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嬌妻如雲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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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6-5 16:04: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0 2261769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15
第七百七十章:謝太后賜雞


    聽了沈傲的話,趙佶的臉上已經不好看了。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去喝茶,所以他的手已經抱住了茶盞,茶盞裡的茶水已經涼了,卻不自覺地喝了一口,眉頭皺了皺,忍不住道:“新茶!”

    這是龍顏大怒的徵兆,楊戩如何不省得?立即朝一個小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小內侍魂不附體地立即返身去不遠處的茶房端了杯新茶過來。

    泡開的茶葉在熱騰騰的碧綠茶水中蕩漾,趙佶輕輕吹了一口氣,才小心地喝了一口,看了沈傲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七千萬貫,未免也太多了些,朝廷這幾年開支大得很,馬上又要到太后的壽辰,內廷這邊也很是緊缺。楊戩……”

    說著,趙佶看向楊戩,楊戩立即道:“奴才在……”

    趙佶慢悠悠地道:“內庫一向是你管著的,方才朕的話說得對不對?”

    楊戩哪裡敢說內庫裡的錢已經堆積如山了?為此還多修葺了幾個太祖時候的內褲房來用,躬身道:“陛下說的不錯,內庫緊缺,到處都是伸手要錢,哪裡還能夠拿出這麼多餘錢來……再者說了,平西王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宮裡都快……快揭不開鍋了……”

    臨末了,楊戩還擠出幾分很為難的樣子攤了攤手,這意思他代趙佶說了,要錢沒有,命有一條,你要不要?

    好無恥……

    沈傲心里大是腹誹,卻是淡淡笑道:“陛下實在讓微臣為難了,總不能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吧?巧婦尚且難為無米之炊,更何況是賑濟災民這般大的事?陛下還是以國事為重的好。”

    趙佶其實也覺得過意不去,只好道:“支用個三千萬貫或許還不成問題,再多,就真沒有了。”

    趙佶看了沈傲一眼,慢悠悠的繼續道:“沈傲啊,朕知道你的能耐,除了錢,其他的事都好說。”

    沈傲不由苦笑,眼下就是要錢,其他的說再說有個什麼用?這皇帝果然是秉性不移,居然小氣到這個程度,他淡淡一笑,道:“這是陛下說的?”

    趙佶正色道:“君無戲言,朕既然說了,自然都依你,”

    沈傲笑道:“那麼不如請陛下賜微臣一百隻雞如何?”

    “又是雞……”趙佶如今聽到雞字,眼皮兒就忍不住猛跳,總感覺又有禍事臨頭,乾笑一聲道:“你要雞做什麼?”

    “賑災!”沈傲笑嘻嘻地道。

    趙佶微微一愣,一百隻雞,煲了雞湯也不夠災民吃一頓的,拿這個賑災鬼才相信。不過既然不是問七千萬貫,而是一百隻雞,這就完全不同了。

    趙佶對這個還是很捨得的,道:“好,朕便賜你三百隻雞,如何?”

    沈傲誠惶誠恐地道:“啊呀……陛下實在太客氣了,天下有陛下這樣愛民而不愛雞的皇上,真是萬民的福氣。”

    趙佶聽了,卻感覺有點兒刺耳,愛民不愛雞?這傢伙莫非是在諷刺他?不過想及保住了七千萬貫,趙佶的心情還算不錯,也不深究,笑呵呵地道:“原本呢,估摸著安寧這時候也該臨盆了,只是左右總是不見生出來,既然災情如火,朕也不好攔著,你去了太原,務必要盡心盡力,太原流民十數万,鬧個不好,就會滋生事端,到時候朕只好拿你是問了。”

    沈傲正色道:“微臣知道了。”

    趙佶繼續道:“既然你要徹查祈國公之事,朕也依了你,罷罷罷,不說這個……”說到祈國公,趙佶略帶幾分愧色,笑道:“總而言之,太原就拜託給卿家,若是處置得當,朕一定重重有賞。”

    沈傲又道了一聲遵旨才文景閣退出來,心裡不由苦笑,趕著三百隻雞去賑災,這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吧?

    徑直入了后宮,先去見了安寧,安寧這時已經臨盆在即,聽到沈傲要走,倒是抿了抿嘴,什麼都沒說。沈傲自然知道她表面不說,心裡卻也不好受,不由拉住她的手道:“這樣冷的天氣,在這裡卻是溫暖如春,可是我知道,如今在太原有十幾萬人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上無片瓦、下無立錐,若是我再去遲一步,不知要死多少人。你看,我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這做爹的沒什麼可送他的,這一趟去,就多積積陰德,到時候菩薩肯定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孩子出世之後身體康健。”

    安寧不由扑哧一笑,道:“不必和我說這些大道理,這些我當然知道,只是在宮裡悶得很,真想回我們的家去。”

    我們兩個字,如在寒冬裡生出了一點暖意,沈傲笑呵呵地道:“能省一點是一點,反正你父皇叫你來住,這點便宜我們還是要佔的。”他壓低聲音道:“你父皇有的是錢,能摳一點是一點。”

    安寧嗔怒道:“胡說八道,天家的錢不就是天下的錢?這些都很有用的。”

    沈傲賊眉鼠眼地道:“這裡頭還有外庫和內庫之分,我說的是內庫。”他掰著指頭道:“其實我早就算好了,這兩年內庫進賬大致在十五億貫​​上下,都是抄家得來的,這些錢就算揮霍無度,至少還有十億貫躺在那裡,天下最富的也莫過於你父皇了,我們沈家也要努力,所以你儘管在宮裡常住,多吃他們一分,沈家就多賺一分,這一進一出,早晚能把他們比下去。”

    安寧見他一臉認真,不禁道:“你心思為什麼這麼壞?”

    沈傲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道:“讀書人講究的是齊家治國,勤儉齊家有什麼錯?”

    安寧不禁笑道:“你這叫斂財不叫持家。”

    二人說著話,身後不禁有人道:“斂財本就是持家,持家就是斂財,這有什麼錯?”

    沈傲和安寧不禁嚇了一跳,這時見太后含笑過來,沈傲見她的態度,心裡不禁發虛,心裡想,前半截的話她要是聽見,今日怕是要脫一層皮了,阿彌陀佛,幸好,幸好,她只聽到勤儉齊家四個字。

    安寧臉上生出一抹嫣紅,款款朝太后行禮。

    太后走過來,讓安寧躺在榻上,板著臉道:“掐指算了算,就這些時日臨盆,你還站起來和他打鬧?真真是小孩兒一樣。”說罷板著臉對沈傲道:“平時不見你來探視,來了卻是這樣,這時候說勤儉持家做什麼?該是撿些好聽的話說才是。”

    沈傲乖乖地道:“是,是,太后說的實在太對了,一番話叫我幡然悔悟。”

    太后朝沈傲努了努嘴道:“你隨哀家出來說話。”

    沈傲不願意挪步,笑嘻嘻地道:“有什麼不能和安寧一起說?”

    太后板著臉道:“哀家有正經事要問你。”

    太后說的正經事,八成就是晉王的事了,沈傲只好道:“好,這就來。”

    隨太后出了安寧所住的小樓,到了一處小亭,太后眼眸落在不遠處的梅林上,輕輕道:“哀家有件事要你辦。”

    沈傲道:“請太后吩咐。”

    太后慢悠悠地道:“鄭家那邊近來有什麼動靜?”

    沈傲搖頭道:“回太后,微臣不知道。”

    太后淡淡道:“仔細盯著,這鄭妃由哀家來,其餘的事就交給你了。”

    沈傲想不到太后心裡竟藏著這個心思,一時居然想不透,若說太后對鄭家有嫌惡,但也不至於如此才是,畢竟厭惡歸厭惡,總不能因為厭惡就將其剷除?

    太后回眸,淡淡笑道:“怎麼,想不通?”

    沈傲微微笑道:“微臣實在不太明白。”

    太后坐在涼亭裡,慢悠悠地道:“哀家年紀大了,不知什麼時候就要駕鶴西去。”她看著沈傲欲言又止,冷著臉道:“你不必說什麼壽比南山的話,哀家沒有蠢到認為自己能和日月同輝。”說罷繼續道:“哀家最不放心的人,想必你也知道?”

    沈傲道:“晉王?”

    太后淡淡道:“正是,晉王為人糊塗,渾渾噩噩,做事不顧後果,哀家在一天,倒也沒有什麼。可是若有朝一日哀家不在了呢?陛下寵幸鄭妃,這是內苑人所共知的事,哀家在,鄭妃當然不能如何。如今晉王又得罪了鄭家,待哀家一走,以晉王那渾渾噩噩的性子,將來會是什麼樣子,是誰都不能預料的事。”

    頓了一下,太后笑吟吟地看著沈傲,道:“這些話,想必平西王比誰都清楚吧?”

    沈傲略略一想,立即就明白,晉王這傢伙確實和自己綁在了一起,雖是皇帝的胞弟,可若是皇帝的枕邊天天有個人吹枕頭風,再加上晉王一向行為不檢,到時候天威難測,誰知道結果如何?

    聽說太后已經叫人打死了鄭妃身邊親近的一個內侍,擺明了是要給鄭妃臉色看,女人難免都小雞肚腸,鄭妃雖然現在唯唯諾諾,可太后百年之後,誰知道鄭妃還會不會算一算這筆帳。

    古往今來,多少人都是毀在女人身上,太后不能冒這個險。

    沈傲笑道:“明白了,宮外的歸我,內苑的歸太后,不過請太后娘娘幫個小忙。”

    太后笑道:“你說就是。”

    沈傲呵呵笑道:“太后能不能賜幾百隻雞給我?”

    “又是雞……”太后不禁愕然了一下,一雙眸子打量著沈傲,道:“你要打什麼主意?”

    沈傲笑呵呵地道:“勤儉持家。”

    太后微微一笑道:“這個由你,哀家明日就叫人送去。”

    沈傲喜形於色,莊重無比地道:“謝太后賜雞!”

    太后方才還是冷若寒霜,這時候反而笑起來,道:“其實有一筆賬,哀家還沒和你算。晉王去和鄭家公子鬥富,是不是你早已安排好的?”

    沈傲抿了抿嘴,笑道:“太后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太后挑了挑眉道:“假話怎麼說?”

    沈傲笑呵呵地道:“微臣神機妙算,算無遺策,運籌帷幄,決胜千里之外,這一切都是微臣安排的。”

    太后又問:“那真話呢?”

    沈傲挺直腰桿,理直氣壯,聲若洪鐘地道:“沒有的事,我用一百隻雞做擔保,絕對沒有,一定沒有,就是打我、罵我,糟蹋了我,我也絕不承認。”

    這種事當然不能承認,好人不長命,沈傲自認自己不算什麼禍害,卻也絕不是什麼好人。

    太后淡淡地道:“好吧,哀家信你一回。”說罷,又道:“去了太原,多帶幾件衣衫,莫要凍著了,你再去看看安寧吧,馬上就要走了,今夜乾脆就在宮裡住下算了。”

    沈傲訕訕地道:“這不太好吧?”

    太后呵呵一笑道:“你也有知道不好的時候?”

    沈傲抿了抿嘴,心裡想,那就太好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16
第七百七十一章:不一樣的雞


    一處單獨的院落裡,大雪壓彎了院落裡的一棵槐樹,雖是有人刻意地將這裡修葺了一番,可是仍然難以掩飾​​住破敗。

    這宅子想必是閒置了太久,以至於新主人搬來,還是帶著幾分的蕭索。

    庭院裡已有不少人忙活開來,或清掃天井邊的積雪,或是將那斷枝伐倒,還有幾個端茶送水的小婢穿梭期間,說不出的忙碌。

    簷下已經是一塵不染,不過因為是下雪的緣故,地上總是濕漉漉的,大廳還算亮堂,這時候已經有四五個小廝躬身守在這裡,偶爾會有幾個小婢進出,卻都要先通報一聲。

    這家宅子明明並不奢華,可是裡頭的定制卻比大戶還要大戶,以至於每一個下人僕役都是規規矩矩,連走路都是躡手躡腳的。

    廳堂裡燃起了燈,幾個華服之人分賓而坐,坐在最首的則是鄭克,鄭克慢悠悠地捧著熱茶,輕輕地吹著茶沫,整個人冷若寒霜地道:“暫時就住在這裡,不要有什麼怨氣,下頭的人也要管得緊一些,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不要惹出什麼差錯。其他的事,暫時都不要理會,眼下最緊要的不是汴京,是太原,太原出了事,就是天大的事。汴京再如何鬧,也傷不了什麼大雅。”

    鄭克的目光落在鄭富身上,淡淡地對鄭富道:“二弟,太原你還去不去?”

    鄭富一臉頹喪,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眼袋漆黑,顯然是昨夜沒有睡好,他喝了口茶,卻還是沒有提起精神,道:“兄長,就真的不救爽兒嗎?他只是個孩子,就算是有錯,怎麼說……”他嘆了口氣,本想說自己只有這一個獨苗,這句話最終還是咽進了肚子,唏噓地道:“怎麼說也是我們鄭家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落到姓沈的手裡,若是再冷眼旁觀,只怕爽兒他……他……”他鼓足了勇氣,幾乎是帶著哭腔道:“錢沒了,還可以再掙,可是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啊,兄長,我這麼一大把年紀,只有這麼個兒子,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著他跌入火坑嗎?”

    鄭富沮喪到了極點,再沒有任何氣魄可言,渴求地看著鄭克,巴巴地等待答复。

    鄭克吞了口茶,淡淡道:“你當真以為是錢的事嗎?若是錢的事就好辦了,兩千五百萬貫,要籌也不是籌不出來,可是你當鄭爽得罪的只是一個沈傲嗎?留著他,我們鄭家就完了。”

    鄭克舔了舔乾癟的嘴唇,繼續慢悠悠地道:“二弟既然身體不適,就在汴京好好地歇養,這太原,還是老夫親自去,沈傲要咱們的腦袋,鄭家不能坐以待斃,既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就該全力以赴。”

    這句話自然對鄭富說的,指望他打起精神來,可惜鄭富卻是充耳不聞,整個人痴癡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鄭克嘆了口氣,捋著花白的稀須道:“罷罷罷,二弟還是去歇了吧,汴京的事,多問問李門下,有他鎮著,總不會出什麼差錯。 ”他淡淡地繼續道:“來人,去打點行裝,老夫今日就走。”

    一個老主事不禁道:“這麼快?”

    鄭克淡淡道:“宜早不宜遲,早些去準備才好。”

    正在這時候,一個年輕的主事匆匆過來,道:“老爺,不好了。”

    鄭克的眉宇微微皺起,鄭家發生了這樣的事,鄭爽那侄兒生死未卜,鄭富如此沮喪,屋子又給拆了,還被人狠狠羞辱了一頓,現在他的心情已跌落到了谷底,這時候再聽到不好了三個字,不禁極其敗壞地道:“又是什麼事?”

    “老爺,有人趕了許多雞衝進府裡來叫賣!”

    鄭克面色肅然道:“雞?又是雞!趕出去,都趕出去!”

    那主事苦笑道:“不能趕!”

    鄭克嘴唇哆嗦了一下,問道:“為什麼?”

    主事哭喪著臉道:“老爺去看了就明白了。”

    ………………………………………………………………………………………………

    “賣雞囉,賣雞囉……”周恆扯著喉嚨,放開大吼。這府邸格局並不算大,所以他突然拿著竹竿趕著數百隻雞突然出現,鄭家的門房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數百支雞便衝入了鄭家的新宅,他倚在門這邊高聲大吼,立即引來不少路人的圍觀。

    “這麼好的雞,若是拿去熬了湯,非但延年益壽,還滋陰補氣。若是養來供奉,那就越發不得了了,沾了這雞的福氣,便能光宗耀祖,積攢陰德,尤其是那些平時造了孽的,更該買一隻回去。”

    周恆吆喝的詞兒很是新鮮,立即惹來不少人哄笑,有人認得這位是祈國公的公子,不禁問道:“這是什麼雞,竟如此神奇?”

    周恆撐著竹竿,笑呵呵地道:“這是神雞,當然與眾不同。”

    鄭府這邊已經有人圍攏過來,看到一隻隻雞從腳下溜過去,向府內四散而逃,接著傳出雞飛狗跳的響動,幾隻大狗瘋狂地追逐著雞,狗吠、雞鳴,熱鬧極了。

    門房這邊的鄭家人都認識周恆,這時候反倒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攆著雞走,只好任這雞往裡頭橫衝直撞。

    “你又來做什麼?”門房這邊有人忍不住呵斥。

    周恆笑呵呵地倚著門道:“我自賣我的雞,和你有什麼干係?”

    門房這時也不知該如何說,只是道:“你把雞趕到我家府上來,為什麼和我沒有干系?”

    周恆笑吟吟地道:“這雞想去哪裡誰管得住?”

    正是胡扯不清的時候,鄭克負手帶著人過來,一眼看到了周恆,拂袖冷笑道:“原來是祈國公家的公子,今日來這裡,又有什麼見教?”

    鄭克看了一眼周恆的身後,沒有找到沈傲的踪跡,不禁道:“平西王沒和你來?”

    周恆笑呵呵地道:“我是來賣雞的,和我表哥有什麼相干?這雞鄭老爺買嗎?”

    鄭克淡淡道:“不買,來人,把雞都趕出去。”

    小廝們二話不說,各自捋了袖子,紛紛來趕雞,一時間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天空飄落許多雞毛,更有一股惡臭的雞屎味傳出來。更有一些雞與人廝鬥一起,這狼狽的樣子,惹來外頭的路人又是一陣哄笑。

    鄭克最是要面子,心裡忍不住想,這姓沈的居然玩這等下三濫的把戲!

    鄭克這時候不禁大怒,眼看小廝們'斯文'地去抓雞,狼狽不堪的樣子,不禁道:“拿棍棒去趕!”

    鄭家的家人會意,又各自去尋棍棒,見了雞便打,這一棍子抽下去誰知道輕重?一下子功夫,便有數十隻雞僕然倒地,雞群反而更加混亂,好在鄭家的家人多,人手提著棍棒,不消片刻功夫,除了一地的雞屍之外,另外一群雞已經沒命地從中門逃出去,跑入街頭混入人群。

    “不能打,不能打!”周恆捏著竹竿氣急敗壞起來,道:“這雞不能打!”

    看到周恆氣急敗壞的樣子,鄭克反而露出一種解恨的暢快,他為人深沉,可是壓抑了這麼久,一股火氣沒處發洩,今日倒是一股腦全部吐了出來。

    鄭克冷冷地道:“這是你無禮在先,把雞趕到我鄭家來,打死了,你也是你咎由自取。”

    周恆怒道:“誰說咎由自取?這雞也是你們能打的嗎?”

    鄭克淡淡道:“打了就打了,你能如何?來人……”

    “在。”

    “去,到賬房取一百貫錢給他,就當咱們鄭家把他的雞買下來了。”

    “我這就去。”

    “且慢!”周恆突然笑了笑,道:“一百貫!你可知道我帶來了多少隻雞嗎?”

    鄭克淡淡地道:“至多也不過五六百隻而已。”

    對這周恆,他倒是沒有太多的警惕,此人從前也不過是個紈絝子,入了武備學堂也不見得能有幾分精明,也唯有這樣的人才會幹現在這樣的蠢事。

    周恆呵呵笑道:“總共是六百隻,六百隻雞,就只賠一百貫嗎?”

    鄭克倒是沒有耐心和他撕磨了,對身邊的人道:“拿五百貫給他。”說罷,拂袖要走。

    “五百貫?”周恆跳起來怒道:“這點錢也想買我這六百隻雞?表哥……表哥……”

    周恆大叫表哥,當真是嘶聲竭力,驚起無數覓食的麻雀。

    這時候,外頭的人頭攢動了一下,便看到沈傲打著馬,帶著數十個校尉過來,道:“叫你賣雞,你咋咋呼呼做什麼?”

    周恆道:“表哥,雞被他們打死打跑了!”

    沈傲大怒,翻身下馬,氣勢如虹地道:“誰?是誰敢殺本王的雞?真真是沒有王法了。”

    沈傲一步步跨進鄭府的別院,周恆指住鄭克道:“除了這個老東西還有誰?”

    沈傲噢了一聲,看向鄭克道:“國公爺,我們又見面了。”

    見到沈傲,鄭克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冷哼一聲道:“平西王別來無恙?”

    沈傲卻沒有和他再寒暄的興致,道:“這雞,可是國公叫人驅走打死的嗎?”

    鄭克道:“是。”

    沈傲皮笑肉不笑地道:“國公爺痛快,既然是你驅走打死的,現在六百隻雞說沒就沒了,國公爺是否該想想如何補償?”

    鄭克冷笑道:“你的雞私闖民宅,本公要趕要殺,也是由得我。若是平西王心中不忿,大可以去尋京兆府、大理寺、宗令府討個公道。”

    鄭克的話確實理直氣壯,這些雞也算是私闖了他鄭家,就是到御前去打官司,他也不怕。

    沈傲卻是依舊帶著笑容,淡淡地道:“若是尋常的雞,本王自然也不說什麼,幾百隻雞而已,小事一樁。不過這些雞就算是闖進了貴府,公爺也是萬萬不能趕的。”

    鄭克挑了挑眉,道:“這是為何?”

    沈傲呵呵一笑道:“因為它們非同凡響,不是尋常的雞,這些雞,個個都是雞中的極品,母雞中的戰鬥雞,莫說是它們闖進了鄭府,便是闖進了國公的寢室,國公非但不能打殺,還要好好地將它供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17
第七百七十二章:御雞


    沈傲一口​​氣說完,鄭克已經是冷若寒霜,猶如千古不化的堅冰,雙眸裡閃過一絲比屋脊上的積雪更加刺骨的寒意

    鄭克實在不是個能棄得起玩笑的人,更何況在他的心裡,沈傲的玩笑其實欠好笑。再看鄭府門前,里三圈外三圈的看熱鬧的人群”鄭克已經沒有興趣再聽沈傲胡說八道了。

    鄭克淡淡一笑,終於還是壓住了心中的火氣,不過臉上還是帶著幾分譏誚之色,慢悠悠地道:“老夫卻是想知道,是什麼雞居然闖入了我們鄭家,還要老夫將它供奉起來?”鄭克心裡暗暗警惕,這平西王看模樣應當是有備而來,這一次他又要玩什麼花樣?以鄭克的年紀,其修養和見識已經遠遠跨越其他人,可是對這平西王卻是無論如何也摸不透,因為這人歷來不按常理出牌,每一次都能令人措手不及。所以這一次,他概況上嘲諷譏誚,可是心底已經排山倒海。

    沈傲悠悠地道:“因為這雞乃是御雞!”

    御雞……,許多人從未聽過這個新鮮名詞,都以為聽錯了,連鄭克也是一頭霧水。

    沈傲突然挺起胸膛,整個人變得偉岸起來,他一步步向鄭克走過去,朗聲道:“三百隻,是陛下所賜,另外三百,乃是太后所增,敢問鄭國公,這雞就算闖入了你們鄭府,也是由得你們打殺的嗎?御賜之物,重若泰山,居然有人拿著槍棒打殺驅趕,還有王法嗎?在鄭家眼裡,是否還有刑律……”沈傲如狼的目光掃了那些鄭府家人一眼,道:“你們……統統該死!”那些手上還提著棍棒的鄭府家人嚇了一跳,手中的棍棒都不由磕落在地上,一個個額頭上冒出冷汗。

    身為鄭府的家僕,陛下賞賜的御用之物他們不是沒有見過,這些工具都是小心地捧到祖廟去,好生地供奉起來。這代表的是皇家,也代表著恩寵。可是剛剛”他們居然拿著槍棒,把陛下和太后的雞打死,的打死,驅走的驅走,若真是追究起來,說禁絕還真有可能是滔天大罪。

    “我……我們其實不知道是御雞……”有個主事率先醒悟,期期艾艾地道。

    其餘的人紛繁辯白:“平西王饒命。”

    相比家主鄭克,這即將到來的大禍更令他們恐慌,一個人噗通跪在雪地上,其餘的人也都連片地跪倒,紛繁向沈傲磕頭求饒。

    鄭克仍然站著,可是這時候他也突然感覺有些天旋地轉了,又中了這傢伙的圈套,居然是連續跳入了一個坑里。上一次是一隻雞,現在是六百隻雞……

    不過他還算鎮定,勉強還能連結住國公的威儀,只是臉上再也沒有了譏誚,浮上了幾分凝重罷了。

    沈傲其實不去看鄭克,一雙虎目掃著黑壓壓的跪倒的人群,淡淡地道:“本王活了這麼久”居然還沒有見過如此膽大包天之人,若是計較起來,這鄭府上下,或許鄭國公還可以保住腦袋,至於你們…………”他冷哼一聲,浮出一絲冷笑。

    “殿下,我等……我等也是受人脅迫,請殿下明察。”一個主事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畏懼地看了鄭克一眼,最後又將希翼的目光鼻在沈傲身上。

    “是,是,我等也是受人蒙蔽、脅迫,請殿下明察秋毫!”一聲聲討饒聲接踵傳來。

    沈傲板著臉道:“是誰脅迫你們?”“是……,是……”有人仰起臉,期期艾艾地看了鄭克一眼,最後咬了咬牙道:“是小人的家主…… ”

    “噢?”沈傲輕輕一笑,目光回到鄭克的身上,淡淡笑道:“鄭國公是否要解釋一下?”

    鄭克正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雞”確實是老夫命人趕的,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是御雞,更何況這既然是御賜之物”平西王驅到鄭府來,究竟是什麼居心”就難免讓人三思了。 ”

    沈傲不由哂然一笑,道:“這雞是陛下和太后賞給本王籌集賑災糧款的,自然是要驅出來發賣,這雞又不是人,跑進他人家去也是常有的事。不過既然進了鄭府,鄭家卻將這御雞打殺驅趕,如今這雞沒了,讓本王如何向陛下和太后交代又如何向太原的父老鄉親交代?今日鄭國公不把事情說清楚,這官司,沈某人打定了。”

    鄭克臉色驟變,任何工具沾到了皇帝和太后,許多事就欠好辦了。

    皇帝還好,太后近來對鄭家越來越嚴厲,鄭克已經料想出是晉王的緣故,眼下正是修補關係的時候,突然一下子又鬧出這麼一樁事,這件事的背後究竟是沈傲有意為之,還是太后在背事默許撐腰都是未知數,若是有人想藉題闡揚,這事情只怕就更棘手了。

    鄭克陰明不定地猶豫了一下,淡淡道:“平西王籌算如何措置?”

    沈傲呵呵笑道:“這事兒簡單,既然雞沒了,自然算是鄭家買下了,鄭家家大業大,如今太原地崩,流民遍地,國公又是外戚,理應為陛下分憂是不是?”

    鄭克冷冷地對身後的一個賬房道:“去籌一百萬貫來,就是砸鍋賣鐵,明日也要送到平西王手上去。”

    一百萬貫,六百隻雞,這買賣實在虧大了,鄭家是經商起家,商人總是難免有幾分吝嗇,鄭家數代一向只賺不虧,今日卻是平白流出這麼一大筆錢去,鄭克的臉上更顯陰沉,森然一笑,對沈傲道:“平西王現在滿意了嗎?”

    沈傲笑呵呵地道:“不滿意!”鄭家這邊,除鄭克,所有人都跪在雪地裡,幾乎凍得渾身僵直,聽到國公和平西王言語交鋒,卻是什麼都不敢說,只是將頭埋得更低。

    只聽到鄭克哈哈大笑道:“平西王可莫要欺人太甚!”

    沈傲淡淡地道:“本王哪裡欺負了你?我卻是聽國公的意思,是在欺負皇上和太后,你們鄭家買本王一隻雞,尚且都靡費了二十五萬貫之巨,可是買陛下和太后的六百隻雞,只肯出一百萬貫,國公這是什麼意思?是瞧不起陛下和太后嗎?”

    所有人聽了,都不由悚然,誰也不曾想到,沈傲的胃口竟是這樣大,可是聽起來卻也有事理,平西王的一隻雞,鄭家二十五萬貫買下來,連眉頭都不肯顫一顫,鄭家家財億貫,怎麼臨到了御雞卻是這般不值錢?這件事若是要深究,豈不是說鄭家瞧不起御雞?瞧不起御雞,自然就是瞧不起皇上和太后了。

    欺君大罪,又搭上了一個欺瞞太后,這兩樁罪任何一條都是要命的。

    鄭克的臉色已經變了,皇帝和太后突然賜雞,意味著什麼?財不過露,尤其是不能露給宮裡,而經過了鄭爽的事,二十五萬貫買了一隻雞,宮裡豈會不知道?現在平西王突然趕了御雞來,莫非……

    鄭克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就如一個絞索一樣,就等著自己將脖子套上去,而現在,沈傲已經把絞索拉緊了。

    平西王的雞都要二十五萬貫,這御雞若是低於二十五萬貫,還叫御雞嗎?二十五萬貫一隻,六百隻是幾多?

    一億五千萬貫,鄭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動不動地看著沈傲,這時候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沈傲的臉色突然一變,板著臉道:“鄭國公世受國恩,身為外戚,又有億貫的家財,如今太原地崩,靡費巨大,朝廷已經入不敷出,身為外戚國丈,國公既然要買下這些雞,用以賑濟太原災民,這雞的價錢是不是要好好地算一算?”

    頓了一下,沈傲冷冷地繼續道:“鄭家如此家業,卻只拿出一百萬貫出來,未免也太少了一些。我若是國公,絕不會做這種欺君罔上的蠢事,到時候莫要誤了鄭家,更不要害了鄭妃。陛下和太后一向對鄭妃讚譽有加,這是為什麼?這是因為鄭妃賢良淑德,萬事以國事為重,處處肅靜嚴厲得體,而今日國公卻是如此吝嗇,一百萬貫就想買下六百隻禦雞,未免也瞧不起陛下,太不將太后放在心上了。”

    鄭克的身子突然感覺冷颼颼的,他不由微微顫抖了一下,道:“平西王要幾多?”

    沈傲呵呵一笑,道:“好說,好說,其實本王要的也不多,大家是自己人,又是批發甩賣,總不能認真收你二十五萬貫一隻雞是不是?國公既然通曉大義,願意舍小家而顧全大家,本王更是佩服之至。不如這樣,這雞,就按二十萬貫一隻好了,一隻廉價你五萬貫,這買賣簡直算是國公獲利不小啊。國公若是不信但可以去問問,誰家可以二十萬貫買到一隻御雞?就算是有,那也是有價無市。”

    這句話倒也有幾分事理,宮裡出來的雞,還真是有價無市,像沈傲這樣趕著一窩雞出來逛蕩的,那是自古以來前所未有的事,“既然是二十萬貫一只,六百隻就是一億二千萬貫,只是不知道國公爺是現在付清,還是慢慢張羅?”

    沈傲笑了,笑得很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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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三章:掠奪


    鄭克也在笑,卻笑得比哭還更難看。

    一億兩千萬貫,鄭家積累了幾代的財富也未必能輕易拿出這麼一大筆錢來。

    這傢伙明顯是來掠奪的,並且一開口就是天大的數目,天下除皇家,也唯有他鄭家能拿得出。

    不過拿得出其實不料味著捨得肯拱手相讓,鄭克心中已經開始權衡得失,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問題在於是否有人追究。皇上天性懦弱,若是由他裁處倒也沒必要怕什麼,只要鄭妃肯在宮中斡旋,出不了什麼大事。

    真正讓他頭痛的還是那個太后,太后若是追究,真要鬧起來,鄭家苦心的經營只能付諸東流了。

    鄭克看著沈傲,惡狠狠地道:“平西王不是在說笑吧?”

    沈傲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本王大老遠的到這裡來,國公難道認為本王是在說笑?”

    鄭克冷笑一聲,一雙眸子猶豫不定,緘默了片刻之後才道:“這錢……我鄭家賠!”

    他實在不敢拿整個鄭家的身家性命做賭注,若說只是一個鄭爽,即是一千萬貫他也不肯拿出來,可是乾係到了欺君,以鄭克小心翼翼的性子,固然不敢去豪賭。

    沈傲一拍手,笑道:“痛快,本王就知道鄭家家財億貫,最肯為陛下分憂的,不過這買雞的錢,國公籌​​算什麼時候付清?”

    誰也不曾想到,鄭克竟有如此大的魄力,聽到如此大的數目,莫說是鄭府的家人,就是門外的看客也都大吃了一驚,忍不住想:“平西王好大的胃口,鄭國公好大的魄力。”

    鄭克拂袖道:“能否暫緩三個月。”

    “三個月?”沈傲不由皺眉,道:“等國公的錢籌出來,只怕黃花菜都涼了,罷罷罷,就當本王吃點虧吧,這賑災的錢,本王先挪出一些來,三個月之後,等著國公的准信。”他正色道:“國公爺對我大宋忠心耿耿,對陛下和太后更是盡心竭力,本王真真是自愧不如!”

    沈傲朗聲繼續道:“為了表揚鄭家捨棄小家而顧全大局的績,本王這就去提請禮部,要禮部做一面大大的牌坊送到鄭家來,哈哈……上​​書為國解憂四字,這字固然要本王親自手書,要染成燙金色,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鄭家的豐功偉績。”

    鄭克冷哼一聲,道:“殿下若是沒有事,老夫要送客了。”

    “且慢!”沈傲咪咪笑道:“雖然鄭國公高風亮節,可是既然許諾出資一億二千萬貫買雞,總要留下個憑證才是,哈哈……在商言商嘛,口說無憑是不是?”

    他居然像是早已準備好了似的,拿出一張借據來,讓一個校尉拿了印泥走到鄭克身邊,將藉據攤開,印泥盒奉上,指著右下的角落道:“國公按在這裡就可以了。”

    鄭克緘默了一下,終於還是用手指蘸了印泥按了下去。大功告成,沈傲很忠厚地道:“鄭國公的美名自今日起,一定會宣揚天下。本王代十數万太原災民謝過國公。”

    沈傲深深地鞠了個躬,抱了抱手,將藉據小心折好收起來,隨即笑呵呵地道:“國公一向做好事不留名,今日這般大張旗鼓,肯定讓國公心裡不痛快。那本王就先告退了,告辭,告辭……”

    哈哈一笑,沈傲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鄭克冷哼一聲,返回正廳去。

    “上茶,上茶,人都死了?”鄭克的聲音在咆哮。

    家人們臉色鐵青,誰都不敢說話,各自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又開始忙碌。老爺歷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一下子沒了一億兩千萬貫,換做是誰也不會有好臉色,更何況……

    剛剛幾個指認鄭克的下人已是惶惶不安,剛剛若不是情急,擔憂著性命,誰敢牽扯到自家的家主?現在回想起來,又開始害怕了,那平西王擺明了是坑人的,從一開始,人家就沒籌算抓你去問罪,不過是來敲詐些錢財罷了,卻是自己剛剛沒有沉住氣,居然攀咬到了老爺頭上。

    先前那指認鄭克的主事心驚膽寒地斟了一杯茶上去,小心翼翼地道:“老爺……”

    鄭克什麼也沒有說,捧起茶來便喝,誰知剛剛入口,又立即吐出來,罵道:“狗工具,是要燙死老夫嗎?”

    “小人該死,該死……”那主事僕然跪地,臉色慘白。

    鄭克終於冷靜下來,他這一輩子也沒動過這麼大的火氣,誰知臨到老來反而沉不住氣了。其實這也其實不怪他,誰撞到這種事,也難以連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定力。

    鄭克慢悠悠地道:“鄭太,你在府上多久了?”

    跪在地上的主事期期艾艾地道:“回老爺的話,十五年了。”

    鄭克淡淡一笑道:“十五年,說短也不算短了,從一個雜役做到主事,我鄭家可虧待了你?”他繼續道:“你的兒子,如今在商隊中走動,每個月也有二十貫的月錢,原本呢,若是做得好,老夫是想讓他帶個隊的,將來不說升官發家,總能置些家業出來。”

    鄭克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讓跪在地上的鄭太雙肩微顫。鄭克繼續道:“不過現在不合了,從此以後,你就去柴房做事吧。來人,把他的兒子也叫回來,送到懷州的田莊去養馬。”

    “老……老爺……”鄭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卻是再不敢說什麼。

    “出去!”鄭克毫不留情地道。

    “是,是。”鄭太什麼也沒有再說,灰溜溜地走了。

    這廳堂裡,所有人都迴避開,只有鄭克和鄭富一對兄弟坐在這裡,鄭富剛剛沒有出去,可是外頭的消息他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喝了口茶,整個人竟是有了幾分精神,而少了之前的沮喪,卻有著幾分怨毒。他淡淡地道:“大哥,這個家一直是你規畫的,我在外走商,一日也沒有歇過。可是有句話,今日卻要說了。”

    鄭克垂頭喝茶,看不出臉色。

    鄭富道:“咱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鄭富的兒子,也算是大哥的兒子,是不是?鄭爽是不爭氣,給咱們鄭家惹來禍事,可是我鄭富只有這麼一個獨子,只有這麼一個血脈,大哥若是可憐我這做弟弟的,就應當拿出兩千五百萬貫將爽兒贖出來。可是……”他臉上浮出一絲冷笑,繼續道:“可是大哥寧願出一億兩千萬貫去買六百隻雞,也不肯拿出點零頭來救爽兒,要眼睜睜地看他死無葬身之地。我這做弟弟的想要問一句,大哥的心裡可還有我這兄弟嗎?”

    鄭克吹了口浮在茶上的茶沫,慢吞吞地道:“兩千五百萬貫救鄭爽,獲咎的是晉王。一億兩千萬貫是為我鄭家買一個平安,欺君大罪,誰能擔待得起?這件事若是追究,若是有人挑唆御史彈劾,再加上宮中有人接應,鄭家滿門都要牽連。我這做兄長的考慮的是全局,一兩個子侄不肖,能救自然救,可是救了要連累到鄭家,就只能壯士斷腕。”

    鄭富冷笑道:“你說的卻是冠冕堂皇,你花的錢是為大局,我要的零頭就是牽連鄭家滿門。大哥,你這算盤卻是打得好。”

    鄭克籲了口氣,道:“二弟,你累了,還是先去歇了吧,一億兩千萬貫還要由你來張羅,汴京的這些店鋪,能賣的就賣,還有最近從關外囤積的一批皮貨也盡快脫手,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到時候拿不出來,姓沈的又要挑事了。”

    鄭克長身而起,道:“為兄還要去太原,這裡的事就奉求你了。”

    鄭富冷哼一聲,心裡依然還是帶著怨氣。

    鄭克搖了搖頭,從廳中出去,到了寢臥這邊,叫了個主事進來,道:“二爺在汴京,老夫不安心,你盯緊一些。”

    這主事應了一句。

    鄭克小憩了片刻,外頭已經有人來叫了,說是車馬已經備好,隨去的僕役也都挑選了,請老爺決計。

    鄭克穿戴整齊,慢悠悠地出來,道:“這就走,爭取今夜在湖口歇腳。”說罷踏雪出去。

    正在這時候,一聲聲銅鑼聲響起來,卻是數十個差役模樣的人敲鑼打鼓在前開道,後頭熙熙攘攘的人蜂擁過來,正中是七八個力士抬著一個牌坊,果然刷了金漆,上書了為國解憂的字樣。沈傲穿戴蟒袍,整個人精神颯爽的騎馬跟牌坊之後,再後面就是一隊隊差役,也是舉鑼,一面敲打,一面高喊:“鄭國公鄭老爺出資一億二千萬貫用作賑災之用,鄭老爺千秋萬代。”

    沿途的人看了,都是蜂擁著跟過去看熱鬧,有人竊竊私語:“不是說平西王和鄭國公不睦嗎?怎麼今日卻又給他送牌坊來了?”

    “坊間的流言誰能認真?你看看,平西王給鄭國公送牌坊,宣揚鄭國公的事蹟,臉上都帶著紅光,像是自家做了新郎一樣。”

    “哈,平西王笑得真是開懷,他們若是有嫌隙,哪裡能笑成這樣?”

    這一廂熱熱鬧鬧,議論紛繁,鄭府那邊卻不克不及不開了中門,鄭克當先帶著人出來,看到那金漆的牌坊覺得格外的刺目,鄭克想露出幾分笑容,可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口,一億兩千萬換來一個牌坊,這牌坊即是金子打造,上頭繪滿了王羲之的行書、顧愷之的畫,只怕也不值一億兩千萬的零頭。

    這時候,沈傲打馬排眾而出,在鑼鼓陣陣的聲音中朝鄭富笑呵呵地拱手道:“鄭國公重義輕財,實乃天下商賈、宗親的楷模,今日國難在即,太原蒼生嗷嗷待哺,是鄭國公傾盡家財,願為朝廷效力,為蒼生分憂,這般義舉足以萬世彰顯,名垂千古。”

    鄭克只是冷冷地看著沈傲。

    沈傲笑呵呵地道:“鄭國公要不要來說兩句?”

    鄭克哪裡還說得出什麼話,殺人的心卻是有。

    沈傲見他不語,不由笑道:“鄭國公實在太客氣了。”隨即道:“來,將這牌坊豎起來。”

    數十個差役一齊帶了鍬鏟,一齊擁入這別院,又是挖土,又是樹牌坊,好在人多,倒也不耗什麼時間,不過一炷香夫,這牌坊便算落成。

    沈傲呵呵笑著仰望牌坊,對鄭克道:“國公,有了這牌坊,將來做再多缺德事也不怕傷陰德了……啊啊……本王說這個做什麼?咦……”他尷尬地將目光落在門口停落的十幾輛車馬上,道:“怎麼?鄭國公要出遠門?”

    鄭克淡淡道:“正是。”

    沈傲不由笑道:“不會是去太原吧?”

    鄭克既不認可,也不否認。

    沈傲籲了口氣道:“正好本王明日也要去太原,哈哈……到時候請國公喝酒……”隨即又道:“不對,不對,太原災情緊急,你我哪裡有閒情喝酒?”

    鄭克冷哼一聲,不肯再和沈傲胡攪蠻纏,便要穿過牌坊進廳堂去。

    沈傲叫住他:“且慢!”

    鄭克回眸,腳步不由頓了一下,他實在被這且慢二字弄怕了。

    沈傲笑呵呵地道:“國公還是繞道走的好,這牌坊下頭是不能過人的。”

    鄭克雙眸一闔,冷冷道:“這又是為什麼?”

    沈傲正色地朝宮城標的目的拱拱手,道:“鄭國公的義舉,本王已經禀告了陛下,陛下龍顏大悅,因此這牌坊上的字並不是本王書寫,乃是陛下御筆親書。國公應當知道,這御筆之下,豈能讓人隨意收支?所以本王建議國公在這裡設一座大棚,將這牌匾遮起來,不要讓這御賜之物任由風吹雨打,至於這牌坊之下,更是禁區,閒雜人等,皆能收支?”

    沈傲口中的閒雜人等,固然是鄭克了。好好的一個牌坊聳立在中門之後,設了棚子,等於是將中門堵住了,再禁止人收支,這鄭家上下往後要收支府邸,只怕要翻牆才行了。

    聽罷,鄭克的臉色更是陰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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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無心插柳柳成蔭


    十一月月初,大雪停了,天空雖是放晴,可是這肆虐的寒意還是讓人懶洋洋的。

    平西王府並不宏偉,不過門上的燙金大字仍然顯示出了王家的威儀,門口兩個王府的家僕將手攏在袖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

    屋脊上的殘雪已經化盡,滴滴答答的冰水自屋簷滴落下來,從側門的角樓那邊,幾個馬夫驅著車馬套著車。

    過了一會兒,劉勝撂著袍裙走出來,檢查了車馬,又叫了人將一些包袱裝入車中,劉勝現在已經快四十出頭,整個人多了幾分歷練,連說話走路都有了主事的樣子。他心思還算細膩,尤其這幾年平息王府的規模越來越大,人丁越來越多,瑣事也就越發多了起來,有了歷練的機會,也就漸漸輕車熟路起來,王府上下兩百多口人,都是劉勝安排。

    過了一會兒,一輛馬車碾著泥濘過來,這幾日雪水化開,雖然街道鋪了青磚,可是車走人踏,連道路都是粘兮兮的,讓路人不禁皺眉。

    馬車穩穩地停到平西王府這邊,下來一個穿著圓領員外衣的青年,他生得很是俊朗,臉龐上帶著娟秀之氣,只是身子骨有些瘦弱,身內夾著一件厚厚的短襖,仍然顯得弱不禁風。

    “表少爺來了?”劉勝笑呵呵地過去拱拱手道:“表少爺好。”

    表少爺正是陸之章,陸之章握起拳頭放在唇邊咳嗽一聲,笑道:“好,好,好……,劉管事呢?”

    劉勝笑呵呵地道:“好得很,表少爺要多照顧照顧自己的身體,整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裡,鐵打的身子骨也要熬壞的,你那篇《柳生傳》倒是有趣得緊,連我閒暇時都在看呢。”

    說到陸之章的書,陸之章那略帶蒼白的臉上不禁染起了一絲紅暈,微微笑道:“這還是我和表哥一起琢磨出來的,咦,表哥怎麼還沒出來?”

    劉勝道:“還早著呢,沒這麼快起來,表少爺是不是進去先坐一坐?”

    陸之章不禁搖頭,道:“罷了,就在這裡等吧,待會兒一併送他。眼看年關就要到了,他卻還要去太原,聽說那裡到了臘月的時候,連鼻子都可以凍掉,也不知是真是假,要多預備幾件衣衫。”

    劉勝笑嘻嘻地道:“幾位夫人早就準備好了,上等的關外皮貨編織的裘衣,再大的風也灌不進去。”

    陸之章呵呵一笑,道:“其實說起來,本來有個人是想來拜望他的,不過被我推了,等他從太原回來再說。”沉吟了一下,繼續道:“近來我在讀佛經,也摘抄了幾本經文來,表哥行路閒來無事,大可以看看。”

    為他趕車的馬夫已經拿出了一隻箱子,劉勝連忙接了,放到沈傲的車裡去。

    正說著,中門終於打開,裡頭許多人擁簇著一個人出來,不是沈傲是誰?沈傲打著哈欠,像是還沒睡醒一樣,不斷聽身側的人囑咐:“天冷要加衣衫。”“既是去賑災和救我爹的,眼睛就別老是往別的女人身上看,知道的還說你去賑災,不知道的還當你是潘安遊洛陽道呢。”

    沈傲一下子清醒了,為自己辯解道:“本王奉旨欽命辦差,怎麼會去做這等下三濫的事?你不要血口噴人。”

    “嘻嘻……我可沒有噴你,我只是提醒你罷了。你這般激動,莫非是心裡有鬼?”

    沈傲又懶洋洋下來,道:“這麼冷的天,你們也不必送了,我自己走。”

    話是這般說,蓮步卻是沒有停,周若在中門這邊看到陸之章,不禁道:“表弟來送他,為什麼不先進來坐坐。”

    陸之章呵呵笑道:“實在不敢擾了表哥和表嫂們話別。”

    周若便笑:“又不是生離死別,這一趟去的又近,一個月夫就回來。”

    敘了會話,沈傲走過去拍了拍陸之章的背,道:“表弟上我的車,我們說說話,順道兒送我到東華門那邊。”

    二人一齊上車,車軲轆開始滾動,陸之章笑呵呵地道:“這一趟去懷州,我特意來送你,有些話要和你說。”

    沈傲笑呵呵地道:“陸大師有話說,沈某人豈敢不聽?請陸大師賜教。”

    陸之章握著拳頭在唇邊又咳嗽了一下,慢慢地道:“大理國明年開春的時候要舉辦一場佛禮,據說邀請了諸多的高僧前往,各國禮佛的諸多,其中大理國為最,因此各國也都派出了使者。”

    沈傲撇了撇嘴,心裡想,這種場合讓夫人去自然再好不過。只是不知道空定、空靜兩位禪師有沒有受邀?不過對於這種事,他是一點都不熱心的,談佛,那不如殺了他,想到一堆光光頭大談什麼放下屠刀,更是令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放在光光頭的眼裡,沈傲多半就是個大魔頭了。

    陸之章道:“有一個大理來的朋友,說是想見你一面。”

    沈傲道:“他要見我做什麼?”

    陸之章道:“我和他只算是泛泛之交,只是想讓我引薦而已,至於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和他說,你近日就要去太原,實在抽不開身。”

    沈傲頜首點頭道:“至於婉拒了最好。”

    陸之章卻道:“不過那人卻不依不饒,說是等你回來再來拜謁,我拒絕了他一次,就不好再三婉拒了。這人只怕要說的話和這各國朝佛的事有關。 ”

    沈傲抿了抿嘴道:“既然是這樣,等從懷州回來再說吧。怎麼……大理人找我做什麼?”

    陸之章期期艾艾地道:“多半是想請平西王去大理。”

    沈傲不禁笑道:“請我去做什麼?真是好笑。”

    陸之章道:“你是西夏攝政王、又是大宋平西王,與契丹、吐蕃、倭國、大越都打過交道,在各國心裡,你的威望是最高的,只有你去了大理,這場盛會才辦得下來。”

    沈傲呵呵一笑,道:“他們這是將我當蜜糖,拿各國當蒼蠅了。這大理,我是萬萬不去的,你最好讓他死了這條心。”

    陸之章也笑道:“我就知道表哥不會答應。”

    二人各忙各的,平時很難相聚在一起,這時一起坐在馬車裡,一起說了許多話,陸之章身子弱,說幾句便咳嗽,沈傲不禁道:“大丈夫豈可這樣病怏怏的?如今你是書畫院圖書學士,身子這般金貴,哪裡能這樣糟蹋?還是好好養養身體。”

    陸之章苦笑搖頭道:“周刊那邊不能斷,若是斷了,如何向人交代?以後再說吧。”

    陸之章抿了抿嘴,徐徐道:“表哥這一次去,若是真能救活十幾萬太原百姓,實在是天大的德,我這做表弟的與有榮焉。”他看著沈傲,不禁道:“沒有表哥,也沒有陸之章的今日,哎……這幾日我想起許多的往事,有一件事也想通了。”

    沈傲不禁問:“什麼事?”

    陸之章淡淡笑道:“從前表哥教我如何去追若兒表嫂,其實早就居心不良了,是不是?”

    沈傲大是尷尬,不禁想,他居然現在才想明白。

    陸之章笑了笑,道:“往事如煙,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表哥也不必耿耿於懷。”

    沈傲更覺得尷尬,事實上,他從來沒有耿耿於懷過……

    接下來,二人沉默地坐著馬車一直到東華門,陸之章下了馬車,對沈傲道:“表哥,就此別過。”

    沈傲對陸之章的感情有些複雜,這時也有些感動,對他道:“好好注意身體。”

    馬車穿過門洞,出了城,外頭是一處處棚子,城牆外仍然一片民居,依著城牆搭建,做小本買賣的、燒炭的都聚集在這裡,這裡生活著的更多是汴京城的底層百姓或是近郊聚集的流民,馬車穿過這裡,前方便是曠野了。汴京無山,除了一條汴水流過,其餘都是一馬平川,曠野上還殘留著未遭人破壞的殘雪,白雪皚皚的裸露在污泥中,說不出的鮮亮。

    曠野上,一隊騎兵等候多時,帶隊的童虎打馬過來,在馬車邊停住,低聲道:“殿下,總共一千五百名校尉已經候命,包袱早已打點好了,可以出發了嗎?”

    沈傲坐在馬車裡,道:“走。”

    隊伍蜿蜒前進,沿著官道,一路朝太原過去。

    往前走了數十里,便看到連綿的林莽,幾乎阻隔了道路,林莽之中倒是有一條道路可以走,入林的地方有一個集市,名叫下馬集,這下馬集已經歷經百年,和這林莽同時出現。據說還是在宋太祖的時候,因為汴京無險可守,幽雲十六州又落入契丹人之手,契丹人聚集騎兵在關內,前往汴京的道路一馬平川,趙匡胤為了鞏固京畿城防,又害怕朝發夕至的契丹鐵騎,因此在汴京的北面廣植樹木,這林便叫下馬林,意欲若要經過這裡,必須下馬步行,而宋軍則可以依林而守,抵禦牽馬的敵人。

    沈傲看著這連綿的人造樹林,心裡不禁苦笑:“無心插柳柳成蔭,這趙匡胤原本是想植樹做軍事用途,誰知一不留神,竟是做出了這般大的環保工程,這天下最環保的皇帝只怕非他莫屬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20
第七百七十五章:人間地獄


    太原城已經連日下了十幾天的大雪,城中倒還好,雖然倒塌了許多建築,可是能住在這裡的,大多還都略有家財,許多建築雖是倒塌了,終算還留下點兒牆根,崩塌的木料、石塊總算還可以搭起安生之所。

    所以雖是白雪皚皚,城中的次序還算井然有序。

    邊軍已經調了一營人馬來,人數大致在千人上下,再加上本地組織起來的廂軍,因此這殘破的街道上,總不會缺少一隊隊扛著長矛的巡弋軍卒。

    軍卒們戴著破舊的范陽帽,顯得有些疲倦,昨天夜裡,一夥流民在門下要闖進城來,大半夜的被人拉了去擋人,總算是堵住了城外數以萬計的流民,今日又要巡街,這麼冷的天,實在令他們為難。

    城裡太平無事,可是在城外頭,那城牆根下卻擠滿了一個個又凍又餓的流民,這些人要嘛是從受災最重的鄰縣跑來的,要嘛是附近的郊民,一場地崩,妻離子散,不得不尋條活路。偏偏太原知府封閉了城門,結果流民進不來,只能再這城郊紮下。

    太原知府王直這樣做,倒也有他的考量,府庫裡的糧就這麼多,城裡的軍民都不夠用,若是讓流民湧進來,那還了得?再者說了,流民進了城,若是餓得慌,突然滋生變故,到時候連防都防不住。為謹慎起見​​,也只能委屈委屈城外的流民了。

    雖說每隔些時日會丟些窩頭下去讓流民哄搶,可是誰都知道,城外的流民活不長了,這慢慢的長冬已經來臨,衣不蔽體的流民絕對撐不了多久,再加上沒有吃食,不是餓死,也只能凍死。

    不管怎麼說,這筆帳無論如何也算不到王直頭上,真要算,只怕也要怪那祈國公了,祈國公奉欽命來賑災,結果遲遲不向商戶購糧,沒糧食,這城門一開,就是天大的禍端。既然能撇清,王直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眼下這太原府,已經是哀鴻遍地,可是各家的米店,這時候卻是生意興隆,最大的一家米舖,莫過於鄭記貨棧,城外頭的人進不來,城裡的人總也要吃飯,官府雖然做了個樣子施了些粥,可哪裡填飽得了肚子?尤其是這大冷天裡,天寒地凍,肚子裡沒幾粒米,更是難熬了。所以糧價雖然漲到了兩貫一斗​​,可是買米的還是絡繹不絕,更有一些不法的滋事之徒,居然糾結了一些人​​去搶米。因此為了維持次序,邊軍這邊也都調撥了幾隊人馬,就守在米舖外頭,看誰賊眉鼠眼,自然是先拿起來再說。

    有兵卒守衛,米舖門前就規矩多了,一大清早,冷冽的寒風灌進來的時候,米舖的門板一拆,便可以看到濃霧之中,黑壓壓的人排成了長龍,平時省吃儉用,幾年結餘下來的錢,如今卻都像是地上的石頭一樣,巴望著能換幾斗米回去就好。

    人群在冷風中呵著氣,大多數人都是兩眼無神,提著簸箕或是竹筐,一個個魚貫進去,用銀子、用大錢,用錢引,將米換出來,再急促促地往家裡走。

    不過怨言也有,一個壯漢在裡頭大聲吵鬧:“陳米倒也罷了,前幾日米里還只摻了兩成沙子,怎麼今日卻是沙子裡摻了兩成米?兩貫三百文一鬥買你的沙子回去嗎?”

    這人一叫,許多人也開始不安。

    不過米舖的一個伙計出來,對外頭的軍卒說了兩句話,軍卒二話不說,直接將這人小雞一樣提出去,少不得扇了幾個巴掌,大罵:“快滾,沒錢也敢來買米!”

    如此一來,次序又井然了,這世道兩樣東西最霸道,一個是刀,一個是米,有了米才能不讓人餓死,有了刀才能讓人生畏。恰好,這米舖裡既有刀又有米,不乖乖掏錢,誰也別想將米帶走。

    太原的冬天,冷得可怕,朔風肆虐,冰天雪地,這些人在外頭排起長龍的人或許從前薄有家資,或許有個不錯的營生,可是現在,所有人都是一樣,金山銀山,也不過是換來幾口米罷了。

    這鄭記的米舖邊上,還開了一家典當行,典當行自然是新開的,連朝奉和伙計都是臨時請來,刷了油漆的木櫃還沒有乾,有一股淡淡的異味。雖是新開,可是生意也是出奇​​的好。沒錢買米的,或拿了衣衫,或拿了古玩字畫往這裡鑽。

    畢竟是現錢有限,不是什麼人家裡都藏著數百上千貫錢,這米又是出奇的貴,吃不了幾天,再豐厚的家底也得搜刮乾淨。可是男人可以餓個一頓兩頓,老人和孩子卻不成,於是咬咬牙,自然是撿了能賣的都賣了。

    這典當行的規矩當然和平時不一樣,明明是數百貫的字畫,典當行里朝奉卻是伸出五根手指,五根手指自然不是五百貫,而是五十,若是你敢吱聲,朝奉便頭一低,自顧自地去做出喝茶的樣子,這意思再明白不過,愛賣不賣。

    到了這個時候,字畫又不能吃,又不能救命,咬了牙也是要典當,從前做生意都是巴不得有生意上門,如今賣主卻恨不得磕頭求著賤賣掉。

    不止是字畫,還有賣兒女妻子的,這典當行居然也不拒絕,一個黃毛丫頭五貫錢,若是生得漂亮一些或許能翻一番,男孩兒就賤了,能賣到五貫已是天價。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在大清早慢悠悠地出現在這裡,馬車的旁邊是幾十個護衛,護衛們一個個身形壯碩,很是彪悍。那馬車一到,米舖裡的掌櫃立即哈巴狗一樣地撂著袍子出來,弓著身在這車轅邊低聲道:“老爺……”

    裡頭的人不做聲,掌櫃又繼續道:“老爺趕路辛苦,快下來到後堂去生個碳烤烤火,吃碗熱湯。”

    “唔!”裡頭的人這才慢悠悠地應了一聲。

    掌櫃立即去掀開車簾,裡頭的鄭克才在幾個的攙扶下走出來。

    鄭克披著狐裘,尚且還覺得冷,手不禁縮在軟刺刺的袖子裡,看了鋪外頭的長龍一眼,淡淡地道:“生意還好吧?”

    掌櫃輕聲笑道:“好極了,這還是清早,許多人不敢醒,怕餓。等到正午的時候熬不住了,這長龍至少要排過三條街。太原府下轄十四縣,每個縣城都有咱們鄭家的米舖,照這麼發賣下去,當真是了不得了。”

    鄭克卻是臉色陰沉,淡淡地道:“進去說話。”

    他們一行剌剌地走進米舖,根本不去看外頭的長龍。等到了米舖的後堂,伙計已經燒了炭盆,又添了茶水,那掌櫃也是個機靈透頂的人,立即叫人去熬一碗薑湯,給鄭克去去寒。

    廳堂里門窗緊閉,因此有些昏暗,便又叫人添了幾盞油燈,和外頭比起來,這裡簡直是人間仙境了。

    鄭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熱茶,掌櫃已經將一沓厚厚的賬簿遞到了鄭克右手邊的茶几上,鄭克放下茶,翻看了一下,抬眸道:“一個月一百七十萬貫的盈利?”

    掌櫃見鄭克臉若寒霜,更是加倍著小心道:“這只是太原城的,各縣的還沒有送來,仔細算一算,一千萬貫總是有。”他tiǎntiǎn嘴唇,心裡想,一個月如此豐厚的利潤,世上還有什么生意比這個更賺錢?老爺居然還不滿意?隨即又想,若是這生意還能再做幾個月,數千萬貫是肯定有的,只可惜這種生意不能長久,否則單單賣米這一項,鄭家就不止是江北首富了。

    鄭克冷冷地道:“不夠!”

    掌櫃這時有些發急了,老爺這麼說,顯然是對自己不滿意了,於是哭喪著臉道:“其實盈利不止這些,邊上的典當行里想必盈利也是不菲,每天都有成百數千個寶貝,就是男童、女童每日也能收幾百個進來,等到太平的時節再將它們發賣出去,盈利未必在賣米之下。”

    鄭克這時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方才竟是失神了,不禁道:“你坐下說話吧。”

    掌櫃見鄭克的臉色緩和,小心翼翼地欠著半個屁股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道:“原本以為是二老爺來的,誰知卻是老爺親自來了,太原這時節不太平,老爺尋常走動可要小心一些。”

    鄭克淡淡地道:“知道了。太原知府和邊軍那邊如何?還有……太原大都督府近來可有走動嗎?”

    掌櫃道:“都打點好了,太原知府那邊不用說,他和老爺是一條心的,至於大都督府裡倒也給了些方便,都督府裡的文相公收了咱們三十萬貫去,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在暗地裡調了邊軍在米舖邊上衛戍。”

    鄭克的眉宇總算舒展了一些,道:“文相公在太原一言九鼎,又手握十萬太原一帶邊軍,只有他才真正靠得住。老夫暫且先歇一歇,你先到大都督府那邊遞個名刺過去,就說晌午的時候老夫請文相公來赴宴,請他務必賞光。好啦,你去忙你的去吧,這裡不必你伺候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21
第七百七十六章:故技重施


    到了晌午,雪環未停,果然如那掌櫃所說,米舖的門前。人流更多,鵝毛的大雪紛紛下來,銀霜積雪冰凌,將整座略帶殘破的太原城雕飾得銀裝素裹。

    明年本是個豐年,誰知有了這雪,卻讓更多人飢寒交迫。以至於一些最吝嗇的人都餓極了,不得不拿出家中最後一點餘錢,但求換一兩鬥摻滿了沙子和穀殼的陳米。

    人總要吃飯好,尤其是這天寒地凍的天氣,相比起來,他們能在城裡有個棲息之所,已經算足夠幸運了。

    空氣中許多人呵出來的氣升騰起淡淡的薄霧,老樹枝丫上的殘雪和冰凌掛成了一串串長條,晶瑩剔透,雪白得若少女的肌膚。

    不遠處的一座別院,已經修葺了一番,積雪給掃了乾淨,又掛上一盞盞紅燈籠,在這雪天裡多了幾分溫暖。幾處倒塌的房屋,瓦礫也已經收拾乾淨,就像從一開始,地崩就與這別院無關,看不到一點殘破的痕跡。

    幾頂轎子從街尾出來,接著是一個主事冒雪出來,引著轎子從角樓的儀門過去,一直到偏院才停下,轎中率先落出一個紫衣官袍的中年,這人身材有些瘦弱,臉上略帶幾分酒色掏空的疲倦,可是隱隱之中又帶有幾分貴氣。他踏著貂皮靴子下了馬車,腳一看到雪地,立即有個隨著車過來的軍卒拿了一件狐裘大襖子過來給他披上。

    雖是天寒地凍,此人的身子卻是溫暖如春,他似乎還嫌不夠暖和一樣,不由緊了緊襖子,眼睛不由地向主事瞥了一眼,慢悠悠地道:“這樣的天來赴宴,若不是看在鄭國公的面上,還真不想來。”主事笑呵呵地躬身作偎道:“文相公辛苦。”文相公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踩著雪帶著人往廳堂那邊走。

    後頭落下的幾個轎子也都是緋衣的官員下來,這幾個和主事倒是熟識”為首的一個正是太原知府王直”王直年紀已是不小,尖嘴猴腮,眼中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見了這主事,他居然不端架子,笑呵呵地道:“今日喜鳩掛枝,本官就想,肯定是有什麼喜事要臨門了。

    果不其然,國公爺居然來了太原。 ”

    吳主事呵呵笑道:“大人客氣。”

    一干賓客到了正廳,這廳堂里居然燒了地龍”不需燃炭,甫一進廳堂,之前那披著狐裘的文相公便忍不住將外衫脫下,呵呵笑道:“早知這樣,就不帶這累贅來了。 ”

    廳裡是一張圓桌,總共十二道熱菜,六道涼菜,兩邊都有小婢各端著一個個托盤,盤中熱氣騰騰,想必這菜還沒上完。

    鄭克今日換了一件儒衫,見到客人來了,已經笑呵呵地迎過去,雙手握住文相公,道:“文相公日理萬機,比不得老夫這閒人,今日能來”賞光得很。 ”

    這文相公淡淡一笑,誠摯地道:“國公相召,下官豈能不來?”

    二人一邊落座一邊寒暄,文相公苦笑道:“太原地崩,不知惹出多少事來,窮忙了這麼久,竟想不到還有這般清雅的去處。”鄭克呵呵笑道:“文相公要來,隨時來就是。”他低聲對身邊的主事囑咐道:“明日把這宅院的房契送到文相公府上去。”

    主事應了一聲。

    文相公呵呵一笑,tiǎn了tiǎn嘴,既沒有顯lù出貪婪之色,也沒有拒絕”只是安坐在主賓的位置上,道:“聽說朝廷已經另委了欽差來,是平西王嗎?不知他什麼時候到? ”

    說到平西王”鄭克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隨即道:“他若是來了,大家的日子只怕都不好過了。 ”

    文相公淡淡地道:“汴京是汴京,太原是太原,他來賑他的災,有什麼不好過的?大不了不和他打交道就是。”

    鄭克和文相公說話,其餘的官員都插不上口,都是靜謐地坐著,臉上掛著笑容。

    鄭克沉眉道:“平西王不是祁國公,文相公可莫要小視了。”

    文相公沉吟了一下,道:“這個我自然知道,聽說此人一向不諳官場規矩,做事出人意料,本督也有耳聞,他是天子近臣,我們是閒雲野鶴,苦兮兮的在這邊關里枕戈臥甲,沒他得時運。”文相公哂然一笑,像是自哀自怨一樣,繼續道:“不過話說回來,太原有太原的規矩,他來了,大家敬他三分,大家各走各路,各不相干。可要是兔子給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狗急了還知道跳牆呢!真要惹急了,在座之人誰是輕易能惹的?”

    眾人不禁哄笑,那王直捋鬚插了一句話道:“依下官看,平西王這一趟是來打救他的岳丈的,想​​必不願意節外生枝。”

    文相公輕輕一笑道:“打救他的岳丈,就勢必要拉個替罪羊出來給他岳丈背黑鍋,這個人不是你便是我,再不然……”他微微一笑,眼睛落在鄭克身上,道:“就是鄭國公也是未必。”

    祁國公的事,參與的人不少,他這一趟過來硬頂著不肯買糧,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這才會有人設下圈套,大家一起落井下石,坑了那祁國公一把。

    否則單靠一個鄭家,如何去煽動民變?邊軍和差役突然不見,等到事情間得差不多了才突然出現?

    這一樁樁的巧合,需要打點的是方方面面的關係,如今姓沈的來了,自然是來算賬的。若說在座的人不怕,那也是假的,可是這時候,所有人都是裝作鎮定自若的樣子,盡量不被人小瞧:只是許多事有苦自知,沈傲是什麼人,誰都知道一點,此人做起事來一向雷厲風行,又是殺伐果斷。這人到了太原,這太原的地面非要震一震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沒有人吱聲。這時鄭克夾起筷子夾起一口菜悠悠咀嚼,笑呵呵地道:“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沈傲只是人,又沒有三頭六臂,只要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讓他抓到把柄,又有什麼可畏懼的?說吧。便開始吃菜喝酒。

    一道道菜上來,又一個個空盤撤下去,足足半個時辰功夫”幾個人才酒足飯飽。一起起身到隔壁的偏廳小坐”上好的茶水遞上來,慢吞吞地喝了。茶,百骸都舒展開來。王相公呵呵笑道:“鄭國公,這酒菜吃了,茶也喝了,也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這一趟鄭國公設下宴來,不只是舉盞言歡這麼簡單吧?倒不如開門見山?如今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沒有什麼遮遮掩掩的。”

    王直附和道:“王相公說的是,大禍臨頭”還扭捏什麼?說實在的,下官現在還在後悔,下官不怕祁國公,可是這平西王是會殺人的,他手裡的尚方寶劍斬不到國公和王相公的脖子上,可是下官不大不小正好是個五品,真要切下官的腦袋,還不是跟切韭菜一樣嗎? ”他訕訕一笑,說得自己的脖子居然真的有點兒發涼了。

    鄭克呵呵一笑,道:“王大人放心,你這腦袋誰也砍不走。”他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繼續道:“既然要說,那麼不妨就說清楚。這沈傲來太原,就是要殺人的,殺了人才能洗掉祁國公的罪名。眼下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是我們呢?”

    文相公皺起眉:“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鄭克闔著眼”點頭道:“正是。大家能到今天這一步都不容易,就算是死,也要爭個魚死網破。所以我左思右想,要對付沈傲,唯有一個辦法。 ”

    所有人打起了精神”商量著對付一個親王已經足夠令他們緊張了,更何況還是平西王?只是眼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坐以待斃只有死路一條。嗯到這個,大家反倒不怕了,既然只有兩條路,自然要拼一拼。

    鄭克淡淡地道:“何不如故技重施”不過這一次,也不能盡同。

    ”

    故技重施“……,這故技自然是對付祁國公的辦法,煽動災民”圍了欽差行轅鬧事。

    文相公傾了傾身子,道:“怎麼個不同法?”

    鄭克冷冷道:“從前是做個樣子”鬧得差不多了再給祁國公去解圍。不過這一次得要假戲真做,咱們不去解圍……”他頓了一下,看了看眾人,才悠悠道:“去收屍! ”

    “好一個借刀殺人!”文相公不禁笑起來,道:“欽差大人到了太原,不思救助災民,災民憤然而起,圍殺欽差,本督聞訊,立即帶兵去救,無奈賊勢太大,又事發倉促,等到驅散了賊人的時候,平西王已經為國殉忠?”

    王直也跟著道:“法不責眾,更何況是在這風口浪尖上,流民雖然圍殺了欽差,卻也情有可原。”

    鄭克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就像貓吃老鼠,老鼠吃像一樣,率西王能吃定我們,我們卻能吃那些流民,流民發起瘋來,管他是什麼親王還是欽差?殺了又能如何?”

    夾相公哈哈一笑,捋這頜下的美須道:“就這麼辦也好,他要我們的命,我們就要他的命。”

    眾人心裡一塊大石落地,便將話題移開,說起了太原近來的近況。

    文相公笑道:“如今已經入了冬,朝廷的糧食運不來,附近的路府餘糧都被鄭家搶購一空,三個月時間,也足夠鄭家生意興隆了。”

    言外之意已經再明白不過,鄭家賺了這麼多錢,大家擔著這麼大的風險給鄭家保駕,無論如何也得拿出點好處來。

    鄭克心裡想,這點錢算什麼?真正的大頭還是那一億兩千萬貫,若是能在這裡除掉姓沈的,多少錢鄭家都肯出。

    鄭克笑呵呵地道:“這個好說,到時候都督府肯定會有一份厚禮的。”

    文相公板起臉道:“國公說的這是什麼話?大家同舟共濟,倒像是下官要分鄭家的一杯羹似的。”隨即呵呵一笑,虛禮客套也就到此為止。

    正說著,一個軍卒連滾帶爬地過來禀告道:“都督,不好了,平西王來了。”

    “這麼栓……”

    方才放下的心,這時候又都懸了起來,商量著除掉沈傲是一回事,這姓沈的來了又是一回事,若說對著姓沈的不忌憚那也是假的。

    文相公盡量做出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慢吞吞地道:“來了就來了,咋咋呼呼的做什麼?如今下了這麼大的雪,難道還要讓我們出城去相迎嗎?”

    鄭克道:“我比他早一天來,想不到老夫這腳一到,他也到了,看來這一路上他走得倒是不慢,倒是迫不及待地想來自投羅網了。”

    那軍卒期期艾艾地道:“可是平西王不入城……”

    “不入城?他想做什麼?”文相公臉上lù出一絲詫異,姓沈的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不容他不小心一些。

    軍卒道:“城門的兄弟和平西王起了衝突,鬧得很大,因此就讓我先來通報一聲,請文相公去看看。”

    文相公冷哼道:“荒唐,還沒入城就起了衝突,這平西王是不找茬不罷休嗎?”他長身而起,叫人拿了他的狐裘來披上,道:“走,看看去。”

    鄭克卻不肯離座,淡淡笑道:“文相公模走,老夫不送。”

    王直和其他幾個官員也都坐不住了,紛紛站起來,要隨文相公去看看怎麼回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22
第七百七十七章:關門放沈傲


    通往太原南門的是一條泥濘的道路,時不時有雪花飄落,沾到了泥水,立即化作泥濘,污濁不堪。

    偶爾會有馬車通過,不過這時節,大雪封堵了道路,所以出遠門是絕不可行的,再加上如今太原府上下到處都是流民,餓極了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變為土匪變為強盜,所以便是巨賈富戶也絕不敢出城一步。

    欽差的行轅卻不必擔心這個,一千五百名騎馬的校尉一路警戒,偶爾會遇到幾夥蟊賊,卻都是一觸即潰,原本五六天的路途,卻還是浪費了十天,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通往太原的河道早已結了冰,水路不通,只能選擇這條道路。

    沈傲看到城牆根下密密麻麻的難民,坐在馬車裡臉色已經陰沉下來,這樣的天氣,把人堵在外頭,實在和送死並沒有多少區別,這一路過來,他已經看到不少的棄屍,橫在雪原上結成了冰被白雪覆蓋,原以為到了太原城會好一些,誰知道這裡的災情竟是更加嚴重。

    這不是災情,更確切的說是**。

    好在這時節天寒地凍,倒也不擔心會滋生瘟疫,不過再這般下去,城牆下的數万流民,天知道冬天過去之後還會剩下幾個?這些人雙眼無神,有的已經餓得發暈,有的已經凍得僵硬,渾身都不能動彈,只有那一雙灰色的眼睛在微微轉動,顯出幾分生機。

    見到沈傲這一行人馬,許多人已經伸出手,擁簇過來,無非是行行好之類。

    校尉們看得冒火,這時紛紛取出隨身帶的干糧分發出去,有人討到了食物,於是湧過來的流民更多,竟是人山人海,一下子將馬隊、車隊包圍住。

    坐在車裡的沈傲不禁苦笑,杯水車薪,分出這點餘糧去有什麼用?再者說了,就算給他們充足的糧食,天氣越來越冷,莫說什么生出炭火,便是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只有許多人圍攏在一齊抱團取暖,只怕用不了多少天,這些人也都要凍死。

    “為什麼不放人入城?”沈傲心裡升騰出無名火來,冷冷地看了這巍峨的城牆一眼,道:“沒人來迎接?”

    童虎騎著馬披著蓑衣在馬車旁道:“來了。”

    城門大開,數百個邊軍騎馬衝出來,驅開了流民,當先一個都虞侯放馬過來,坐在馬上拱手行禮道:“末將見過殿下,恭請殿下入城。”

    邊軍這邊,對平西王都有一種敬畏之感,平西王討jiān佞,滅海賊,一舉擊潰十萬女真鐵騎的事蹟早已流傳開,這太原都督府門下雖然不隸屬三邊,卻也對平西王名聞已久。坐在馬上的都虞侯行禮時盡量做到畢恭畢敬,眼睛看向馬車,只希望平西王下車,好讓他見識見識傳說中百戰百勝的平西王風采。

    積雪堆積在車篷的馬車紋絲不動,平西王顯然沒有下車的意思,只在車廂中慢吞吞地道:“太原都督府的文仙芝為何沒來?”

    文相公便是文仙芝,沈傲對這人有些印象,朝廷對邊軍防範甚嚴,因此邊軍通常都由太監和文臣坐鎮,三邊是由童貫監軍,大名府等地也有大小種相公坐鎮。這太原也是邊陲重鎮,從前乃是北漢的國都,北漢滅亡之後,宋太祖惱恨太原軍民殊死抵抗,因此讓人拆了太原城牆,另闢它地重新築城,又設太原都督府,太原都督府的設置和其他地方不同,本地都督上馬掌兵,下馬管民,自成一路,權利可謂不小。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時太原民風彪悍,又有不少人自認為北漢人,因此反抗尤其激烈,為了隨時鎮壓反抗,才令將軍鎮守與此,賦予全權。

    只是百年之後,太原早已與大宋融為一體,百年前的怨恨早已忘了一干二淨,這都督府的設置雖沒有裁撤,不過從前一般是派武官鎮守,如今這太原都督卻換上了文臣。能做這太原都督,文仙芝豈能沒有幾分能耐?據說此人從前也是進士及第出身,外放為官時,吏部的功考都是一個優字,深得宮中信任。到了這太原,手掌著十萬邊軍,又兼顧民政,刑律,在這太原呼風喚雨已有十年之久。

    都虞侯聽到沈傲問及文都督,立即道:“都督有要務在身,不能遠迎,望殿下恕罪。”

    沈傲坐在馬車中道:“既然如此,那麼就入城吧。”

    都虞侯打馬讓到路邊,喝令部下的軍卒清出一條道路,才是朗聲道:“殿下請。”

    馬車卻還是沒有動,沈傲在車中道:“本王說的是讓城外的災民先入城!”

    都虞候臉色一變,佈滿了寒霜,期期艾艾地道:“殿下,流民入城,恐怕……”

    沈傲在車中怒喝道:“恐怕什麼?文相公合太原知府王直莫非不是我大宋的牧守?不是我大宋的父母官?如今這麼多人在這裡飢寒交迫,還有什麼恐怕的?本王好話不說第二遍,現在!立即!讓流民入城!”

    都虞候猶豫了一下,道:“末將有將令在身,不許流民入城滋事,請殿下恕罪。”

    他已經使了個眼色,一個軍卒會意,立即打馬回城請示文都督了。

    沈傲卻是淡淡一笑,今日他的脾氣居然難得的好,只是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在這裡等,流民不入城,本王乾脆也在這城牆根下罷了。”

    都虞候臉色變得鐵青,卻是什麼都不敢說,平西王雖然高高在上,可是縣官不如現管,今日若是違了大都督府的將令,軍法處置起來他也吃不消。於是乾脆裝聾作啞,先等人請示過文都督再做計較。

    這城門洞邊上,竟出現了極有意思的場景,上千個校尉披著蓑衣筆挺地坐在馬上,擁簇著一輛精美的馬車,對面是一列列邊軍側立在道旁,再外圍便是人頭攢動的災民,烏壓壓的人群在飄絮的雪花中,竟沒有人說話,可是這時候,那千千萬萬個災民的眼眸中已經多了幾分希望。

    流在城外,必死無疑。只有入了城才會有一線生機,災民們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太原城城門緊閉的時候,他們的心已經沉入了谷底,如狼似虎的邊軍提著鞭子驅散開湧在城門口的災民時,他們已經自覺地沒有了希望。可是平西王方才的一句話已經悄悄地從一些耳尖的人口里傳遞開。

    平西王,欽差大人要放大家入城了。入了城,就算沒有吃的,至少也​​有個遮風避雨的場所,於是所有人都緊閉著口,靜悄悄地等待。

    坐在車裡的沈傲好像有的是時間和他們消​​磨,居然舒舒服服地躺在軟墊上,隨手撿起一本佛經來看。看了一會,不禁又拋下,心裡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放下了屠刀,就有萬千人做魚肉,不去殺人,就有萬千人飢寒交迫,天地不仁,若是一定要有個殺星,那麼我沈傲寧願撿起屠刀,去做這個儈子手。

    沈傲這時才發現四書五經比之佛經多了幾分世俗現實,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這句話看似殘忍,可是若殺一家能救一路的路人,那麼殺人又何妨?殺人也可以是懸壺濟世。

    車窗外是霏霏的細雪,沈傲的臉上也像是結了冰一樣,他有點想殺人了。

    “我是個壞人,我有七情六欲,我見錢眼開,會貪贓,會勒索,會殺人,會調戲良家婦女,有點自sī自利,有點不擇手段。可是……”沈傲不禁繼續想:“可是我依然是個君子,君子可以不拘小節,卻不能罔顧大義,什麼是大義,城牆根下的這些人就是大義,義理只要還在,我就是君子。”

    “君子可以殺人!”這是沈傲最後得出來的結論:“替天行道!”

    這樣……沈傲的心裡就舒服多了,方才的胡思亂想更像是為自己辯護,因為他的手已經搭在了尚方寶劍的劍柄上,他實在要給自己找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淡,積雪已經漫到了馬蹄,穿著蓑衣的校尉身上堆滿了一層層的雪,輕輕地抖一抖,便有雪片撲簌而下。可是校尉們沒有動,他們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表情木然,可是一雙眼睛卻如一柄急欲出鞘的劍,隨時要掙脫束縛,飲血而回。

    終於,在城門的門洞裡,幾頂暖轎出現,轎子抬得很穩,速度也不快,轎夫腳下的鞋子一深一淺地踩在積雪裡,十分小心地保持著平衡,生怕一不小心衝撞了轎中的貴人。

    姍姍來遲的轎子終於在不遠處停下,坐在裡頭的貴人們卻沒有立即鑽出來,而是由隨來的軍卒小心翼翼地掀開轎帘,裡頭的人才乾咳一聲,從轎中徐徐鑽出,接著便有一件厚實的裘衣由人送來,披在身上,等人係好了衣繩,眼前的人才顯得鮮活起來,lù出了笑容,一步步朝沈傲的馬車走過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23
第七百七十八章: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文仙芝一深一淺地走到馬車邊上,他沒有戴斗笠,所以雪花飄在他頭上的進賢冠上,已經有了濕漉了。

    雖然是萬般的不肯,他還是躬了身子,​​笑呵呵地道:“下官來遲,請殿下恕罪。”

    馬車裡沒有響動,一點聲音都沒有。

    文仙芝的臉上已經如這天氣一樣寒霜了,他清咳一聲,繼續道:“請殿下入城。”

    還是沒有聲音,跟隨文仙芝過來的幾個官員不禁擠了擠眼,猜測這性子乖戾的平西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雪花似是沒有停歇一樣,披著狐裘的文仙芝已經感覺到了寒意,可是沈傲不說話,他又不能回轎,有心想叫下人拿件蓑衣來披上,又怕失了禮數給平西王授人與柄的機會;所以文仙芝時不時地緊了緊身上的皮裘,幹站在這雪地上。

    雪花已經覆蓋在他的頭頂上,剛剛飄落便被他身上的體溫融化,化成冰水,從下巴、後腦滴答落下來,冰水如小蛇一樣順著後頸進入鑽入狐裘的縫隙。文仙芝感覺一刻鐘都呆不下去了,整個人不禁打了個冷顫,心裡咒罵這鬼天氣,咒罵這該死的欽差。

    “請殿下入城!”他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聲音不禁高昂了幾分。

    可是馬車裡的人就像是要和他較勁一樣,就是一聲不吭。

    冷風如刀,肆虐地刮在文仙芝的臉上,文仙芝已經感覺自己的臉上結出了一層冰霜,連笑容都僵化了。他身後站著的幾個官員顯然比他還壞,他們只是用緋衣套了件襖子過來,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大老爺,並沒有多少機會能夠接觸冰雪,去了衙門有炭盆,回到府裡有地龍,出入都是鋪了獸皮的暖轎,手上有手爐,誰也不曾料到會出現這麼個尷尬的局面。

    文仙芝已經發抖了,肚子裡的火氣想發作,卻只能拼命忍住,他穿的衣衫最厚實,偏偏是顫抖得最厲害的一個,這冷風像是活物一樣,居然能沿著縫隙鑽進衣內去,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實在是要吃不消了。

    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一開始還好,可是越到後來便感覺度日如年似的,多一秒都不願僵著,眼看天色越來越暗淡,這冬日入夜得早,城中各家的炊煙還沒有燃起來,就已經昏暗得不能見到五尺之外了,大風吹打著雪花淅淅瀝瀝,文仙芝這時候感覺真比死了還難受,身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積雪,身子連冷熱都分辨不清了,僵硬得沒有了知覺。

    馬車里傳出一聲哈欠,像是長夢剛醒的聲音,接著有人道:“文仙芝那狗才來了沒有?”

    文仙芝聽到沈傲的哈欠聲,宛如聽到了仙音一樣,正要說話,可是聽到狗才二字,臉上又是不由地僵硬起來,閉上了嘴。

    打馬佇立在馬車邊的童虎這時道:“回禀殿下,人已經到了有些時候了。”

    “哦。那為何見了本王不回話?”馬車裡的聲音已經夾雜著興師問罪的口吻。

    “殿下……”文仙芝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喉嚨有些堵塞,連頭腦也有些暈沉沉的。

    這時,車簾子被掀開,從馬車裡鑽出一個人,天色暗淡,藉著雪花的光暈,可以看到這是一個英俊的青年,穿著一件紫金蟒袍,繫著玉帶,劍眉薄唇,一雙眼眸似帶有幾分慵懶,又有幾分令人不可逼視的銳氣,像一柄未開鋒的劍。

    沈傲從車轅處下來,不禁伸了個懶腰,手裡竟是拿著一柄紙扇,紙扇合攏到了一處,朝著這漫天的白雪點了點,不禁笑起來,不得不說,這時候的沈傲的笑容實在是魅力十足,既不張揚,又不拘謹,如發自內心;菱角分明的臉上,一下子變得溫和起來,如沐春風。

    “好一個瑞雪,果然是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他的眼眸闔成一線,整個人像是踏青的士子,良辰美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之中,臉上帶著些許暈紅,煥發出內心的喜悅,笑看這雪花飄落,遮蓋住大地的醜陋。

    文仙芝心裡不禁大怒,想,他倒是清閒自在,倒是讓本督來這裡陪他受罪。

    “江山如畫,北國的風光,今日盡收本王的眼底了,如此好雪,豈可糟踐?來人,拿筆墨來,本王要作一幅雪景圖。”

    沈傲的這一句話讓文仙芝的心沉到了谷底,一幅畫就算是一個時辰也未必能打好底色,作好佈局,他自感自己已經支持不住,多半是受了風寒,再站幾個時辰,這條老命也要交代在這裡了。

    文仙芝咬了咬牙,道:“殿下,天寒地凍,只怕會凍壞了身子,倒不如先進了城,再徐徐下筆。”

    沈傲拍打著扇骨瞥了他一眼,道:“你是誰?”

    文仙芝苦笑,不得不行禮道:“下官太原大都督文仙芝。”

    “哦。”沈傲的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淡淡地道:“原來你就是文仙芝。”

    沈傲什麼都不說了,因為這時候真有人從後面的堆放行禮的馬車裡拿來了筆墨,居然還有人提著一方長案來,筆是瀘州的狼毫,紙是宣州的精紙,硯台古色古香,連那筆架子也都像是古物。一個校尉撐了油傘過來,另一個校尉鋪了紙,小心地磨墨,還有人打起了火把,就在這漫漫的雪夜,沈傲已經伸手要去抓筆了。

    文仙芝哪裡支持得住?他整個人幾乎已經被雪花覆蓋,渾身冰涼得一點知覺都沒有,麻木地道:“殿下若是著了寒,下官該如何交代?還是請殿下撤了這筆墨,先入城再做計較。”

    文仙芝的語氣更加恭順了幾分,心裡叫苦不迭,只恨不得這禍害立即插上翅膀飛入城去,省得讓自己陪著他受罪。

    沈傲抓了筆,一手抓著握筆的袖擺,優雅地蘸了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只怕是文都督怕自己著了風寒吧?”

    文仙芝這時也顧不得什麼,生怕沈傲點了一點墨上去。須知作畫之人只要落了筆就很難收手,無他,全身心已經撲到了畫裡去了。可是這一畫,天知道要多少時辰,若是他興致盎然,便是畫到明日天光也有可能,平西王已經加了一件披風和蓑衣,頭上又頂著油傘,年紀又輕,支持個一夜沒有問題。可是他已經年過古稀,整個人都要凍僵了,若是真要到熬到天光,倒不如殺了他?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文仙芝只想及早脫身,因此道:“殿下說的不錯,下官確實染了風寒,請殿下體恤,這就入城。”

    沈傲終於擱下了筆,淡淡笑著上下打量他,冷漠地道:“文都督只站了半個時辰就吃不消了?”

    “慚愧,慚愧!”文仙芝道。

    沈傲冷笑道:“文相公的身子骨金貴,半個時辰就染了風寒。可是本王要試問一下……”他的語氣已經變得嚴厲,猶如這朔風一樣寒冷,厲聲道:“文都督可知道這城外的災民已經在這里呆了十天、二十天,他們沒有狐裘遮風,肚子裡沒有錦衣玉食,憑的就是一點希望,一點點求生的,仍然在這裡掙扎求生。文都督是我大宋冊封的二品大員,可是他們也是我大宋的良善百姓,本王今日要問,為何邊軍不讓災民入城?”

    文仙芝這時候思維已經有些混亂,啞口道:“這……這……”

    沈傲步步緊逼,冷哼道:“這什麼?數万人能在這裡餐風宿雨,為何文都督連半個時辰都不願意呆?你就是這樣牧守一方,為陛下分憂的? ”

    文仙芝臉上並不見慚色,想爭辯什麼,最終還是將這些話吞回肚子裡去。他這時候根本不想和沈傲爭辯,一心只想著立即回城,回到府上,燒了地龍,擺上炭盆,再喝一碗薑湯,請幾個大夫問幾服藥。

    沈傲森然冷笑道:“聖人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文相公進士及第,這書讀到哪裡去了?還是根本就是黑了心腸,早已忘了聖人的教誨,忘了朝廷的職責?”

    文仙芝啞口無言。

    沈傲的臉色緩和起來,慢吞吞地道:“現在傳本王的令,立即開放門禁,讓災民入城,各衙各府全部熬稀粥,熬薑湯,分派下去,叫差役在城中各處窄巷畫好區域,讓災民聚眾歇息,再去尋乾草、氈布、能分發的就盡量分發。本王來了這太原,就不許有一個餓殍,不許有一個凍死街頭的屍體。誰若是敢和本王唱反調,打擂台……”沈傲幾乎是用最平淡的語氣道:“本王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霎時間,城外歡聲雷動,災民們看到了希望,竭盡全力地歡叫起來。

    朔風刺骨。這時候文仙芝卻是醒了,他被這冷風吹昏了頭,只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平西王這是給他來下馬威的。他陰沉著臉,只覺得頭暈沉沉得厲害,咬著牙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那眼眸裡,閃過一絲冷意。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4:24
第七百七十九章:仗劍殺人


    災​​民們已經急著要入城了,平西王要讓大家入城,這句話當然算數。

    不過守在門洞處的邊軍卻是沒有動,仍然明火執仗地擋在了城門口,他們的目光還是落在文仙芝的身上。

    文仙芝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既不點頭首肯,也不搖頭拒絕。

    漫天的飛絮飄落在頭頂上,城外又安靜下來,災民們看著凶神惡煞的邊軍,這時候又冷靜下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就算是平西王點頭,這城也未必能入。

    “呵呵……”乾笑的人是文仙芝身後的太原知府王直,王直幾乎已經凍僵,挪了挪身子,腿腳酸麻,可是他心裡知道,都督大人是在等他說話。王直只好硬著頭皮出來,他是知府,災民入不入城,總要聽他怎麼說。

    王直小心翼翼地走到沈傲身邊,朝沈傲拱手作揖,盡量使自己的笑容熙和一些,慢悠悠地道:“下官太原知府王直見過殿下。”

    沈傲的目光壓根就沒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微微嗯了一聲,這已經算是非常客氣了。

    王直繼續道:“殿下菩薩心腸,不忍災民在城外挨餓受凍,拳拳護民之心,下官感佩之至。”他接著苦笑,為難地道:“殿下要讓流民入城,這沒有錯。都督大人阻止流民入城,其實也沒有錯。殿下沒有錯,是因為殿下宅心仁厚。可都督沒有錯是因為都督奉命鎮守太原,太原城絕不容出現一絲一毫的差池,職責所在,當然沒有錯。 ”

    他說了一大堆廢話,才開始進入正題。王直混跡官場,圓滑到了極點,他自認為自己的一番話就算不能說動平西王,但是也足夠大方得體,能給平西王一個台階下:“殿下若是讓流民入城,往好裡說,是救下萬千條生靈,都督和下官,其實本心上也是希望流民們入城歇歇腳,喝一口薑湯,吃一碗稀粥,把人救下來。可是殿下有所不知,城中府庫中的餘糧已經空空如也,流民們就算進城也沒有吃食,這麼多人進去,若有宵小之徒餓瘋了滋事,結果會變成什麼樣子?太原城若是落入賊人之手,這干係是都督和下官來背,還是殿下來背?因此,依下官愚見,還是請殿下先入城去,殿下和都督坐在一起,群策群力,另外想出一個折中的子來。”

    王直話說完了,略帶得意地看了文仙芝一眼,頗有邀之意。

    平西王要災民入城,都督不肯,如今這災民能不能入城,就看都督和平西王的手段了,王直心裡想,這平西王還沒有入城,就鬧出這種事來,今日倒是有趣了。

    沈傲摘下斗笠,打掉斗笠上的積雪,慢悠悠地問王直:“你是太原知府?”

    王直笑呵呵地躬身道:“下官正是太原知府。”

    沈傲將斗笠戴上,不禁好奇地打量他,道:“你既是太原知府,可還記得自己的職責?”

    王直愣了一下,笑呵呵地道:“下官的職責……”

    沈傲打斷他道:“你的職責是牧守一方,保境安民,可是你方才的話,可有一點安民的心思嗎?本王這一路過來,看到餓殍無數,無數人掙扎在雪地裡,無數人臥倒在冰原之上,地崩是天災,可是城外的伏尸不是天災所致,是!”他惡狠狠地走近王直一步,繼續道:“你這知府,到底是怎麼當的?”

    王直呆呆地辯解道:“下官……下官巧婦無米……”

    “巧婦無米?米呢?在哪裡?”沈傲逼問他。

    王直道:“沒有米。”

    沈傲冷笑道:“沒有米?可為什麼城中的米舖貨棧裡卻堆積著如山的穀物?”

    王直道:“商家的米和下官何干?”

    沈傲又逼近一步,道:“商家的米賣到了兩貫一斗​​,你知不知道?”

    王直呆了一下,矢口否認:“不……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你身為知府,不管災民死活,致使境內餓死凍死的人數以千計,這是其一。縱容商家橫行不,這是玩忽職守,是第二條罪。巧言令色,欺矇欽差,這是第三,有這三條罪,你還想活嗎?”他手按在了尚方寶劍的劍柄上,整個人就像一口劍,鋒利如刃。

    沈傲的眼睛直視著王直,森然道:“今日本王奉旨巡視災情,第一個殺的,就是你這個庸碌無為的贓官!”他加快了腳步,一步步逼近王直。

    王直嚇了一跳,身子向後一傾,誰知腳已麻痺,打了個踉蹌,朝文仙芝道:“都督救我。”

    嚶的一聲,長劍已經出鞘,這尚方寶劍在漫天的飛絮之中,寒芒幽幽,劍鋒一指,直沒王直的胸口,王直的手在飛絮中亂舞,悶哼一聲,雙手垂下去,臉上呆滯,不可置信地仰面栽倒。

    雪花仍在飄蕩,長劍從王直的胸膛口抽離出來的時候,濺出鮮血,血落在積雪上,帶著餘溫的鮮血瞬時將積雪融化,沈傲的臉上沒有表情,將尚方寶劍收回鞘中,淡淡地看著地上污濁了的皚皚積雪,淡淡道:“可惜污了這好雪。”

    冷風如刀,可是這時候,許多人都不覺得冷了,當朝五品知府,就這樣一劍斃命,任誰都沒有想到。

    幾個官員已經魂不附體,不斷地吞嚥著口水,身體略略顫抖。

    文仙芝緊了緊狐裘,臉上卻很是冷漠,看了一眼王直的屍首,便將目光落回到沈傲的身上。

    沈傲微微一笑,如沐春風,朔風拂面,他居然笑得宛如陽春三月,春暖花開一樣。他嘴角微微地勾起,這時候竟像是一個保持著童貞的孩子,露出會心的笑容。

    沈傲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向文仙芝道:“文都督,不知現在災民可以入城了嗎?”

    文仙芝的臉色驟變,冷哼一聲,道:“殿下吩咐,下官豈敢不從?”

    邊軍嘩嘩的皮甲摩擦聲傳出來,他們安靜地讓出門洞,接著無數的災民一起蜂擁進去,進了這城門就有了希望,一尺之隔,就是生和死的區別,這時候,誰不是激動得連身體的冰涼都忘掉了?人群一邊往城中湧動,一邊在高呼:“平西王公候萬代。”

    衣衫襤褸的災民立即將門洞圍得水洩不通,側立在道旁的邊軍被推擠到了一邊,這時候在這人海面前,居然變得弱不禁風,宛若暴風驟雨之下,碧波駭浪中的扁舟,扁舟在搖曳,被推擠,一下子淹沒在人潮之中。

    文仙芝呵呵一笑,看了沈傲腰間的尚方寶劍一眼,道:“下官今日倒是見識了尚方寶劍的厲害,殿下,請入城吧。”

    沈傲看也不看他一眼,返身坐上了馬車,筆墨紙硯已經撤了下去,馬車的車軸開始滾動,在一千五百名漠然的校尉拱衛下,徐徐入城。

    文仙芝看了這馬車一眼,冷冷一笑,嘴唇微微顫動,像是在說:“這是你自己要找死的,怪不得別人。”他對身邊的一個官員道:“去,將王大人安葬了,回城。”他一步步地坐回暖轎,暖轎和外面的冰雪彷彿是兩重世界,微微靠在這皮裘編織而成的暖墊上,手中抱著小手爐,文仙芝的身體又回到了人間。

    …………………………………………………………………………………………………………………………………… ……………………

    “王爺,現在我們去哪裡?”坐在馬上的童虎一臉興奮,冰霜已經凝住了他的眉毛,方才那一幕,看得他熱血沸騰,童虎是個直腸子,看到野外這麼多臥雪的屍體,看到城外挨餓受凍的人,心裡也有幾分憤怒,等到沈傲一劍刺入那知府的胸膛,童虎胸口一口濁氣才吐出來。

    痛快!

    坐在馬車裡的沈傲懶洋洋地道:“當然是去知府衙門。”

    “去知府衙門?”

    沈傲在車中慢悠悠地道:“斬草除根,有一句話不是說得好嗎?要讓人知道痛,就殺他全家。”

    童虎不禁道:“這話誰說的?”

    “英俊瀟灑的汴京第一才子,書畫雙絕的平西王爺!”

    “……”

    數百個校尉冒雪衝入知府衙門,知府衙門已經亂作了一團,噩耗剛剛傳來,後宅的家眷已經哭作一團了,差役們鳥獸作散,這知府衙門頃刻之間就成為了沈傲的行轅。

    王直的女眷已經被驅走,剩餘的兩個兄弟也被押去砍掉了腦袋,押司和幾個都頭也被'請'到了簽押房,他們見了首案上高高坐著的沈傲,哪裡還有什麼勇氣?立即跪下磕頭,一齊道:“殿下饒命!”

    沈傲哂然一笑,淡淡地道:“為什麼要本王饒你們的命?莫非你們和那王直同流合污,還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為首的一個押司立即大叫:“殿下明察,我等不過是被王直裹脅,哪裡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沈傲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不要你們的命,都站起來說話。”

    幾個人魂不附體地站起來,弓著身子,如一隻蝦米一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沈傲靠在椅上,喝了一口熱騰騰的茶,舉目道:“府庫是誰掌管的?”

    先前那說話的押司站出來道:“是小人掌著太原城的府庫,殿下有何吩咐?”

    沈傲頜首點頭,道:“府庫中還有多少糧食?”

    “回殿下的話,還有七千鬥。”

    七千鬥,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只是這太原人口已經超過十萬,十萬人指著這七千鬥糧,實在是少得可憐。

    沈傲道:“拿出五百鬥來,帶著幾個差役到各衙門門口熬粥施放,一個時辰之內,能不能讓災民吃上熱粥?”

    一個時辰實在太緊湊,又要調糧,又要搭起粥棚,還要生火熬粥,確實為難了一些。不過沈傲這樣問,這押司卻如接了軍令狀一樣,毫不猶豫地道:“一個時辰,災民們能喝上粥。”

    沈傲道:“五百鬥糧,大致是多少斤?”

    這押司是管錢糧的,對演算之數最是在行,稍稍猶豫,道:“九千斤上下。”

    “九千斤的米,十萬張口,這一張口大致也只有一兩米了,熬出粥來,可以立筷嗎?”

    押司點頭道:“差不多了。”

    沈傲道:“你這就去。”

    押司立即去了。

    沈傲目光又落在另一個押司身上,淡淡地道:“這位押司叫什麼?”

    這人立即道:“學生姓楊。”

    沈傲道:“去尋些生薑來,熬成薑湯,在粥棚邊發放。”

    楊押司道:“遵命。”

    沈傲目光落在幾個都頭身上,道:“你們幾個也不能閒著,立即帶著三班差役全部去蒐集乾草,尋找狹窄的小巷,清掃掉巷中的積雪,供災民夜裡歇息。”面對這些都頭,沈傲的臉色又變得殺機騰騰,冷笑著繼續道:“本王的醜話說在前頭,只要有災民進了城,凍死了一個,本王就活剝了你們的皮,都聽明白了嗎?”

    都頭們哪裡敢說什麼?立即躬身道:“小人不敢不從。”

    三班數百個差役傾巢而出,一時之間,到處都在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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