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廣宗之戰(四)
子夜時分,肅殺、寂寥的廣宗北門,忽而傳來一聲低悶的狼吼,雖不嘹亮,但在這寂靜的有些怕人的黑夜,仍是傳到了廣宗城頭士卒的耳中。
“喂,大人有沒有听見那聲音?”
“听見了!這個聲音絕對錯不了!速速去稟報大賢良師!”
立于城頭依稀可見一人影緩緩從黑夜中爬出,拖著沉重的身子一步步邁至北城門,輕輕叩擊起城門,用略帶沙啞的嗓音低喚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眾士卒見此情此狀,心頭凜然,立馬派人前去稟告張角。然而,卻又因城外大敵當前,不敢輕易開城門放其入內。
過不多時,但見一小卒領一身著黃色道袍,形貌俊朗之中年男子匆匆趕至。來人正是黃巾主帥、挑斷大漢命脈的大賢良師——張角。
夜色甚濃,如潑墨一般,張角無法辨識城下之人,但其聲音似乎又很是熟悉,疑惑片刻後,忽而問道︰“天惹民怨,當何而為之?”
“反、反其道而行……弒昏庸,而、而代之!”城頭那人費勁從喉頭擠出幾個大字,聲嘶力竭的朝城頭喚道︰“恩師!唐周歸矣!”
“唐周?吾之徒兒?!”張角一怔,透著幾縷忽而照來的月光,果然見是年過三十,面容蕭索的唐周。只不過,此刻這衣衫襤褸,飽經風霜之狀,看的張角很是不忍。
數月前,徐州那批暗藏之兵因詭異而被擒獲,雖降者皆為普通士卒,能抖摟出來的眼線不多,可那些朝中眼線卻因懼怕刑罰,互相點認,最終導致全數被擒拿、斬首。
但其實,張角能走到這一步,潛伏至今再謀反,安插的內線又豈止殺害的這些?自打徐州這批降卒被押往洛陽之後,他就派人前去打听唐周的下落,但卻一無所知,似如人間蒸發一般,不見蹤影。
如今再次出現在面前,卻是這副狼狽模樣,不復往日之朝氣,著實令張角有些于心不忍。
“速開城門!”
皺眉長嘆一聲,張角果斷下令,更是親自奔下城頭,與門外迎接唐周。
接著士卒手中火把的照耀,張角依稀可見唐周身上無數道被荊棘劃破的傷痕,以及腳上磨破的草鞋。
“恩師!”
唐周一見張角如此恩重,直接雙膝跪地,重重一叩,心中卻似是黃蓮與苦茶混合一般,苦澀難耐,默默嘆道︰恩師,此叩,便是了卻吾等十數年師徒情誼……唐周雖不才,然卻久居陳清身旁後恍若初醒,方知自己竟是昏沉了十數年……呼,莫要怪徒兒太過殘忍,這一切,皆是為了百姓蒼生。
唐周來前花費一個時辰于樹林外以荊棘、樹刺劃破衣衫,又以頑石磨破草鞋,形成如今之態,博取張角信任。為的就是報道陳清給予他‘教書先生’一職的知遇之恩。
張角並不知他心中所想,見唐周目光中似乎有淚珠,以為是因重逢之喜加之途中艱險,當下立馬扶他起來,招呼左右道︰“速速帶吾愛徒前往別院更衣、洗漱,唔,另外準備一桌最好的酒菜!”
“諾!”
親衛領命應允,遂牽來一匹戰馬,將唐周扶上去,緩步朝張角府邸的方向騎去。
待一切安定過罷,張角望著唐周遠去的方向掐著手指,默默盤算道︰唐周衣衫襤褸、面容蕭瑟、身影亦是沙啞無力,見其狀似乎未曾有詐。這廝性情高傲,自以為是之輩,但深知吾之脾性,常以巧言拍馬。如今逃亡至此,若無戰報、信息,絕不敢輕易前來尋我,唔,希望他莫要令我失望。
想罷,又從一旁牽來一騎,翻身躍上,徑自向著唐周的方向慢慢趕去。
香薰寰宇,池水碧央,一陣洗漱過罷,唐周著素色文士袍,頭戴綸巾,看似精神了許多,然而走路似乎還是很不方便,仍需左右侍女攙扶,方可徐步蹣跚至大廳。
“恩師!”
見張角似乎欲要起身相扶,唐周急忙挪步而去,抱拳行禮。
“莫要多禮,快快坐下罷。”張角擺擺手,揮退左右侍女後,親自替唐周斟上一杯酒,神色關切的看向他,嘆道︰“此前徐州一役,吾亦是有所听聞。未曾料想,徐州城內竟有如此這般人物,實乃出人意料吶!”
跟隨張角十數年,唐周自然知道張角這一聲長嘆是假,想要借機試探自己是真,當下心中苦笑之余,亦是搖頭嘆道︰“恩師可曾記得數年前楊渠帥口中那一天資聰穎之書童?”
張角作回憶狀,旋即緩緩點頭,似乎听過此事。
“當日便是那一書童,行李代桃僵之計,將吾等釣出,隨後又設重兵將五百余士卒帶入重兵包圍之中,其心計之深,令人發指吶!”唐周抿了口酒,見張角略微挑了挑眉毛,繼續說道︰“當日,五百余黃巾勇士皆因其詭言詐之而降,周深的恩師栽培,十數年來大受黃巾之恩,又豈是那忘恩負義之輩?!雖寧死,亦不願降!”
不愧是師徒二人,張角知其言虛,唐周知因此才能滿足他的虛榮心,好一派狼狽為奸之相……
“哎,愛徒受苦矣!”張角裝腔作勢的嘆了口氣,搖頭不止,脖子上掛著的一大串道符、牛角等符卦皆是隨之蕩漾不停,發出詭異的聲響。
“全托天上諸仙庇佑吾黃巾軍士,周方才得以僥幸脫逃!”唐周故作拜謝狀,朝上天抱拳一拜,扭頭笑道︰“當日,劉闢渠帥等部,強攻徐州三門,攻勢甚猛,全城皆驚。周見牢中獄卒甚是恐慌,便灑然笑曰︰吾等天兵已至,汝尚不降,更待何時?那士卒恐黃巾天威,震驚之余,便將周放出,懇請他日黃巾掃蕩漢室,平定天下之時,莫要忘其今日之恩……”
唐周的屁話,換做任何一個人黃巾元帥都不會去听,然而正因對方是彼此互相熟知的張角,他才敢如此胡扯。
多半是以錢財誘之,借故開逃的罷!這廝,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善于瞎編、拍馬。張角不動聲色的喝了杯酒,心中卻是好笑不已。
唐周何許人,張角如何不知?除卻看過幾篇詩經、兵法之外,身無長物,即便往日上戰場殺敵,亦是多為營中守備,手不能提劍殺人,空有一身桀驁,喜于胡編亂吹,好高騖遠之人。若是今日唐周言收買士卒,或是因奇人相助,張角多半會心生疑慮。然而正因他說,是以巧舌說服,黃巾天威把獄卒嚇得立馬放人,張角才認可了下來。歸其根源,從前的唐周是個喜歡把一切都歸功于自己,並且善于阿諛奉承之人。
故事說罷,張角復問道︰“如今大敵當前,愛徒可有何妙策可破城外盧植老兒?”
終于還是問了!唐周心中冷笑,當即面露喜色,頗感自豪的低聲道︰“恩師,徒兒潛逃回濮陽之時,曾于途中發現一支向廣宗南面而來的運糧部隊!若是截之,城外狗官,必敗無疑!”
“咦?汝不是由北門而歸嗎?怎知南門之事?”張角忽而發現了不對,狐疑問道。
“唐周自徐州北上,于外野百姓口中聞之朝廷狗官于西南面安營扎寨,本想縱火燒他一把,奈何勢單力薄,不敢以卵擊石,唯有繞道北門,尋找恩師為先!”
嘿,還真能吹!張角暗笑,雖然對于唐周的話信了幾分,但卻又不敢貿然出兵截之,唯恐唐周是盧植等人派人的奸細。
“唔,汝之言甚是有理,且容某思量數番,再做打算。”言罷,灌了口酒,拍手喚來侍女,囑咐道︰“吾之愛徒遠道而來身心疲憊,今日汝等可要好好照顧他吶!”
“諾~”兩個侍女對視一笑,羞紅著臉,扶起座位上兩眼泛光的唐周,徐步邁入了張角府邸的客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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