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745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19
第23章 內外終身事(下)

  終於到了四月初六。

  一大清早,天還是黑的,韓岡在汴河邊租的獨門院落,已經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這座院子,前後兩進,十來間房。雖然不算很大,但地勢絕佳。靠著汴河,後門出去,就能叫來河中小舟出行的。租金一個月就要八貫,從九品判司簿尉的俸祿,只有這個租金的一半。韓岡要不是多了個集賢校理,多了一份俸祿,光靠太常博士的俸錢都要被吃掉一半去。而且因為是官產,不但盤不下來,就是以韓岡的身份,租金也打不了半點折。

  有了獨門的院子,原本韓岡帶上京的兩個伴當,便不敷使用。幸好王韶送來的兩名婢女,韓岡再找人牙子雇了一個廚娘,家裡的情況也就差不多像個樣子了。而前兩天,王韶又一氣借了二十多個家丁,把韓家的門面給撐了起來。

  此時韓府門外紮了綵棚,一溜沿出十幾丈,雖然礙了幾戶人家出行。可一來,韓岡地位高、名氣大,他事先遣人上門遞帖子賠禮,周圍鄰居也都不會不講人情。二來,韓岡要娶得是王安石家的女兒,大名鼎鼎的王副樞來韓家坐鎮,誰敢找不痛快?

  為了準備這場婚事,韓岡找了專門主持官宦人家婚禮的司儀,時稱『白席』。帶了一幫手下過來,都是做了十幾年、幾十年事的,將婚事安排的井井有條。

  又從附近的正店唐家樓定了宴席,等婚宴開始後,來款待客人。在韓岡看來,在東京,服務業發達得不比千年後稍差。一應事務都有,並不需要自己忙裡忙外。

  現在韓岡穿了一身玄纁朝服,黑色深衣,赤黃色的下裳,頭戴三梁進賢冠,踩著皂色的厚底官靴,犀帶繫在腰間。從進賢冠兩側有珠玉垂於耳邊,又稱『充耳』,隨著韓岡行動,而輕輕晃動——這是有官身的士大夫娶親時的裝束。

  馮從義作為監督,視察著韓府內外情況。他在韓岡婚期前趕到京師,是韓阿李的吩咐。自家兒子要成親,總不能身邊一個親眷都沒有。而且馮從義也正好借這個機會,來為熙河的特產開拓京城的商路,並去探望一下他的岳家——韓家跟太后家有著親戚關係,這件事,也只有寥寥數人知曉。

  從前幾日開始,上門送禮的就絡繹不絕。到了今天,受了邀請,上門來參加婚宴的親朋好友陸陸續續的都來了。

  基本上都是以同年進士為主,這是基本的人情往來,一榜同年,在官場上算的是緊密的關係。

  四月前後,是今科進士結婚的高峰期。只要是未婚且沒定親的,基本上都是這個時候進了洞房。而已經定親的,也趕著回鄉去完事。韓岡前幾日還受邀參加了另外兩名新科進士的婚禮,今天就輪到了他。

  而韓岡交好的高官之中。王韶父子當然不可能不到,他們今天各有職司,還不能算是客人。

  呂惠卿等新黨人眾,則是在女方家等著。另外章惇如今去了荊湖,不在京師,但他父親章俞卻在,與路明一起過來了。老頭子風儀還是那般出眾,笑呵呵的恭喜著韓岡。

  不過種諤沒有到,他是三衙管軍的太尉,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儘管與韓岡關係不錯,可也不便參加宰相女兒出嫁的婚禮。文武高官交相勾連,那是天子最為忌諱的。而種建中就沒有問題了,有張載那一層關係在,沒人能夠從雞蛋裡挑骨頭,所以他早早的來了,還帶著種師中。至於種樸,他並沒有到場——他二月時外放原州,在他的伯父種詁的手下聽候使喚去了。

  種建中一到,連著拱手:「恭喜玉昆,賀喜玉昆。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這下可都全了。」

  種師中也上來作揖行禮:「恭喜韓三哥。」

  「彝叔你也就不要笑話小弟了。」韓岡與來賀的種建中說笑了幾句,拉著他問道:「審官東院可定下了去處?」

  種家的十九哥,已經通過了明法科的考試,有了一個出身。靠著這個出身,種建中從武資轉為了文資。他舊有的官階屬￿大使臣一級,轉成了文資後,登時就成了從八品的京官。一旦外放,職位不會很低。

  種建中搖頭苦笑,「還沒最後定下來。多半還是在陝西,不是下縣知縣,就是在經略司中打個下手。總也跳不出去。」

  「將門世家嘛……」韓岡安慰的拍拍種建中的肩膀:「太尉多半也是希望你能在陝西多立功勞。」

  種建中也是無奈的歎了口氣。世家子弟的仕途,先天上就比寒門中人要平坦,但他們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前路。

  ——如今種家第三代以種諤為首,下面種詁、種誼皆是一流的將領,其餘兄弟也無不統領大軍。鄜延種家,現在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可是到了第四代,有點前途的,也就是種樸和種建中兩人。如種師中這般,年紀尚輕,還看不出有多出色的地方。

  別看種十九現在轉成了文官,可若是日後種家後繼乏力,第四代靠著種樸一人獨力難支,說不定種建中還有投筆從戎的日子。比起缺乏根基、沒有保障的文官傳承,保持武將將門的傳統,才是維繫種家代代富貴的唯一途徑。

  「不說這些了。」種建中忽而洒然一笑,「今天可是玉昆你大喜的日子,怎麼陪著聊這些事。」

  拱了拱手,自去與其他認識的朋友打招呼。

  韓岡是新郎,就算是迎客,也只需要見幾個重要的主賓,至於閒散客人,由代為知客的王厚和慕容武來負責。

  客人漸漸到齊,看看已經日影西斜,親迎的時間將至。王厚就過來催促,「玉昆,時候已經差不多了。」

  韓岡點了點頭,所謂婚禮,就是該在黃昏時舉行,現在日頭已經西落,便是到了迎親的時候。

  雖然穿著寬袍大袖的禮服,韓岡依然是很利落的跨上馬,帶著一部鼓吹,還有隨行一眾親友,浩浩蕩蕩,去王安石府上迎親。

  ……………………

  王旖坐在在梳粧檯前,對著磨得發亮的銅鏡,裡面是一張如花似玉的俏臉,而身後則是自家的母親。

  今天王旖被精心裝扮過,原來便是有著水鄉女兒的清秀,如今更是顯得儀態萬方。但她被修過的雙眉輕蹙,還是為了已經到了眼前的婚事而憂心不已。

  本來這樁婚事已經沒有多少波折,可是前段時間,因為經義局的事,韓岡是跟父兄爭執了起來,王旖為此擔心得夜中難以安寢。害怕這樁婚事最後落到她當初所擔心的地步。

  只是事情過後,大哥、二哥出門見了韓岡回來,說起韓玉昆,依然還是一團和氣。王旖記得,韓岡當初曾經對自己親口許諾,不會因為公事上的紛爭,而壞了私誼。至少在現在,他還是信守了諾言。

  但日後呢……王旖不敢去想,卻又不能不去想。

  「來了,來了!」王安國的夫人,慌急慌忙的走了進來。

  「娘……」王旖轉過身來,珠淚顆顆不由自主的從臉頰上滑下,抓著母親的衣襟,「孩兒不要出嫁!」

  吳氏一直都盼著女兒早點嫁出去,但現在看著二女兒,眼中也不禁下留淚來。捧起女兒的臉,用手巾擦著淚水:「癡兒,哪有這般說的。今日之後,就是韓家的人了。到了夫家後,要好生遵從婦德,悉心侍奉舅姑……」

  吳氏絮絮叨叨再一次囑咐著女兒。滴滴答的鼓樂聲中,韓岡騎著高頭大馬已經到了近前。久在軍中,騎在馬上的氣勢非是等閒。背挺肩張,再加上莊嚴的禮服,讓人看著就三分敬意。

  王安石作為女方家長,在大門前相迎。亦是如韓岡一般,穿著最為莊重的朝服,上黑下黃的玄纁,與陪著天子祭天時,還有正旦大朝會這樣的大典禮一樣的裝束

  若是按照如今的風俗。新郎上門迎接新娘,岳家要用兩隻椅背靠著,上面放上馬鞍,讓女婿騎上去飲了酒或是做了詩才給下來。不過這等俗禮,也不會在王安石嫁女兒

  依照官中禮節,韓岡和王安石,一向東、一向西,互相對拜過後。王安石正要引著韓岡入內,這時,李舜舉帶著天子的詔書,還有捧著禮物的一眾小黃門到了相府的門前。

  韓岡與王安石對視一眼,都是感到驚訝無比,而周圍觀禮的賓客中更是低低的響起一片喧嘩。

  天子直接具禮饋贈新人,情況其實很少有。除了宗室娶親,地位夠得上的官員,基本上是續絃,讓天子不便為此賜物。就像范仲淹,他為族人設立義莊,寡婦再嫁,義莊出錢資助,而鰥夫續娶,就什麼也沒有。韓岡的官位有些勉強,但趙頊卻還是下了詔,這一方面是給宰相面子,另一方面也是韓岡正得聖眷的緣故。

  天子下詔賜物,乃是聊表寸心。詔書上的一番話說得四六駢儷,但總體上的意思還是祝兩位新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李舜舉念完詔書,韓岡上前一步獨自拜謝。

  一相,一參,為了韓岡的婚事而奔走。加上天子的參與,新科進士中從無這般榮耀。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0
第24章 攜眷西返家(上)

  拜過天地,喝過合巹酒,王旖第三次被送入洞房。

  依照此時的婚儀,新婦迎進門後,先入洞房坐床,名為正坐富貴禮。然後新郎用同心結牽著新婦出去拜天地,先祖和父母。新婦的蓋頭,由子女雙全的婦人拿著機杼——也就是織布機的梭子——來挑起。最後於廳中,用破成兩半的匏葫蘆為酒器,交換著喝過交杯酒,然後第二次送入洞房,而這一次則是新婦反過來牽著新郎。

  重入洞房後,協理婚宴的婦人將合巹酒所用的兩瓣葫蘆一正一反的放在床下。兩新人又要掩帳換妝,換下上黑下黃的大禮服,王旖換了身大紅吉服,而韓岡則是套了身綠袍、戴上了花帕頭。在禮官的催促下,出去敬過親朋好友三盞酒。到了這時候,才沒有了王旖這位新娘的事。

  作為新郎官,韓岡還要繼續應付一下客人,而王旖坐在洞房中床邊,低垂著頭。

  兩根兒臂粗細的龍涎香燭,映得洞房中通亮。天子賜予的綢緞和器皿,與詔書一起,供在桌前。大紅色的喜帳,被兩支金鉤掛在了床沿。

  洞房之中,除了王旖之外,只有陪嫁的兩名使女,平日裡就在服侍著王旖。不過在這時候,新婦不便說話和動作。兩名親近的使女,也都遵照事先的教訓,如木雕一般站在不敢亂說亂動。

  王旖靜靜的坐在床邊,呼吸都是柔柔細細,身子一點也不動彈。只是紅色的絲巾絞在手中,抓得緊緊的,顯出了她心中一點也不平靜。

  方才坐床時,當韓岡一坐在身邊,她渾身都立刻繃緊起來。並不是出於畏懼,而是不習慣和緊張。

  第一次聽說韓岡這個名字,尚是在三年前。那時候,她還只是把韓岡的經歷當作是唐人傳奇一般的故事聽著,就像小時候聽著張乖崖俠客行徑的傳說。不論是在軍器庫中射殺三賊,還是在送糧途中與寇博命,都是一波三折,讓人聽著都不禁為其提心吊膽。聽過韓岡的故事,王旖對他當時是有了幾分好奇,但卻從來沒有想過日後有什麼交集。

  後來,因為韓岡跟著二哥交好,兩邊漸漸有了書信往來。王韶從秦州遣人送信上京時,韓岡也會隨之帶來一聲問候。在二哥王旁口中,便時常聽到聽到這個名字。

  而韓岡參與的河湟開邊,是父親最為關心幾樁事之一。就算以王旖對時政的淺薄瞭解,也很清楚熙河方向上的開疆拓土,對於一力主張加強軍備的父親有多麼重要。因而他的名字,在王旖最為敬仰的父親的嘴裡,出現得也是越來越多。加之在關西的一樁樁功業,當父兄與人一談起當今朝中的年輕俊傑來,韓岡這個名字往往都能排在前面。

  而很快,一直為自己擔心著的母親,也不時的提起韓岡。到了這時候,父母的心意也漸漸的明瞭起來。論起才能、功業、品貌甚至名聲,韓岡都是很好的。王旖也知道,就算是少年時就已經聲名大噪的大哥,在功績上也很難跟他相比。

  只不過要看夫婿,也不能只看這些地方。

  姐夫吳安持是樞密使的兒子,學問、相貌、人品也皆不差,而且幼年時還是見過面的,與大姐更是青梅竹馬的身份。兩家是門當戶對,無論哪一方面都沒有半點可挑剔。但是這樣的婚姻,最終還是成了一個悲劇。

  大姐未出嫁時是多活潑的性子,蹴鞠、鞦韆都是她帶著自己玩著。但嫁到吳家幾年過後,便一下變得少言寡慾,渾身暮氣,新近做的詩詞,也滿篇儘是悲意。這兩年,大姐只要回來省親一次,母親就會哭上一次,連著父親也是好幾天都陰沉著臉。

  王、吳兩家原本都是走得極為親近,要不然也不會結下親家,只是現在反目成仇,讓大姐在婆家飽受責難。王旖真的很害怕自己最後會變成大姐那般。讓父母傷心,是做子女最不孝順的表現,還不如不出嫁,丫角終老——當日去見韓岡的時候,王旖當真是這麼再想。

  只是……

  咿呀一聲,洞房的房門這時被人從外推開。

  一群人笑著在外面將身穿綠衣的韓岡推了進來,亂哄哄的說了一通好話,然後大隊人馬又去了前廳。

  正式婚禮的酒宴應酬,不像韓岡早前納妾那般是由本人負責,而是由知客來應對。韓岡出來後,只是向客人敬五六盞酒,受了他委託的王厚和馮從義便代他招待起客人來。

  新郎進了房,如同雕塑一般的兩名使女識趣的退了出去,在外面輕手輕腳的關上了房門。

  房中變得只有兩個人,王旖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厲害,不知道走過來的那人是不是聽到了。

  韓岡見著坐在床邊,繃得僵硬的王旖覺到有些好笑。方才就感覺到,心驚膽顫的把自己當虎狼一般。

  「怎麼?」韓岡走過去,「還是害怕我?」

  王旖搖著頭,但隨著韓岡走近,就變得更加慌張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混亂中,一直轉在心中的疑惑翻騰了上來:「官人……官人……官人你為什麼要娶奴家?」

  「娘子你該不會自那天後就一直在想?」

  看到王旖的點頭,韓岡笑了。想不到自己竟然給她帶了這麼深的疑惑。他雖然是喜歡算計人心,但總有疲累厭倦的時候。回到家中,對家人便不想動什麼心眼,有話儘量直說,「雖然說一開始不免有些其他原因,但我娶你,只是因為你當日是為父母來找我。」

  韓岡看重王旖的就是這份孝心。以他的身份,政治婚姻是避免不了,想自由戀愛根本是癡心幻想。能碰上一個孝順父母、心地好的女孩子,那是再難得不過,遇上就不能放手。

  坐到王旖的身邊,韓岡將她的手強拉過來攥在掌心裡。另一隻手強硬的托著王旖小巧下巴,轉到正對著自己,向慌張羞澀的雙瞳中深深望進去:「娘子你有一輩子的時間來看我說得到底是真是假。現在只需要看著我,不要想其他事!」

  韓岡動作很是強硬,被王旖壓在心底的記憶被打開,當日在清風樓上,被韓岡強吻的一幕,一下又浮了上來。

  午夜夢迴時,都害羞得驚醒的那份記憶,此時又再現在洞房中。

  雙唇離開被吻得喘不過氣來的妻子,韓岡的手又探上了她的腰間。

  王旖不敢動彈,緊緊的閉著眼睛。在出嫁前,王旖被教授過男女方面的知識。就在壓在箱籠底下,還有幾本春圖,連同幾個幾種姿勢的瓷塑像。只是到了臨陣之時,被母親和叔母一番教誨後強記下來的東西,一下子就不知了去向。

  王旖僵硬著身子,家中謹守禮法,雖然不至於男女七歲不同席那般嚴苛,但過了十歲之後,父兄連她的閨房都不再踏入一步,更別說被陌生男子觸碰。她強忍著羞澀,但還是聽著韓岡的話,任由他解開羅裙,將衣衫一件件退開。

  韓岡主動引導著動作笨拙的妻子,動作也是儘量溫柔。直接觸碰到肌膚,韓岡立刻感覺到正在觸碰的嬌軀一下又繃緊起來。當他的手拿開,王旖才放鬆了下來。但他重又觸摸到細膩柔軟的酥胸,身子又再一次繃緊。

  韓岡不由笑了起來,覺得這樣的女孩子,當真是單純得可愛。將被剝得如白羊一般的嬌軀放倒在繡著鴛鴦的錦緞上:「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我們也該安歇了。」

  ……………………

  一聲拖長了聲調的雞鳴,讓簾幕低垂的床榻有了動靜。

  王旖撐著床鋪,勉力想坐起來。可是平常的時候,很輕鬆的動作。不僅僅是下身私密之處火辣辣的疼著,身子骨也幾乎被揉散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一想起昨夜,從一開始的僵硬拘束,再到後來不由自主的迎合,她就忍不住紅了臉。不敢看躺在身邊的夫婿,只用盡雙臂的氣力想要坐起來。

  當她快要起來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按在腰間。王旖渾身一驚,雙臂中好不容易才積攢一下就沒了,登時就倒在了一副堅實的胸膛中。

  韓岡摟著纖細柔軟的腰肢,在妻子耳邊輕笑著:「待曉堂前拜舅姑。起這麼早不知要拜誰?」

  若是在家中成婚,婚禮的第二天,新婦還有一道上拜舅姑的程序要走。要雞鳴即起,洗手做羹湯,然後奉於舅姑,也就是公公婆婆——當然,這是後世的稱呼。但王旖不需要,韓岡的父母又不在京城,她起來後,根本就沒有長輩需要拜見。

  王旖被韓岡摟在懷中,幾下掙扎不開,紅暈著臉,就不敢再動彈,聲音低低的:「奴家要服侍官人,不能起得遲了。」

  「你昨夜服侍得夠好了。」韓岡咬著耳朵一聲笑,「也沒能好好睡,今天沒必要這麼早,再睡一會兒也沒關係。」

  因為韓岡的話,王旖的臉熱得發燙,乖乖的嗯了兩聲。

  韓岡幾個月都沒近女色,需索過甚,王旖初承恩澤當然吃不消,很快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當看著妻子又睡去後,韓岡則精力充沛去外面活動了一下筋骨,洗澡更衣,就覺得渾身神清氣爽。

  回頭望望洞房,人生大事也算定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1
第24章 攜眷西返家(中)

  新婚燕爾,韓岡作為丈夫又是溫柔體貼,王旖也放下了心頭事,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過了三日,王安石那邊送來了冠花、綵緞等物,是為『送三朝禮』,而韓岡、王旖這對新婚夫婦,也照規矩回門去拜見王安石和吳氏。

  此時有著名為『會郎』的禮儀,新女婿第一次拜門,岳家都要廣設宴席,用以款待女婿。一起向王安石夫婦行過拜禮,王旖就被吳氏拉去了裡間,王家的三姑六婆正在裡面等著三堂會審。而韓岡則被留下來應對著王家的親戚。

  今次王安石嫁女,王安國、王安禮正好都在京中守闕,只有最少的王安上仍在太原。三兄弟的子侄輩,也有十來人,以王雱最長。不過這些王家子弟都是被教訓得極為守禮,韓岡這個新女婿入席,各自老老實實上來敬了一盞酒,卻沒有如尋常人家哄鬧起來灌酒的。

  過幾日還有王安國女兒要出嫁葉濤,王家還有著忙,宴席沒有拖得太長時間。喝過酒後,王安石將韓岡招到書房裡,一口口的啜著醒酒湯,說些閑話。

  方才見到二女兒的時候,王旖臉上的笑容瞞不過人。知道韓岡待她甚好,王安石對他這個二女婿藏在心中的一些芥蒂,也為之煙消雲散。

  喝了兩口涼湯,王安石問著韓岡:「玉昆,準備什麼時候回隴西去?」

  韓岡欠了欠身:「勞岳父垂問。此事定在十天後。再遲了,路上暑熱,就有些不方便了。」

  一般的進士,在瓊林宴結束後,基本上就要回鄉省親。有家室、或是要回鄉完婚的走得早些,而在京城做了女婿的,則是走得遲些,不過很少有等到婚禮滿月之後才回去。再在家鄉住上兩月,大部分的新科進士,都是到了十月之後,才陸續回京候闕。

  韓岡考慮得周全,王安石點了點頭,又道:「替我向親家問好……你岳母還有禮物要送給親家母的,到時一併帶上。」

  韓岡起身,向王安石拜謝:「小婿代家嚴家慈謝過岳父、岳母。」

  「這是做什麼呢。親戚間來往乃是應當,沒能將二姐送到隴西去成親,本來就是我這邊失禮。」

  命韓岡安坐下,王安石沉吟道:「前日在中書看到鞏州蔡延慶的奏報,親家在熙河路所管的屯田一事,兩歲的考績都是在上下,如此勤謹極是難得,政事堂前日已有堂宣,為之遷上一官。」

  儒家講究著中庸,基本上不會有極好或是極壞的評價。在唐宋,上中下九等考績中,上上考績從不與人,上中也是極少——是要立殊勛方可——基本上上下就已經是頂頭了。如張九齡那等賢相,唐玄宗給他的欽定的考績就是中上。韓千六兩年上下,在算是了不得的評價,磨勘減個一兩年,直接遷上一官都是應該的。

  韓岡欠身謝過,王安石不避外人可能有的諷刺,為韓千六加官,肯定是要感謝的,「家嚴做事一向勤勉,小婿在家嚴那裡學到的很多。」

  「德在才上。才士易得,德士難覓。親家雖非才學之士,但德行過人,如今官場上也是難得。玉昆你若能效之而不移,日後當是能為國之柱石。」

  韓岡的父親雖然目不識丁,但能做事,而且做得好。王安石對韓千六也是十分讚賞,他最後決定招韓岡為婿,其實也是有著韓千六的一份功勞在,「去歲秋冬,開墾的官田據說又多了一千兩百頃,就算只是一畝一石的薄田,今年也是多了十餘萬石的收成了,五月份,當是有好消息來了。」

  一說起熙河的發展,王安石就是滿帶著欣喜。鞏州、熙州兩地的田地連著棉田一起,現在可以肯定已經在五千頃以上,雖然都不會是多肥沃的良田,但有可比沒有要強得多。

  韓岡道:「本來在預計中——只要不改年號——到熙寧八年之後,熙河路軍民的糧草供給就能自給自足。之後再過兩年,靠著榷場和岷州錢監,加上開始收取的稅賦,熙河路日常駐軍的餉銀,以及官中的耗用,可以保證一半以上的本路供給。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只要沒有大災,兩事都可以提前至少一年。」

  「那樣就好。」王安石聽著很滿意,緣邊四路,也只有秦鳳一路能保證自給自足,其餘三路,比起韓岡所描繪的熙河路未來,可是要遠遠不如,「金城三郡之地,漢室乃是中國故土,如果能固本培元,不再拖累朝廷財計,日後也不用擔心會有所反覆。」

  「但熙河路的關鍵還是在戶口上。如今開發出來的,也就是通遠軍改成的鞏州,熙州狄道城,加上岷州鐵城堡一帶。至於狄道城向北,直至臨洮堡的一片河谷地,還有河州的一片谷地,都是因為戶口不足,卻還一時無法去開發。若是漢人不能繼續流入,熙河路中的發展恐怕會後繼乏力。」

  王安石嘆了口氣:「陜西廂兵已經汰撤了不少,但願意去鞏州的還是不多。」

  熙河路招募移民,都是保持自願原則。用免費分配的土地和免稅制度,來吸引在內地過不下去的百姓實邊。所以強迫被淘汰下來的廂軍移民,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緣邊四路由於常年戰事不斷,幾乎沒有排不上用場的軍隊,汰撤的廂軍數目極少,而熙河更是沒有一名。真正廂軍汰撤的大頭是在永興軍路,也就是長安為核心的關中腹地。駐紮在關中平原上的不堪戰的廂兵,總數多達三四萬,去年一口氣被汰撤了一半。只是相對於熙河路這等邊遠荒僻的新疆土,丟了飯碗的廂軍士兵,更願意留在關中找口飯吃。

  「玉昆你所說的事,朝廷都有考慮過。」王安石道,「熙寧以來,每年大辟常過三千。其中真正犯了刑殺重罪的並不多,多是販運私鹽等事。政事堂現在有考慮赦去此等人死罪,可殺可不殺的一律發配熙河。」

  「死囚……」韓岡遲疑起來。

  大宋主客戶總計兩千萬餘戶,人口總數可以肯定是在一億以上。這麼一個帝國,每年處決的死囚,超過三千人。這個數目不能算小了,而且一般的囚犯,更是接近百倍。死囚中一部分是殺人、劫盜,另一部分則是經濟犯罪,多以販運私鹽等嚴令禁止的走私行為為主。而販運私鹽,直系親屬都要連坐。

  而三千人這個數字並不包括軍中,單是熙河路,去年就殺了兩百多犯了軍法的士卒——儘管熙河路去年是處於戰時,有著特殊情況,不過推及全國百萬大軍,恐怕也是接近千人了。

  而且這也不算是別出心裁。至少在半年前,趙頊就已經下詔讓各地州縣盡量將罪囚流放熙河,而不是舊有的滄州、荊南、兩廣等地。同時罪犯,死囚也只比流囚近一步而已。但這不是沒有別的問題:

  韓岡嘆道:「就怕壞了熙河路的風氣。」

  販運私鹽那可不是普通的走私販,黃巢就是販私鹽的出身。私鹽販子好勇鬥狠,能打頭的幾乎都是有幾條人命在手。好勇鬥狠其實也是好事,但更大的問題是,此等人桀驁不馴,很難約束他們遵守軍法。無組織無紀律,上陣豈能堪用,若是收錄入軍中,到時候把熙河路攪得烏煙瘴氣,韓岡更是不想看到。莫說死囚,就是流放沙門島、通州海島等島上牢城的重刑犯,韓岡都不想要,聽話受教的廂兵比起他們這些罪犯來好得太多。

  王安石卻道:「這些罪囚各個勇武,如果能教訓得宜,未必不能當大用!猶如廣銳軍一般。」

  那等罪囚哪能比得上廣銳軍!韓岡嘆道:「就怕他們勇於私鬥,怯於公戰。」

  這個時代的士大夫,總把戰士立敵千軍的勇武和市井流氓的好勇鬥狠混淆在一起。公戰和私鬥是兩回事。怯於公戰而勇於私鬥的,世所常見。要是王安石做決定前,能問一問通曉兵事的武將,或是經歷過戰爭的文官,就不會犯這等錯誤。

  「這事就再說吧。」

  王安石轉述的其實是天子的想法。減少死刑數量,不論是在後世,還是在如今,都是一項德政。要不然唐太宗時,一年只有幾十個死囚的故事,也不會被宣揚成曠世難遇的德政標桿。現在趙頊想減少,王安石不覺得要在這件事上,違逆天子,能少殺人當然是好事。至於,死裡逃生,不覺得他們還敢有什麼膽子亂來。

  韓岡見王安石的樣子,明白此事應該是定下了,就等兩三個月後,趕在各路提點刑獄司上繳冬至大辟的名單之前,將之公佈天下,以此來作為天子的德政。

  即是如此,韓岡也就笑了一笑,不再諫阻:「也罷,那等死囚即便想作亂,熙河路上還有三尺鋼刀給他們預備著。大不了殺一儆百,相信都下得了手!」

  又說了一陣話,王旖被吳氏送了出來,洞房不留空,就算是回門的日子,也不能留在岳家過夜。不知王旖在內間說了韓岡什麼好話,吳氏看著韓岡這個女婿,滿意的不得了,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不停的讓下人將好菜往韓岡這邊送。

  吃過晚飯,韓岡和王旖向王安石夫婦告辭,回返家中,等著這對新婚夫婦的自然又是一個滿是柔情蜜意的夜晚。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2
第24章 攜眷西返家(下)

  四月中旬,從曆法上已經算是初夏。

  窗外已經能聽見蟬鳴,正午的陽光從南窗投射進來,使得屋中也帶了一點暑氣。

  王旖從外面端了一杯涼湯進屋來。

  她穿著一身鵝黃的襦裙,外套一件無袖褙子。內外都是棉布縫製,比起單薄的絲絹來,布紋經緯要粗上許多,但穿到身上也更為保暖一點。不似絲綢衣服要一層層裹得緊,以如今的氣溫,內外兩件就夠了

  韓岡手上正拿著顆珠子,對著陽光,一閃一閃的,耀著王旖的眼睛。

  王旖走過來,放下為韓岡準備的涼湯,好奇的問著:「是琉璃?」

  韓岡沒回答,張開手將她摟在懷裡。

  一開始對此王旖還害羞得緊,但幾天下來也習慣了這樣的親近。頭枕在寬厚的胸膛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還是喚作玻璃更確切一點。」

  同樣一件東西,天南地北的名字都不一樣。這個時代,很少有人會想著將名詞專一化,精確化。叫琉璃的,有的是琉璃瓦,有的就是玻璃。而叫玻璃的,有的指得是後世一樣的東西,但另外尚有一種水玉也被稱為玻璃。

  韓岡手上的玻璃珠子,卻是真正的玻璃。微微還有點發綠,但可以算是晶瑩剔透,裡面也見不到一個氣孔,這也是將作監中名匠的產品,讓韓岡為之驚訝不已——其實到了南宋,透明澄澈得能做魚缸、花瓶的玻璃盞都已經普及開來,為此作詩寫詞的不勝枚舉。透明的程度要超過波斯的舶來貨,只是不耐熱水,不能做杯子,只能盛魚盛花

  韓岡依稀還記得玻璃鏡的製法。不是銀鏡——銀鏡反應的條件太苛刻——而是水銀鏡。用水銀融了錫後鍍在玻璃上,外面塗層保護漆就夠了。以宋人工匠的手藝,給了他們製作的基本原理,三五年內應該就能又成果了。不過這個的先決條件,是弄出透明的玻璃再說。

  所以他設法弄來個一顆玻璃珠,如今的市面上,雜色的玻璃或琉璃飾品很常見,透明的也有,但透明到能做鏡子的看來只有宮匠。不過,要從宮匠手中拿到配方,

  給獻給天子,那是最蠢的做法。自己一人賺也是很蠢。最好的辦法是組織人手起來入股。如果能早日將關西的豪族、商行組織起來,變成一個利益集團,對自己日後的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關西豪族對棉布的渴求,已經可以從中見到雛形。不過熙河土地不足,棉田發展潛力有限,日後到了一定程度,便會停滯下來。

  但玻璃、鏡子不一樣,相比起農業對土地的要求,工業就少了許多,到時候,能用工業帶來的利益將他們捆到自己身邊。韓岡前兩天已經帶了馮從義去過了種諤府上,事先多多聯繫,日後也好做事。一個穩固的根基是日後身居高位的先決條件,若是能成為一個利益集團的代言人,朝堂上永遠都會有一個位置的。

  看起來回去後,就要與那些土豪們多多走動了,現在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應該可以輕易的拿到主動權了。他們都有心在京師擴展,韓岡作為王安石的女婿,當然是個最好的選擇。

  ……只是要打開京城裡的局面可不容易。

  已經到了夏天,地方州縣都開始要忙碌起來,夏稅的收取工作是每年的重頭戲,而夏天又是雨季,雨多了有洪水,雨少了就是旱災,只要是合格的地方官員,都知道這時候就要開始做好預防措施來。

  而京城之中,自汴河,物價的確稍稍低了一點下去,不過另一方面,物價降低的幅度,遠遠不及舊時春來汴河水運重啟後,南貨一下打了五六折的情況。都四月往五月去了,情況比起韓岡估計得要差得多。

  也許是自己小瞧了京城商人們的財力,要不然,就是市易務內部有問題,呂嘉問沒管好下面人。但不論是哪一種情況,對於棉布在京中的推廣完全沒有好處。

  「市易務……市易務……」韓岡將玻璃珠子放在桌上,指尖來回撥弄著。

  昨天王雱來訪,與韓岡說起此事,王旖在旁也聽到的。見著韓岡心不在焉的念叨著,轉頭問道:「還在想著市易務的事?」

  韓岡一笑,屈指將玻璃珠子彈開去:「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管不來的,也是白操心!」

  「只是大哥還說要舉薦官人……」

  「我可不趟那渾水。現如今,呂吉甫和曾子宣明爭暗鬥,岳父怕是頭疼得厲害。我要插足進去,你爹爹的頭會疼得更厲害。」

  曾布曾經一肩挑著十幾個職司,不過因為呂惠卿的到來——更是因為不符合組織原則——他的權力被轉移了一部分出去。現在,已經是翰林學士的曾布,官位雖仍在呂惠卿之上,可他在新黨中卻是很難再有以前那般一人之下的地位。看趙頊和王安石對呂惠卿的安排,甚至有將他越過曾布,提拔成新黨第二號人物的意思。

  而且經義局已經在緊鑼密鼓,王安石兼任經義局提舉已經是確定了的身份。不過王安石作為宰相,不會有太多時間,判國子監的呂惠卿和王雱擁有著實際的領導權。在韓岡看來,經義局加國子監類似於後世的中央黨校,對新黨的意義不言而喻。從未來來看,王安石一旦從宰相的位置退下來,呂惠卿很有可能繼承他的位置。

  這樣的情況下,曾呂二人怎麼可能和睦相處?不鬥起來那就有鬼了。

  韓岡沒興趣插上一槓子。除了經義局以外,他對於新黨的各項事務暫時都沒有涉足的想法。可惜經義局已經成立在即,而他此前的舉薦去全然無用。韓岡和王安石翁婿之間看似和睦,但原則問題那是一點也不相讓。

  王旖在韓岡懷裡抬起頭,看著他堅毅冷冽的眉眼,覺得他和自己的父親脾氣其實很像。公事歸公事,私誼歸私誼,都不會因私廢公,不能講人情的時候,那就根本不去理會。

  「等從隴西回來,就請一個州郡,做一任不管事的通判。」韓岡摟著王旖,對她也不隱瞞自己的想法:「前面已經做了一次通判,再任一任通判後,擔任什麼職位都方便了。」

  雖然此前韓岡已經做過鞏州通判,但那個職位只是附帶而已,他當年主要工作,還是屬於軍事方面的機宜文字。真正地方治政的資歷還是不夠。沒有地方州縣的經歷,入朝時,很難被安排上一個好職位。就算被安排上了,也少不了被御史和士林一頓口水亂噴。另一方面,也要考慮到王安石為避嫌疑,故意安排自己低一點職位。

  與其這般麻煩,還不如先去熬資歷,以掌握主動權。憑著韓岡的功績,資歷並不需要熬多久,一任即可,用一年半到兩年時間走過場就行了,並不用熬滿三年。他現在是第二任通判資序,再做一任通判後,就是有了知州的資格。以第一任知州資序,入朝之後,就能統管一個部門,而不是給人打下手。

  王旖不知道韓岡想得有這麼深,但她也希望韓岡能不要摻和進新黨內部的紛爭中。以自己夫君的性格,跟人起衝突時免不了的。

  又過了幾日,到了韓岡離京回鄉的日子。

  前一日韓岡夫婦先去王安石那邊辭了行,又是大包小包的得了一堆禮物。三輛大車,主要是王旖的嫁妝,還有不少賀禮。

  馮從義還要在京中稍留兩日,汴河邊這座院子韓岡訂了一年的契約,正好讓他住著。早上還沒出門,王厚和種建中都到了。轉頭過來,呂惠卿和曾布也來相送,雖然朝中人人知道兩人不合,但現在看起來還是一團和氣。

  呂惠卿一下馬,就拱手對韓岡笑道:「玉昆回鄉省親之後,還是早日回京,天子可是正要大用你。」

  韓岡連聲謙遜,卻也不以為意。

  前兩天,被趙頊以陛辭的名義召進宮中。說起來,真正要陛辭的,是朝官出外任官,要在離開前聆聽天子聖訓,所以才需要陛辭。如果是重臣,可以在崇政殿中說上一些自己對朝政的看法。若是普通的朝官,則是照常例,在朝會上說兩句場面話就可以滾蛋了。而不論是進士或是朝官返鄉,並沒有陛辭的說法——從此事中可以看出韓岡得到的看重。

  但天子的看重,也比不上家中的溫暖。離鄉半年,回去的時候,身份已然不同,而身邊隨行之人也已經大變模樣。

  隨著在京中日久,韓岡越來越惦記父母,周南、素心、雲娘,還有自己的一對兒女,不知他們現在可還安好。歸心似箭,韓岡只恨不得能立刻回到隴西。

  在城外,飲過餞行酒,與送行的親友們告辭,韓岡翻身上馬,當頭領著車隊,向西疾馳而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3
第25章 閑來居鄉里(一)

  北京大名府。

  六月盛夏,熱浪滾滾。
  
  熾烈的陽光沒有半分遮擋,直直的落到了大地上。

  汗水滴到曬得滾燙的路面上,轉眼就會消失不見。空氣在陽光下晃動著,帶著遠處的景物都模糊了起來。

  大名府城外的東湖上,尚有著一點微風。碧綠的荷葉鋪滿了半幅湖面,朵朵白蓮亭亭玉立。只是看著,便覺得清涼起來。

  可偌大的東湖中心,就只有一艘畫舫在蓮葉間緩緩行駛。絲竹之聲若有若無,在湖面上流淌。而在湖岸邊,還有一眾軍士守衛。縱使汗流浹背,也不敢離開湖堤半步。看到這份陣勢,路上本就不多的行人,都是遠遠的避讓開去。

  撐著畫舫的艄公,戴著斗笠,有一下沒一下的慢慢推著竹竿,讓沉重的畫舫一點點的移動著。

  兩名十一二歲的小使女,蹲在船舷邊,探著細細的手腕,將畫舫經過處的一個個蓮蓬摘下來。用幾個小籃子盛了,捧著進了船艙中。

  船艙之內,有著絲竹歌舞。

  一隊樂班坐在角落處,前面是一幅簾幕,擋著他們望向艙中的視線。而在船艙中心,六名色藝俱佳的妓女,隨著樂曲且歌且舞。艷麗動人的舞姿,讓坐在四周的賓客們看得目眩神迷。

  這是司空、河東節度使、判大名府——窮貴極富的文彥博在宴客。

  自從離開了樞密院出外之後,不論是在河陽府,還是在大名府,文彥博所做的就是飲宴,遊歷,累了,就在府中讀書、休息,政事那是絲毫不理。

  河北東路的轉運判官汪輔之前些日子剛剛巡視過大名府,對此頗有微詞——轉運司有監察地方州縣官治政的任務在——但文彥博卻是一點也不在意。

  小兒輩的牢騷瑣語,他做了幾十年宰執的元老重臣豈會放在心上?!更別提他身上還有一個司空兼節度使的頭銜,是為使相,論品階,王安石都要在他之下。

  這一日,他看著東湖上荷花開得正好,便邀了一幫賓客來,都是大名府的名士。船艙中,十幾桶冰塊放在角落和隱蔽處,暑氣全被擋在了畫舫之外。這樣的享受,也只有幾十年宰執的文彥博才能用得起。

  保養的極好的右手捋著雪白的長鬚,半瞇起的眼睛藏著深如淵海的心機。看著是歌舞,心中卻沒人知道在想些什麼。

  進來後的小使女將一個個裝著蓮蓬的籃子放到文彥博和眾賓客的几上。文彥博身後的兩名侍女,一個打著扇,一個則拿起蓮蓬,幫著剝了起來。

  輕微的一聲碰撞聲,讓畫舫輕顫。就聽著一串腳步聲,從艙外的船舷過道上響起,文彥博六子文及甫,出現在艙門外。

  賓客們紛紛起身,向著文家的六衙內行禮問好。

  文彥博慢慢的抬起眼,問道:「六哥,你怎麼來了?」

  文及甫剛剛乘著小舟,從艷陽下來到清涼的船艙中,還是一副汗流浹背的模樣。他走進來,與眾人打過招呼,在文彥博身邊低聲道:「大人,汪輔之那廝竟然上書朝廷彈劾大人!」

  文及甫怒形於色。富弼當初被李中師所逼,竟然要交免役錢。現在又有人彈劾到自家父親頭上。元老重臣的臉面朝廷都不在乎,竟然讓這一干小人欺上門來。

  但文彥博不為所動,依然是慢悠悠的問著:「他說了什麼?」

  文及甫更湊近了一點,貼著文彥博的耳朵要說話。

  文彥博瞪了兒子一眼,眼神中的厲色瞪得文及甫向後一仰。探手端起用井水鎮過的酒杯,「即是監司彈劾老夫,此等公事,有何不可對人言?」

  看著愣住的兒子,文彥博也不免與富弼一般,有著虎父犬子之嘆。賓客們十幾對在看著,再私下裡說話,到外面可就要傳出流言了。不過是個轉運判官彈劾而已,有什麼好好在意的。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出來,現在弄得神神秘秘、緊緊張張,反而會讓人以為他文彥博怕了。

  乾咳兩聲,當著賓客們的面,文及甫不便將自己瞭解到的汪輔之彈章上的內容都說出來,便簡簡單單的歸納成三個字,「汪輔之說大人『不事事』。」

  「就這個?」文彥博反問一句,毫不掛懷的樣子,讓豎起耳朵的賓客們都沒了探究根底的興致。

  「此必是得當朝之人的授意!」文及甫背對著外人,惡狠狠地說著。

  「要是王安石有這麼蠢就好了。」文彥博自言自語道聲音低得只有兒子能聽到,「河北東路的轉運判官是該換一個人了。」

  「大人!……」

  「此事讓天子來決斷,做臣子的何須操心?」文彥博提聲長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夫一生櫛風沐雨,到也不在乎多沾上一點。」

  文彥博說的狂傲,但有誰能反駁,三朝宰輔,元老重臣,本來就有倚老賣老的資格。

  說了一句後,文彥博眼一低,見著文及甫的腰上別著一個透亮的圓形琉璃墜飾,是他沒有見過的。

  「這是什麼?」

  「水晶陽燧,又叫放大鏡。」文及甫忙摘下來,放到文彥博眼前,「不僅可以用來聚光引火,而且透過此鏡,能放大對面的東西。聽說是韓岡畫了草圖,而後天子讓將作監的名匠打磨而出,奉與二聖。就跟此前傳說能分光為七彩的三稜鏡一樣,才一個月功夫就從宮中傳出來了。兒子也是看著大人讀書不方便,所以從京中托人帶了一個過來。」

  「又那個灌園小兒弄出來的東西?」兒子當面表示孝心,文彥博並不理會,但聽到韓岡的名字,便皺起眉頭。

  因為過去種種,文彥博對韓岡成見極深。前日韓岡在瓊林宴上,凌逼楊繪,以下犯上,文彥博聽了這件事後,便沒有半句好話,什麼天理自然,哪有朝廷綱紀重要?!後來聽說韓岡薦了張載和二程入京進經義局,他才沒有再說什麼,心中也想看著王安石和韓岡翁婿二人打擂臺的笑話。

  只是看到韓岡弄出來的東西,天生就是一股子厭惡,揚手示意兒子將其拿回去,「陽燧不是銅鏡嗎?怎麼是透明水晶……以奇技淫巧媚於天子,王安石越來越下作了。」

  韓岡發明的放大鏡,文及甫雖然不知怎麼歪到了王安石頭上,但不敢回嘴。訕訕的收了起來,附和的問道:「大人是否要上書天子彈劾?」

  「且觀其自敗即可。」文彥博冷然說著,但一轉眼就看到文及甫聞言愣住,問話中帶上了一點怒意:「怎麼?!覺得為父說得不對?」

  「呃……不!沒有。」文及甫忙著低頭,哪敢說自己是因為驚訝而發楞。

  過去在朝中的時候,他的父親可是看到不順眼的事情就立刻上書的。文彥博眼下的轉變,讓文及甫驚訝不已。但他也不敢多問,文彥博在家中亦如嚴君,絲毫不加以顏色,文家諸子一向是畏其如虎。向著艙中的客人拱手告辭,然後匆匆告退而出,坐著小船,又往岸上去了。

  方才父子間的一番交談,艙中眾客彷彿充耳不聞,都是盯著美人歌舞,一點也不分心的模樣。

  文彥博看著他們,哼了一聲。轉頭透過竹簾,望著亮得發白、閃著陽光的湖面,冷聲自語:「且待其自敗!」

  ……………………

  七月流火,而隴西的六月,就跟放在火上烤一般。

  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城外的榷場也冷清了不少。連巡視城中的甲騎,也都是將巡班改變時間,以避開了白天的高熱。

  韓岡自京師回到家中已經有一個月出頭了,陸續來拜見他的賓客,也終於少了起來。

  穿著一身寬鬆的袍服,躺在樹蔭下的搖椅上,悠然自得的看著近日的堂報。雲娘旁邊為他輕輕打著扇子,。十六歲的她越發的嬌艷動人,舉止乖巧。

  王旖從外面進來,看到她,雲娘連忙站起。
  
  「雲娘妹妹你做你的。」王旖讓雲娘坐下,到了韓岡身邊,「官人,姑姑說明天馮家叔叔就要到了,要準備著為他接風洗塵。要問問官人,有什麼要安排的。」

  舅姑,就是公婆,從古到今都是這般稱謂。但王旖喊著舅、姑,韓岡一開始聽著也有些覺得怪異,現在漸漸才習慣。倒不似雲娘,直接就喊爹娘。

  「家裡的事,你和娘商量就好了,這些事,你們看著辦。」

  男主外,女主內。主母的作用,本就是主持中饋,讓丈夫可以安心處理外事。王旖乖巧有禮,對舅姑孝順,每日晨昏定省,從不缺禮數。對於韓岡的三名妾室,她也是盡量親近,並不爭夜,一點也沒有宰相家女兒的傲氣。韓阿李對這個兒媳婦歡喜的不得了,人前人後沒有少誇過她。現在家裡有什麼事,都要跟王旖商量著。

  「那奎官和金娘快十個月了,週歲轉眼就到,也要準備一下了。」

  從禮法上,韓岡妾室所生的孩子,也都是她的兒女。王旖也是善撫如子女,每日悉心探視,讓提心吊膽的周南和素心都安心下來。

  按照如今的風俗,小孩子不能起太貴氣的名字,以防夭折。韓岡的小名自己都不想提。一對兒女的小名,還是韓阿李起的——奎官、金娘,韓岡聽著覺得不算壞。

  「你們商量著來吧,問問南娘和素心的意見。」韓岡很是放心。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4
第25章 閑來居鄉里(二)

  見著王旖和韓岡要長談的樣子,雲娘又一次起身,「姐姐你三哥哥先聊著,小妹先去看看娘娘那裡有什麼吩咐。」說著便要避讓開去。

  「妹妹莫急著走,還有事要問一下妹妹。」王旖拉著雲娘不讓她走,一起坐了下來說話。

  見著王旖越來越有大婦的氣度,王家家庭教育出來的結果,讓韓岡心中越發的安心起來。要是如沈括的賢妻那般含酸夾忿,這家裡就沒法兒呆了。

  韓岡不想鬧得家中不寧,就必須將平衡踩得好,其實很是傷神。也難怪王安石不肯納妾,說起來,在家中踩平衡,並不比在官場站隊要簡單。

  不過這也是韓岡自找的。不是說他納得妾室太多——區區三人就算多,讓那些隨隨便便身邊就十個八個妾室侍婢的官員笑掉大牙——而是他將雲娘她們太放在心上。

  如今的世情,少有將侍妾當常人看待。都是如同貨物一般,想送人就送人,缺了後就再買。換得勤的,三四年身邊人的臉就換光了。有時候生了兒子,或是懷著身孕,照樣能遣離家中。

  比如名震千古的包拯包孝肅,他的兒子包綬,就是妾室所生。而且這名妾室是在懷孕的時候,就被發遣回家。要不是包拯守寡的長媳崔氏,派人送錢送物,等包綬出生後又抱了回來,包家真要絕嗣了。

  包拯去世時,包綬才五歲,因包拯的遺表而被蔭封為太常寺太祝——這個從九品京官的本官職位,是專門為宰執官的兒子所準備,用來蔭補的官職,王旁身上的官職,便是太常寺太祝——前幾個月韓岡尚在京中時,聊天中說起最年輕的京官,正好包綬因覃恩而升為正九品的大理評事,被王雱拿出來當現成例子。

  包拯為人正直,世所公認,包青天的名字到千年後依然如雷貫耳。他將妾室遣送出門,不能說他有錯,從如今社會的風氣和道德上,他也完全沒有不對的地方。

  只是韓岡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對於周南、素心和雲娘,他都是發自內心的去關愛。而正妻王旖,溫婉堅強的性格也極是讓韓岡喜歡。

  就是因為掛在心上,自然要為之煩心。只有心無縈懷,才能冷靜處理事務,那是無慾則剛的境界了——對自家人韓岡倒是做不到。

  幸好四女都很平和的性子,也知道韓岡不會喜歡她們爭風吃醋,心中也許各有想法,但為了良人還能做到謙讓體諒。使得家中的事情,並沒有佔去韓岡太多的精力。

  現在他關心的是如今熙河路核心的鞏州,該如何處理屯田方面的事務。夏糧的收穫,比起開疆拓土還要重要。而要想獲得長遠的發展,棉花為主的經濟作物則更為重要。

  只是韓千六能看到的檔案,韓岡就看不到。他已經不是熙河路的官員,有些數據必須得靠韓千六給找來。

  從韓千六口中,韓岡聽到了今年的夏糧產量。比他預計得情況要好得多。自家父親的確在農事方面有一手——這已經得到熙河路上上下下的認同,甚至還得到了天子和宰相信任——說起來,善於種植的老農所在多有,但有運氣得到這個職位的也只有韓千六一人。

  鞏州今年的糧食收成,已經超過三十萬石,往四十萬石走。對於正式開發不過三年的邊疆州郡來說,這個數字絕對不少了。

  只不過這些收入並不是能歸入常平倉的數量。其中雖不包括移民們開墾荒地的出產,但即便是官田,也只能拿一半入庫,剩下的還要給租佃和屯墾者留著,從沒有一口全吞的道理。而且田地開墾雖說越來越多,卻因為人手跟不上需要,無法悉心打理,糧食平均畝產量只有一石出頭,比起剛開始的時候,還要低了一些。

  真正能放入常平倉的口糧,只有十五萬石上下。上陣廝殺的軍漢,消耗的糧食一年最少也要四百斤。馬匹對糧食的胃口是普通士兵的三四倍,此外還需要更多一倍的草料補充。要供給熙河路兩萬三千名常駐軍、三千八百餘匹軍馬的日常消耗,十五萬石也就能滿足七成左右。

  另外不能忘記,這些士兵有四分之一是把家人遷到了熙河來,他們也要吃飯,雖然是用軍餉購糧,不是官府免費提供,但吃掉的糧食還是實打實的,都是來自於本路。

  這樣一算,常平倉每年的收入至少要二十萬石才夠保底。而要想對災荒、兵事做準備,必須要達到三十萬石。幸好開墾下來的田地,幾年後就會變成所謂的熟田,只要管理得宜,日後也許不比關中的白渠要差。

  晚上一家人吃過飯,韓岡坐在父母的院子中。喝著冰鎮的蜜酒,一邊享受著夜中的山風,一邊與韓千六一起說著路中農業生產上的事。韓阿李則帶著韓岡的四名妻妾都在一旁飛針走線,為兩個孩兒準備著秋冬時的衣服——就算是富貴人家,女紅也是不能丟的。

  「……以孩兒的想法,最好能施行田地輪作,隔上兩三年便休耕一次,以免地力不足,最後收成越來越少。」韓岡卻不是要繼續擴大屯墾的面積,磨刀不誤砍柴工的道理,他也是早就明白的,「休耕的土地也不是任憑其荒著,種上些苜蓿,那是能肥田的草料。」

  聽著韓岡如此說,韓千六很是驚訝:「不見三哥你下田,什麼時候知道田地要輪作的?!」

  「從古書上看來的。」接著對眼中有著疑問的王旖補充了一句,「是《齊民要術》。」

  輪作制是古法,從上古時起就一直都有施行。將田地分成四塊,三年一歇;或分作三塊,兩年一歇。同時在休耕的地上,種些豆科植物,用來肥田。此乃世間的常識,南北朝時,北齊人賈思勰所編寫的農學巨著《齊民要術》之上,便有詳細的記載。

  豆科植物能肥田的道理,韓岡前世就聽說過,而他在京中買來的《齊民要術》也找到了證據。不過賈思勰說『美田之法』,是以綠豆為上,胡麻、小豆次之,韓岡並不知道在鞏州這片地上適不適合種植苜蓿。

  如果苜蓿參與到輪種中,不但軍馬的餵養就可以減少糧食的消耗,而且對於土地肥力的加強和維持,也有足夠的好處。再說,必要的時候,苜蓿還可以充作口糧。雖然味道不會好,但營養不會差太遠,還能填飽肚子。

  過去由於鞏州的田地不足,所以韓岡沒有提及此事。但現在情況已經變了,田地超過了目前人員數量照管的能力,這就給輪作制帶來了足夠的發展空間。依照《齊民要術》這等權威性的農書來種田,就算看起來田地沒能都用在糧食上,但照樣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爹爹也能知道書上的耕作法,孩兒當真是沒有想到。」韓岡笑著拍自己父親父親的馬屁,他的做得的確是好。

  韓千六搖頭笑而不語。

  「你爹不是說你不下田了嗎?」韓阿李停了手上的針線,對著兒子道,「當年家中百多畝地,你以為你爹和你大哥兩人能料理得過來?就是分作三片來耕作的。」

  韓岡張口結舌,家裡的田原來是輪作的?
  
  一起在縫著衣服的素心和周南背過臉捂著嘴去笑,很少能看見韓岡犯糊塗,被人挑出錯來的時候。

  「雲娘……」韓岡轉頭向在家中待了十年的童養媳問著。

  韓雲娘也抿著嘴,忍住笑的點點頭。她從小就在家中,而且不像韓岡前身,只需要悶頭讀書、家事一概不管,農忙的時候一樣要下地拾麥子的。舊時的家中農事,比韓岡都要清楚得多。

  韓岡嘆了口氣,他的前身,還真是一門心思放在書本上,家裡的事什麼都不知道。不過這樣也好,韓千六這樣的老農既然知道輪作制的好處,也曾經施行過,那推廣起來就很容易了。

  「今年試一試苜蓿,可以以提供軍馬草料的名義來報備。」韓岡說道,「新開墾的土地用來種糧,最早一片田都換成苜蓿來種。」

  「有些太急了。」韓千六對兒子意見搖頭,「大豆倒也罷了,苜蓿過去都沒有種過,不知道習性。還是跟棉田一樣,先試種一年兩年,等熟悉脾性後,再多種起來也不遲。」

  「爹爹說的是,是孩兒太急了。」韓千六在農事上是專家,韓岡虛心接受,「就按爹爹說的來。」

  能讓兒子心悅臣服,韓千六很是有些得意,「明天義哥兒就回來,他在秦州耽擱了幾日,跟秦州的幾家應該都商議過了。對付那些奸商可是要費口舌,織造作坊的事,也該好好的合計一下了。」

  韓岡笑了,「不用擔心,棉田都控制在手中,到了採摘的時節,更是要靠大量人力,優勢全在這一邊,誰能爭得過去?不過也不能獨佔,各家都有賺頭,要做到共贏,才是長遠之計。」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5
第25章 閒來居鄉里(三)

  在父母的房間說了些話,韓岡和他的妻妾各自回房去。

  為了侍奉韓岡,四名妻妾都排了班,今天輪到王旖侍寢。

  先安排了明日家中事務,又去洗了個澡,半個多時辰後,王旖才來到自己和韓岡房中。讓兩名使女留在在外間,舉著一支燭台走進黝黑的裡間時,正好看到就韓岡坐在桌前。

  房中沒有點燈,只有一抹淡淡亮光。隔著碧紗窗,銀色的月直照進來,正照在韓岡的臉上,眉間有著深深的陰影,在想著什麼。

  知道丈夫在考慮事情,王旖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將點好的蠟燭用紗罩罩上。晃動的燭光,在經過了白紗罩散射之後,頓時變得柔和了起來。

  安放好燭台,王旖悄步走到韓岡身邊,問著他:「還是在想著馮家四叔帶來的秦州商人們的事?」

  「嗯。」韓岡點了點頭。在他的計劃中,與秦州豪門的合作是長久的事,一開始就要考慮清楚具體的分配條件,讓自己吃虧他當然不幹。可也不能太貪婪,不然合作肯定以分崩離析而告終。

  聽到丈夫證實自己的猜測,王旖有些難過,低聲勸著:「官人。你現在已是一任朝官,日後也必定能身居高位。家裡的吃穿用度,本也不多。有你的俸祿也已經足夠了。何必與那些商人打交道,落一個聚斂之名?」

  韓岡搖搖頭,他娶得這個妻子的確是賢淑,但卻把自己看得低了。反問著:「你當我是郭逵嗎?」

  郭逵雖然是如今朝中首屈一指的帥才,但他對於財貨十分看重,在關西邊地參加回易的商隊中,從來都不會缺少郭家商隊的身影。郭逵的夫人史氏多次對此勸諫,說『我與公俱老,所衣幾何?……何以多藏敗名?』

  「不是!」王旖連連搖頭,她從來也不覺得韓岡貪於財貨,功名都視若等閒,更別說那等阿堵物。只是看到韓岡為著些貨殖之事,而讓馮從義找來那些商賈之徒,王旖怕傳出去後,傷了丈夫的名聲。

  「那是什麼?」

  「……只是……只是……」王旖只是半天,卻不知該怎麼將自己心裡的擔憂,在不觸怒韓岡的情況下給說出來,急到最後,幾乎就要掉下了淚。

  看著妻子泫然欲泣的模樣,韓岡笑了,笑得溫和,完全沒有生氣。攬著腰,抱著王旖坐在腿上,低頭在她耳邊柔聲說著:

  「韓家這一支,自膠西鄉里來到關西已經有幾十年,但至今也沒打下穩定的根基,兩位兄長死的太早,就只剩我一個。別看現在如烈火烹油一般,只要我倒了,韓家轉眼就會敗落。我現在只求韓家能扎根於隴西,以此為根基而開枝散葉。」

  「聚斂並不是目的,得到的錢財也只是可供使用的工具而已。鞏州新辟,若能深植於此,援引奧援,日後必為此地豪族。縱使不能代代進士,但做著名鄉紳,也足以保守家門。我看重他們,其實也是為了他們背後的秦州大族。」

  韓岡不辭口舌的解釋著。他知道,雲娘三女對自己的決斷都是盲目的信任,所以從來沒有懷疑。而王旖因為是大婦,主持中饋,就算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也必須要多問一句。若是一概不問,韓岡才是要擔心的。

  王旖低聲:「原來是這樣。」

  韓岡知道這番話還不足以讓人信服,又道:「何況有此心思的不只我一個。不然王處道何必從文官轉了武資?他可是過兩日就要到狄道任知縣了。」

  王厚早就有投筆從戎的打算,他的大哥王廓是進士,但王厚自知沒指望能考上一個出身。早前他就從趙頊那裡得了首肯,在三班院中做了一任之後,便從文職轉了武職。就在前天有消息過來,內殿承製王厚,被派在了熙州州治狄道縣擔任知縣——邊疆州縣,武官也可主持。

  拿出王厚證明,王旖一下驚訝了:「王家二伯也是要移駐熙河?」

  「王家家大業大,從江西德江分出一支來也是很正常的。何況王家在熙河的產業,也不能全讓外人看著。」韓岡想起當年高遵裕、王韶和自己,三家壟斷古渭榷場的情況,不由一歎,「就算是再是清高,也不能餐風飲露,追財逐利都是少不了。只要不弄錯了賺錢的目的,也就夠了。至於名聲,外面用這事攻擊不到我頭上,放一百個心。」

  韓岡又想起了種建中,那一位,可是為了從武職轉為文職,而跑去考了一個出身來。

  王厚、種建中兩人對未來的想法不一樣,所以作出的決定不一樣。種建中本是將門弟子,所以要求一個文官也很正常。而王厚或者說王家則不同。

  武將雖然遠不如文官,而且還要從文官那裡受著憋屈,但對於想穩保家門的人來說,走武將的道路反而是長享富貴的捷徑。就算是詩書傳家的書香門第,誰又能保證代代都有進士出來?若考不上進士,基本上一輩子都升不到可以蔭補子孫的七品官。即便成功,第三代的蔭補官連轉為京官都難,只會一代比一代更差。

  「別看王副樞如今赫異常,幾個兒子都有蔭封,可日後誰又能保證,王處道這第二代能升到高位去?或者保證王家的第三代第四代還有出色的弟子?家第兩代而絕,王副樞豈能願意看到?

  既然如此,還不如學著種家。種隱君【種放】可是文臣,但到了種仲平【種世衡】這一代就轉成了武職,現在用了兩代人的時間,在鄜延路的清澗城紮下根來,已經成了關中首屈一指的將門世家。

  若是處道能學到種仲平的一半成績,日後也是王家的一個保證。而且正好王副樞兒子多,可以兩邊下注。分出一個王處道走武將的路子,又是待在自己恩信威望深厚無比的熙河路,哪有不穩步上升的道理?比起種世衡當年守清澗城,起家的情況可是要強出千百倍。」

  其實韓岡最想倣傚的是麟府折家。

  麟州、府州,再加上豐州,位於河東路西北角、位於黃河之西的這三州,與遼國西京道接壤,同時還是位於抵擋黨項人攻擊河東的第一線。鎮守此地門戶的軍隊,乃是宋軍中難得的精銳。可這三州精銳,直接聽命的不是東京城的趙官家,而是折家的家主。

  麟府折家對於宋室來說,是鎮守邊的重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諸侯。從五代時起,折家便盤踞於河東路的西北角。直到現在,河東麟府軍依然是掌握在折家旗下。就算朝廷往麟州、府州派遣官員,可又有哪人會跟讓所有下層吏員和軍校都俯首聽命的折家過不去?

  其根基之深厚,地位之特殊,人望的高峻,兵馬之強盛,種家雖然號為將門,卻是根本比不上。這是因為歷史、地理等多方面因素而形成的特例。在韓岡可以預計的未來中,折家的地位依然穩固,黨項、契丹一日不滅,折家就不需要擔心有兔死狗烹的一天。

  韓岡當然羨慕折家,在這個時代,『彼可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無名卻有實的諸侯,已經是此時能取得的最好的地位了。韓岡也想在隴西模仿折家的地位,有著一半的水平就能常保家門,不需要名義的統治,一個實質上的控制權就夠了。

  靠在韓岡懷裡,王旖輕輕點著頭。自家的夫君都說得這麼詳細,她已經明白許多。「官人真是深謀遠慮。」

  「哪能算是深謀遠慮?不過是自保之道而已。」韓岡自嘲的笑道,「岳父為國無暇謀身,那才讓人敬佩的。只是學不來啊……」

  王旖因韓岡的話沉默了下去,誰都知道主持變法者的結果,商鞅可是最好的前車之鑒。誰也說不准王安石、以及臨川王家,最後會落到什麼樣的境地。

  韓岡不想妻子太過擔心這些不知多少年後的事情。雙手探進衣襟中,摩挲著她細膩的小腹,漸漸向下,轉移著她的注意力。

  「等處道來了之後,你也要跟他家的女眷多多走動。我可是跟他定了兒女親家,今後可是要互相扶持幾代人呢……」韓岡的手指已經探進了暈濕的洞穴,指尖每一記勾劃,都能引起懷中嬌軀的一下顫動。

  竭力被壓抑的喘息聲,漸漸沉重了起來,王旖的身子也變得滾熱。

  感受著指掌間慢慢的變得濕漉漉,韓岡低聲在妻子的耳邊喃喃著:「還是給為夫早點生一個兒子出來,也別讓人說我言而無信!」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6
第25章 閒來居鄉里(四)

  為了避開四更天就起來上路,在午時之前,趕到了三十里鋪,離著隴西城,也就剩三十里地。

  看著天上的炎炎烈日,不論是一馬當先的馮從義,還是成軒、劉廣漢等幾名來自秦州幾大商號的主事者,都決定在這裡歇上兩個時辰。

  鋪,是軍中驛傳歇腳的地方。因為不是正經的驛站,不能換馬,所以只有步遞的鋪兵才會在此停留。

  三十里鋪僅僅是一個擋風遮雨的棚子,商人們進來後,連著護衛二十多人,將這件長條棚子擠得滿滿當當。看著擠得不像樣,護衛們自覺的都蹲到樹蔭下,將棚子留給主人。

  十幾輛車,幾十匹馬停在鋪外,馮從義正在太陽下吩咐著下人,好生照管馬匹。

  坐在蔭涼處,看著馮從義在外面忙碌。劉記的少東家劉廣漢用力的搖著折扇,額頭上的汗水涔涔往下淌著,低聲抱怨著:「上次那一位納妾,我們眼巴巴的上門送禮,都沒帶見一面。現在一句話,又要屁顛顛的跑過去。照我說,還不如另起山頭!」

  坐在身邊的富態中年成軒,是怡和號的大掌櫃,他搖著頭,知道劉廣漢只是在圖個嘴皮子痛快。不過看在兩家的關係上,還是低聲勸道:「少說兩句吧。脫不開的,也不看看韓家在隴西的勢力。」

  怡和號和劉記兩家都是秦州的大商號,身後的家族也是代代有人做官,互相之間還有著姻親。關係走得近,說起話來也沒有太多的顧忌。

  「韓家在隴西扎根才三年吧……」

  「一年也一樣,廣銳軍那群叛賊,還有青唐部的蕃人,哪一家他說的話沒有份量?」

  「廣銳軍叛賊倒罷了,哪有蕃人用錢買不過來的?」

  成軒搖著頭,他知道劉廣漢是在嘴硬,蕃人最是難打交道的,一句話說不好就翻臉了。廣銳軍要承韓岡的人情,難道蕃人就不要?!這幾年吐蕃貴人生了病不都是往療養院裡送,那是救命的恩德。若是哪家商行得罪了韓岡,他的一句話,就能讓那一家的商隊在蕃區寸步難行。

  「別忘了,棉花採摘時耗用人手最多,沒人支持根本拿地裡的棉花沒辦法,更別說,大部分棉田都在韓家手上。而且就算有辦法將棉花收上來,要是庫房裡失火出事又怎麼辦?你以為他不敢下黑手嗎?」

  得了提醒,劉廣漢想起韓岡的那個讓人畏懼的匪號,卻仍是不服氣,「難道就順豐行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所以要去看一看。」成軒坐直了身子,望著西面,「看看韓官人的心胸如何,太貪心的人可都走不遠。自己吃著肉,也得明白骨頭要留給身邊的人。若是連口湯都不分,哪個會跟著他?日後也不會有前途的。」

  「僅僅是啃骨頭喝湯嗎?」

  「若能細水長流,少賺一點也無所謂,銀山哪如銀水?」成軒笑道:「先慢慢來,時間長得很,誰也不知道幾年後會有什麼事。」

  馮從義這時安頓好外面,走進來了。瞥了一眼坐在一角低聲交談的成軒和劉廣漢,再看看其他幾家商行的主事者。這一次棉紡上的談判,幾家都各自有著心思。只是最關鍵的種植和採摘,大部分都控制在自家手裡,甚至是紡紗也是一樣,實在不行甚至可以直接換個合作對象。要不是自家的三表哥想要早一步將棉布推廣出去,就根本沒有這些商行的機會。

  歇了兩個時辰,一群人東拉西扯的聊著天。看著日影西移,陽光也不再那般熾烈,準備上路繼續行程。卻聽著東面的一片蹄聲過來,幾家商行的護衛們立刻緊張起來,紛紛拿起了朴刀和桿棒。

  只是當一隊吐蕃騎手來到近前,卻都放心了下來。馬身上拴著的一隻隻兔子、狐狸和山雞,還有一頭豹子被綁在一匹無人騎乘的空馬上。還有兩名鷹隼站在騎手肩膊上左右顧盼。就知道,這是一隊打獵歸來的隊伍。

  既然不干自家事,便都放鬆了下來。可這一隊騎手越過三十里鋪時,卻停了馬。只見領頭的騎手撥馬回頭,操著口音濃重的官話:「這不是順豐行的馮東主嗎?!」

  說話的人二十多歲,身高肩寬,有幾分英武之氣。馮從義一見,便連忙上前,用著吐蕃話跟他交談起來——當初韓岡將與蕃部的交涉工作丟給馮從義之後,他只用了兩個月就學的字正腔圓,一點都不帶磕巴。

  說了一陣,馮從義回身讓伴當從車上捧了兩匹上品的綢緞來,而那名騎手則將那頭豹子作了回禮,學著漢人的禮儀拱了拱手,然後重新上路,一陣風的跑遠。

  馮從義讓人將豹子抬上車,回來對好奇的眾人道:「那位是阿里骨,湟州董氈的兒子,如今正在蕃學中。」

  「是便宜兒子吧?」劉廣漢笑道,又望望漸低的塵煙,瞇起眼,「這一人,必要時可是能派得上大用的。」

  便宜兒子也是兒子,董氈親生的二子皆年幼,如果有外力扶持。阿里骨也可以坐上吐蕃贊普的位置。該怎麼做,就要視情況而定。不過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得意洋洋的說出來,可不是什麼聰明的舉動。

  在晚間的時候,趕在城門落鎖之前,馮從義一行人終於進了隴西城。馮從義並不是直接到韓府,而是將他們帶到自己家中安頓了下來。

  一番梳洗之後,讓管家好好招待客人,馮從義先一步去韓家拜見姨父姨媽,當然更重要的是要見韓岡。

  韓家現在一團喜氣。韓岡的大女兒已經能開口說話了,正含含糊糊的叫著爹娘。

  韓岡抱著女兒,哄著她不停叫自己,笑容中一點也不見在官場讓人畏懼的鋒銳。白居易六個月能識之無。不過那是少有的特例。十個月的時候,能開口說話,已經很不錯了。

  「這一去東京,可真夠長的。金娘都會說話了。」

  馮從義從懷裡掏出了兩個佛像吊墜。來自於和田的羊脂白玉,被京城的名匠雕鑿得精緻無比。小指指節大小的吊墜,連下面的蓮花座上的蓮瓣都一片片的清晰可辨。

  周南生的女兒長得玉雪可愛,眼睛烏溜溜的看著馮從義掏出來的小玉佛像。而素心生的韓家長子卻是老老實實的,不哭不鬧,在一邊睡覺。

  等到馮從義跟父母行禮問安之後,韓岡引著表弟到了書房。

  坐下來寒暄了兩句,韓岡便直接問道:「設立棉布行會的想法,他們是否都支持?」

  販牛的有牛行,販馬的有馬行,賣肉的有肉行,甚至收糞的都有糞行,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會,只要做著生意,都要歸屬於一家行會。每一家行會,基本上都控制著一個州,甚至周圍幾個州的商貿往來,而各行各業中最大的行會,全都是在東京城中。

  這些行會不僅僅是掌控著東京街面上的店舖,許多時候都控制著整條產業鏈。從生產,到運輸,再到銷售,都是融為一體。比如布行,從蠶繭收購,繅絲、紡織、印染,等各個作坊,都是緊密聯繫在一起,互相之間的關係是盤根錯節。

  雖然東京城中把持商業流通的行首們被市易務強力打壓,靠著行政手段奪取了流通渠道的控制權,但行會的勢力依然廣大。來自於隴西的棉布,只能在東京城的布匹鋪中少量銷售,想要擴大銷售範圍,不但難以得到布行行首們的支持,還會因為佔據舊有的上品綢緞的市場空間,而受到布行的壓制,這一點其實已經得到證實。

  東京是天下中心,流行的風潮都從東京向全國擴散。如果不能得到東京的市場,就沒辦法輻射向全國。東京布行靠著這個優勢,要將手伸進棉花的種植和紡織上來。這是韓岡所不能答應的。要打破這條產業鏈對布匹市場的控制,只有獨立出來,自成一套體系。

  只是馮從義從東京回來,幾番考量之後,有了另一個想法:「其實吉貝布,是黎人對棉布的稱呼,只有來自瓊崖的棉布,才能稱為吉貝布。以小弟的想法,不如將棉布說成是吐蕃人的特產,設立專營蕃貨的行會,與舊有的布行不衝突。」

  「和氣生財嗎?」韓岡笑道,看破了馮從義的心思。

  他原來準備甩開布行,自行其事設立棉布行會,與舊有的布行打擂台的用意很是明顯。馮從義要將換成了蕃貨行會,其實就是要緩和這個矛盾。可儘管披在外面的皮可以換,本質上的利益之爭卻不會改變。

  「但有用嗎?」韓岡問道。

  「至少不會顯得太針鋒相對,如果這樣對付我們,他們那邊算是理虧。」馮從義對此考慮了很多:「而且還可以將其他蕃貨一起包括進來,一起掛著蕃人的牌子,也會省去許多麻煩。」

  世人都知道蕃人難以打交道,就算看上了其中的利潤,會起意搶奪的也不會太多,的確能省去一些麻煩。

  「那好,就按你說的辦。」韓岡點頭。馮從義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一味的聽從,這是他所樂意見到的。只要自己提出要求,就能給出回答,這才是合格的部下。

  見到自己的意見終於得到了韓岡的首肯,馮從義很是高興。停了停,又問道:「……三哥,要不要撥冗見一下他們?」

  「不見!」韓岡一口否決。不會見他們這些商人。結交溷類,對自己的名聲有損無益。通過馮從義作為中間人,才是正確的做法。討論行會之事,讓馮從義去處理就夠了,討價還價的事,自己沒必要摻和進去。

  「讓他們去看棉田,已經安排人招待他們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7
第25章 閒來居鄉里(五)

  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星月掛在天穹上,可太陽雖已經落山了,但氣溫還是沒有降低多少。

  在書房中坐了一陣,感覺不到有風吹進來,韓岡和馮從義都覺得坐不住了。從房中出來,到院子中坐下。

  命下人端來了用井水冰鎮過的香薷飲,跟馮從義一人一杯的喝了兩口,韓岡問道:「前日還在東京時,讓你定下行會的章程可有了眉目?」

  馮從義忙點頭,從袖子中掏出幾片紙來,他知道韓岡必然要問,事先就帶著身上,「已經草擬好了,不過還需要討論和修改的地方。另外,怡和號的大掌櫃成軒,他還有一條意見。」

  韓岡接過章程草稿,也不看,問道:「他有什麼意見?」

  「以成軒的想法,棉花的出產肯定是有行會來包攬,既然不會留給外人,不如一開始就定下為好。也就是在下種時就給付定金,將棉田的出產給下定,而不是採摘下來再買。能早一步拿到錢,田主應該不會不願,而商行實現將棉花給定下來,各自也能放心得下。」

  馮從義說著,看著韓岡的反應,不知他能不能想通其中的關竅。

  而韓岡,對此是瞭解的。

  不就是定金預付制度嗎?後世有,如今也有。

  比如福建的柑橘舉世聞名。為了爭奪柑橘的採購權,行商們每每都是在春天便來柑橘園,將今年的出產給定下。並不是簡單的訂購協議,而是直接確定到單株的果樹上,選定之後,在樹幹上繫上標誌,並給付定金——多少株果樹,付相應數目的定金

  基本上在三四月間,一片柑橘園就會被幾家行商給分包掉。到了收穫的時節,行商便各自帶人來採摘。付的錢就按照事先簽訂的協議上來付款。運氣好的,自己選的果樹大豐收,運氣不好,那就是虧大本。

  當然,如果是絕收,果園園主也會將定金給予退賠一部分。若是豐收遠超預計,行商也會在餘款上補足一些——這是為了長久的合作而為之,已經成為慣例。

  葉濤的老家在龍泉,他家中就有一座柑橘園,佔了兩個山頭——龍泉是山水多,田地少,九山半水半分田,所以果樹種植是龍泉的主要營生——當韓岡在與來自龍泉的葉濤聊天時聽說了此事後,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根本就是期貨制度的雛形。

  不僅僅是柑橘,荔枝、龍眼等南方的貴價水果,生產和銷售其實都是如此。所以馮從義一說,韓岡就立刻明白了。

  「這個可以考慮。」他點點頭,「讓他們與田主去商量好了,我這邊沒問題。」

  幾家商行在隴西有棉田,但他們從來都不佔大頭。隨著棉紡業的發展,隴西百姓種植棉花會越來越多,所以為了能控制棉布的生產,必須採用這樣的手段。否則根本爭不過馮從義和他身後的韓岡。如果能做到事先下定,就可以在行會內部對於資源加以分配。

  成軒的小心思是有的,不僅是韓岡,馮從義也能看得出來。但馮從義更明白,韓岡的目的是盡快推廣棉布,分出去的這些利益他並不在乎。

  而且相對的,若是能在棉田播種前,就將田里的出產給賣出去,田主就可以保證穩定的生產。對於農民來說,最困難的時候就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如果事先有一筆定金,可以保證能安心種植,不用擔心日後沒錢。比起去借便民貸,用定金其實更為安心。

  對於事先訂立的協議,也許會有人在收穫後不肯履行,但行會內部的自律性,能保證其中個別的欺詐行為不至於影響到整體——就算是東京城中那些行首們,在對外時,也會維持下面行會成員的整體利益,而不是涸澤而漁。

  「具體的協議他是怎麼定的?」韓岡又問著。香薷飲兩口喝完,自己搖起了扇子。

  「按照前三年的平均畝產決定出價。事先給付一成定金。就算是絕收,定金也只收回一半,如果有出產,只要能超過前一年的八成,不論出產多少,都是按照一開始的協議付賬。不到八成的話,有多少按比例給付。」

  「給出的條件也太苛刻了,才一成的定金,絕收還要退一半,過八成才付全款,沒聽過這麼苛刻的協議。還是依照浙江柑橘的合同來,不然就免談!」韓岡決絕的毫無餘地。

  「免談什麼?」

  馮從義正想再說,疑問聲從身後傳來。韓岡和馮從義忙回頭,就見韓千六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

  韓岡兩人忙起身,讓了韓千六坐下。

  等兒子和內侄將方纔討論的話題說了一遍後,韓千六搖頭:「這樣是不好。就是俺,俺也不幹。」

  「兒子也是這個意思。」韓岡對表弟道:「萬事都要站在田主的一邊,我們跟那些商號不是一路人。明不明白?」

  馮從義重重的點頭:「小弟明白,會轉告成軒的。」

  對兒子的態度,韓千六很滿意。雖然順豐行是他韓家的,若是按照方纔的條款,韓家就算在田畝上虧一點,從商行中就能賺回來。但韓千六的想法,還是站在種田人的一邊,「種田不容易啊,做商人的張張嘴就將一年的辛苦全吞了,還不肯擔風險,哪有這麼好的事。」

  「爹爹(姨父)說的是。」韓岡和馮從義異口同聲。

  不過韓千六又感慨著:「正要說苛刻,那還是對棉花的。要是糧食能這般事先下定就好了。」

  韓岡和馮從義又同時搖頭。

  「不可能的。」韓岡對父親解釋道,「只有像柑橘、荔枝,或是棉花,這樣可以保證足夠利潤的作物,才能讓人放心的採用預付定金的。除非是絕收,否則就算最後只收穫到半數,也是有賺頭的。要不然商人們爭著付定金做什麼?還不是怕錢給別人賺了。而糧食不同,青苗期和收穫期的價格差距太大,利潤又太小,以預先訂購的方法來處理,糧商們三五年內,個個都要破產。」

  馮從義附和道:「三表哥說的沒錯,正是這個道理。」他正說著,突然手一揚,在脖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有蚊子。」

  「有蚊子?」韓千六立刻道,「三哥去拿花露水來。」

  「花露水?」馮從義疑惑的問著。

  韓岡依言起身,對著:「是前些日子用烈酒來泡的外用藥酒。可以避暑驅蚊,閒極無聊,就給起了個好聽的名字。」

  去書房,韓岡拿來一個巴掌大的小瓷瓶過來,正常是用來裝傷藥的,遞給了表弟。「前幾天,你嫂子已經讓人給你家送了六瓶過去,弟妹過來也說好用。」

  接過來打開塞子,頓時飄出一股薄荷的香味。馮從義從瓶中倒了一點花露水在手上,抹開來,就是一陣濃烈的薄荷香,然後就是一陣涼意。

  「怎麼會這般清涼?」馮從義驚訝不已。

  「酒水都是一般,化氣後會吸熱。」韓岡解釋著。

  「這個小弟知道。」馮從義也不是沒用過烈酒來清洗傷口,外敷時就是一陣清涼感。不過這個花露水的效果要強上不少。

  泡薄荷,加上冰片,雖然兩種藥材中冰片算是貴的,但還是用得起。記得花露水好像是有冰片和薄荷,可再往下的成分,他就在記憶中找不到了。

  馮從義其實不關心其中的原理,他的經濟頭腦讓他幾乎在一瞬間就明白了花露水的價值所在。

  烈酒的成本高於普通的淡酒,價格更是要高出五六倍,但蕃人還是大批的購買。雖然韓岡拿著陰陽論來嚇唬人,可在軍中,還是有人喜歡,拚死要喝。烈酒喝下去就是一團火,燒刀子的諢名那是再貼切也不過。大冬天的時候,在外面喝上一口,寒不侵體,渾身都能熱起來。

  只是烈酒價格再高,也比不上有香味,能避暑驅蚊的花露水。而且用薄荷就有薄荷香,要使用玫瑰呢,用梔子呢,用桂花呢?馮從義雙眼泛著黃金的光芒,將小瓷瓶托在掌心,如墜夢中的說著,「表哥,還費力氣種棉花作甚?這個花露水可就是一座金山!」

  「暫時還不行。」韓岡冷靜的搖著頭,「原料可是烈酒!」

  製作花露水要消耗大量烈酒,單是原材料就很麻煩了。如果沒有榷酒制度,韓岡早就想辦法讓人去造了,就是因為酒水是由官方專賣,他才沒有去開花露水的作坊。

  酒水一物,官員私家釀一些無所謂——自家喝或是饋贈親友都可以——但大量出售,就是一樁罪名。不查還好,一旦有人找麻煩,查出來誰都脫不了身。

  「賺錢的方法千千萬,棉布難道不賺錢?何必用上會留把柄給人的手段?」

  「那……」馮從義看了看手上的小瓷瓶,白燦燦的竟散著純銀的光芒,惋惜之心油然而起,「實在是太可惜了。」

  韓岡笑道:「作為禮物送人比較好。日後做個人情,比起賺錢更有用處。」

  藥王弟子家特產解熱避暑的花露水,怎麼都該價值千金,用來送禮,自然是金貴異常。

  「不說這些了。先將眼前事做好。」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28
第25章 閒來居鄉里(六)

  這一天,劉源起得很早,比起慣例的五更初刻起床,要早了半個多時辰。

  就算是夏天,四更天的時候,天色也還是黑的。可不僅僅是劉源,胡千里等一干舊時將校,都早早的起床,派了自家的小子,去莊子外打探消息。

  在河州會戰結束之後,劉源等一干廣銳軍將士,已經在渭水河畔,安穩的度過了一年多和平時光。這一年多來,兵事雖然沒有放下,但做的更多的是。田里的農事都是韓千六親手教的,麥子、棉花、菜蔬,都是手把手的傳授。

  靠著前年、去年的戰後封賞,這些廣銳軍將校家中的吃穿用度都不差。可坐吃山空可不行,光靠五月收穫的小麥,留下家裡一年的用度後,剩下的麥子根本賣不出多少錢來。不論是哪一家,都需要一個更好的財源,棉花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

  前兩天,他們已經得到了韓家私下裡的通知,說是順豐行和其他秦州城裡的大商號,今次要來承恩村商議今年收購棉花的價格。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還沒到收穫的時節他們就來,但棉花的收購商不好得罪,何況還有韓家的順豐行在,怎麼都得給韓岡父子一個面子。

  這麼一等,就從四更天,一直等到巳時初。各自等的不耐煩的時候。劉源的大兒子騎著馬,跑進了莊子來。跟在他的後面,還有好幾個同時被派出去的各家的小子,一疊聲的喊著:

  「來了!來了!」

  不移時,馮從義領著商人們和他們的隨從,一行三十多人,到了承恩村前。

  見面之後,一番客套。一眾商人被領著去了棉田處轉一圈,然後坐下來討論今年的收購價格。

  劉源本有著討價還價的打算,但廣銳軍將校們沒有想到的是,去莊外的棉田繞了一圈後,商人們當場就拿出了一份合同來——一份讓他們沒法兒拒絕的合同。

  按照商人們拿出來的方案,只要在棉田出苗的時候簽下協議,當場就能拿到兩成定金,可以用來度過青黃不接的春天。等到了秋收後,將收穫的棉花依照合同交付,便可以拿到剩下的八成餘款。

  這份合同定下的供貨數目,以之前兩年棉田的平均畝產為準——等到明年之後,則就要就改為三年——至於收成後的豐歉,只要在七成以上,那麼就給付全款,不足七成,付款的數目則以協議金額的相應比例來定。若是收穫比起預計數量還要多出三成以上,那麼多出了來的數目,同樣是按照約定價格的相應比例來付賬。

  「即便是絕收,也只退回定金的一半,也就是說情況再差,還有一成的錢可以拿。」馮從義從頭到尾細細的向劉源他們解釋了一遍。

  這樣的合同,劉源等人從來沒有看過聽過。在他們的想法中,賣棉花不過是跟賣糧一般,賣的價格要看當時的市價,還有商人們的良心了,何曾聽說不見實物就提前半年多下定金的情況。不過馮從義不經意間的幾句話,透露出韓岡對此幫著說了不少話。讓一眾廣銳將校,更加確定韓官人的確是自家人。

  成軒並不奇怪劉源等人的驚訝,畢竟此等協議一般只出現在南方的果園中。隔了幾千里,西北的軍漢如何能知道?韓岡瞭解得如此之深,直接指示讓他們依照來定,已經讓成軒等人驚訝不已,後來想想,應該是馮從義向他解釋的緣故——儘管馮從義本人不承認。

  這份合同,劉源再滿意不過,再討價還價,就顯得他們沒有誠意了。戰場上廝殺的漢子,沒有多廢話,直接拍了板。各家各戶驗過了田畝面積,在合同上畫押按了手印。

  與廣銳軍將校聚居的承恩村簽訂下協議,下面還有幾十個村寨,不過都可以讓自家的夥計去處理。有承恩村作為榜樣,不必他們這些掌櫃、東家再跑腿了。接下來,應該是簽了約後的宴會,劉源也的確讓人去殺羊沽酒做準備來請客。

  只是馮從義看看天色,回頭道:「此時天光尚好,先去看看家裡的莊上看看紡紗作坊,回來再來赴劉保正的宴也不遲。」

  「如此甚好。」

  成軒等人忙不迭的點頭,他們早就盼著能去韓家的紡紗作坊一看究竟了。

  離著隴西城二十里,在渭水南岸兩里處的一處高地上,有著一座高牆環繞的莊子。這座莊子全屬於韓家所有,裡面的都是投靠了韓岡的莊客,多是在陣中傷殘的士卒,離開了軍隊後,被韓岡收留。不過真要廝殺起來,四肢健全的普通人也很少能勝過他們。而棉紗作坊,就在韓家莊的內部。

  去年的棉桃早已處理完畢,今年的還沒有收穫,韓家的紡紗作坊已經結束了工作,關著大門。由於事先已經得到通知,作為莊頭的一名老兵見著馮從義帶人來,不待吩咐,便讓人將工坊給打開。

  工坊中,到處都能看到『嚴禁煙火』四個大字,四個字上面都附著一個圖案,紅色的火苗上畫了一個黑色的叉。不管識字還是不識字,都能知道織造工坊中有何禁令了。

  西北地多,這座工坊佔地也廣,兩間廠房,兩間庫房,還有一件管事居住的小院,各自離得甚遠。工坊內的水井有三眼,盛水的大缸擺得到處都是,對於防火,做到了極處。

  不過沒人在意這裡的佈置,廠房內的東西,才是成軒他們今次所在意的。

  瞅著黃土壘起的廠房,劉廣漢問著:「十六錠的紡紗機可就在裡面?」

  「當然。」馮從義點頭笑道,讓莊頭去開門,「幾位兄長既然已經同意共襄盛舉,自然不會有半點隱瞞和藏匿。」

  廠房大門打開,馮從義手一伸,「請!」

  一擁而入。

  馮從義微笑著,跟在後面進了廠房中。

  今次能將這些商人們團聚到隴西,韓岡同意向他們公佈新式紡紗機的承諾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若是其他地方,紡紗的工作其實也是棉田的田主家來完成。也就是說,從種植,到採摘,再到取棉、紡紗,全都是一路順下來,織布作坊只要收購紗錠就可以,那就根本不需要來此通過實現下定來劃分棉田。

  但隴西這裡不一樣,紡紗工坊的建立,是跟棉田的推廣種植幾乎是同一時期來完成的。單是順豐行下面的作坊,就有三十台十六錠紡機。

  之前在馮從義看來,在棉田沒有擴大種植面積之前,使用人力就已經綽綽有餘,盲目用上這些機械,純屬是浪費而已。農桑二事從來都是一家的,現在換成棉花,本質還是一樣,男耕女織又有什麼不對?只不過,韓岡的堅持讓他不敢不遵從。

  而從一開始,韓岡就沒有打算讓紡紗這一道工序,變成單門獨戶的營生。即便是最簡單的珍妮紡紗機,其效率上的進步,相比於舊時的單人紡車也是天翻地覆的。要是讓隴西的棉農形成了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利益體之後,再想進行這方面的改進,必然會引起他們的強烈反彈。利益上的損失,可以讓人對任何效率上的改進恨之入骨。韓岡無意給日後留下後患,未雨綢繆才是他一貫的行事習慣。

  韓岡知道機械化的紡紗和人工紡紗最大的區別是將紗錠換個角度立起來,但究竟是如何去『立』,韓岡也只能搖頭攤手。他的舊時記憶,完全排不上用場。可當韓岡找來幾個將作營的工匠後,他只提點了幾句,工匠們僅僅用了兩天的時間,便將單錠的紡紗機改造成了八支紗錠的紡機。

  韓岡在欣喜之餘,也為改造的簡單而吃驚。看了新式紡機與舊式的對比,差別根本就是一層窗戶紙而已,只要點透了,改造起來完全沒有任何難度——難就難在那層窗戶紙上。同時新式紡機的改進也是很容易,到了一年後的現在,在工坊中使用的紡紗機已經變成了十六支紗錠。更多的紗錠也是可行的,但動力的來源,就不能依靠人力了,下一步的改進措施,要往水力或畜力方向考慮。

  只是成功的僅僅是紡紗機,織布機的改進並沒有突破性的進展。飛梭這個名詞想必所有學過歷史的學生都還記得,可怎麼一個『飛』,韓岡不知道,也無法通過這簡單的一個詞來向工匠進行明白的解釋。只能告訴了他們這個詞彙後,讓他們自己去琢磨。

  不過讓他驚喜的是,用來處理棉桃的軋花機,卻不用他吩咐,卻已經有人造了出來。並不是工匠,卻是第二年就開始學著種棉的一家農民。兩根人力驅動的鋸齒狀的木桿,棉桃從木桿中碾過去,棉花外面的皮和裡面的棉籽就給軋來出來,而棉絮則沾在木桿上。這可是難得的發明。

  單是靠著隴西城的承恩村中,兩百多戶人家各自都種了二三十畝棉田,總計就有四五十頃之多。沿著渭河再往下的村寨中,棉田種得有多有少,但合起來差不多有五六萬畝。今年一下就能收穫上萬擔的籽棉,沒有一個快速處理的手段,可就要乾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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