在宋人那裡佔到半點便宜,只除了一個景思立。

  至於其餘,梁乙逋都可以算是不錯的了。要跟東朝那邊相比起來,實在是讓人痛心疾首。

  宋夏兩國國力天差地遠,原來能立國,就是因為宋人的戰鬥力不堪一擊的緣故。但現在,在人才上,差距也越來越大。宋人的皇帝雖然因為年輕,毛躁了一點。可若是他做了十年天子後,掌控朝局,穩定內事的本事肯定會大漲。到那時,可就是大夏的禍事了。

  「兀卒年歲已長,也到該婚配的年紀。」仁多零丁提起並不在場的西夏國君。秉常今年十四歲,雖說是早了點,但這個年紀娶親的絕不算少。

  「不知樞密家的孫女中,有哪個有心侍奉天子?」

  老將搖頭,對梁乙逋的試探回以一絲嘲笑:「是大遼!」

  他一掃被他的提議鎮住的殿中眾人,森然說道:「必須要與大遼聯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7:28
第三卷 六三之卷——開封風雲 第四章 秋來暮色寒(下)

  快到九月的開封城,正是一年中少有的好時節。

  此時的氣溫不高不低,陽光柔柔和和,瓦藍瓦藍的天空上,幾朵白雲更映出來藍天的高廣。

  沒有春天的浮灰沙塵,也沒有夏日的酷熱難耐,滴水成冰的寒冬更是不能相比。

  王旁不想將閒暇時光變成義務勞動,這樣的日子,隨便找些人喝酒縱樂都很容易。但他身後還跟著自家的妹妹,總不能呼朋喚友的去喝酒。只能陪著很少能出府的王旖,在開封城中的幾條最為繁華的商業街中,留下了自己的腳步。

  「這位官人,可要一支糖漬林檎?糖料和果子都是最上等的。」

  不知什麼時候王旁和王旖已經站到了買者糖漬果子的小販身前。

  看了看後面向自己連連點頭的妹妹。就聽見王旖正在勸說著他:「二哥,給二嫂也帶一支回去吧……二嫂現在正好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

  應了一聲,王旁讓小販將之處理好,準備包起來帶走。

  王旁現在很閒,所以才能陪著妹妹逛街。

  父親和大哥日日忙於公務,雖然自己在父親成了宰相後,得了蔭補,也有個京官官身——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但還跟自家的妹妹一般清閒。

  蔭補官要到二十五歲才能出來受差遣,王旁還要閒上兩年。要想提前出來做事,要麼考上一個進士,要麼就是要得到了天子的特旨。

  豈能人人都如韓玉昆?而跟輕鬆考上進士的大哥相比,王旁則更是自慚形穢。

  王厚回頭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要是韓岡當真成了自家的妹夫,再加上一個大哥,那他在家中,還真是沒處站了。

  小販將王厚要的東西遞了過來,「四支糖漬林檎串,該收官人二十四文錢!」

  王旁正往袖口掏錢袋的手一下定住了:「原來不是四文一支嗎?」雖然這點小錢他不可能在乎,但被人欺騙,他可不幹。

  「再過幾天林檎果就改成官賣了,這價格當然要漲上去。」小販理直氣壯。

  「果子怎麼可能改成官賣?」王旁搖頭不信,「就算要改官賣,可市易法還沒有推行呢,怎麼物價就漲得這麼厲害?」

  「這事小人哪裡知道?!」小販不快的說著,「小人只知道醃漬用的糖貴了,這林檎果也貴了。小人也要吃飯,也要養家,只能隨行就市漲上了一漲了!」

  「這是怎麼回事?」王旁納悶起來。

  「還不是王相公鬧的。」坐在一旁的一個閒漢突然插話進來,「把個青苗貸掩耳盜鈴的改個便民貸的名字,這個笑話就不提了。鬧個保甲法,鄉中到了冬天都不見一個消停。現在又是市易法,錢全給官府賺了去,還給不給我們小民活路啦!」

  閒漢身邊,他的一個同伴立刻捂上他的嘴:「小心一點,有皇城司的人!」

  王旁回頭與王旖對視一眼,兄妹兩人的臉色都已經變得蒼白。

  道路以目、民怨沸騰,諸如此類的成語,走馬燈一般的在二人的腦中流過。

  「怎麼會變成這樣?!」

  ……………………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趙頊的心中,市易法還沒有正式開始實行,就已經讓京城為之騷然,如果正式開始推行,情況又會變得怎樣?

  據呂嘉問所言,市易法的目的雖然是聚斂不假,但搶奪的是各大行會行首們攥在手中的定價和發賣的權力。市易法的推行,將會把豪商的利益轉移到官府手中,並不會影響普通百姓和小商販的生活。

  如此,才得到趙頊的首肯。

  可是眼下事情的發展,卻已經偏出了呂嘉問事前向天子作出的預計。

  依照馮京的說法,這是民間聽說了官府要將所有商貨都買走,使得京中人心惶惶,所以貨價一漲再漲。

  而王安石那邊的呂嘉問則說,這是京城的奸商們為了不讓市易法推行,故意散佈謠言,致使市井恐慌。也就是說,現在是各方行首正在串聯起來,一起抬高物價,以煽動民怨來對抗朝廷即將實施的市易法。

  但呂嘉問的這個指責太過於誅心,趙頊都不敢去相信。

  一旦他相信了這個指責,下旨讓開封府和禦史台去窮治。勢必會變成牽連幾十家甚至上百家京中豪商的大案。而豪商跟宗親的聯姻,趙頊一清二楚,如果他真的如此下旨,幾千宗室,差不多都要到他的面前哭喪。

  「王卿,你說著市易法推行還是不推行?」

  「箭在弦上,焉能不發?」

  王雱雖然回答得痛快,但他仍是為著市易法之事而頭疼。

  市易法提出已經快有一年了,但為了能夠順利推行此法,王安石讓人進行了幾次三番的考驗。卷宗來回反覆。但始終沒能達成一致。雖然已經確定到了十月就正式開始推行——這也是天子的恩德。因為十月過後,天氣轉寒,汴河上就要堵口,大宗貨物自此還能再賺上半年的錢。明年開春之後,才會變成錢財向衙門中流去。

  但終究還是鬧出事來了。原本因為河湟大捷而帶來的光環,如今已經散去。朝臣們現在都知道,這段時間以來,為了市易法一事,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三番四次的勸過天子。

  趙頊咬著牙,對祖母和母親的要求,絕不鬆口。

  而王雱也知道,只要一步後退,那就步步後退。

  仁宗當年三司衙門之中,冗官多,而冗吏更多。宰相杜衍奉旨沙汰三司吏,但聽說了此事的三司吏,立刻擴散謠言,將沙汰胥吏的範圍一舉擴大,一下惹怒了許多衙門中的吏員。這些胥吏群起而攻,最後逼得杜衍在京中坐不住,只能自請出外。在王雱看來,杜衍若是一意孤行下去,將領頭的抓起來嚴加處置,也不會落到出外的結局。

  杜衍的結果,讓人引以為戒。

  大概是知道從王雱口中得不到沒有偏向的執中之論,趙頊也就無意追問下去。而是隨口問道,「京中解試的情況如何了?」

  「過幾日就該張榜了。無論是在開封府監考的張商英、蒲宗孟。還是在國子監監考的張琥、李定,他們是現在都在連夜批閱考卷,不會誤了發榜的時間。」

  張商英、錢藻等五人考試開封府舉人,張琥、李定等六人考試國子監舉人。以考生到貢生的錄取比例而言,開封府和國子監跟陝西都差不多,遠遠要強於浙江、福建的軍州那百分之一、兩百分之一。

  「秦鳳路的解試也當有結果了。」趙頊卻歎了一口氣。

  王雱頓了一下,以路為主體的考試,那就是鎖廳試了。他反問道:「……陛下想說的可是韓岡?」

  「嗯。朕還想看看韓岡到底有多少的才學。」趙頊點了點頭,卻又笑道:「韓岡好像是一直都不肯承認是藥王弟子,但現在他連救治婦人難產的手段都拿出來了,孫思邈徒弟的這個身份,怕是要坐實了。」

  王雱的驚訝寫在臉上:「竟有此事?!」

  「高遵裕的妾室前日生產時產難,一夜不出,要不是韓岡讓人造了產鉗,鉗出了腹中小兒,多半就是一屍兩命的結果。走馬承受傳回的月報中有提及此事。高遵裕發回的私信中,也是說了一通。不會有假的!」

  「……臣聞孫思邈所著《千金方》中,就有婦人科三卷。既然研習醫術,小兒和婦人兩科,自是不能避過。」

  管接生的那是三姑六婆中的穩婆。聽趙頊的口氣,他在此事中還是很欣賞韓岡,但王雱卻不喜歡。雖然幫著韓岡說話,但王雱卻總覺得韓岡做得過頭了。

  「救了兩條性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所發明的產鉗若是能救天下難產的孕婦,就不知勝過了多少座佛塔。」

  趙頊沙沙的踏著落葉,在一片紅黃之色的小樹林中漫步者。作為天子,他看重的自然是人丁戶口。一個產鉗,就能拯救無數條危難中的性命,等於是保住了原本會損失掉的人口。

  若說起婦人的穢體五漏之身,以產婦為最,民間對此都有避諱。但醫者父母心,扁鵲,華佗,這些上古名醫的傳說中,也都有救治難產婦人的故事。

  韓岡的所作所為,趙頊自是樂見。

  ……………………

  秋色漸濃,望著不遠處山中的黃櫨和楓樹,已經讓人感覺到了濃濃的深秋帶來的寒意。

  韓岡此時已經回到隴西的家中。並帶著他已經成為今科貢生的證明。

  靠著這份文書,韓岡直接就能在官府的驛站裡得到一般官員等級的照顧。而當他前往大宋的中心時,也同樣能得到一般的禮遇。

  韓岡並不在乎這一些明面上的優待。過去他吃得苦頭從來不少,恨的是權力被人分走,而有沒有禮遇反而不重要。

  他現在心急的是另外一樁事。

  為了考試,韓岡已經習慣於不見外客,但周圍的人眾卻一直他等下來。

  韓岡中了貢生回來,這就意味他終於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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