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聖選之年
半小時後,他們抵達了伊維斯曾立足的那塊大石。
「她受傷了。」克里斯蒂安看著大石上的新鮮血滴說,不是特別明顯,跳下大石在草地搜尋片刻,很快便在大概十米遠的地方找到了另一滴血跡。「應該是包紮了,但由於不停運動,導致傷口無法癒合結疤,所以持續滲血,她還能持續移動說明不是特別嚴重。」克里斯蒂安說,「只有她一個人的足跡,看起來他們的確沒能解決掉那頭魔狼,不得不被迫分開。」
「要去幫她嗎?」
「就像你說的,現在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勝算也就更大。」
「明明看到了我們卻還跑掉,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奈德抱怨,「我們只是競爭關係,但卻不會真要她的命啊。」
「其實她已經是在尋求幫助,不然也不會與我們對視那麼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達方式,對她來說這種方式或許已經是極限——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坐在石頭上等你們過來吧,或是主動向你們走過去。」
「你看,就連你也不會主動大喊救命。」
「不能這麼說。」奈德抱怨,「如果她主動走過來的話,我們就能當面交流,然後暫時結伴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一聲不吭地跑掉,誰知道她想幹什麼。」
「你能做到走過去這一步,她能做到主動出現和我們長時間對視這一步,每個人所能做到的妥協程度是不一樣的。」克里斯蒂安淡淡地說,「還有些人恐怕寧願死,也不願意在別人面前示弱呢。」
「那只能說他們活該去死了。」奈德嘟噥著,突然想到個問題,「有個問題,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問吧。問不問是你的自由,回不回答則是我的自由。」
「你真是13歲就開始上戰場麼?」
克里斯蒂娜的回答簡潔明了。「是。」她看了奈德一眼,「為什麼問這個?」
「這就是說你已經在戰場上待了整整3年嘍。」
「沒到3年,還差幾個月。怎麼?」
「我只是好奇。」奈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高及膝蓋的草叢中,「你從小就上戰場,應該是見慣了生離死別,對虛名應該看得很淡才對——不,應該說是一般的東西你應該壓根都看不上眼,不會上心。我不明白你為何還會對一場學校的內部活動如此感興趣,就算拿到第一名,對你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吧。」
「名次對我的確沒有什麼意義。」克里斯蒂安沉默了片刻,「明年就又是聖選之年了。」
聖選是神聖選舉的縮寫,是羅慕路斯帝國最為重要的政治事件,每四年舉行一次。羅慕路斯帝國的政治構架非常特殊,不同於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國家,不是簡單的極權也不是純粹的民主。帝國雖推行繁瑣的貴族體系,但無論大公還是公爵,都只是一個虛名,不代表具體權利,沒有領地也沒有特殊供奉,地方權力長官為行省領主,可由貴族擔任也可由平民擔任,當然後一種情況極其罕見。
中央最高行政首長是執政官,但每次選舉要同時產生兩位,每位執政官分別執掌不同部門分管不同事務,相互權衡制約。執政官由百人議會選出,雖然名字叫做「百人議會」,但事實上議員人數遠遠超過一百,由貴族代表,前執政官或其他政府高官,以及享有盛名的學者與賢人組成,百人議會人員的增減由被稱為「第一公民」的議會首腦提出,議會表決通過後還至少需要得到一位執政官的認可方能生效。此外議會還負責推選「贖罪官」,贖罪官沒有決定權只有否決權,由十三人組成,當執政官所做決定涉及到人命——比如說處決囚犯或發動戰爭時,贖罪官召開贖罪會議,半數以上反對便有權駁回執政官的決定。
簡單的說,兩位執政官分享帝國最高權力,第一公民雖無實權但卻可以直接影響執政官以及贖罪官的產生,同樣是帝國最重要的政治角色之一。
之所以會如此複雜,是羅慕路斯的歷史與宗教信仰共同造成的。自由女神的首要教義便是人人平等而自由,但羅慕路斯原本是個延續近千年的君主集權制國家,後來幾經變故皇室被推翻,自由女神方從被嚴厲打壓的「邪神」變成了舉國信仰的「國神」。皇帝雖沒有了,但掌握著實際權力的龐大貴族集團依舊存在,他們不可能接受絕對的平等與自由,現在這個政治制度可以說是女神與凡人相互妥協的結果,貴族們同意儘可能地制衡並分享權力,並給予平民儘可能多的自由,女神則承諾教會不干預政治。
明年又將舉行聖選,與過去幾個聖選之年不同,這一次已經連續擔任三屆執政官的格利高裡公爵將正式退休,他屬意的繼任者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助手康斯坦丁,另一位執政官安東尼侯爵卻暗中支持好友海菲特侯爵,兩派相爭旗鼓相當異常激烈,都希望能夠得到第一公民胡爾特斯大公的支持,但這位議會首腦卻遲遲不做出表態,導致整個貴族階層都陷入了內鬥,過往種種恩怨都被放大,遺忘的重被記起,消逝的又被激活,奧黛麗將奈德帶回迪克推多的那天晚上,就有兩名貴族公開決鬥,其中一人喪命……對了,好像決鬥的勝利者叫做布魯圖斯,不知道與那對叫做布魯圖斯的雙胞胎兄弟有沒有什麼關係。
魔法學院與教會一樣在這場爭鬥中保持中立,沒有明顯地表現出偏袒哪一方,但這一次或許是出於巧合,學院選擇了「賢者之石」作為狩獵優勝者的獎品。
賢者之石並不是一塊石頭,傳說古代德高望重的大賢死後靈魂被接納入神國,屍體火化則會留下奇異結晶,據說是由殘留在體內的靈魂碎片凝結而成,因此被稱為賢者之石,貼身佩戴有延長壽命的神奇功效。
但這只是傳說,近千年來打著賢者之石名頭招搖詐騙的騙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也騙倒了不少貪生怕死一心想要長生不老的愚蠢貴族,鬧出了不少笑話,但到頭來都是一場空,該死的還是要死,誰也沒有見過真正的賢者之石,究竟能不能延長壽命更無從談起。
這一次學院突然宣佈狩獵優勝者將得到一塊貨真價實的賢者之石,無論在法師界還是政界都激起了不小波瀾。
前者大感興趣是因為如果這是真正的賢者之石,那麼就意味著精神真的可以凝結成真正實體,而並非僅是一個虛像、能量體或是只能保存一定時間的「半實體」,絕對是魔法學上的一個重大發現,勢必將引起一場巨大變革,甚至是可能徹底改變魔法學的前進方向。
政界高層對賢者之石感興趣的原因則要簡單明了得多——第一公民胡爾特斯大公已經80多歲了,他既不是法師也不是神選者,近年來身體狀況急劇惡化。
以胡爾特斯大公縱橫政壇五十餘年,兩度擔任執政官,近20年來一直牢牢掌持百人議會的資歷,只要還能冷靜思考,還能清晰地傳達自己的想法,哪怕是癱瘓在床,第一公民的寶座都不會盤落,但現在看來情況卻很不樂觀,連教宗親自出馬都無功而返。神術中雖有「治療術」、「清明術」等可以快速療傷的法術,但針對的都對象都是傷勢或病痛,而大公既沒有受傷也沒有患病,而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身體器官功能不可避免地陷入衰竭,除非女神親自降下神恩,否則恐怕支撐不了幾年了。
賢者之石在這個時候出現簡直就是天賜大禮,無論格利高裡公爵還是安東尼侯爵,如果能夠搶下賢者之石轉送給胡爾特斯大公,那麼必然就能獲得他所代表一派的支持,也就大有希望贏下這場權利鬥爭。
「所以。」奈德恍然大悟,「你和伊維斯分屬不同派系?」
克里斯蒂安搖搖頭,「我父親與格利高裡公爵相交多年但不能算是同一派系,他身為領軍重臣,干政是大忌,我已無軍職,這次出手別人也說不得什麼,若非如此,恐怕要求罷免我父親的議案已經送到兩位執政官案頭了。」
也有道理,無論是在何種政治體系中,軍人幹政都是最糟糕的……等等。「你已經沒有軍職了?」奈德吃了一驚。
「嗯,我已經被革職了。」克里斯蒂安淡淡地說,「現在只是平民。」
怎麼會?父親是帝國公爵,東北兩大行省邊防軍統帥,軍中元老,自己又是13歲就上戰場的少年英雄,國之棟樑。羅慕路斯雖說信奉平等與自由,但光看這個複雜的政治體系就知道最多只能算是個偽平等偽自由的國家——克里斯蒂安這身份這背景簡直就是毫無弱點,將她革出軍隊,什麼人才能做到?
克里斯蒂安不願多談這個問題,奈德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追問到底,兩人繼續前行,果然沒走出多遠就看到了坐在樹下的伊維斯,小腿簡易包紮了一下,繃帶上能看到斑斑血跡。
「真是矯情。」奈德低聲抱怨,「明明就是等著我們來幫忙,還要裝出一副不情不願被強迫的樣子。」
上前簡短交流了幾句,得知昨天他們被山澗沖走後伊維斯、多利狄休西、克里希、布魯圖斯兄弟與娜塔麗聯手與魔狼對抗,一度非常狼狽險象環生,最後是娜塔麗冒險用傳送魔法將強行魔狼送走,但由於魔力控制出了差錯,伊維斯也被捲進了傳送門,幸好魔狼被強行傳送後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重新落地便夾著尾巴倉惶逃走,伊維斯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大概是上一次被強行傳送的時候吃了不少苦頭吧。」克里斯蒂安分析,冰獄魔狼生活在北方冰原,據此何止千萬里遠,肯定是被學院教授狠揍了一頓後強行拎過來的,對空間旅行有些心理陰影實屬正常。
奈德感興趣的則是另一則信息——娜塔麗試用空間魔法將魔狼強行傳送走?這個看起來有些天然呆的妹子真是讓人吃了一驚。
「娜塔麗其實魔法天賦不錯,就是有些膽小,魔法學派也只選擇了不適合戰鬥的空間魔法,我們也沒想到她能幫上忙。」
「那你還把她選入你的小隊。」奈德打抱不平,「這不是害人嗎?」
「她跟著別人只會更危險。」伊維斯瞪了奈德一眼,「我至少能夠保護她。」
「跟著你才會更危險好不好。」奈德不屑地說,「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保護別人?」
「你這麼說是想試一試麼?」伊維斯猛地站了起來,氣呼呼地盯著奈德。
「好了好了。」克里斯蒂安皺著眉將他們分開,正欲出言相勸,警覺忽生,扭頭一看半人多高的魔狼正緩步從森林中走出,冷冷地遠遠注視著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