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784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49
第28章 臨亂心難齊(九)

  韓岡說自己只是問問而已,但諸立怎麼會相信。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給官人惦記上,比被賊惦記還要讓人害怕。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兵比盜賊都厲害。而官員卻更上一層樓,那可是一口就能全吞下去,一點湯水都不會漏下來。
  
  諸立對面前的這位眉眼如刀一般犀利的年輕知縣,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畏懼。一開始要算計韓岡的心思雖然還在,但大半已經是要用於設法自保,而不是當初預想的攻擊。

  保護家業的決心讓諸立大起膽子,試探著韓岡的心意:「正言,如果只是小人這邊降下糧價,對如今的情況乃是杯水車薪。小人家中也就那麼幾百石糧食,賣光之後,東京城的其他糧商過來還是要賣高價。就算正言強壓著白馬縣的糧價,他們大不了不來白馬縣賣糧,到時候吃虧的反而是白馬縣中的近千坊廓戶。」

  「……那你有什麼辦法?」韓岡問著,平靜的面容不透露任何信息。

  諸立在韓岡的臉上沒有發現答案,只能繼續道:「如果開封府肯調出倉中存糧來發賣,只要數量有倉中兩三百萬石的三成、四成,這一百多文一斗的米價,轉眼就能落下去。回落到六七十文一鬥,也就三四天的功夫。」

  「這事就不是你該說的了。」韓岡冷淡的瞥了諸立一眼,「此事天子和朝堂自會有決斷。」

  「正言說的極是!」諸立唯唯諾諾,一副謹小慎微的態度。但他跟著卻又陪笑著道:「不過正言乃是官家欽點的進士及第,又是王相公家的嬌客,身份地位乃是高高的在雲霄上。過幾年,侍制、學士的一路做上去,轉眼就是宰執了。為官家和相公分憂也沒人能說不是……」

  諸立就是開封糧行行會的一份子,又是宗室的親戚,跟東京大糧商們當然不會沒有聯繫,當然知道如今糧行的靠山們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韓岡是王安石的女婿,如果能從他這邊探聽到消息,對行會的圖謀起到作用,自家在行會中的地位當然水漲船高。
  
  「若是朝廷當真開倉賣糧,你這等糧商可不就要少賺不少?」韓岡單刀直入的問著,「不心疼嗎?」

  「只要正言一句話,小人這就將家中的存糧全都拿出來開粥場,一文錢都不要。」諸立挺著胸口,言辭動情,感慨著:「小人家中雖算不上富裕,可吃飽穿暖還是能做到的。錢財本也是身外之物,若是能為子孫積攢些陰德來,怎麼樣都是合算的。」
  
  諸立會說話,言辭懇切,一幅真心誠意要做善事的模樣。不知他根底的恐怕一看他正氣凜然的樣子,就會全盤相信了諸立所說的一切。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韓岡也神色緩和了一點,只是心中卻全然不信眼前的這名押司,會為了什麼陰德而捨了家財。

  好人在衙門中可做不長久,諸立在白馬縣衙做吏員做了三十年之久,心腸早就黑透,泡在水裡,都能拿來寫字畫畫了,哪裡還會有這副好心腸?!騙鬼去吧!就算當真給平白拿出來,也是要用東西來換的。

  心中的想法,韓岡只是不說,到時候看著就知道了。不置可否,卻另挑話頭,問道:「城中的藥房是不是也是你家開的?」
  
  諸立暗恨韓岡,話題說轉就轉。卻也得老實回答:「只是間生藥鋪子,小人僅僅佔了兩成股而已,不能算是小人的。」

  韓岡聞言一笑:「是哪一家要在縣中開藥鋪,硬被你坐地起價,吞了兩成乾股?」

  「小人哪裡敢如此!」諸立連忙叫起了撞天屈,「生藥鋪的東家肖白郎,可是娶了位縣主,正兒八經的環衛官,小人哪敢得罪他?他將生藥鋪子分了兩成股份,那是看著小人在白馬縣中做了幾十年的事,微有薄名而已。但那兩成股,小人可是真金白銀的掏了出來買的,一點價也不讓。」

  諸立的話,韓岡還是不信,只是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給帶了去:「肖白郎?」
  
  「正是。」諸立點著頭,「肖白郎人稱肖生藥。是東京城藥行的行首之一,藥鋪開遍了開封府各縣。」

  韓岡記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不過他想了一想之後也就罷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過去也有過,反正不會是什麼重要人物,不過是個藥行行首而已。對比起糧行、糞行、車馬行這等事關民生、人力物力充裕的大行會,藥行在東京城三百六十行中,地位排名要靠後不少。

  諸立偷眼看了看韓岡,問道:「不知正言問及藥鋪,可是有什麼要吩咐小人的?」

  「想必你也知道,本官要在白馬縣開設療養院,以收治百姓。」韓岡在白馬縣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災情上,但該做的事也不會忘掉,「等療養院開起來後,有醫生坐館的同時,對外也會向發售湯藥。到時候,不免要影響到縣中其他藥鋪的生意。」

  創立療養院,藥材乃是第一位。不過韓岡沒打算購買私人的藥材,直接向開封府要就可以了。東京城中本就有施藥局,為百姓免費診斷,並平價散出湯藥,所以藥材是不缺的。

  諸立臉色微變:「難道要免費施捨湯藥?」

  「那還不至於。」韓岡說道,「免費施藥那要看情況。給得起當然要給錢,實在給不起,也不至於將人丟出去。還是以人命為重。整體上要保證不折本。」

  韓岡並沒有廉價賣出藥物、並免費醫治百姓的想法。要想讓一件事長久的維持下去,穩定的利益收入才是關鍵。不惜工本的好心施捨百姓,遲早會被嫌浪費錢的官員奏上一本,不是直接將之廢除,就是另外加捐向百姓攤派,絕不會從官員的俸祿中擠出錢來。

  捨棄了利益的善行,從來就不可能長久,遲早會停止或是變質。

  《孔子家語》中,曾有孔子批評弟子子貢的一番話。當時魯人多被賣到外國為奴,魯王由此定下法令,如果有人將在外為奴的魯人帶回,將會給予相當數目的獎勵。但子貢帶回一名奴隸後,卻推辭了賞金。孔子聽說後,就批評他這件事做錯了。

  「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以施之於百姓,非獨適身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贖人受金則為不廉,則何以相贖乎?」——聖人所做的事,都是用來移風易俗,通過教導而讓百姓能夠倣傚,並非特立獨行只有自己能做到。如今魯國富者少而貧者眾,若是贖人後領取獎勵被認為是不廉,日後又還會有幾人損害自己的利益而去贖人?

  而結果也正如孔子所料,『自今以後,魯人不復贖人於諸侯。』

  一心專注於利益,當然不是件好事。但視利益於糞土,而將道德標準抬得過高,又會有幾人能遵守下去?如今多少人高喊著君子不言利,可事實卻是偽君子一堆,真君子難覓蹤跡。

  堂堂宰相,為十萬貫爭奪寡婦。榜下捉婿,也是明碼標價。說的和做的早就不是一路了!

  韓岡始終秉持著有利才會有義的想法,療養院的制度要面向民間,而不僅僅侷限於軍中,就必須成為一項可以賺錢的生意——醫者父母心,但醫生問診都是要收錢的,此亦是常理。

  可就不知道他以此來推行療養院制度時,會不會惹來一片反對聲。

  畢竟《孔子家語》在考據中是被人指稱為偽作,經史子集四部分類中,原屬於經部,到了此時則降入子部,不再視為記錄孔子言行的經典。

  ……想拿來做證據,也許還是徒勞!

  ……………………

  諸立從韓岡那裡告辭出來,療養院的事他並沒有掛心多久。就算韓岡是免費施捨湯藥,虧的還是肖白郎。自家的本錢在地皮上,在糧行上,還有鄉中的田地上,生藥鋪的收益對自家來說只是略有小補而已。

  轉頭他就得到了消息。昨天快入夜的時候,從東京城相府來人,進了縣衙中。說是王家的二娘子,也就是如今的知縣夫人,已經從關西到了東京,特來通知,過幾日就能到白馬縣了。

  「這情況就不對了。」連諸霖都聽出了其中的問題,「傳遞消息而已,在縣中歇上一日又沒什麼關係,有必要趕得這麼急?昨夜到,今天早上就要趕回去。竟然還要準備馬車?!」

  「而且來的人也太多了,這等口信,一個人來傳還不夠嗎?」諸家老三也說著。

  諸立點頭道:「不出意外,不是相公家的兩個衙內,就是其他能參與公事的幕僚或是戚裡,必然是有大事要與韓正言商議。」

  諸霖一聽,便俯身湊前:「要不要去知會東京裡的那幾位?!」

  「不打探明白說得究竟是何事,說了也不會有人放在心上。」諸立搖頭。諸家雖然在白馬縣勢力廣大,但到了京城中,卻是一條小魚而已,「只有打聽明白,呈報上去才會有好結果。」

  「怎麼打聽?」諸霖皺著眉頭。

  諸立胸有成竹的笑著:「既然是來商議一樁大事,今日東京城內必然有什麼變動,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好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0
第28章 臨亂心難齊(十)

  天色將晚,曾布方才回到家中。

  書房已經點了燈,將袖袋中的幾封文函掏出來,就一下坐到了書桌前。書房應該是日日打掃,但曾布一坐下來,就發現桌上有著薄薄的一層灰。手指一抹就是一道印痕。

  曾布頓時臉色就變了,拍著桌子大怒道:「今天是誰當值?連桌案都不知道要擦一下!」

  「官人,怎麼這麼大的火氣?」曾布的夫人魏玩正好走了進來。在外界人稱魏夫人的她,乃是如今有名的詩人詞家。她的作品,縱使是文章如曾鞏之輩看了,也都是要贊其文采過人。
  
  曾布對自己的這位夫人是又敬又愛,聽得她如此問,頓時就收斂了火氣,搖了搖頭,揮手示意被他的聲音驚得跑進來的婢女出去。

  魏玩走到曾布身邊,為他到了杯熱茶,坐下來輕聲問著:「可是朝堂上又有什麼事了?」

  曾布也不瞞著魏玩,他們夫婦感情也甚好:「還有能什麼事,前面王相公用了,要開汴口放水,還要用碓冰船來碎冰開河道。現在又改了舊策,準備用雪橇車來運糧了。」

  「難道那個雪橇車會比侯水部的碓冰船更管用?!」魏玩驚訝的問著。碓冰船聽著雖不靠譜,可侯叔獻再怎麼說都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水利專家,難道還會有比他更有用的方案。

  「說有用也有用。聽說那雪橇本來就是熙河路用來在冬天大雪封道時交通消息所用,乃是韓岡所發明,用了格物學的知識。幾年來的確堪用,但熙河路上奏後卻不知怎麼沒人在意,送去了架閣庫中,如今才又翻出來。所以呂吉甫密奏天子,準備與侯叔獻的碓冰船同時試用。」說到這裡,曾布又冷笑一聲,「只是說是這麼說,實際上還是王元澤連夜跑去了白馬縣,從韓玉昆那裡得到了圖樣和指點,這才將舊卷宗給翻出來的。現在正準備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呢。」

  魏玩能詩能文,冰雪聰明,丈夫一說,頓時就明白了王安石是準備明著用碓冰船,暗地裡則是用已經得到驗證的什麼雪橇車,這樣多半就能讓糧商們猝不及防,使得如今興風作浪的罪魁禍首將本錢都給陪掉。只是明白歸明白,魏玩卻是搖著頭,很是不屑:「堂堂宰相,用此鬼蜮伎倆,未免小家子氣了點!」

  「天子已經移居偏殿,日常御膳也減了。但這天還是一日旱過一日。都快臘月了,黃河都給凍透了底,但京畿和河北還是一點雪都沒有,兩浙那邊也沒有雨。」曾布搖頭嘆息,感慨著王安石的策略連婦人都看不過眼,「轉眼就要大難臨頭,王相公如今已經是慌不擇路,當然抓到一根稻草就當作救命繩,自然什麼招數都給用上了。」

  「難道相公覺得王相公用這等招數情有可原?!」

  「怎麼可能?」曾布搖了搖頭,「堂堂宰相,竟然將糧商視為大敵。不能舉重若輕的泰山壓頂,卻要千般算計,想想也真是有失朝廷體面。」

  「那官人怎麼不勸上一勸?王相公好歹也是於官人有恩吶!」魏玩嗔道,對丈夫的態度有些不滿了。

  「怎麼沒勸?!」曾布急著為自己辯解,「但也要他肯聽啊王元澤一力主張,韓玉昆推波助瀾,那個呂吉甫又是全力支持,剩下的幾個全都是唯唯諾諾,我一個人反對又有什麼用?」

  魏玩搖著頭。她雖是女子,卻一向心氣極高。就算不在文學上,也是照樣看輕天下英豪,自問絕不會輸於男兒。王安石父子如今的策略,實在是難以入她的眼界。

  『這樣也好。』曾布心中則是冷笑著,王安石父子昏招迭出,呂惠卿卻不加以勸諫,這樣的人如何會是自己的對手?如果是暗藏禍心,那就更好,那份鬼蜮之心怎麼都瞞不過人的,遲早會拆穿。

  無論如何,新黨第二人的位置,曾布絕不會讓給呂惠卿。

  眼下的情況是明擺著的,以朝廷如今的開銷,新法絕不可能廢除。朝廷的收入倍於英宗之時,但開支同樣也是加倍。如果新法一切盡廢,韓琦、富弼、文彥博這一干元老重臣上臺,

  可是目前的大災不能不處理,為了能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只有讓王安石辭相一條路可以走。現在王雱雖然準備要從南方運糧入京來打壓糧價,穩定政局。可在曾布看來,此舉即便有用,也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拖上兩三個月,王安石的相位依然還是保不住。

  看看韓岡,他給王安石父子出了主意——而且是成功率極高、本有明證的方法——但他卻根本不肯站出來參與其中,依然做他的白馬知縣,明擺就是不看好最後的結果。曾布不喜歡韓岡,但這位才二十二歲,就已經爬到自己三十五歲才走到的位置上的年輕人,其能力和眼光不需要懷疑。

  其實從今年上元節時的宣德門之變中,天子趙頊對整件事的處理,其實就能看得出王安石的聖眷已經大不如前。現在拖了一年,差不多已經到極限了。如今的大旱對於相位不再穩固的王介甫來說,乃是百上加斤,不論做什麼,其實都沒有挽回的餘地。

  而王安石一旦去職,為了能維護新法的穩定,天子必然要從王安石的幾名助手中提拔一人進入政事堂中。

  新黨如今人數雖眾,可真正算得上是核心的,也就四人:呂惠卿、章惇、曾布他自己,另外還要加上一個王雱。如曾孝寬、呂嘉問之輩,離著核心還有一段距離。

  王雱作為宰相之子,連侍制還沒有做到,完全沒有機會。章惇這兩年多在荊湖平定蠻夷,準備走的是由邊帥至樞密院,再從樞密院至政事堂的那條路,可以說是已經暫時放棄了對新黨次席位置的爭奪。

  真正能與自己一爭高下的,就只有呂惠卿一人。

  論文采、論才智、論治術,曾布絕不會認為自己會輸給呂惠卿。

  就是從家世上,南豐曾家也穩穩壓著晉江呂家。曾家一門三代出了十九個進士,通過幾代聯姻,與如今大族世家都能拉上關係。就算是富弼、韓琦這等元老,繞個兩層也照樣能攀上去。更別說王安石,他的弟弟王安國可是自己的親姐夫。

  可是從一開始,呂惠卿就死死的壓在自己的頭上。變法之初,不論是商議新法的條款,還是職位的陞遷,福建子總比自己要早上一步。

  好不容易等到呂惠卿因母喪而丁憂回鄉,近三年的時間,曾布便躍居,僅在王安石之下。最多的時候,他身上一口氣擔了十幾個差遣,一時風光無限。

  只是等到呂吉甫從福建老家回來,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明明是自己孤身支撐了新法推行中最為艱苦的那一段時光。王安石乃是一國宰相,獨掌大略,不暇細務。具體的事務全是他曾子宣來主持。沒有自己一番心血操勞,哪還有新法順利推行的今天?!

  呂惠卿倒好,新法出臺時他摻上一腳,中間的辛苦全都避過,現在回來卻想方設法的要壓著自己。天子和王安石,也並不介意將自己手上的權力分給呂惠卿。

  而呂惠卿與自家並沒有著同僚之誼。原本呂惠卿所定的助役法,自己為了能推行順利,將之改名為免役法,同時又修訂了其中幾處不合情理的條貫,整件事全憑公心在做。呂惠卿倒好,竟然給記恨上了,頂了自己中書檢正的位置,沒幾天便將自己定下的幾條制度全都給改了。

  這樣的對手,曾布怎麼都不會讓他壓在自家頭上。現在他曾子宣已經是翰林學士,離著只有一步之遙。加之薛向眼下就要去宿州,他身上的職位又要自己來兼管。官位水漲船高,看看呂吉甫,還來不來得及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追趕上來,只要慢上一步,先行進入政事堂的必然是他曾布。

  曾布頭靠著交椅的椅背,雙眼盯著房梁,忽然又開口道:「薛向過兩天就要回去掌管六路發運司了,他的三司使之位雖然還留著,但他在宿州肯定管不了衙門裡的事。」

  魏玩一聽,登時吃了一驚。丈夫的話中之意她哪還能不明白,瞪大眼睛,問道:「官人可是要執掌三司了?」

  曾布的頭點了點,「預定的是同判三司。薛向不回來,朝中財計之事必然得有人承擔。」他回頭看看妻子,只見魏玩雙眉蹙著,「怎麼,不高興我任此職?」

  「官人能受天子和相公看重,當然是好事。」魏玩卻是心疼丈夫,另外她對於曾布一忙起來就時常日以繼夜的作風,也是有那麼一點怨懟,「但三司使一職,妾身素聞最為繁劇,官人的判司農寺難道還要兼著?」

  「現在還要暫兼一陣,過些時候就要讓賢了。」曾布忽而冷笑:「不過他身上還有軍器監和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兩個差遣,怎麼都輪不到他頭上。」

  魏玩自是知道曾布嘴裡的『他』是誰,也知道丈夫對那人的心結。並不多話,悄步走到曾布身後,一雙素手熟練的為丈夫揉捏著肩膊。

  曾布很欣慰,家有賢妻總是讓人能如此舒心。閉著眼睛,頭後仰著,在熟悉的體香中,漸漸便沉沉睡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1
第29章 百慮救災傷(一)
  
  白馬縣的縣衙這一天突然忙碌了起來。不是二門以外的縣衙大堂、二堂,而是二門之後的內庭。

  剛剛雇來沒有多久的使女婆子,拿著抹布水桶,仔仔細細的打掃著每一個角落。而也在整理離著大件的雜物。如今天乾物燥,幾個月來的雨雪,加起來還不能沒過桶底,空氣都是霧濛濛的,全是灰土塵埃。莫說園中的花木全都變成了灰黃色,就是室內的家居擺設,也同樣只要半天功夫,就能落上一層灰。

  韓岡雖然好潔,每天也讓下人打掃著房中。但男人眼中的干凈,與女人眼中的干凈,定義是完全不一樣的。過去的一段時間可以糊弄過去的地方,從今天往後,卻再也不能視而不見,隨隨意意的一帶而過。
  
  ——昨天晚間,有消息傳來,縣尊的夫人今天就要抵達白馬縣中。王相公的女兒,另外還要加上幾個妾室,同時還有韓岡的一對兒女。知縣的一家子終於到齊了,當然要好生的清潔一番。

  韓岡雖只是讓人將自己居住的院落打掃干凈,安置一些必要的什物,但有心在韓岡面前表現一番的僕婢或是胥吏,又有哪個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當然是手忙腳亂地將韓岡吩咐下來的事情儘量做到最好。要不是韓岡本人的性格這段時間已經讓所有人都看在了眼裡,自掏腰包買了貴重擺設來賣好韓岡的,人數絕不會少。

  今天韓岡本人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遠赴鄉中視察旱情。而是就去了城外不遠處的流民營。

  這座在預定的設計中,能容納幾萬人的營地,如今只有一點雛形。進入其中的流民,也不過兩百多戶而已。不過該做的準備,韓岡一點都不會漏掉。從食物到飲水,從居住到行動,吃喝拉撒的一應事務,韓岡都是全盤放在心上,有一點問題傳到耳中,便及時將之處理。

  這些天,流民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井。

  人多的地方,病疫自然也會多。流民營一旦聚集了上萬人之後,一不小心就是一場大瘟疫,尤其是到了春天之後,死上一半都不是不可能。

  這衛生情況乃是重中之重,韓岡就是靠了醫療制度而出頭,當然不可能不放在心上。而在這其中,潔凈的水源是保證病疫不至於大爆發的關鍵所在——這個時代,最為潔凈的水源,則只會是井水!

  今年秋冬,大旱成災。在十月份的時候,因為田中的出苗率只有六成不到,在韓岡還沒有完全接手縣中事務的時候,白馬縣民就已經自發的開始瘋狂的四處打井,要用地下水來灌溉土地——不要多,只要能出苗就行。

  從十月到十一月,只一個月的時間,白馬縣中新開出來的水井就多達兩百口。其中大量出水的就只有十分之一。靠了這麼二十多口井,加上原有的一些,也的確澆了一部分地出來。只是對於縣中整體的苗情,乃是杯水車薪。
  
  如今在流民營這邊打井的人力,韓岡用的自然就是流民,從官庫中掏出錢糧來僱傭他們掏井。精壯的漢子下井中掏泥,而婦孺老人則是打打下手。而負責在流民營附近尋找水脈,確定鑿井地點的,則是請了一個在前面縣中百姓四處開井時出水最多的井師。

  如今雖然天寒地凍,可也就地上三尺被凍得發硬。一鎬下去,就只是一個小坑的情況,到了深處就不見。過了凍土再往下,要容易許多,隨著越挖越深,土地漸漸濕潤變軟,從泥地滲出來的水也是越來越多。

  那些流民中的精壯,都是脫得只剩一條犢鼻褲下井去挖,通過軲轆將混了地下水的泥土一桶桶的挖上來。堪用的勞力有兩百多,開井的進度也比正常要快,不過六七天的時間,同時開的二十眼井中,就有八眼出了水。

  也就在昨天,韓岡收到妻妾兒女即將抵達白馬縣的消息之前,流民營的井出水的消息也送到了韓岡這裡。

  今天早間處理完公事,韓岡便帶人來到流民營中。

  被指定為流民營甲區保正的,是帶著一家老小三十餘口南下的老漢,連同著一個村子逃難的都在一起,人口多,勢力大。加之這一片的都是鄉里鄉親,互相之間,絕大部分都能攀上親的。這個姓張的老頭子年紀最長,也能鎮得住他的晚輩。
  
  見到韓岡一行抵達大營門口,張保正便帶人迎了上來,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點了掘井位置、立了大功的井師。

  在韓岡面前,張老漢讓下面小子捧上了幾個瓷碗。韓岡看著盛在碗中微顯渾濁的井水,點了點頭,至少是能用了。

  「不過最好還是要白礬啊!」他低聲嘆了口氣。

  京中七十二家正店之首的樊樓,最早其實是叫做礬樓。就跟同為七十二家正店的馬行樓一樣,本是行會的會所,後來才改為對外開放。

  礬樓之所以會變成樊樓,是因為朝廷將礬業歸於官府專賣,礬業行會最終解散的緣故。

  就跟食鹽一樣,此時百姓在日常生活中,對於明礬的使用,乃是普遍的情況。世間的大戶人家,都會用明礬來澄清日常用水,無論井水河水。而普通的寒門素戶,如果有條件,也會購買一些明礬來使用。

  明礬在此時人們看來,就是最好的凈水之物,也是韓岡眼下能想到的凈化。泥漿水就算煮開了,也沒人願意飲用,如果能加上一點明礬。

  不過這就未免太過奢侈了一點。貧寒人家都沒有用白礬凈水的,哪有從官庫中拿白礬出來給流民用的道理?韓岡要是這麼做了,必然會引起一番議論,不過用在療養院中,則不會有任何問題。

  參觀過出水的水井,水量都很充足。有幾口廢井,其實也能滲出點水,不過水量不多而已。

  對於這些流民的工作,韓岡很是滿意。從這個速度來看,兩個月內,還能開出幾十口堪用的水井。不過要用來提供給足夠萬戶流民使用的水源,卻有些不太夠。更確切點說用水桶取水,對水井的利用率太低,不足以供給更多的使用者。

  最好能造出從井中提水的器械,類似於水車的那種,用畜力或人力來拖動。不僅是供人飲用效率太低,同時用來灌溉田地,用井水一桶桶的提上來,也是太浪費人工。

  韓岡早已看到其中弊病,前些日子就給出五十貫懸賞。徵集能夠大量提升井水的器械。

  要知道,在流民中從來都是不缺乏人才的。旱災、水災,也不會因為人的才能而將之放過。管你有才無才,是貧是富,一體都受災。還是老子那句讓人說濫的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無私親,對於萬物一視同仁。

  在艱難困苦的生活逼迫下,人們往往都能迸發出日常所見不到的才華。這等危急關頭的爆發力所創造出來的結晶,正是韓岡所期盼看到的成果。更別說高價懸賞,白馬縣的百姓中也有人為此而心動。

  如今這個時代,有用來放火、救火的唧筒——只看抽得是水還是油,也有利用畜力、人力的水車,更有通過滑輪從水井中用水桶提水的牛拉井,集思廣益的改造一下,不是弄不出來可以用來大面積灌溉的器械。

  但出乎韓岡的意料,當初的懸賞的確讓人們蜂擁而來,其中幾件的確有著不小的可行性,但讓韓岡心動的,不是那些還沒有造出來的器械,而是那位在尋找水脈上有長才的井師。

  這位井師就以井為姓,排行十六,以行輩為名。聽著口音,乃是蜀人。在韓岡面前,井十六說道:「……不需要人力畜力來提水,水井只要打得夠深,穿透了石層,就能自己湧出來。」

  「此事真的可行嗎?」韓岡有所疑問。深達幾百米的自流深井當然好,他也不是沒見識過,但這個時代的技術要求能做到想打深井就能打嗎?

  黑黑瘦瘦的井師點頭回話:「回縣尊的話,小人過去曾經打過!」
  
  「打過?」韓岡立刻追問著:「不知那眼井在哪裡?」

  井十六卻跪了下來,「還請縣尊赦小人之罪,小人方敢說。」

  韓岡不喜這等要挾之舉,但眼下的情況讓他不介意赦免一個人才,更不介意問上一問,「可是殺人行劫?」

  「不是。」井十六連忙道:「若是做下此等惡事,小人怎敢說出口?」

  「那就沒關係了。」韓岡笑道:「只要不是論死重罪,其他的過錯本官就幫你擔待著。如果當真能打出自流深井,救了本縣百姓的災傷,本官甚至可以奏請聖上封你為官。」

  井十六.大喜過望,磕了幾個頭,抬頭道:「稟縣尊,小人乃是蜀人。」

  韓岡點頭:「能聽得出來。」

  「小人出身於富順監。」

  韓岡神色一變:「鹽井?!」

  井十六低頭道:「縣尊明察,小人本是鹽戶,祖傳的點井之術,後來遭人陷害逃出來的。」

  「原來是家學淵源。」韓岡這下對這個黑瘦的四川漢子有了幾分信心,「不管你受了什麼委屈,只要能立功,本官保你能有衣錦還鄉的一天!」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2
第29章 百慮救災傷(二)

  聽說挖出自流深井就能,井十六興奮的滿臉漲紅「富順監的鹽井,往往深有百丈,非此不得出鹵出氣。不過若只是深水井,那就只要二三十丈就夠了。用著開鹽井的方法,日夜不息的話,最多一個月便可見成效。」

  「開鹽井的方法。」韓岡聽了有了些興趣,問道:「跟普通開井有什麼區別?你之前沒有用嗎?」

  井十六磕了一個頭:「縣尊明鑑。小人所說的開鹽井法,乃是富順監中獨一份,外地從沒有人見。小人怕隨便用出來,會給人認出身份,所以都是用著尋常的掏井法。」

  「是用鑽……」韓岡剛開口,就自嘲的搖頭,這時代哪有鑽機。

  「鑽?不是!」井十六也搖頭,「是用石頭砸,還有唧筒……」

  井十六想為韓岡解釋一下富順監鹽井到底是哪方面的獨特,但他比劃了半天也解釋不清楚,反都讓人聽著糊塗。最後急得滿頭是汗,在韓岡面前崩崩的磕頭謝罪,「小人嘴笨。這活計也是祖傳下來,自小看著父祖怎麼做才學會的。空口白牙,一時說不明白。」

  韓岡搖搖頭:「也罷,到時候本官再過來看好了。不過你要記住,過去你敝帚自珍,那倒也罷了。但如今你想要本官薦你為官,這一套鑽井法可都是要獻於朝廷,傳於天下。日後就不是你家的祖傳秘訣了,這一點你要好好考慮清楚。」

  「不要考慮,不要考慮。」井十六卻把韓岡的話,當成責怪自己沒有將鑽井的手段說出來的,心中更是著急。臉上的汗都收了,臉色一下都變得發白,變成了一隻磕頭蟲:「小人願意將開井密法原原本本的獻出來!」

  韓岡彎下腰親手將他扶起來,笑著安慰道:「這些先等打出深水井再說。若沒有個例證,什麼都是空談。至於人手,我會安排人聽你指派。只要這件事辦得好,你以後也不用姓井,完全可以恢復舊姓!」

  井十六驚訝的張開了嘴,完全沒想到自己不說,韓岡就已經知道自己現在所用的姓氏是假的。

  揮手示意仍在愣著的井師離開,韓岡回頭問著身後的幕僚:「覺得怎麼樣?」

  方興搖頭道:「總覺得不靠譜啊……」

  「他不是說了嗎?富順監的鹽井能深達百丈,深水井只要二三十丈,也不算離譜。」

  富順監應該是後世的自貢,韓岡雖沒去過自貢,但當地的鹽井名氣甚大。能流傳到千年之後,可想而知,其中的技術也不會太過於落伍。

  方興皺著眉:「可誰能保證一定會出水。能不能碰上水脈,都是要看運氣。這井十六前面挖的水井,也只是比其他人出水要高而已,並不是說十成十出水的。一直挖到石頭還沒有什麼水的枯井,似乎也有好幾口。」

  「都這個時候,什麼招數都要用上。撞上一個是一個吧!」韓岡的嘆氣聲說著自己心中的無奈,「何況本來就沒指望過他。」

  在井十六出頭之前,韓岡本就是準備以打造各種器械來提水。要不然他張榜懸賞,將唧筒、提水滑輪等一系列現有的器械列出來又為何事?

  比如唧筒,利用其原理可以開發出後世農村常見的手壓式提水機,再如提水滑輪,可以由此改進成畜力水車。韓岡所期盼的一開始就是能在普通水井中通用的機械,而不是少見的自流井。

  但韓岡對井十六的看法,其實就跟王安石之前要用破冰運糧的情況一樣,如今的旱情看起來還會延續下去。先不管能不能成功,看著這些似乎能派上用場的招數,總得試上一試才甘心。

  以王雱都免不了要連夜奔波。此等危急存亡之秋,哪還餘暇考慮能不能成功?

  「世上本來就沒有百分百成功的事,就是開一眼普通的水井,也不一定能見水。秋來的大旱,讓許多水井都幹了。換作正常的年份,那還會有開十眼井才一眼井有水的?」韓岡說道:「即便是第一口不出水也沒有關係。不一定要見水,只要知道怎麼鑿井,有了足夠的人力之後,可以普遍撒網,終究還是能撞上幾個的。等流民多了,還怕沒有人力可用嗎?」

  一口自流井,如果是在工業發達的後世,一下就能給抽乾掉,但在如今,僅僅是用來飲水和灌溉,情況會好上不少。深層地下水比表層的要干凈,即便不能自流,日常飲用也不錯。潔凈的井水能大大降低疾病的發生率。

  瘟疫是個比較寬泛的名詞,其中有各種疾病,完全不能歸納到一處,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是烈性傳染病。而在這些病疫中,與水源、飲食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痢疾佔了很大比例。至於其他烈性傳染病,也是可以用潔凈的飲食和整潔的生活環境來降低發病率。

  韓岡起身走在流民營中,視察著新近搭建起來的窩棚,方興連忙追在他身後。

  整整齊齊排列在營中路邊流民營的窩棚,都是半地下式,對著路面開得大門,要下去幾個臺階,才能進去。窩棚陷在地下有近一米深,從地下挖出來的泥土又當作外墻壘起,為此節省了不少建築材料。

  不過這不是韓岡自己的主意,乃是此時北方經常能見到的窮人家的住宅。住在這樣的窩棚中,保暖的情況要比全地上式的好上一些,可是不能防雨,只要大一點雨水,就能灌進窩棚中。但是如今的情況,要是下了雨,恐怕這裡的流民還是歡喜的為多。

  韓岡看過幾家窩棚,甚至進屋看了一下,但污濁的空氣讓他心頭多了一點憂慮。發現他現在要考慮的,不僅僅是飲用水的問題:「石灰窯也得趕緊建起來,預防疾疫都得靠石灰,還有室內的通風和衛生,都要向流民加以宣講。」

  石灰水是最為簡單易行的消毒手段。依照韓岡訂立的制度所建立的任何一個療養院,都是將石灰作為一項最為重要的藥物而採辦。甚至在秦州、隴西兩處的療養院,都有自己的石灰窯。到了白馬縣,沒有不用的道理,何況還能用作簡易水泥,可用的地方有許多。

  方興點頭記下。而韓岡也從懷裡掏出個小本子,用著小小的碳筆條在上面,草草的寫了幾個字。

  立德、立言、立功。對於儒者來說,那是畢生所求。韓岡每做一件事,也都會一一記錄下來,然後總結歸納。不論是療養院的制度,還是後來主持的後勤運輸,韓岡都有規章制度問世,被趙頊讚許後,已在軍中開始推行。

  如現在的流民安置,韓岡也準備寫點東西出來。救災救民只是短時間而已,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不及時加以總結歸納,日後就沒有倣傚和改進的目標。

  「還有蝗蟲!」在韓岡的本子上,前後分成了三個部分,流民一樁事,抗旱也是一樁事,另外還有蝗蟲:「還要養雞養鴨來對付明年的飛蝗。」

  方興一聽,忙著搖頭:「雞鴨之物,可不一定有用。」

  「此事我又哪能不知?」韓岡嘆道:「養雞養鴨只是輔助而已,就跟井十六的深水自流井一樣,不會作為主要手段。到時候,還是要以組織民力滅蝗,花錢來買蝗蟲為主。一斤蝗蟲給個十文八文,沒有說不願意的,也可以讓小孩子出來掙點零花。」

  「正言想得周全。」方興輕輕讚了一句。做事最怕就是不管不顧的一條道走到黑,事先將方方面面的都想到,並留下改正的餘地,這才是做事的正確方法。

  「旱情一樁。流民一樁。蝗蟲又是另外一樁。」

  此外還有從宿州運糧的事,雖說對外要保密,也不用自己來督管,但怎麼說都是與自家的發明有關,還是要掛在心思上。一根根屈著手指,韓岡發現自己除了正經知縣要做的工作以外,身上擔的責任未免太多了一點。

  方興聽了也在嘆氣:「蝗、旱、流民,這都是天災人禍,各地的知縣知州,無不是直接推到上面去,要些賑濟下來就夠了。只要能吃到朝廷施捨的稀粥,災民們也會跪下來磕頭,叩謝恩德,沒人能說這樣做有什麼錯。」

  韓岡笑了:「說的也是,現在的辛苦,純粹都是我自找的。」不過走了兩步,他卻又道:「只是這些事,家岳自找過,富彥國自找過,韓稚圭也自找過。有賢者表率於前,韓岡也不敢後人吶!」

  方興低頭,向韓岡拱了拱手。不避繁劇,視民如傷,這是如今官員中難得一見的美德,遇事就趨吉避兇、沒有擔待的官員反而多見,當然值得敬佩。

  韓岡這番話,也完全沒有掩飾他的野心。可這又是理所當然,二十二歲就做到了右正言,若還沒有一望公輔的膽量,那就不是謙虛,而是怯弱了。

  而方興他現在所輔佐的韓岡,在膽量上所得到的評價,從來只有膽色過人四個字。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3
第29章 百慮救災傷(三)

  雲娘坐在馬車中,對面是招兒和墨文。而前面幾輛車裡,周南、素心帶著孩子坐了一輛,而主車中,則是有韓家的主母坐鎮。跟在車隊外,有著二十幾名韓家的家丁,加上相府派出來的一眾護衛,聲勢很是不小,行在路上便已是人人注目。

  一行人昨日從東京城出來,在半道上歇了一夜,今天一早就繼續上路。終於在午後趕到了白馬縣。搖搖晃晃的馬車,讓招兒、墨文兩個小女孩兒變得昏昏欲睡,頭耷拉著。而雲娘卻毫無睏意,為著即將能看到掛念在心上、日思夜盼的韓岡,而雀躍不已。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三哥哥,胸中就有一股暖意,甜甜的微笑不知不覺的掛在臉上,也不知時間過得飛快。

  一直都在搖搖晃晃的車子突然停下,車廂猛的一定,雲娘也從思緒中驚醒過來。兩個小丫頭也一下被驚醒,揉著眼睛,「雲姐姐,是不是到了?」

  韓雲娘搖搖頭,見著招兒要掀開車簾向外看,連忙一手拉住她。雖不知出了何事,但聽著車簾外的人聲馬聲,想也知道不能隨便向外張望。擺出大姐姐的姿態,提醒著兩個妹妹一般的小丫頭:「要坐坐好,不要亂摸亂動。失了身份,會惹人笑話的!」

  「到了嗎?」

  聽著前面的車伕吆喝聲,素心抱著兒子問著對面的周南。

  周南先小心的理了理裹著女兒的小斗篷,方才抬起頭,聽著外面的聲音。從城外的空曠,到了城中街巷上的嘈雜,「好像是到了。」

  「終於到了。」素心輕聲笑了笑,笑容中不無疲憊之意。

  她們帶著兒女出行,這一路上的確也是累得夠嗆。一兩歲的幼兒出門遠行,其實很是犯忌諱,一個不好就會生病,甚至有夭折的風險。

  不過韓岡不知是不是太有自信,還是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信中並沒有提將孩兒留下給父母照顧。而韓家的父母,甚至連同王旖、素心、周南都對鬼神之說有些迷信,竟然也放心的讓兩個小孩兒一起跟著出來。

  藥王弟子的身份,韓岡雖然不承認,但他在治療上的開創卻是世所難及。素心、周南總覺得有這樣的父親,她們的一對兒女也不會出任何問題,便安安心心的坐車東來。而在這幾千里的行程中,兩個孩子倒真是奇蹟一般的一點病癥都沒有。

  摟著沉沉睡著的一對兒女,素心和周南絕美的俏臉上,都是帶著一絲期盼。已經到了白馬縣中,那麼很快就能看到那個狠心腸的夫君了。

  車輪碌碌,碾過了白馬縣的大道。
  
  在外面的看到了這一行車隊的行人們,開始交頭接耳。不過半日的時間,消息早已經給傳開了,都知道是如今知縣的夫人終於到了。

  載著韓家內眷的幾輛馬車,停在了縣衙的偏門外,周圍的閒人都被隨行的護衛驅散,清出了一塊不受窺探的場地。

  王旖坐在車中,等著韓岡出來迎接,或是讓她熟悉的人過來相迎。但她所聽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魏平真拜見夫人!」

  雲娘、素心和周南都想早一點見到韓岡,王旖也是一般,如今已經說不上是新婚燕爾,但自從入了韓家門後,就聚少離多,怎麼能不掛心?

  本想著立刻就能見到丈夫,可沒想到卻是一個陌生人來迎接。

  「官……正言呢?」隔著車簾,王旖問著丈夫的去向。自己都已經到了,昨天也事先傳了消息回來,怎麼不見韓岡在衙中等候。

  聽著那個陌生的男聲在外面回話道:「回夫人的話,正言今日出城去視察流民營,現在還沒有回來。」

  王旖知道韓岡現在的確很忙。自己前日剛剛回到東京,大哥就籍故請假,匆匆趕到白馬縣,與自己的夫君商議要事。作為知縣,不但要顧著縣中的災情,還要幫忙參議國家大事,怎麼說也算是大宋一千八百知縣中的獨一份,當然是忙。只是看到兄長和丈夫關係親和,丈夫還願意幫著出主意,王旖原本存在心中的擔憂也不翼而飛,心情也好了許多。

  而王旖也從王雱那裡瞭解到,自己丈夫要處置的事情,不僅僅是他去白馬商議的那一樁。現在壓在韓岡身上的要務,件件都事關重大,忙得連腳都歇不下來。每天都有半天在外面視察災情,此外還要整頓保甲,嚴防流民作亂——大災一起,盜賊遍地。免不了的事,當然要事先預防著。

  所以在家中時,母親吳氏還千叮嚀萬囑咐,到了白馬縣後,要好生服侍著丈夫,將後院管好,不要讓他在外面累著,回到家裡還要煩心。

  對於丈夫的辛苦,王旖很能體諒。但體諒歸體諒,可當真到了縣中,卻不見丈夫出迎,王旖的心中也不免感到有些委屈:『哪有忙成這般模樣,讓一個沒見過的幕僚帶著僕婦在外面候著的道理!』

  魏平真也覺得今天的事讓人頭疼。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家的二娘子,作為一個陌生的男子,在沒有韓岡出面介紹的情況下,就算以幕僚之親,也不便先拜見韓家的主母。

  在韓岡如今的三個得力幕僚中,魏平真最為老成持重,當然不會做無禮之舉。誰也不知道,王家的二娘子是什麼脾氣,更不清楚韓岡的三位妾室又是什麼性子,不小心衝撞了內眷,日後也不好做事。

  王旖帶上了帷帽,先從車中跳下裡的侍女為王旖掀開了車簾,小心的扶著知縣夫人從車上下來,在內庭聽候使喚的僕婦立刻跪了一地,而魏平真見了王旖掩了面容,鬆了口氣,低下頭,半弓起腰來行禮。

  「都起來吧!」王旖擺出了主母的架勢,又向魏平真行了一禮:「魏先生萬福。」

  王旖雖然年紀不大,但出身自宰相家的身份,還有在官宦門第養出來的氣質,讓她一開口就立刻鎮得住場面。

  大戶人家該有的規矩,王旖當然知道。像她這樣的名門閨秀,從七八歲開始,家裡便開始著力培養各方面的才華。德言容功,為婦四德,這每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必須要遵守的鐵律,當然都要學著。『婦德,貞順也;婦言,辭令也;婦容,婉娩也;婦功,絲麻也。』這四件事,沒有哪一家不去逼著女兒用心遵守,否則就會成了世間的笑話。

  但更進一步的治理家中內外事的才能,各家各戶卻不一定能教授得好。在這方面的教育水平如何,官宦人家的底蘊立刻就能從中分辨得出。

  王旖只是站著,就自有一份當家主母的氣質,沒有半點小家子氣的寒酸。魏平真也不免點點頭,韓岡有這樣妻子,就不用擔心後院失火了。她下來後,周南、素心和雲娘也都跟下了車,同樣帶著帷帽,不露半點真容。

  魏平真引著王旖等人進了縣衙,在通往內庭的二門處停了步,再往後,就不是他一個幕僚可以涉足的區域的。恭聲又問候了幾句,吩咐了此前管著縣衙內庭灑掃庶務的兩個婆子聽候王旖的吩咐,魏平真接著便告辭而出。也省了王旖出口遣人,而傷了感情。

  王旖輕輕跨過門檻,走進屬於她的一片天地。掀開帷帽,溫溫和和的一對眸子卻有不怒而生的威儀,回頭吩咐著僕婦:「你們且各自去做事,一切依著舊例!」

  一個個箱籠被搬了進來,男人搬家只要一個包裹,而女人搬家卻是大箱小包。這個道理哪裡都是一樣。素心和周南在家中都有一份事情要做,也聽著王旖的指派,做著自己的事。終於有了主心骨的縣衙後院,如同終於有了水的水車,終於開始正常的運作了起來。

  到了傍晚的霞光佔據了半幅天空的時候,韓岡終於回來了。

  別過方興,又問候了魏平真和剛剛從縣學回來的游醇,韓岡腳步匆匆的趕回後院。

  妻妾兒女今日抵達的這件事,他並不是忙著忙著就給忘了。心中雖然記著要早點回去,但也沒想到只是在流民營饒了一圈,就已經到了快入夜的時候了。這還是比較近的流民營。如果等到明年開春災情不減,其他四五處預定的流民營地一起住滿,他要去視察營中情況,一天的工夫還下不來。

  久別的妻兒,韓岡哪能沒有記掛,經常也是想著。不論是一對可愛的兒女,還是那四名嬌妻美妾,哪有不掛念的道理。只是他的時間被許多事給佔滿了,只能在閒暇的實踐中。

  在此之前,對於忙忙碌碌對韓岡來說,這個院子不過是個睡覺的房間,加上讀書的地方。但看到一盞盞燈火在房中亮起,而燈下的倩影俏生生的等著自己,韓岡的心頭有了一陣暖意。位於縣衙後方的這個院子,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庭的感覺。

  微重的腳步引起房中的注意,迎上四張如花俏靨,韓岡微笑著:「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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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百慮救災傷(四)

  聽著枕邊人下床的聲音,嚴素心被驚醒了過來。身邊還有熟悉的味道,但床鋪的一半已經空了下來。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屈肘支起身子,望著正站在窗前愛郎的雄壯背影。

  「起來了?」韓岡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頓時眼前一亮。

  素心一夜承歡,半瞇著的眼睛雖顯著疲憊,卻有一種難以描畫的媚態。她拖著被褥掩著胸口,如雲的秀髮垂在枕邊。但露在外面的一彎玉臂白皙嬌嫩,雖是纖細卻瘦不露骨。而錦被下,正側過來的嬌軀跌宕起伏,映出一條讓人口乾舌燥的曲線。

  韓岡走過來,坐在床榻邊,將素心的身子扳過來,靠在自己的胸口上。動作中,遮著胸前的被褥拖了下去,一對皓潔如玉的豐盈亭亭挺立在空氣中
  
  縣衙中的廂房,韓岡都讓人改成了熱炕。撤掉了不方便使用、而且在冬天經常會悶死人的火盆,房間的溫度卻比舊時還要高出不少。

  嚴素心還是不太習慣白天時的親暱。雖然房中只有自己和韓岡,但陽光已經從微敞的窗戶處透了進來,連同著清寒的空氣,刺激著暴露在外的細膩肌膚。

  「官人!」素心扭著身子,微嗔道,「天亮了,還要做正事呢。」

  「正事早就安排好了。都快過年了,不會有什麼大事的。」韓岡輕笑,輕輕重重的嚙咬著素心敏感的耳垂。

  幾個月來的枕邊空虛,這十幾天來使得韓岡夜夜笙歌,妻妾都是雨露均霑。不過他早上起來卻依然還是精神奕奕。自從妻兒到了身邊之後,韓岡對於政務上的公事操辦得沒有之前那麼緊迫了,給自己減壓之餘,也讓衙門中的官吏們稍稍鬆了一口氣。一方面是韓岡想多陪陪家人,另一方面,也是主要的原因,還是各項籌備工作基本上做得差不多了,只等著好戲開鑼。

  已經到了快過年的時候。雖然今年的年景看著不對,明年的情況很可能更糟,絕大部分的百姓都開始儉省起來。原本會買三五匹絹給全家做身新衣服的,現在只給家裡的孩兒買;準備買羊買魚過個肥年的,現在改成買更為便宜的豬肉狗肉。都是如此去想,市井間免不了就有些蕭條,只有糧價依然維持在高位上。

  「不是還有其他的事嗎?」素心知道,現在丈夫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防災救災之上。要不然區區百里之地,以韓岡的才幹何至於忙成這般模樣?

  「現在說這些做什麼?」韓岡看透了了懷中佳人要轉移目標的用意,把著盈盈一握的酥軟胸房微微一用力,便將她還想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裡。
  
  白皙的嬌軀,修長的雙腿,自己看著都覺得害羞,更別說被人光天化日之下一分一寸的摸索著。但她對此也不敢反對,更不願反對,只能閉起眼睛任由韓岡擺佈。

  一隻略嫌粗暴的手掌在胸口用力揉捏著,痛楚中混雜著快感。隨即一陣飽漲感充滿了全身,素心鼻間一聲低吟,雙手用力摟住了情熱如火的愛郎。一番酣戰之後,韓岡這才摟著愛妾起身梳洗。

  到了吃早飯的時候,一家人坐在一起。韓岡、王旖並排坐著,家中也沒有長輩在,就算周南、素心、雲娘做妾室的,也都坐下來陪著一起吃飯。

  喝著稀粥,韓岡夾了一塊作為小菜的酒糟鵪鶉,味道鮮甜可口,帶著淡淡的酒香,比起此時常見的醃菜可是好得太多。他多吃了兩塊,讚著嚴素心:「素心的手藝當真是越來越好了。」
  
  嚴素心因為今早的事還有些不好意思,低著,聽著韓岡誇自己,這才抬頭道:「不是我,是南娘做得。」

  「哦?手藝大漲啊!」韓岡略帶訝色的望過去,周南琴棋書畫都不差,歌舞更是一絕,但她卻不擅烹飪,教坊司中也不會教她這些事。過去下廚房的時候,糟蹋食材的本事讓人驚嘆,後來就不讓她下廚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王旖開著周南的玩笑。

  曾經的花魁紅了臉,低聲道:「是素心姐手把手教奴家的。」

  素心笑道:「是南娘聰明,一教就會!」

  「素心姐姐也教了我做,下次換我的。」雲娘獻寶式的也說道。

  吃飯時談談笑笑,幾個妻妾之間沒有什麼齟齬,關係都還不錯,這是韓岡所想看到的。一對兒女都已經會爬會走,在府中被當成最金貴的寶貝照顧著。有女人,有兒女,這樣才是一個家。

  也夾了幾塊酒糟鵪鶉吃了,王旖問著韓岡:「官人,今天還要不要出城去?」

  韓岡點點頭:「今天要校閱各鄉保甲,城外的校場都已經準備三天,晚上要賞賜參加校閱的保丁酒食,可能要遲一點回來。」

  白馬百姓冬天的生活,並不是休息。在保甲法推行之後,各地的保丁每月都要進行操演,而到了冬天更是要連續多日進行軍訓,習練弓法、槍棒,還有小規模的戰陣。這些事,主要由縣尉負責。不過知縣本人也有必要參與其中進行監督,而且還要參加檢閱。
  
  「保甲的校閱還要辦,最近不是要節省錢糧嗎?」王旖奇怪的問道。

  「這一份錢糧省不得。就算佔用了其他方面的開銷,開封府也能給補上。」韓岡又嘆道,「更別說要防著賊人乘勢作亂,只要災情不減退,白馬縣的各鄉各裡,就一直要時刻準備好出人出力。」

  從內院出來,就是韓岡的工作場所。主要的公事,還是在三堂的官廳中解決。如果要審案,則試情節輕重

  經過了兩個月的磨合,縣中的政務已經上了正軌。官吏們都熟悉了韓岡的行事作風,而對於韓岡來說,誰堪用誰不堪用心中也都有了數。

  諸立算是個得用的,不過韓岡平時處理公務,卻多指派了胡二出來做。雖然在縣衙的胥吏中,胡二的勢力遠不及諸立,平日裡也對諸立也是恭恭敬敬。但他跟諸立明顯不是一條路,所以得到了韓岡或明或暗的支持。不過這一偏袒,是建立在處事決斷大體公平的基礎上的,韓岡不會為了維持平衡,而壞了更為重要的公平。

  韓岡抵達官廳的時候,負責鑿井的井十六就已經守在門外。

  坐下來後,韓岡命人招了他進來道:「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井十六恭聲回著:「回縣尊的話,現在已經鑿到了有十五丈。不過這兩天正在破石,要慢上一些,但過去後就能見水了。」

  韓岡聽著點了點頭,這個進度還算能讓他滿意。再問道:「那你今天來縣衙又有何事?」

  「稟縣尊。」井十六一拱手,「眼下水井越來越深,原來縣中所批的五十根楠竹已經不夠用了,還請縣尊再撥下五十根,以護井壁。」

  楠竹,也稱毛竹。並非白馬縣所產,在河南也少見,主要生在長江以南。蜀地的日常生活中,用上楠竹的地方有很多。如煉鐵,南方用的木炭,北方多用石炭,而蜀地用得則是竹炭。富順監開鑿鹽井,毛竹或者叫楠竹,也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幸好白馬縣靠著黃河,這一段的河堤甚至號稱金堤。為修堤岸,各項物資當然不能少。根部如海碗般粗細的巨竹就是防洪用的儲備物資,所以白馬縣的倉庫中也能找到。

  儲備物資無故不可動用,不論今生後世,都是一條鐵律。不過為了開鑿深井,韓岡也不管這些規矩了,反正以他的資格不需要擔心這方面的攻擊,藉口也是十分充分的。只是他批下去的投資不小——雖然五十根巨竹數量並不算多,但已經是庫存的四分之一——沒想到還要追加。

  「也罷,我這裡還有一百五十根楠竹,就都給你。」韓岡也不管用光了儲備後面怎麼交代,總能有辦法彌補起來的,關鍵還是在水井上,「但你要記住,這竹子如果能用其他木料替代的儘量替代,實在不行才可用上。決不許有多餘的浪費。」

  井十六連忙磕頭答諾:「縣尊放心,小人明白。」

  開鑿深水井所用的工具,從原理上類似於衝擊鑽。實際上就是將一個豎起來一人高,幾十斤重的鐵質沖鎚吊起來,讓其自由下落,將擋在前面的石板一下下擊碎。

  據井十六所言,這種重鎚叫做圜刃,是蜀地鹽井特有的工具。為了將井十六所說的圜刃給打造出來,花了城中鐵匠六天的時間。圜刃沖鑽出來的洞只比碗口略大,需要用楠竹來做套筒以護住井壁不至於坍塌——不過這麼狹窄的水井,如果不能自流的話,要想提水就會很麻煩。

  韓岡對這種開井法很是有興趣,既然鹽井、水井都可以如此開鑿,那麼油井當然也應該可以。韓岡記得後世在白馬縣,也就是滑縣附近,有座規模不小的油田。說不定,就在韓岡的腳底下,便有黑色的黃金在流淌。只要能向下開上三五千米的井深,那麼多半就能看到黑色的石油噴上天際。

  韓岡自嘲的笑了笑,開玩笑的想法到此為止。在興趣之前,他更為重要的工作是救災。

  真想要挖油田,還是去延州延安更合適一些。延州石液那是有名的猛火油的原材料,鄜延路,乃至關中百姓所用的燈油,多有用著這些滲出來的石油。已經露了頭的礦產,理所當然要比潛藏在地下的礦藏更容易開採。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5
第29章 百慮救災傷(五)

  保丁校閱的場面並沒有什麼可說的,完全乏善可陳。

  縣尉冉覺雖然對此十分上心,但在經歷過開邊之戰、見識過最為勇猛的關西禁軍,還有吐蕃、黨項兩家精銳的韓岡眼中,保丁們的表現也就比笑話好上那麼一丁點。

  如果是笑話倒也好了,還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讓韓岡看得昏昏欲睡。也就偶爾能發現一兩人的箭術還算過得去,差不多能在上四軍中混個中上游的水平。

  不過冉覺很是自豪。在他眼裡,方才上場的那些保丁們的表現,不比護堤的廂軍稍差,與白馬鎮附近的那兩個指揮的宣翼禁軍也差不了太遠了。如此精銳,若是當真來了盜賊,絕對能將其一網成擒。到時候自己也能脫離選海,得入京官——依照真宗年間頒布的條令,縣尉如果能盡擒十人以上的一夥盜匪,就有改官的資格。

  在韓岡的面前,冉覺領著大保的保正們,昂首挺胸等著的犒賞。韓岡則是隨口讚了兩句,照規矩將預備好的錢糧散發下去。只是在離開時,卻親挽一張一石五斗的硬弓,一箭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心。這個成績,在方纔的箭術比試中,只有寥寥數人達到了。

  韓岡丟下弓時,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但所有人都明白,知縣到底要說什麼:

  『再練練吧!』

  從校場回來後,游醇來見韓岡:「正言若有閒暇,還是要多往縣學中走走。到了十五之後,縣學就要停課。在這之前,照例是要開考,這題目還是得由正言來出。」

  照規矩,縣學是每月一小考,年終一大考,連續三次小考最下,或是大考不過,便要當即開革。朝廷不會用寶貴的資源來養廢物,韓岡對此舉是雙手贊同,但要讓他這位關學嫡脈出題去考較此間的士子,免不了會在題目和答案跟程顥的弟子起衝突。

  韓岡本想著還是算了,如今真的沒有多餘精力去照管這些他名義上的學生,只是條令規定要做的事,卻是不便推搪:「過兩天我就去縣學中。只要是用心向學的,當讓他們過個好年!」

  敷衍過游醇,魏平真又問道:「聽說今天文司空的兒子又來了?」

  「文及甫?他是去京中拜見他的岳父,路過而已,不過明天我還要送他一程,盡一盡人事。」

  文及甫要去東京城,今天正好落腳在白馬縣中。不論從官場的禮節上,還是從關係上,韓岡都要按照他的說法『盡一盡人事』。

  文彥博的六兒子文及甫是吳充的女婿,吳充的大兒子吳安持則是王安石的女婿,而韓岡與吳安持是連襟。說起來,他跟文彥博都有點瓜葛親。但這點親緣,在如今的官場上根本不算什麼。隨便將任何兩位重臣拎出來,差不多都能三五轉之內,攀上親戚關係。

  韓岡對這等蜘蛛網一樣的官場生態歎為觀止,不過看看也就算了。親戚關係什麼都決定不了,王安石、吳充這一對親家可是死對頭,而韓岡與太后都能攀上關係,但他最為親近的還是一點親緣都沒有的王韶父子。

  文及甫是不是拜見吳充,韓岡其實無從得知,但他趕在過年前跑去東京城,回大名府後,少不了會給文彥博帶回去第一手的京中新聞,韓岡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到了正戲該上場的時候了,不知道文彥博聽說王安石將宿州的存糧當真運抵東京後,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

  韓岡正盼著好戲開鑼,而京城中,墊場的開幕戲其實已經開始了。

  京城中的官場上,現在正在嘲笑王安石的慌不擇術。他此前力排眾議的提案,如今成了最大的笑柄。冬日開河口的措施還沒有施行,為此而打造的器具已經宣告破產。

  於汴河河口處的汜水船場所打造好的碓冰船,在黃河中進行試驗的時候。雖然安置在船頭上的大碓的確敲開了接近一尺厚的冰層,但駛進河中的木船卻立刻就被河道中的流冰所擠毀碾碎,差一點,就連船上的船工都一起給送了性命。而且還不只是一艘,而是新近打造出來的總計四艘的碓冰船,全都毀在了黃河之中。

  這個消息傳回來,官場上、市井中,立刻就有了酒席上的談資。

  「我早就說過,冬天開汴口根本不可能,現在看看怎麼樣,還能開嗎?」

  「王相公這下黑臉要變白臉了,硬是強著天子御筆題朱,現在不知他要怎麼去見官家?」

  「今年是好戲連臺,先是上元節宣德門的一棒子,然後是瓊林宴上丟石頭,再來就是天下大災,如今再以此事收尾,這才叫做完滿!」

  自吹先見之明的,說風涼話的,幸災樂禍的,不一而足。除了新黨以外,幾乎所有人都在這次失敗的實驗上找到了優越感。

  馮京、蔡確正坐在的馮參政府的暖閣中,喝酒聊天的同時,也不免帶上這一樁東京城眼下最流行的笑話。

  兩家剛剛定下了兒女親——就在半個月前,蔡確為他的長子蔡渭,向馮京家的十三娘下了聘禮。

  從只能用詩詞來奉承宰相的小臣,到如今御史臺的第二號人物,蔡確只用了兩年的時間。不論是在開封府任上頂著新任的知府劉庠,還是進了御史臺後對恩主王安石反戈一擊,每一步,每一個轉折,蔡確都沒有錯過半點。

  蔡確的行事作風,引來了不少警惕的目光,但讓馮京很是看好這位新任的侍御史知雜事的官運。能夠準確地揣摩上意,能在恰當的時間出手,說不準過上個幾年,就能給蔡確他擠進政事堂中。定下這門親事,日後當少不了好處。

  也正因為已經成兒女親家,蔡渭作為御史臺的副職,快過年的時候到參知政事家拜訪,就不會引來多少議論。

  商家出身的馮京素來善於聚斂,一個金毛鼠的匪號盡人皆知。但在馮京家的暖閣中卻看不到半點金玉之物,裝飾素雅簡潔。不過若是將注意力放在陳設上,暖閣中每一件器物其實都是有來歷的古董。看似簡單的客廳中,卻隱隱透著富貴氣。

  紅泥小火爐上放了個燙酒的水煲,水煲中咕嘟咕嘟的響著。而酒氣從浸在熱水中的酒壺散出。幾個銀碟中的酒菜不算多,卻做得極精緻,甚是還有冬天極為難得的綠葉菜,乃是靠著溫泉種出來的。

  蔡確喝了一口馮京親自斟上來的酒水,酒氣立刻直衝囟門,一股火辣辣的感覺順喉而下。蔡確被沖得嗆咳了幾聲,皺眉看著這杯盛在雕花銀杯中的熱酒,燙過後竟然還這般烈,「這酒水是蒸過的吧?」他問道。

  馮京陪了一杯酒,卻是一點事都沒有,只是英俊的臉上有些泛紅而已。他笑著回答:「喝慣了就好。烈酒可以去陰濕,陽氣雖重,但在冬時飲上幾杯卻無大礙。」

  「只是喝多了就不行了。肝乃木性,遇烈陽則枯,酒喝多了會傷肝。」蔡確如此說著,卻將杯中酒一口乾下。

  「這話還是韓岡說的。」馮京呵呵笑了兩聲:「王相公家的女婿雖說一直不肯承認,這醫理卻比誰說得都透。」

  韓岡對烈酒的評價,如今早就在士大夫和醫生們的口中流傳。連同烈酒的蒸釀之法,也同時傳遍了京畿一帶。雖然蒸釀過的酒水過於勁烈,但好這一口的人還不少,尤其是到了冬天,更是祛寒的良法,多有趨之若鶩的。而按照韓岡的說法,酒乃至陽之物,所以在一些醫生手中,用烈酒伴服丸藥,也成了標準的醫方。
  
  「前兩日,李士寧開了一方丹藥,就說是要用熱酒伴服。一枚大丹伴著燙過的烈酒服下去,渾身的陰寒全都不見蹤影。」在蔡確面前,馮京並不避諱自己服外丹的習慣,「這韓岡,在醫理、醫藥的見識,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精深,要說他不是見過了孫思邈,這傳承又是哪裡來的?」

  蔡確回憶起當初在章惇的宴上見到的韓岡,現在想起仍是覺得他的確不簡單:「韓玉昆不但醫理過人,在機械上,他也是過人一等啊!」

  「說的是雪橇車?」馮京抬了抬眼皮,笑問著。

  蔡確點了點頭,「當然!」

  一個是宰相的副手,一個是御史中丞的副手,六路發運司打造雪橇車的行動當然瞞不過他們。一份天子經由中書下達的詔令,需要參知政事副署,御史臺也有權過目。王安石讓薛向做的事,馮京和蔡確都有資格摻上一腳,但他們卻都放了過去。

  一方面是王安石已經被逼到絕境,現在與其當面頂撞,並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因困獸之鬥,而將自家給栽進去。另一個也是因為他們不相信王安石能成功,等到他失敗後,再踹上一腳將會更為省力。

  其實王安石要開汴口,造碓冰船傳到外面後,又有幾個人相信他能成功的。後來又多了一個雪橇車,雖然王安石對此儘量低調,但在東京城哪有秘密可言,反倒轉頭就給傳遍了。

  碓冰船乃是都水丞侯叔獻所獻。而這都水丞更是如今朝中首屈一指的水利大家,他提議的碓冰船盡數毀於流冰之中,成了東京城內的笑柄,難道韓岡在水利上的才華還能比他強?

  「王介甫是病急亂投醫。熙河路的奏章我也查了。雪橇車的確有用,但都是三五輛一隊,送些消息酒水和銀絹犒賞的。從來沒有說熙河路的糧秣運輸能靠雪橇車來完成。要將幾十萬石。」馮京冷笑著,重複的強調:「這是病急亂投醫!」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6
第29章 百慮救災傷(六)
  
  京城中的米店,門面通常不大,只是進深頗深,以便於存放糧食。在門面處,一邊都掛出一溜木牌,上面寫著當下的糧價。同時在亮出來的樣品上,也會插個價格牌。在商行中少有的明碼標價的傳統,使得顧客們不要進門,就能一目瞭然的看到現在的行情。

  不過這個傳統,許多時候也讓進門來的客人們感到痛苦。紅漆塗標的百三十文米價,高高掛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紅燦燦的,不但刺眼,更是傷心。準備買米回家的男女老少們來到米店前,抬眼看著標價木牌,無不是搖著頭,卻又無可奈何的走進店中來。

  原本人們來米店買米買面,或是其他雜糧,基本上都是一次買一斗的為多。一般挎在臂彎裡的專用的米籃子,一次正好裝一斗米。只是現在,從米店裡出來的百姓,他們手中的籃子通常都只裝個半滿。而經常讓一次幾石、十幾石的將米面送到家裡的官員和富戶,如今的訂購量也比過去少了很多——買不起的原因只佔一小部分,更多的還是糧店囤積惜售的緣故。

  糧食的飛漲帶動了其他商品的同時上漲。以羊肉、豬肉、雞鴨為主的肉類,價格同樣翻番,菜蔬、零食無不是跟著糧價一漲再漲。同時日用品的售價,也在一片恐慌中,飛到了天上去。從熙寧六年的十月開始,到現在兩個月下來,普通百姓的生活費用幾乎是翻了一番。

  且漲價的還不僅僅是關係著百姓生活的商品。在城中租馬租車的費用,在車馬行的協調下,以草料大漲的名義,統一漲了三成。至於酒樓食肆,教坊妓院,也毫無例外是大漲特漲。

  七十二家正店,三千腳店,開封府中的這一干酒樓食肆,大部分已經變得門可羅雀,甚至有許多都早早的放了雇工們的年假,省得開張一日就虧上一日。在如今市面愈加的蕭條,就算一些堅持開張的大酒樓,看到一個進來的客人都跟看到親戚來訪一樣慇勤。而那些依然常來常往的老客戶,更是將他們頂在了腦門上,當成了祖宗來供奉。

  「換作過去,燕四哪會將吳樓的錦夜白一次拿出來這麼多陪席?」

  高揚搖了搖手上的酒杯,將杯中清澈如水的佳釀亮了給坐在對面的酒友看著。東京糧行的九位行首之一,同時如今帶動全城物價大漲的元兇,對於現今百姓們的困境,卻是笑得風清雲淡。

  「人總要吃飯的。」同為糧行行首的金平,則是回以更為寒冷的笑意。

  高揚他家差不多可以改姓趙。他親娘是縣主;渾家算是他表妹,當然也是縣主;而他被兒子娶的媳婦還是縣主。另外還有個做進士的妹夫,雖然官位不高,但終究還是一個進士,如今也是京官了。而金平家的情況也是差不多,同樣是趙家的女婿——東京城中,大一點的行會的行首們,不跟宗室攀上親,混到一個官身,那行首的位置都別想坐穩。

  「這兩個月來,東京城內外可是怨聲載道!」高揚悠然自得的笑著,「王相公的十八代都是一代代的被罵上去了!」

  「就算王相公再如何能耐,也做不安穩了。更別說還在黃河中鬧出那麼個大笑話。」金平神色間透著狠厲,「前天我渾家循例進宮問安,已經跟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說了如今的情況。回來後說兩宮聽得憂形於色,太后甚至還痛罵了王安石。如今天子內外交困,王相公可是在政事堂中坐不了幾天了。」

  高揚輕輕點了點頭。這幾年來,他們這群人被新法死死壓著,每一條法令出來幾乎都是在割他們的肉。王安石為了給國庫摟錢,盡在他們這些商人們身上打主意。跟宗室結下的姻親,王安石竟然一點都不在意。均輸法、市易法,這兩條法令就像兩把斧頭,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的將他們這一干豪商們的老底給貼地砍了去,一點也不顧天家的情面。

  幸好王安石倒行逆施的行徑,現在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去年山崩、今年蝗旱,明年的災情只會更大。王安石領銜的新黨即便再有本事,也是難為無米之炊。

  高揚舉杯與金平對飲,一口乾了之後拿著塊絲巾擦了擦嘴,道:「今天早上,方十五那邊提議說要將糧價再漲上去一點,如果能漲到一百五十文,王相公怕是拖不過明年元月。」

  「不急,先放出風聲去,而我們這邊再收緊一點。離著年節還有半個月,臘月廿三送了灶神之後再漲價,效果會更好。先要逼著他動用常平倉出來。」金平惡狠狠的說著:「現在常平倉還沒有動,外面還有人幻想著王相公尚有底氣。等到常平倉一開,是個人就該知道王安石那邊已經支撐不住了。如果明年災情延續,誰還能指望常平倉拿出糧食來救災?東京百萬軍民心中意亂,明年的糧價完全可以會漲得更高一點。」

  「還是老哥想的周全!」高揚拍手大讚,站起身慇勤的為金平斟酒,「此事一成,不知多少人要感謝老哥呢!」

  金平聞言自負的笑了笑,又道:「就算救得了眼前瘡,可是到了明年,渾身可都會爛掉的。看王相公還有什麼招數!」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如今東京城內的問題並不是糧荒。京畿、河北的災情是在夏收之後,而兩浙的旱災,也沒有影響到南方供給京城的六百萬石綱運。

  只是延續秋冬兩季的大旱已經攪亂了人心,使得高揚、金平這一乾糧商們可以趁機上下其手。而且怨有所歸,高揚、金平他們根本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

  憑欄下望,正是東京城的南大門——南薰門。

  南薰門與大內相對,一條南北向的御街直通內城。當年宮中大殿新起,太祖趙匡胤讓人將宮門全數打開,立於宣德門處,可以一直看到大慶殿中的御榻上。太祖皇帝由此而言:『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見之。』而外城的南薰門與內城的朱雀門、皇城的宣德門在同一條直線上,其實眼力若是有鷹一般的水準的話,也可以從南薰門一直看到大慶殿上。

  正因為這此門直通宮城,以忌諱之故,尋常士庶殯葬車輿皆不得由南薰門進出。不過有個好笑的地方,帶著晦氣的棺材不給走,但更臟一點的豬可以走。不知是何時留下來的舊例故事,民間所用生豬——宮中只吃羊,不吃豬、牛——必須從此門進入京城,不得走其他城門。每天由此入京的生豬都有成千上萬頭之多。

  哼哼唧唧的聲音從樓下的大街傳了上來,數百頭豬被牧豬人趕著,順著道路一路往城裡走去。這些豬都是在城外交割過,已經屬於肉行,現在送去給東京城中的各家肉鋪屠宰,再從肉鋪送進千家萬戶。

  「肉行的生意也淡了,換作是去年,我們在這裡坐了這些時間,好歹過去七八群豬。」

  「徐仲正最近的日子可是難過。麥麩、米糠都在漲價,看明年還有誰人吃豬。」

  高揚、金平兩人對視一眼,幸災樂禍的笑意從眼底傳到了臉上,一同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暢快淋漓的大笑聲迴蕩在空曠寂靜的酒樓中,百無聊賴的坐在櫃臺前發楞的掌櫃燕四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狠狠的向地上啐了一口。老主顧是要奉承,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是誰將如今的糧價抬得如此之高。

  高揚、金平還有其他糧行中的行首們,經常到他的酒樓中來小聚。半年前,他們還是唉聲嘆氣,不時的還在包廂中大罵王安石,但這兩個月來,他們臉上的得意越來越濃,也讓燕四越發的看他們不順眼。

  糧行眾人將快樂建築在別人身上,燕四無所謂,最多嘆上一口氣,轉過頭去還是賺自己的錢。但若是建築在自己的身上,燕四可沒有佛祖一般的好脾氣。

  『生兒子沒屁.眼!』『死後下油鍋!』『被米袋壓死算了!』
  
  在謙卑迎客的笑容中,吳樓大掌櫃的肚子裡,滿是惡毒的詛咒。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門外傳來,在門前停下。燕四立刻驚喜的抬起頭,可等來人一進門,他又無力的垂下頭去。吳樓的掌櫃認識來人,乃是糧行中人,是高揚手下的親信。

  不待他相問,燕四向上指了指,道:「都在老位置上,直接上去好了!」

  高揚親信也不過話,連拱手都沒有,大步就竄上了樓去。高揚家好歹也是跟宗室聯姻的大戶人家,對下人的要求也多,平日裡不會這般無禮。燕四看著心奇,心道不知是哪邊出了事,才會這樣的著急。

  片刻之後,樓梯上蹬蹬蹬的一陣響,高揚、金品兩個大行首慌慌張張地從樓上下來,一個兩個臉上的得意全都不見了蹤影。請客的高揚跟燕四說了句「過兩日來會鈔」,就這麼火燒房子一般的跑了出去。

  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燕四一陣發楞,「到底出了什麼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7
第29章 百慮救災傷(七)
  
  高揚和金平騎在馬上急匆匆地往糧行的會館趕回去。跟著兩人的伴當也騎在馬上,一行七八人,臉色一個賽似一個難看。

  高揚剛剛喝了一罈子的錦夜白。因為是平日最是慳吝無比的吳樓掌櫃燕四白送的好酒,他喝得極是開心。只是現在騎在馬上,急急的往回趕,整個人上顛下晃,肚子裡的酒水就一個勁的往喉嚨上湧。

  直到前面人多了起來,不得不放慢馬速,高揚一直在翻騰的胃部這才感覺好一些,不過心裡面泛著的堵,卻是一點也不見減少。

  來報信的親信緊緊跟在身後,馬蹄聲一點就追在耳邊響。方纔他從樓下跑上來,高揚和金平正是喝著開心的時候。聽到也只是抬抬眼,漫不經意的問著有什麼事。

  「馬車,發運司用馬車在河上運糧!昨日已經到了南京!」

  當慌慌張張的這句話傳入耳中,高揚就想一個巴掌將說胡話的家生子打醒。可旁邊的金平聽著聽著就臉色變了,「莫不是雪橇車!?」

  高揚的醉意由此也一下全都醒了,緊接著,一陣寒意傳遍全身。

  當侯水部的四條碓冰船在黃河中擠成了木片的時候,哪一個糧商不是想看著王安石第二條手段的笑話?只是為了有備無患,行會才派了人手去南京應天府商丘打探——坐在汴河邊守著,總能先一步得到消息。本來高揚只當是白出了一份人力而已,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這雪橇車竟然還真的給薛向辦成了。

  高揚心中發慌,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覺得惶惶不安。他轉頭瞅著旁邊的金平,行會的大行首此時陰沉著一張老臉,當年他死了親娘老子,高揚也沒見他這副模樣。

  錢比爹娘重要——至少在高揚和金平眼中如此。他們以及整個行會,為了囤積居奇好在明年大賺一筆,這兩個月不但刻意減少了糧食出售的數量,甚至還動用了大半家產來高價收購京畿一帶大戶手中的存糧。

  今冬的物價大漲,只是他們在利用民心,逼迫朝廷開常平倉平抑糧價。等到斷了朝廷所能動用的最後的手段,到了明年的春夏時分,便是糧商們大發橫財,為子孫攢下一輩子都賺不到錢財的時候了。只要將賺到的錢分給親家們一部分,還怕朝廷能查抄到自己的家裡去?那時候,王安石肯定要倒臺,有什麼罪過都可以推到他身上!

  但當雪橇車載糧入京,這個如意盤算登時就要化為泡影。

  「怎麼辦?!」高揚頹然的問著,坐在交椅上都是有氣無力。

  米行有著自己的會所。包括高揚、金平在內,九大行首會聚一堂。此前他們都已經得到了消息,現在仍是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王安石、韓岡、薛向,這三人加起來竟然當真在冬天將糧食運到京城中。

  不過大行首金平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心中的隱憂只是放在糧食入京給百姓增加的信心上,「慌什麼!還沒有入京呢。就算當真入了京,能運來的糧食也不會多!我就不信,雪橇車還能跟綱船比?!真要有這等運力,早就在天下傳開了!……一個冬天最多也不過二三十萬石!」

  得金平這個主心骨一說,行首們的臉色便頓時好了許多,如果只是幾十萬石的數目,他們還真不會放在心上。

  其中一人便道:「就算翻一倍好了,也不過五十萬石。朝廷要是想籍此發賣,到時候出來多少我們買多少。」

  高平惡狠狠地獰笑道:「朝廷平抑糧價,必然是六七十文,想辦法買下來,日後可是有賺的。」

  一陣附和的笑聲中,金平保持著平靜:「儘量不要太冒風險,區區幾十萬石,對京城百萬軍民那是杯水車薪,轉眼就能賣光。到時候,朝廷還是要開倉放糧!」

  ……………………

  此時王安石正在中書中,與馮京爭辯著是否要開常平倉放糧。

  「六路發運司北運的糧綱已經到了南京,還有什麼必要開常平倉?!」

  糧商都能收到消息,政事堂中的王安石當然早就收到了。王安石一直都跟薛向有著聯繫,對於六路發運司的進度瞭若指掌。只是最近他在最近碓冰船失敗後,刻意收斂了自己的強硬態度,使得開常平倉的意見在朝中甚囂塵上。只是眼下宿州的糧食終於到了南京應天府,而泗州的存糧也順利的向宿州轉移。此事再無法遮掩,王安石的態度才重新變得決絕起來。

  「薛向在奏章中都說,雪橇運糧乃是初行,不知其可否。即便僥倖功成,也絕不會多過綱船的運送,如何能壓得下糧價。如今市面百物皆貴,沒有一個售價不翻番的。再過半月就是年節,市面上卻不見多少置辦年貨的。只要糧價跌,百貨都會下跌,介甫相公,這常平倉是不能不開了,好歹讓百姓過個安穩年吧!」

  馮京作為參知政事,當然知道薛向在六路發運司做著什麼,而且進度如何。但寫給王安石的私信,和六路發運司呈遞上來的公文,說的雖然是一件事,但只要詞句和語氣上稍作更易,給人的理解便截然相反,同時還不能說其中有錯。使得馮京絕不看好王安石的堅持能帶來什麼成果。

  「不能開!現在糧價上漲,根本不是缺糧的緣故,乃是奸商所為。常平倉的儲備是為了防備災荒,不是要給奸商補漏!」

  王安石絕不可能答應,只要他在這裡一點頭,報請天子後,轉眼消息就能傳出去。詔令一下,糧價的確會跌。但跌多少卻不可能說得清楚,那要看糧商們的態度。

  朝廷不放糧,糧商們有充分的理由將糧價保持在高位上。若是常平倉放得少,同樣打不下糧價。王安石都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到,常平倉主持糧食平價發賣的官吏,有多少已經與糧商們勾結起來的。從常平倉發賣的糧食,恐怕會有三分之一給運到糧商們的庫房中去。只有一口氣將常平倉中的儲糧賣出大半,那些糧商才有可能順勢將價格降下來,不過他們會拿出多少來賣,就不問可知了。

  「難道就要看著京城百姓在年節時吃著一百三十文一斗的米不成?」
  
  王安石的倔強,讓馮京怒氣難遏。不但恨起眼前這位拗相公,同時還把韓岡也一併恨上了,要不是他弄出什麼雪橇車,王安石如今哪裡還敢孤注一擲?!馮京作為參知政事,絕不想看到糧價飛漲的局面,另外他也要為日後著想。這時候不一舒己見,等到秋後算賬,不作為就是自己的罪名。

  「南邊的糧食很快就會到京城中,糧價不會再漲,只會下跌。」王安石的堅持依然毫不動搖,「而且明年更加重要,常平倉絕不能輕動!」

  常平倉是除了舉起屠刀之外,朝廷手中的最後一個武器。只要常平倉的存糧還在,糧商們就不能肆無忌憚的囤積居奇。如果明年災情不減,沒有了常平倉的制約,這些一乾糧商就能肆意妄為。眼下的不過一百三十文糧價,能飛昇到兩百文去。

  到時候,只剩一干強硬手段的朝廷,再無其他辦法對付奸商。可天子還當真能下手對付自己的族人不成?恐怕也只有任憑朝臣將所有的臟水潑到自己身上!只要災民的怨氣有所依歸,不動搖到朝廷的穩定,天子當不會介意犧牲一個宰相。

  「既然介甫你堅持己見,馮京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開倉放糧的奏章明天我就會呈上去,到時候,還是勞煩相公你跟天子說吧!」馮京說罷,便怒氣衝衝的離開。

  現在的政事堂中,只有王安石還在繼續堅持,王珪雖然沒有過來跟王安石頂牛,但他也是支持開常平倉。只是因為王安石一人的堅持,以及不斷有好消息從六路發運司傳來——多少還是靠了皇帝對韓岡發明的信心——使得天子尚無立刻動用常平倉的想法。

  但王安石並不知道,趙頊的意志還能堅持多久。昨日就已經聽說曹太皇和高太后找了天子過去詢問如今的災情和外面的物價,其中會說些什麼,王安石都能猜想得到。說不定,今天晚上就能局面大變。

  幸好運糧的車隊已經到了南京,以車隊在河道中的速度,兩天後就能抵達京城。這個消息傳到天子的耳中,應當能讓他按奈下兩天的性子來。

  只是糧食還沒有到京師,王安石還不能就此安下心來。他堅持不開常平倉,卻也不會坐視京城百姓忍耐如今的物價過上一個年節。如今他就在盼著已經到了應天府的糧綱能順利抵京。

  只要有十幾二十萬石糧食進入京城中,如今浮動的民心肯定能由此安穩下來,而自己也能順利的去應對明年的災情。

  注1:斗門,就是船閘的古稱。在秦朝開鑿的靈渠上便有使用,而在宋代溝通了三大水系的汴河上,蓄水隔水的斗門已經是保持運河通航必不可少的部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8:58
第29章 百慮救災傷(八)

  東京城外,靠著汴河邊上的鎮子,其實也是一等一的繁華之地。車船腳店,逆旅客舍,各色的商舖鱗次櫛比,不啻萬家,人來人往並不遜於城內多少。

  往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各家各戶出來採辦年貨的高峰,不僅附近的百姓蜂擁而來,就連住在城中的人們,也因為城外的物價便宜而出城來採購。可如今兩個月的大旱,帶動了物價高漲,沒有餘錢的人們哪有出來逛街的心思,年節前的氣氛半點也無。

  一座原本位於河上虹橋邊,每天都是熱熱鬧鬧的小酒館,也是生意大落。如今雖然有客人上門,但點都是最便宜的酒菜,用著滿腹牢騷充當祝酒辭,弄得酒館中的氣氛陰鬱無比。

  「這年月,真真是讓人沒法兒過了!」一個中年漢子小小的喝了碗中的半口酒,帶著酒意哀歎著。

  鄰桌的一個瘦瘦的後生咚的放下碗,怒意沖天:「就是王相公弄個麼蛾子的新法,才惹來了如今的大災。天災倒也罷了,怎麼連常平倉都捨不得開?真要等著糧價高了再賣嗎?還讓不讓人活了!?」

  「阿彌陀佛,天災人禍。」坐在門邊,一個僧人也跟著長歎。光光的頭皮泛著青光,短短的發茬有一兩分長。

  一直沒精打采的掌櫃在櫃檯後抬起頭來,問著和尚:「師傅,前幾天河西的李家員外不是剛給你捐了三十斤香油嗎,你還歎個什麼氣?」

  「阿彌陀佛。」那僧人雙手合十:「和尚不能光喝油,也要吃飯的。」

  中年漢子聽了就道:「要是俺也能多喝點香油,飯倒也可以少吃兩口了。」

  「可是油也貴了!」掌櫃唉聲歎氣起來,「才兩個月的功夫,漲了一倍還帶個拐彎。燈都點不起,菜上也放不起油了。下次師傅你來店裡,也順便帶點油過來。」

  「難怪這兩天菜這麼難吃……」中年漢子丟下了筷子,「連酒都沒有滋味,到底摻了多少水?!」

  掌櫃聽著一下急了:「天地良心!俺出來做生意幾十年了,從來沒在酒菜上剋扣過半點……」

  正說著,門前人影一晃,一人突然咕咚一聲撞進門來,卻是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滾著進來的。

  「這不是李四嗎?」中年漢子低著頭,看著地上的滾地葫蘆:「怎麼慌成這樣?是不是要躲你家的婆娘?」

  瘦高的後生也認識來人,帶著促狹的笑容道:「四哥放心,等四嫂過來的時候,我們不會說你在這邊的,只說你去找東門下的小春紅了!」

  「說你娘的胡話呢!」被人拿著自己把柄打趣,李四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爬起來,大聲道:「河上有車!有馬車在汴河上走!」

  先是一瞬間的靜場,然後哄堂大笑在小酒館爆發出來。瘦高的年輕後生捂著肚皮,用力敲著桌子哈哈大笑:「四哥,你這才叫說胡話!」

  李四急了:「騙你們作甚?幾十輛車在冰上跑著呢……」

  「阿彌陀佛。」僧人又是合掌低頭,口宣佛號:「車非車,馬非馬,李施主,一切皆是夢幻泡影……」

  「施你娘的主,和尚,我沒錢給你騙!」李四又罵了一句,對著店中眾人發急道:「這是真的!說謊的死全家!」

  彷彿就是在為李四作證,小酒館的門外一群人向著汴河的方向跑了過去,隱隱約約還傳來『馬車』『趕車』什麼的。

  中年漢子和瘦高後生對視一眼,就跟著李四從小酒館中跑了出去,與方纔的那群人一起蜂擁上了虹橋。僧人看看一下沒了人的小酒館,則摸摸光頭,抓著念珠也跟著出去了。

  這幾位都是老主顧,掌櫃不怕他們跑了,吩咐了跑堂的小子看店,也便出門看個熱鬧。他往虹橋上走,心中還有些納悶:

  汴河不是黃河。車馬在冬天踏冰過黃河不奇怪,但馬車在有橋的汴河上跑是從來沒有過的……還幾十輛?汴河上的橋有百十座呢!一輛車能分上兩座三座,還別提汴河兩邊的大堤,比黃河的河堤可要陡多了,馬車怎麼下去?

  酒館掌櫃掛著疑惑,一路上了虹橋。

  一座木頭搭起拱橋彎彎如虹,橫跨在寬闊的汴河之上。這就是汴河在東京這一段上最為有名的虹橋。為了跨越汴河,而不影響河中帶著帆的船隻,汴河上的橋樑都是建成了拱橋的式樣,越近東京城,拱橋的式樣就越特別。坐船沿著汴河北上,只要看到一橋如虹,就該知道東京城到了。

  寬達數丈的橋面兩側現在擠滿了人,河道兩邊的大堤上,也聚集了一片觀眾,差不多上千人都在短短的時間內聚集了起來,低頭看著河面上。

  雙目一掃,掌櫃找到了他的幾個客人,從他們那邊擠了進去,向下一望,當真就看見一輛馬車從橋下掠過,轉眼往北去了。很快,就又是一輛過去。

  酒館掌櫃在汴河邊開店幾十年,見過的馬車也多了。但今天在河面上跑的這些馬車的形制,他卻從來沒有見識過。拖著車子的只有三匹馬——不,掌櫃發現剛剛由過去的一輛,兩邊拉車的竟是騾子,只有中間是馬——而載貨的車斗竟然多達五節,如同蜈蚣一般拖在後面。馬車車斗都沒有輪子,只在下面裝了兩根狹長的木條。木條在兩頭翹起,長長的露了出來。

  「這叫什麼車?」掌櫃身邊,瘦高的後生低聲的自言自語。

  沒人能回答他。

  不時的,還有這樣的一列列馬車從南邊駛過來,一路往富國倉而去。絕大多數都是拖了五節車斗在後面。每一節車斗上米袋高高堆起。這樣的車斗載貨就算不多,但四五節加起來,至少也有百來石了。

  「這樣的一列車怕不有上百石。」中年漢子將掌櫃心裡話說了出來。

  「你沒看到那一輛。」李四指著正在遠去的一列車,「看到沒有,竟然船都拖上來了!」

  掌櫃和中年漢子順著李四的手指定睛一看,登時都吃了一驚。拖在那輛馬車車後的根本就不是車斗。

  一列列馬車已經過去了不少,掌櫃也能看得出,拖在挽馬後的車斗只是臨時拼湊起來的。並不完全一樣,有大有小、有寬有窄,式樣五花八門,與整齊劃一的綱船截然不同。不過李四指的那一列車拖在第一節的車斗,卻也實在太過特別,竟然是由船改造的。只是在普通小船下面架了支腳,釘了長長的兩根木條。

  掌櫃和中年漢子目瞪口呆:「竟然船也上來了。」

  李四現在在飛快的掐著手指。口中唸唸有詞,他是在算著這冰上馬車的運力。作為碼頭上的工頭,冬天有了活計,那可是好事。但究竟有多少活,當然要算上一算。

  一列車大約一百石。而在他上橋的這段時間就已經過去了七八輛。如果今天都是如此,算起來一天差不多能有兩百列糧車抵京。那就是兩萬石。

  一天兩萬,十天二十萬,一個月那就是六十萬石了。而正常一年六百萬石的綱運,分到二月到十月的九個月中,平均一個月也不過六十多萬石的樣子。雖然說汴河的運力,朝廷的綱船隻佔了其中的一小半,大部分還是給民船佔著。可冬天汴河冰上的運力,能有通航時一小半,就已經是讓人目瞪口呆的一件事了。

  「一個冬天,運上來百萬石也不過等閒啊。」掌櫃也算了出來,同樣張著嘴合不攏。

  中年漢子嘖嘖稱歎:「可比太平車強多了,用太平車一個冬天絕對拉不了百萬石上京。更別說用來拉車的牲畜就少了許多,路上的耗費還少。」

  北方多見的太平車,能載五六千斤,是一等一的大貨車。不過這等貨車,要十幾匹牛馬牲畜來拉著,而且不只是吊在前面,車後面還要栓兩匹,下坡時用來反著拉,省得一下衝下坡去。

  瘦高後生搖頭反駁道:「水面上可比路上要平得多,太平車上來後,也能少用不少牲口。」

  中年漢子嗤笑著:「太平車怎麼拖?也不看看冰上有多滑!車輪在地面上滾得順,可在冰上能滾得起來?肯定是四面打滑!」

  瘦高後生辯不過中年漢子,皺眉不解:「這些車子沒輪子,不易向兩邊打滑也就算了,可那些挽馬怎麼在冰上走的這麼穩當?」

  這時從堤岸上圍觀的人群眾,一個年輕人被擠了下去。雙腳剛剛踩到冰面上,就咚的一下栽了個大跟頭。後腦勺著地,要不是帶著皮帽子,腦殼都能癟掉一塊。

  汴河河面上的冰層有多滑,這下所有人都看在了眼裡,故而也更加疑惑起來,「想想馬蹄才多大,又是硬梆梆的容易打滑。人都跌倒了,可那一匹匹挽馬怎麼一點也不滑腳?」

  「想那麼多做什麼?這就是雪橇車,王相公當真從南面將運糧食上來了!」掌櫃這是終於記起前兩天聽過的消息。雙手合掌,與身邊的和尚一起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反覆念著,「這一下子,糧價可是要大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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