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穿越] 迷航一六四二 作者:土土的包子(連載中)

mk2257 2011-8-30 14:20:0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9 160830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1
537 歐洲行(一)


    “我一向認為,文藝青年與二逼青年之間最大的區別在於。文藝青年會把很二逼的事兒做得很文藝,而二逼青年卻會把很文藝的事兒變得異常二逼……以前我認為自己是個文藝青年,但當遇到海盜的那一刻,我發現我錯了,我就是個二逼!”一《陳江華歐洲遊記》

    對於陳江華與任楠兩個文藝青年來說,這個時代乘坐帆船跨越重洋絕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沒有頭等艙,沒有服務周到的管家,也沒有豪華遊輪上日日笙歌,夜夜不休的舞會。就更別提什麼充滿羅曼蒂克的艷遇了。有的只有枯燥,乏味,以及骯髒。

    陳江華終於理解​​了為什麼船上的水手看起來總是那麼骯髒齷齪,

    不是這些傢伙天性如此,而是他們根本就沒有條件讓自己乾淨起來。

    航海途中,淡水補給是個巨大的難題,人們能做的只是節約用水。所以哪怕陳江華與任楠再富有,到最後只能跟那些水手們一樣,用最低限度的水清潔自己。但他們比那些水手強一些,因為他們可以奢侈地往自己身上噴塗香水,用以遮蓋超過一個月不洗澡而引起的餿味。身體上的味道可以解決,但那些淡水放置的時間長了,一樣會發出惡臭的氣味。他們倆隨即理解了為什麼電影裡那些海盜或者是船長,總是有事沒事的喝上兩杯小酒,不是這些傢伙嗜酒如命,而是散發著惡臭味的淡水沒人想去喝。

    海上航行第二個月的時候,堅強的任楠絕望地咆哮著,聲稱當初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看著入了魔的任楠,文藝青年陳江華長出口氣,下一刻用一篇長達三千字充斥著各種辱罵、抱怨字眼的即興演說表達了自己一直憋在心裡的不滿……這讓正在發飆的任楠目瞪口呆,甚至懷疑面前站著的還是不是溫文爾雅的陳江華。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身處印度洋中心,他們已經沒了回頭的可能。於是他們能做的就是忍受,忍受著枯燥,忍受著乏味,忍受著香水都沒法遮蓋的餿味,然後努力讓自己的酒量見長……因為不間斷的、長期的引用葡萄酒,在第四個月的時候,他們已經可以輕易地分辨出杯中酒是用什麼工藝釀造,產地又出自哪裡。甚至在一次晚宴的時候,任楠輕鬆加愉快地將老酒鬼安德魯放倒了。

    時間就在無聊衝匆匆而過。 1646年的七月,安德魯的船隊抵達了葡萄牙里斯本。然後陳江華與任楠再也忍受不了船上生活了,他們決絕地拒絕了安德魯前往維也納的邀請,果斷地在里斯本下船。他們打算在里斯本待上一段時間,重新適應一下腳踏實地的生活,每天都把自己泡在澡盆裡,直到水腫為止。

    至於安全之類的,根本不用去考慮。葡萄牙是澳洲的盟友,相信兩人的澳洲護照會讓葡萄牙人小心翼翼地護衛其安全,除非葡萄牙人想徹底失去在遠東的利益。然後他們倆還有著大明的公爵爵位在身,儘管大明的爵位體制放在歐洲不一定好用,也沒有什麼封地,但別忘了這一時期的中國在歐洲人眼裡還是馬可波羅遊記裡面的遍地黃金的國度。大明的公爵,肯定會震住許多人。再有,兩人身旁還帶著足足二十人的衛隊。

    這二十人清一色的都是大鼻子,有幾個是從黑水公司僱傭來的,剩餘的都是從巴達維亞僱傭的日耳曼僱傭兵。裝配著左輪手槍與散彈槍,哪怕是遭遇一個百人隊的襲擊,他們也有把握輕易戰勝。

    陳江華與任楠在里斯本盤橫了半個月,鼓足了勇氣之後,這才登上了去往法國的帆船。然後悲劇發生了……他們這艘船居然遇到了海盜!

    當他們聽白鬍子船長驚恐地叫著海盜來襲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路順風順水的,沒想到到了歐洲反而遇到了海盜。早知道這樣,莫不如再多忍幾天,跟著安德魯的船隊去維也納了呢。

    沒錯,他們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錯誤地認為十七世紀的歐洲與二十一世紀的歐洲差不多。事實上差多了!這年頭,英國佬開了先例,頒發私掠許可證,准許甚至鼓勵窮苦的人們在海上劫掠他國的商船。

    英國佬珠玉在前,其餘各國不敢其後,緊跟著也出台了相關的措施。

    於是乎大航海時代變成了大海盜時代。在海面上遭遇的任意一艘船,哪怕對方是軍艦,都隨時有可能化身為海盜,將你洗劫一空。

    而陳江華與任楠遇到的,就是英國佬的海盜船。一場不對等的海戰爆發了,對面英國佬的海盜船起碼有六百噸的排水量,裝配著三十六門火砲,船上更是有近二百名可以隨時發起跳幫戰的水手。而這艘可憐的商船,不論是噸位還是火砲,抑或者跳幫戰的戰鬥力,與之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語。

    英國佬的海盜船飛速迫近,而後在不足四十米的位置,朝著可憐的商船齊射兩輪。隨即迫近,海盜們扔鉤子,拉繩子,或者從船帆上盪著繩索嚎叫著飛將過來。

    大詩人普希金留下了不少有關戰爭的詞句,然後卻死於一場決鬥。

    這充分說明一個問題:文藝青年大多不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士兵。跳幫戰發起的時候,文藝女青年任楠雙手摀著臉只會尖叫,文藝男青年陳江華只用了幾秒鐘便打空了手槍裡的子彈,然後在其後的二十分鐘時間裡,哆嗦著手一直試圖重新裝填,每每裝填到最後,總會因為過於猛烈的顫抖,而讓子彈灑落一地。咒罵,祈禱,重新裝填,如此反覆。

    一直到戰鬥結束。

    那二十名僱傭兵保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僅僅二十個人,牢牢地守護住了船舶的一角,而商船上的水手僅僅抵抗了不足五分鐘便在船長不幸被捅成馬蜂窩之後便潰不成軍。散彈槍與左輪手槍不停地轟鳴著,子彈射入每一個試圖迫近的海盜胸口,而後綻放出紅色的妖艷花朵。

    僱傭兵們強悍的戰鬥力遠遠超出了海盜的預期,於是海盜們怒了,他們搬來了一門大砲,一炮就放倒了一半的僱傭兵。所幸天無絕人之路,絕望之際,海盜船上突然發出了撤退的命令。遠處,一艘法國軍艦正在快速地迫近著。只是片刻之間,海盜們便迅速撤回了自己的船上。

    但你不能指望這個時候的海盜有多麼好心,所以這些傢伙臨走之前又憤憤地放了一排火砲,將可憐的商船打成了篩子。迅速漏水,堵都沒法堵住。

    更要命的是,法國佬的戰艦似乎對海盜更感興趣,無視了商船上兩個文藝青年的求救,漂亮地劃了個弧線,去追海盜船了。兩個小時之後,等法國佬的戰艦回來的時候,那艘可憐的商船已經只剩下了一根桅杆。

    陳江華與任楠獲救了,但兩個人此刻的心情卻比死了親爹還要糟糕。隨著商船的沉沒,在里斯本出售澳洲特產所得的金幣盡數沉入了海底。護衛們死了一多半,只剩下了八個,然後因為泡在海水裡,為了保證浮在水面,護衛們不得不把先進的澳洲火器都扔了。更要命的是他們倆不得不面對法國艦長的敲詐勒索,法國佬底氣十足,說因為這艘船並非法國船隻,所以他沒有義務救助。而出於憐憫之心,他發了慈悲救助了他們,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收取一部分財物……真見鬼!

    有那麼一刻,陳江華甚至想暴起,跳起來狠狠地扇那個該死的法國佬一記耳光,而後質問其騎士精神在哪裡,人道主義精神在哪裡,但瞧著其他人等一副畏畏縮縮的德行,陳江華忍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天知道要是不答應對方,那個法國佬會幹出什麼缺德事來。

    陳江華搜刮了全身,最終給了法國佬一支精巧的手錶。同時期的歐洲鐘錶匠,最多做出一支懷錶。而因著澳洲加工的精密度,工匠們可以輕易地造出二十世紀中期的機械手錶。很明顯,精巧的手錶讓法國佬很滿意,接下來的行程沒有為難兩個文藝青年。

    但讓​​陳江華受不了的是,他與八名保鏢必須得跟那些骯髒的水手廝混在一起。而任楠居然被法國佬邀請去了船長室用餐……該死的法國佬,合著紳士精神是只對女人的?

    一天的航行之後,這艘法國軍艦靠岸了。不是鼻本的目的地勒阿弗爾,而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海港:洛里昂。下了船之後,兩個文藝青年不得不面對一個尷尬的事實。

    他們身無分文,連最基本的吃飯問題都沒法解決。身邊還跟著八個失去了武器的吃貨保鏢,以及一名在里斯本僱傭的翻譯。那翻譯不停地提醒著,他的薪水是一周一發​​,如果三天後他得不到薪水,就會開溜。

    身處陌生的法國小城,飢腸轆轆,兩個文藝青年欲哭無淚。早知如此,打死也不來歐洲!文青,真他媽的是一種病!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2
538 歐洲行(二)


    “羅斯金說,藝術的基礎存在於道德的人格……………如果他說的是對的,那我跟任楠兩人現在的人格就是不道德的。因為我們必須要在半天之內想出解決問題的方案,以安撫住內訌邊緣的保鏢以及反覆發出抗議聲的肚子。而根本沒有藝術時間去考慮藝術……這甚至讓我得出了一個悲哀的結論:藝術這玩意只屬於有道德的有錢人,他媽的!”——

    《陳江華歐洲遊記》

    站在洛里昂的碼頭上,聽著五名日耳曼保鏢或者諷刺或者挖苦的抱怨聲,兩個文藝青年對德意志的好感迅速降低到了冰點。隨同他們一起跨海而來的二十名保鏢裡頭,有四名是從黑水公司僱傭的波蘭裔保鏢,其餘的都是在巴達​​維亞僱傭的日耳曼保鏢。此前的專業素質且不提,單單說此刻的反應,黑水的保鏢就比那些僱傭兵強出去幾條街。

    按照當初的合同,兩個文藝青年先付一半酬勞,等安全返回中南之後再支付令一半酬勞。黑水的三個傢伙家就在中南,熟知這兩個文藝青年是大人物,不差那麼點薪水,所以哪怕餓著肚子依舊忠誠地護衛在其左右。而那些臨時招募的日耳曼僱傭兵就不一樣了,這些傢伙只為錢賣命,現在發生了意外,他們嚴重懷疑兩個文藝青年的支付能力。在發出了三天期限的威脅之後,又改成了一天。

    確切的說,如果一天之內兩個文藝青年不能滿足飢腸轆轆的僱傭兵,這些傢伙就會拋下雇主另尋高枝。

    一向溫文爾雅的陳江華發火了,咆哮著讓五個僱傭兵立刻滾蛋。

    紛飛的吐沫星子,倒是讓五個僱傭兵嚇了一跳。躊躇了半晌,說了幾句客觀事實,扭身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現在的問題更糟糕了,他們只剩下了六個人。兩個文藝青年,三個黑水保鏢還有一名翻澤。然後身無分文,飢腸轆轆。

    看著五個僱傭兵走遠了,任楠長出口氣,而後盛讚陳江華方才的舉動,說其很聰明地卸掉了包袱以及危險的源頭。在陳江華錯愕的光景任楠從內衣裡抽出了一塊小巧的手錶,還有一雙揉成一團的絲襪。

    那一刻陳江華差點就淚流滿面,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當然,順帶著的陳江華注是,罵那個法國船長。當初在船上,那個法國船長指使著幾個水手搜刮財物,就差把陳江華的內褲脫下去了。

    一塊手錶以及一雙絲襪,這多少讓兩個文藝青年有了些底氣。然後他們塊急火燎的殺入了洛里昂小城之中,用最快的速度將它們變成了錢幣。結果讓兩個文藝青年很興奮,兩樣東西一共賣出去二十里弗。

    兩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們的裝扮過於窘迫,如果不是那個葡萄牙翻譯強調過於怪異,並且不是在洛里昂小城出手,而是在巴黎,就這兩樣足可以賣到三十個埃居,也就是一百八十個里弗。

    手握著二十個銀幣,他們又用最快的速度找了家旅店,吃了一頓簡陋到極點的午餐,而後開化思考今後該怎麼辦。

    扣去吃飯以及一天的住宿,還剩下十八個里弗零六個蘇。這些錢只夠一個人前往以也納的單程船票或者是四個人去往巴黎的路費。很顯然,找安德魯這主意從一開始就被放棄了。這年頭消息閉塞,就算是去了維也納,也不見得找到安德魯。

    僱傭的翻譯提議返回里斯本,然後被兩個文藝青年否決了。他們雖然在里斯本盤橫了將近回個月,但並沒有標明自己的身份。更要命的是,他們的身份證明已經隨著那艘商船沉入了海底。返回里斯本最大的可能,就是落魄街頭。因為翻澤的再三堅持,陳江華一度懷疑這傢伙居心叵測只是想著自己回家,而根本不考慮別人的死活。

    之後他們又提出了各種各樣的提議,然後每一種提議,在提出之後不超過一分鐘就被否決掉了。其中有一條是保鏢頭子扎科沃托維奇提出的………這傢伙居然要買上幾把武器打算幹沒本的買賣。真見鬼!

    先不說在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的搶完了能不能跑掉。能不能搶劫成功都是兩說!這年頭有錢人都配著武器,而且劍法都不錯。黑水的幾個沒摸過幾次冷兵器的傢伙拿著冷兵器去搶劫……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問題很清楚了,不論他們有什麼計劃,這點錢都不夠。也就是說當務之急,他們必須要用手頭的十八個里弗賺取更多的錢。

    明白關鍵所在之後,兩個文藝青年開始愁眉苦臉地想辦法。陳江華表示自己看過很多英語版的名著,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就能寫個差不多出來。到時候賣到出版社,肯定能換取一大筆稿酬……可同題是手頭這麼點銀幣,省吃儉用的最多也就堅持一個禮拜罷了。一個禮拜的時間,陳江華能寫多少?這也就罷了,別忘了他們現在是在法國,而不是英國。將英文翻譯成法文是個巨大的難題。你說什麼?身邊的翻譯?拜託,文學作品的翻譯跟口語翻譯完全是兩回事!

    被任楠無情否決之後,陳江華一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了。文藝女青年任楠思考了一陣,然後驕傲地表示,只要給她畫筆、畫板、油彩,至不濟也是一支鉛筆,她就能找到謀生的辦法。小小地休憩了一下,下午的時候,任楠帶著兩名保鏢出發了。不出兩個鐘頭,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油彩實在太昂貴了,手頭這點錢根本就買不起。更悲催的是,這年頭的歐洲根本就沒有鉛筆。要想變身街頭畫家給法國佬玩兒素描,那他們必須要首先發明鉛筆。而且在街上亂逛的時候,任楠還發現了幾個邋裡邋遢的同行,捧著畫作四處叫賣,那德行跟過年的時候上門送財神的沒什麼區別。

    任楠覺著自己要瘋了,她對面的陳江華已經瘋了。兩個文藝青年分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了一通。看起來他們似乎只能像悲劇中的男女主人公,在絕望中落魄街頭了。這個時候,扎科沃托維奇敲響了二人的房門,表情異常嚴肅地走進來,沉吟了半晌,表示他有賺錢的路子。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3
539 歐洲行(三)


    扎科沃托維奇賺錢的路子很簡單,這跟他的履歷脫離不了關係。

    現年三十三歲的扎科沃托維奇是一名黑水公司的下級小隊精神領袖,在此之前扎科沃托維奇一直待在陸戰隊。參與過馬尼拉戰役,而後在馬尼拉戰役之後選擇退役,加入了黑水公司。

    而讓他想到賺錢路子的,恰恰是那段在陸戰隊中的經歷。不論是中南還是馬尼拉,天氣總是很炎熱,猛烈的陽光總會讓一些人中暑。

    熱帶毒辣的太陽可不管你是普通大兵還是嬌貴的大人物,肆無忌憚的暴晒之下,總會有一些大人物不幸中暑。

    每每到這個時候,軍隊中的廚子總會得到領命,將硝石融入水中,制取一些冰塊,然後搗成碎末,淋上果醬、新鮮水果,給中暑的大人物吃下去。

    剛開始清涼的刨冰也只有大人物才能享用,到了後來,隨著合成氨反應塔大規模建設完畢,中南不再需要天然硝石製酸、制炸藥,這一方法便流傳開來。於是乎,不論是馬尼拉還是中南,街頭巷尾,總會有推著小車,當街叫賣刨冰的小販。扎科沃托維奇比小販們知道的還要早,因為這傢伙從前是個廚子……這也是他離開陸戰隊的主要原因。

    製冰!這是一個賺錢的好主意!八月的法國,正值炎炎夏日,這個時候食用一碗冰涼的刨冰,簡直就是皇帝的享受。兩個文藝青年驚喜之餘,懊惱地發現他們倆居然還不如一個廚子!起碼在生存能力方面,

    遠遠不如。果然,藝術這玩意是有錢人才能玩得起的麼?

    扎科汰托維奇被採納了,然後兩個文藝青年並三名黑水保鏢與一名翻譯,走遍了洛里昂的小街小巷,四處採買硝石、水果。

    晚上回來又藉用了旅館的廚房,將新鮮的水果熬製成果醬。又買了一個大木桶,一個小鐵桶。大木桶裡盛一半水,而後放入盛滿水的小鐵桶,再往大木桶裡放硝石。瞧著硝石逐漸溶解,而後清水迅速凝結成冰,兩個文藝青年喜極而泣。這下子餓不死了。

    第二天一早,一干人等拎著大大小小的傢伙什,選擇了最為繁華的一條街,當街便開始叫賣起來。在充分詢問了翻譯的意見之後,他們將一大碗的刨冰定價為半個蘇。

    八月份的天氣,一碗刨冰擺在十七世紀法國佬面前會有什麼反應?充分發動腦筋的陳江華,甚至安排了兩名保鏢做托兒,端著大碗一邊吃一邊用半生不熟的法語叫嚷著“好吃”“爽透了”。物美價廉,美味可口,最要緊的是新奇。

    倆文藝青年的攤子迅速被一大群法國佬圍攏起來,先是站出來幾個樂於吃螃蟹的,緊跟著就引起了狂潮。不到兩個小時,昨天準備的一切便銷售一空。中午的時候,躲在旅館的房間裡,任楠好不嫌棄那些滿是油漬污漬的銅幣,一個一個地數著,反覆地數著,最後驚喜地發現一個上午居然有五個里弗的收入!今天是準備不足,如果準備充分,一天起碼十個里弗的收入。一天十個,一個月就是三百個。幹上倆月,扣去吃飯住宿,足夠他們買夠五個人的回程船票了。

    第二天他們準備的更充分,甚至購買了更多的木桶用於盛冰。到下午收攤的時候,足足收入了十二個里弗。樂觀的情緒迅速浮現在每個人的臉上,甚至連那個葡萄牙翻譯都絕口不提催討薪水的事兒,老老實實地充當著賣貨郎,用怪異強調的法語大聲叫賣著。

    但這種樂觀的情緒僅僅持續了十來天便結束了。那天早晨,他們像往常一樣擺攤,還沒等開張呢,一個穿著還算體面的法國佬帶著兩名士兵就來了。這傢伙說自己是來徵稅的稅務官,然後獅子大開口,一次性討要了足足二十個里弗。本著息事寧人,兩個文藝青年咬牙切齒地付了二十個里弗。

    稅務官剛走,緊跟著又來了一群傢伙一法國流氓!兩個文藝青年日進斗金的生意,已經引得周遭的攤販們羨慕嫉妒恨了。他們肆意地誇大其詞之下,不但引來了稅務官,還引來了法國流氓。

    十幾個比乞丐強不了多少的法國流氓也不要保護費,只要求陳江華等人將製冰的秘方說出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法國流氓的背後,肯定有某個法國黑心商人的影子。

    哪怕是文藝青年也知道,什么生意,都不如壟斷來的好。把秘方說出去,到時候刨冰攤開得滿大街都是,那他們還賺什麼錢?

    陳江華估算了一下敵我形勢,他們這邊能戰鬥的就三個保鏢。他自己以及任楠不添亂就不錯了,至於那個矮小的翻繹,恐怕一打起來就得跑路。所以絕對不能正面衝突。於是乎陳江華決定虛與委蛇,要求對方給他們一天考慮時間。

    那伙法國流氓臨走前威脅了一通,說如果明天這個時候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秘方,那就找機會送兩個文藝青年去見上帝。

    這一天搭著有些陰天,刨冰銷路不好,到收攤的時候只收入了六個里弗。晚上回到旅館,倆文藝青年愁眉苦臉地對視起來,開始合計出路。暫時來看,製冰是他們賺錢的唯一出路,絕對不能輕易說出去。

    但又惹不起地頭蛇,算來算去,似乎只有離開一途?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歐洲地方大了,洛里昂只能算是個小城,這要是在巴黎,肯定能賺的更多,賺的更快。

    打定了主意,倆人當即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跑路。這十來天的光景,總共賺了一百三十多個里弗。扣去開銷以及被稅務官搶劫去的,還剩下將近九十個里弗。東西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等雇了馬車,直奔巴黎而去。

    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出了洛里昂沒五里呢,兩側樹林裡呼啦啦跳出來二十多號人。或者提著三尺長的棒子,或者耍著明晃晃的匕首。倆文藝青年臉色當時就白了!在權衡了一番金錢與生命哪個更重要這個古老的命題之後,倆文藝青年一致認為生命更重要。

    陳江華努力保持平靜,高喊著“諸位英雄且慢,請聽我一言”而後用最快的速度將製冰的秘密說了出去。當葡萄牙翻澤結結巴巴地翻澤過去之後,周遭的強盜們很滿意,而後用更快的速度圍攏了過來。

    陳江華腦子嗡的一聲就炸開了。他想起了那句話:什么生意都不如壟斷來的好。看起來法國佬不傻,他們這是打算要滅口啊!只要把自己一方全殺了,那製冰的秘密自然就沒有別人知道了。他媽的!早知道如此,寧可被打死,也得守著秘方啊。

    眼看著一場不對等的戰鬥一觸即發,正這個光景,從洛里昂方向來了幾輛馬車。驟然出現的馬車讓強盜們錯愕了好半晌,權衡了一番之後,隨著頭領的一聲呼哨,迅速掩沒在樹林裡。獨門生意雖然好,但也要有命去享受。如果僅僅是兩輛馬車八個人也就罷了,還能做到毀屍滅跡。但又來了六輛馬車……一旦走漏了風聲,他們肯定會變成通緝犯。

    強盜們退走了,倆文藝青年長出了一口氣。這他媽的簡直就是撿了一條命啊。

    劇烈的心跳漸漸平復,然後倆文藝青年對身後這支在毫不知情下救了他們一命的車隊心存感激。並且做出了一個婁定,跟著這支車隊一起走。

    到了現在,倆文藝青年總算明白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到底是個什麼德行了。那些震爍古今的文學作品的確令人嚮往,可於此同時,整個歐洲的治安狀況不比黑暗的中世紀強多少。孤單的外鄉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喪命。

    陳江華帶著葡萄牙翻譯,親自過去與車隊交涉,詢問能否結伴同行。那支車隊的領頭人爽快地答應了,而後在足足二十分鐘的對話中,一直關注著陳江華的來歷。

    好不容易擺平了那個過於八卦的傢伙,總算再次上路了。這一路上走走停停,不多的交流中,陳江華也知道了對方的來歷。

    這支車隊有男有女,是一個劇團。而領頭的傢伙則是一名落魄的英國小貴族,喬治伍德。這傢伙的先祖靠著做騎士的扈從起家,歷次戰爭中,慢慢的熬成了騎士,又得了男爵的爵位。照理來說,也算是軍人世家了。可到了這一代,似乎發生了基因突變,喬治伍德男爵痛惡一切戰爭,而後瘋狂地熱愛著文學。這傢伙從十六歲開始寫作,短短的十二年時間,創作了六部小說,上百首詩詞,而後無一發表,但男爵先生並不死心,他認為這完全是因為不列顛人民缺乏審美眼光,於是乎糾結了一大批在倫敦廝混的、朝不保夕的“藝術家”自編自導了一出劇目,而後橫渡英吉利海峽,來到了法國,準備去巴黎一鳴驚人。

    據說,為了這次演出,男爵先生甚至將自己的莊園抵押給了高利貸商人。雖然陳江華聽不懂法語,但瞧著那些藝術家矯揉造作的表演,看著打瞌睡的葡萄牙翻譯,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男爵先生的編導水平很糟糕。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4
540 歐洲行(四)


    “藝術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但不能轉化為金錢的藝術就不是藝術。”一《陳江華歐洲遊記》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陳江華強忍著心中的厭惡,恭維了一番喬治伍德男爵,而後順利地觀瞻了一下男爵先生的手稿。就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華麗的文字堆砌之下,內裡卻是蒼白空洞的劇情,半點張力也沒有,整篇都充斥著落魄貴族的無病呻吟。

    不得不說,最近這段時間過於複雜的經歷讓陳江華這個文藝青年圓滑了許多。這傢伙沒有直抒胸中意氣,只是禮貌地將手稿交還給喬治伍德,而後轉過身來將可憐的男爵先生判定為藝術盲流。之後的日子裡,兩個文藝青年一直與戲團保持著理智的接觸,既不疏遠,也不過分親切。每路過一個城市,戲團總會停留下來,租用本地最大的劇院,停留個三兩天,將那幕令人昏昏欲睡的原創戲劇呈現給熱情的法國人民。

    而兩個文藝青年則為了生計,趁此機會大肆兜售刨冰。大城市就是比洛里昂那種小地方要強,平均下來每天起碼有二十個里弗的收入。

    許是想要了解十七世紀法國人民的審美,陳江華抽空去了一趟劇院,然後親眼見證了喬治伍德領著手下二十多號演員為台下僅有的四名觀眾賣力地演出。最要命的是觀眾並不買賬,某一幕女主角一聲尖叫將台下的胖子驚醒,後者憤怒地咒罵著,抱怨其就不能小點聲……陳江華很懷疑那胖子是不是有失眠症,聽說喬治伍德的戲劇能催眠,這才花了六個蘇跑進來睡覺……

    看起來法國人民的審美標準沒那麼低,即便有代溝也不會太大。

    原本以為,連番的冷場會徹底打消喬治伍德的激情,但這傢伙居然自信滿滿地表示,等到了巴黎一切都會好轉。現在的冷場,完全是因為小地方的法國佬根本就不懂得藝術對於這種自大狂,陳江華還能說些什麼?

    這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巴黎,已經臨近九月。

    雖然此前已經做好的準備,可進入巴黎的那一刻,兩個文藝青年還是深深感到了……絕望!沒有楓丹白露,埃菲爾鐵塔還要等上一百多年,香榭麗舍大街還是一條普通的街道,但這不重要,對於兩個文藝青年來說,即便沒有這些浪漫的建築,巴黎還是巴黎,他們是奔著藝術氣息來的……氣息……剛進入巴黎,倆文藝青年便被撲面而來的氣息熏了個跟頭。只要稍稍掃一眼,便能瞧見道路兩旁蚊蠅環繞的各種黃白之物。

    而在入城的道路兩旁,居然有提著籃子的小姑娘,叫賣著噴了廉價香水的手​​帕!倆文藝青年只用了一秒鐘就想清楚手帕的妙用,並且迅速為每個人都買了一條,遮在口鼻處。也是託了手帕的福,倆文藝青年沒有被熏死。一向愛乾淨的任楠甚至發出了“能在這座城市中生存下來的人,絕對能扛過一戰時期的毒氣彈”的神論。

    這也就罷了,前往旅館的路上,倆文藝青年親眼瞧見某個大媽打開三樓的窗戶,將整通的黃白之物傾瀉而下,不偏不正落在了劇團的一輛馬車上。然後車夫開始隔著三層樓跟大媽對罵,最後甚至引來了法官。而法官的處理結果更要命……大媽有理,車夫活該,誰讓不走路中央的?

    而在得知喬治伍德的男爵身份之後,法官有些羞赧地表示,現在國王正在跟大臣們嘗試著立法,禁止白天向街道上傾倒糞便。晚上的時候,傾倒糞便之前要先喊一聲,這樣可以有效地杜絕這種並不體​​面的糾紛…沒準等喬治伍德下次來就沒這種事兒了,見鬼!更見鬼的是,有感於巴黎糟糕的空氣質量,以及遍布的地雷,法國國王強令禁止隨地大小便、朝街道傾瀉垃圾等舉動,可整整幾年的光景,從達官貴人到市井小民,就沒有一個人遵守,巴黎的治安官得罪不起貴族,只能拿老百姓開刀,到最後這條法規居然成了害民之法。不得已,法國國王不得不向巴黎人民糟糕的生活習慣低頭,將法令修改為白天不許傾倒,晚上可以,但傾倒之前必須要先喊一聲,以防引起不必要的治安糾紛………

    這一刻,曾經在兩個文藝青年心日中奉為藝術聖殿的巴黎,徹底把打落了凡塵,而後綴上了骯髒、愚昧、落後、人間地獄等等噁心的字眼。如果不是想著巴黎人口眾多,可以在這兒多賺一些路費,倆文藝青年一準扭頭就走。

    這一切兩個文藝青年無力改變,只能強忍著被動接受。橫穿了小半個巴黎,他們最終選擇了一家規模還算大的旅館住宿。倆文藝青年選擇了三樓的房間,並且寧可捂出熱痱子也絕不開窗。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早晨,保鏢頭子異常嚴肅地叩響了房門,而後就這支隊伍的領導權問題與兩個文藝青年進行了一場嚴肅的交流。保鏢頭子的理由很充分,雖然他沒到過巴黎,但身為波蘭人,無疑他更了解巴黎。

    實際上保鏢頭子已經給兩個文藝青年留了顏面,換了一個直腸子的,直接就說正是因為倆文藝青年胡亂的指揮,才導致遭遇海難,淪落到如今的局面。

    到了這個時候,倆文藝青年似乎也明白自己的領導能力了。所以磋商的最後結果,就是從今以後一切涉及到安全的事宜,必須要保鏢頭子點頭才能通過。

    結束了這場冉部會議,緊跟著他們就開始為路費而努力。工具都是現成的,硝石在巴黎可以很方便的買到。他們甚至請木匠做了一個四輪推車,開始沿街叫賣,巴黎的富庶,遠遠不是洛里昂那種小地方可以比的。幾個人忙活開,每天都有三十個里弗的收入。看起來,似乎不久之後他們就可以返鄉了。

    然而巴黎的天氣跟他們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從九月七號開始,巴黎便下起了連綿的秋雨。天氣涼爽,刨冰生意一落千丈。在他們詛咒該死的天氣的時候,意外地再次碰到了劇團……就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劇院。而喬治伍德男爵的境遇簡直糟糕到了極點,喝得醉醺醺,腦袋如同雞窩的男爵先生沮喪地表示,他完蛋了。他的戲劇沒人懂得欣賞,每天又要負擔巨大的支出,兩天之內局面再不改變,他就會徹底破產。

    然後因為他在英國借了高利貸,抵押了莊園,所以他也無家可歸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5
541 歐洲行(五)


    作為一個文藝青年,曾經的陳江華一直認為藝術是無價的。如果某個傢伙打著藝術的名號進行斂財,陳江華一定會對那人嗤之以鼻,繼而冠上一個欺世盜名的定語。而現在,有鑑於刨冰的滯銷以及天氣的轉涼,僅僅思考了一分鐘,陳江華便決定去當一個欺世盜名的傢伙。

    於是乎他把可憐的喬治,伍德扶回了旅館,為大木桶裡放滿了水,而後懶得給男爵先生脫衣服,徑直將其丟進了大木桶之中。冰涼的​​洗澡水,迅速讓男爵先生的神智恢復了清醒。而後陳江華一字一頓地說,願意資助喬治伍德的劇團繼續演下去…但有個條件,那就是必須演陳江華寫出的劇本。

    預想中喬治伍德抱住陳江華的大腿高喊“恩公”的局面沒有出現,男爵先生反倒是憤怒了。用一口倍儿標準的倫敦腔將陳江華罵了個狗血淋頭。男爵先生表示藝術是物價的,陳江華可以侮辱男爵先生的人格,但不能侮辱他那顆追尋藝術的心真見鬼!這話從一個藝術盲流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彆扭呢?順帶著,陳江華有了些許慶幸,看起來這個二貨男爵比自己還要二!

    爭吵到最後,忍無可忍的陳江華放出了狠話,如果他寫出的劇本不能打動喬治伍德,那就白白資助對方一百里弗:如果情況相反,那喬治,伍德就必須答應陳江華的要求,並且將劇團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轉交給陳江華。

    一天之後陳江華將一本默寫出來的《羊脂球》拍到了喬治伍德面前。翻看劇本的時候,可憐的藝術盲流原本鄙夷不屑的神情變成了錯愕,繼而變成了狂喜。不得不說喬治伍德這傢伙的個人品德還算不錯,居然好不猶豫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隨​​即簽署了一項股權轉讓協議。

    簽字畫押隨即喬治伍德樂顛顛的就跑了。之後發生的一件事,堅定了兩個文藝青年當文學大盜的決心——那個葡萄牙翻譯趁著保鏢不注意溜了!並且不到三天的時間內,巴黎的大街小巷就出現了無數個販賣刨冰的攤位。最來錢的生意沒了,文藝青年沒有一技之長,似乎除了當文學大盜沒有別的選擇了。當然,那天晚上兩個文藝青年用極其文藝的強調咒罵了那個該死的葡萄牙人。實際上心裡頭十分後悔早知如此,乾脆把刨冰秘方賣出去該多好?沒準碰上冤大頭,一下子就湊夠了回程路費呢?

    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藥可吃,所以抱怨、後悔、咒罵之餘,兩個文藝青年不得不把全部的希望寄託在了在他們看起來連三流都算不上的劇團上。

    陳江華充當了編劇加導演,每天跟在劇團裡,校準業餘藝術家們過於做作的表演,以及嚴重不合格的口音。

    順帶著還要與喬治伍德進行溝通,以便於讓喬治伍德理解那些莫名其妙的英語詞彙到底是什麼意思:任楠的任務同樣不輕,女文藝青年除了要負責繪製那些舞台背景還要負責背景音樂。

    這裡不得不盛讚一下任楠的多才多藝,文藝女青年除了愛好繪畫,還彈得一手好鋼琴。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觸碰在十七世紀的原始鋼琴上,一首《致愛麗絲》震得喬治伍德與一干蹙腳演員啞口無言。

    時間就在緊張的籌備中匆匆而過。二十天後,一切準備就緒了…事實上是不得不准備就緒。二十天的時間裡,三十多號人住著旅館,吃喝拉撤樣樣都要掏錢,還要預留出來租用場地的費用。如果再不開演,再沒有收入來源,不但是喬治伍德就連倆文藝青年都得流落街頭。

    九月份的最後一天,更名為普羅派拉的劇團一次性租賃了一家劇院十天的時間。連貫性地排練的一天,翌日就要上演。深悉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陳江華,不惜工本地製作了一百多張海報,張貼在了巴黎的大街小巷。就如同後世的牛皮癬廣告一樣,只要你停下來抬頭一瞧,準能從某棵樹的樹幹,或者是路燈的桿子上,看到一幅華麗的海報。

    十月一日《羊脂球》公映。上午十點的第一場,只賣出去了不到二十張票。陳江華很受打擊,不過他躲在幕後留意了一下觀眾們的反應,似乎比預想中的好了一些,起碼不會出現有人肆無忌憚地打呼嚕的狀況。演出結束的時候,寥寥的十幾名觀眾還拍起了巴掌。

    午休之後下午的一場,情況要好了很多,算算起碼有五十多號觀眾。再之後的情況越來越好,從第二天下午開始爆滿,接下來連續十天,劇院的門口都排起了購票的長隊。而且觀眾的層次也越來越高,起先只是小市民,後來陸續出現了一些有錢人,再後來甚至出現了幾個小貴族。廣告很重要,風評同樣很重要。莫泊桑的《羊脂球》雖然簡短,卻極具諷刺色彩。倒是讓巴黎人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十天的演出,讓劇團收回了成本,扣去花銷,還略有盈餘。預想中的狂潮卻沒有到來……這或許跟這個時代人們的口味有關。除了有思想的少數人,誰樂意來看一個臃腫妓女的故事?

    與《羊脂球》的成績平平相比,作為背景音樂的《瓦妮莎的微笑》卻大火起來!以至於後期,總會有某個管家模樣仰著脖子的傢伙,自報家門說是哪個貴族的管家,邀請鋼琴師去為其酒會演奏。

    聽著給出的價錢,任楠倒是很心動,但僅僅動搖了一下,便擺出了一副藝術家的嘴臉:音樂​​怎麼能用金錢來衡量?不去!

    十月十一號,劇團全體放假。大股東陳江華再次埋首案牘,這次與喬治伍德一起,足足花費了一周的時間,這才搞定了《陰謀與愛情》的劇本。

    與此同時,劇團租用了一家稍大一點的劇院,繼續演著短劇《羊脂球》。陸續的演出,上座率總保持在一半左右。這意味著劇團雖然做不到日進斗金,但維持生計是沒問題的。

    又是二十天過去,這二十天裡,劇團每天除了演出,剩下的時間全用來排練。文學大盜賊陳江華生怕賺不到錢,愣是無恥地將普希金的詩句揉在了《陰謀與愛情》裡。

    十一月份,《陰謀與愛情》公映。可能是因為劇團因為《羊脂球》已經在巴黎小有名氣了,首映的時候上座率倒是不錯。三百人的坐席,差不多都要坐滿了。似乎巴黎人很期待這個名叫普羅派拉的劇團。

    很明顯,席勒的劇作更加符合巴黎人的胃口。有政治,有陰謀,有愛情,愛恨交織,最要命的是結尾還是個《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悲劇。再加上普希金的那首《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以及鋼琴曲《夢中的婚禮》,簡直就是大號的催淚彈!

    演出結束的時候,看著陰謀中死去的男主人公,觀眾們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一邊掉眼淚,一邊拼命的鼓掌。嗯,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來,巴黎人大多都是受虐狂。否則怎麼會一邊掉眼淚一邊鼓掌叫好?

    於是乎,這次劇團是真火了。當然,我們必須要理解,十七世紀的法國佬,既沒有電視電影,更沒有互聯網,娛樂生活匱乏的要命。

    而那些混吃等死的貴族,一天天的似乎除了進行造人運動,就是尋找各種各樣的樂子。邵北曾經說過,巴黎是一座神奇的城市……空氣中飄盪著淫糜的氣息,到處都是想要合二為一的男女,想要合二為一的女女,想要合二為一的男男——關於氣息這一點可能有點不太準確,或者是強大的屎尿味遮掩住了一切,但其餘的說的沒錯。

    所以,等這幕跌宕起伏,充斥著陰謀、愛情、悲劇等關鍵字的戲劇上映的時候,幾乎一夜之間便被巴黎人民捧上了神壇。

    換更大的劇場,門票從五個蘇提高到八個蘇,進劇院的時候必須身穿正裝……一系列的變化,絲毫阻擋不了巴黎人的熱情。那些還算富裕的藝術家們,看完了第一時間跑到後台追問誰是劇作家,要與其進行一次文學家之間的交流:附庸風雅,並且閒的蛋疼的貴族們,一邊滿意於情婦通紅的眼睛,小鳥依人地靠在自己的身上,一邊鸚鵡學舌地念叨著“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甚至連門口售票的老頭都學會了普希金的詩歌,並且加以改良“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來看《陰謀與愛情》吧,只要八個蘇,明天就提價了……”

    事情發展到後來,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公映的第六天早晨,樓上的包廂來了一撥人。然後沒等開演呢,某個傢伙突然高呼了一聲,隨即全體觀眾起立,朝著包廂的方向鞠躬致敬。看到這種情形,陳江華猜測對方一定是個大人物。然後喬治麼德結結巴巴地告訴他,來的是奧地利的安娜還有她的兒子,那個日後的太陽王,路易十四。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6
542 歐洲行(六)


    “……你必須時時自省,否則就會樂極生悲——這絕不是開玩笑!”——《陳江華歐洲遊記》

    事實上今天來觀映的絕不止是法國國王路易十四,那個小屁孩今年才八歲,懂個屁的戲劇?最主要的是他的母親,法國王國奧地利的安娜,以及傳聞與奧地利的安娜有染的首相兼紅衣主教馬薩林。另外在隔壁的包廂裡,還有孔代親王等一干貴族。

    大人物們的到來似乎影響到了劇團上下人等的發揮,演員們過於激動,以至於開場的時候出現了兩個小差錯。但隨著劇情緩緩的進行,這些日趨成熟的蹩腳演員將一幕幕陰謀與愛情呈現在觀眾們的眼前。謝幕的那一刻,看著男主角控訴自己的父親,而後漸漸死去,所有人都起立鼓掌。

    掌聲經久不息,良久之後,包廂裡的侍從喊了幾句,劇場逐漸安靜下來。隨即侍從宣布,為了表彰劇團精彩的演出,法王路易十四決定獎賞給劇團一面珍貴的……玻璃鏡子。這讓原本有些期待的兩個文藝青年大失所望。玻璃鏡子?開什麼玩笑,那玩意在澳洲都爛大街了!

    雖然打賞的財物讓文藝青年很失望,但隨著法王的嘉獎,整個劇團的名聲如同坐了火箭一般的躥升。大劇場裡,幾乎場場爆滿。從前還是死乞白賴地求著劇院老闆租用場地,現在反過來了。有名的幾家劇場老闆,如同龜奴一般跟在喬治.伍德屁股後面。只要劇團肯去,分成之類的都好說。

    也託了這幕《陰謀與愛情》的福,陳江華一躍而起,一時間被巴黎人奉為大文豪。每日總會有幾封晚宴、舞會的邀請,隔三差五的還會有同行來拜訪。再之後,奧地利的安娜以法王路易十四的名義邀請了劇團三個主要領導人共進晚餐。

    法國王后對於喬治.伍德的英國佬身份很不感​​冒。這個時期的歐洲,重心是在馬德里,在巴黎,在維也納,倫敦之類的簡直就是偏遠山區,不毛之地。況且法國跟英國可是宿敵,打過一場百年戰爭。如今雖然暫時和好了,可雙方的芥蒂顯然不會徹底根除。而且法國王后安娜雖然號稱奧地利的安娜,但事實上從小是在馬德里長大的。從前法王路易十三以及他的寵臣黎塞留一直懷疑奧地利的安娜會背叛法國,為西班牙謀取利益。而現在西班牙跟英國一直就美洲大陸存在摩擦,試想馬德里長大的安娜怎麼會對喬治伍德這個英國佬感冒?

    隨意只是略略的詢問了幾句,法國王后就將注意力放在了兩個東方面孔的文藝青年身上。倆文藝青年侃侃而談,文藝範十足。隱晦地表示其實他們倆是大明王朝的貴族——公爵。公爵的爵位倒是把安娜嚇了一跳。這些年隨著歐洲的地理大發現,東方的神秘面紗在一點點的被揭開。但毫無疑問,在歐洲人眼裡,至少是大部分歐洲人眼裡,中國依舊是遠東最強大、最富庶的國度。

    陳江華見安娜感興趣,當即發揮了自己的強項,用華麗的詞藻描繪了一番大明朝似是而非的風土人情。任楠在一旁敲邊鼓,時不時的輕輕哼唱兩句民間小調,倒是讓晚宴氣氛十足,有聲有色。至於澳洲人的身份,倆文藝青年很理智地沒有說出來。

    要知道法國王后這娘們可是西班牙人,澳洲前兩年剛剛胖揍了西班牙,誰知道這娘們會不會給他們小鞋穿。晚宴的最後,安娜請求兩位來自大明的公爵參加下月王室舉辦的舞會。而後禮貌地派了馬車將兩個文藝青年送了回去。

    只是走的時候,兩個文藝青年恰好碰到了首相馬薩林。首相兼紅衣主教雖然與其談笑風生,風度十足,可看向陳江華的眼神總是讓他覺著很不舒服。事後想想,貌似《陰謀與愛情》裡把那個宰相描寫的過於險惡,馬薩林覺著自己是在含沙射影?

    不管怎麼說,這下子兩個文藝青年算是徹底出名了。儘管巴黎人一年也不見得洗一次澡,整座城市充斥著刺鼻的屎尿味,還要時不時的提防無處不在的空襲。但你不能否認的是,這個時候的巴黎,的確是時尚之都,文藝之都。全歐洲有才情的藝術家,大多會聚攏在巴黎,盼著一夜成名。

    陳江華與任楠成功了,雖然是抄來的,背後的時候有些臉紅害臊,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飄飄然的感覺很讓人享受。

    之後的日子裡,兩個文藝青年將抄襲發揮到了極致。並且以令全世界都瞠目結舌的速度創作著作品。十二月的時候,陳江華創作了喜劇《同謀犯》,僅僅過了一個月,新劇本《戀人的情緒》就得以問世。與此同時,任楠抄襲了《藍色多瑙河》,並且開創了印象派畫風……

    那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兩個人成了上流社會的寵兒。他們的言談舉止備受關注,他們的穿戴打扮引領了巴黎的時尚,他們的文學作品與音樂讓所有人傾倒。他們頻頻出現在各種酒會、晚會、舞會上,每一次都是最閃耀的核心。

    到了三月份的時候,開始有姑娘給陳江華寫情書。甚至那些體面的貴婦也不停地暗示拋眉眼。這讓陳江華很苦惱……誰都知道這年頭的歐洲是什麼德行,又沒有青黴素,萬一得了梅毒怎麼辦?甚至就連任楠也是一樣,到了四月份的時候,總會有一個自命不凡的落魄小貴族見天蹲在任楠窗戶底下朗誦著不堪入耳的詩歌。

    這種備受矚目的生活讓兩個文藝青年有些迷失了。倆文藝青年甚至琢磨著,就這麼過一輩子貌似也不錯……起碼比在大傢伙對他倆知根知底的澳洲要強。在澳洲的話,貌似除了拿點乾股分紅,什麼也幹不了。想要進行點文學創作都得偷偷摸摸的,一不小心就會被人笑掉大牙。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一六四七年的八月,突然的,一夜之間,他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事情的起因,則是因為陳江華創作的最新戲劇《巴黎聖母院》。莫里哀一向都是以諷刺與悲劇見長,這幕戲劇在越來越熟練的劇團演員們演繹起來,劇情張力十足,很是賺了一大票巴黎人民的眼淚。

    隨後的評價,更是一路好評。有同行甚至將陳江華推上了思想家的高度。然後沒等陳江華美上幾天呢,公映的第二天,幾十號士兵就將劇場給包圍了。根據宰相馬薩林的命令,《巴黎聖母院》暫停公映,劇作家陳江華因為對教廷的蓄意毀謗而被捕。

    直到被關進鐵窗,陳江華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這年頭可是十七世紀,雖然文藝復興了,可宗教勢力依舊強大到可怕。不是十九世紀,宗教徹底沒落的那段時間。這年頭把巴黎聖母院抄襲出來,這不是找死麼?

    面對著馬薩林的審問與指控,陳江華一口咬定自己只負責創作劇情,根本就沒有指摘教廷的意思。監獄之外,女文藝青年任楠也慌了手腳,一面進宮請求法國王后幫忙,一面去找一直欣賞他們的孔代親王。原本這事兒在一個王后一個親王的說項之下,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不濟也是個被驅逐的後果。誰讓陳江華一不是法國人,二不是信徒來著?

    可沒成想,陳江華被逮捕,去在文藝界以及民間引起了巨大的風波。先是文藝界的同行們化身刀筆吏,在各種報紙、期刊上發表控訴馬薩林專政的文章,緊跟著就有巴黎市民自發地組織遊行向馬薩林示威。

    不得不說,馬薩林實在是太不得人心了,與他的前任黎塞留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當初馬薩林就是靠著黎塞留的賞識,得以被路易十三所賞識,這才在路易十三死後做了法國的宰相。奧地利的安娜攝政,更是將法國的一切事務都交給了馬薩林。而為了彌補因為與西班牙進行曠日持久戰爭而日漸空虛的國庫,馬薩林推出了一條不得人心的政策。他將法國的稅收外包給了金融家,從而套取、借貸了大筆的金錢。這些金融家沒有一個是搞慈善的,得了這項權利,自然就是橫徵暴斂,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成本。

    這種局面之下,老百姓與貴族們早就不滿了。再加上最近有傳言,說馬薩林又想要將巴黎的稅務也外包出去,而備受巴黎人民喜愛的大文豪陳江華又因為揭露教廷黑幕而被捕入獄,幾項疊加之下,陳江華事件就成了導火索。

    起初的遊行示威被鎮壓之後,最富革命精神的巴黎人不幹了,在孔代親王等貴族的暗中支持之下,暴亂發生了。一夜之間,暴亂的巴黎人佔領了大街小巷,樹立起了一千兩百道街壘,他們用一種叫'福隆德'的東西投擲石塊,襲擊馬薩林支持者的居所。

    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暴亂的規模越來越大,不但整個巴黎都參與了進去,甚至巴黎之外的地方,也相繼發生了大暴亂。眼看著局勢失控,奧地利的安娜帶著自己的兒子路易十四先跑了,緊跟著馬薩林也跑了。

    而文藝青年在遭了月餘的牢獄之災之後,再出來的時候居然被推崇為暴亂的精神領袖……陳江華簡直是欲哭無淚,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啊?一不小心抄錯了一齣戲劇,結果轉眼間被上梁山了。造反這事兒,逮著可是要掉腦袋的!而且現在連後悔都晚了,那些起義軍,生怕陳江華逃跑,命令整整二十號棒小伙子二十四小時地跟在其後。別說吃飯了,上個廁所都有人跟著。

    更要命的是,逃出巴黎的法國王后,立刻命令暴亂的策劃者孔代親王率領大軍鎮壓起義。不過幾天的功夫,巴黎就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別說人了,就是一隻鳥都飛不出去。陳江華仔細一琢磨才想起來,這他媽的暴動,就是提前了一年多的投石黨運動啊。據說,幾個運動的領導人最後的下場都不怎麼樣。這下子徹底完蛋了,就算現在趴到奧地利的安娜面前,估摸著對方也不會給自己活路了。

    想到可怕的後果,陳江華決定破釜沉舟。他直接找到了起義領導人,宣稱自己不但是大明帝國的公爵,還是澳洲共和國的重要人物……這幾年的功夫,隨著​​澳洲工業品被荷蘭佬搬運到了歐洲,澳洲人的大名​​漸漸充斥了歐洲人的耳朵。一聽說陳江華是澳洲大人物,幾個泥腿子領導人高興了,乾脆就把陳江華擺到了革命導師的位置。他們幾個泥腿子虛心向學,要問陳江華學習澳洲共和國革命成功的先進經驗……再然後,陳江華身邊的護衛增加了一倍。這回更別想跑了!

    然後陳江華不得不面對一個哈姆雷特式的難題,參與暴亂還是冷眼旁觀?貌似不論怎麼樣,只要最後起義失敗了,他都得掉腦袋?他又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怎麼看也沒看出鏡子中的文藝青年有半點革命導師的範兒。

    好吧,是你們逼我的!打定了主意的陳江華,決定投身投石黨運動,試圖對革命運動進行指導。實際上陳江華是琢磨著,既然跑不了,那就積極投入,一邊尋找機會,一面看看能不能改寫歷史,讓投石黨運動成功。然後提前個二百年搞出個巴黎公社之類的……單可以肯定的是,陳江華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的小命。

    可悲的是,貌似那幾個法國泥腿子不傻,根本就不放權。只是隱晦地表示,像陳江華這種大人物,還是拿筆桿子的好。多創作一些戲劇、歌曲,鼓舞一下起義民眾的士氣也就得了。指揮打仗這種事兒,就不勞陳江華操心了。

    陳江華欲哭無淚,覺著自己的生命已經開始倒數計時了。

    孔代親王帶領著大軍包圍了巴黎,勸說無果之後,戰爭爆發了。被逼到了絕路的巴黎人,迸發了強悍了戰鬥力,居然據城而守,跟孔代親王的正規軍打了個旗鼓相當。

    戰爭變成了拉鋸戰,起初一個月的時候,通常都是早晨法軍開始進攻,失敗了兩次之後,到了中午就偃旗息鼓。看樣子孔代親王是打算打消耗戰了,要知道巴黎城內的糧食可維持不了多久。

    第二個月的時候,可能孔代親王受到了王后與宰相的壓力,這個月賣力了許多,多次攻入巴黎城內。也虧著巴黎城內街壘很多,迅速增援的起義軍每次都是傷亡慘重才把法軍趕出去。

    到了第三個月的時候,情況變得愈發惡劣了,巴黎城內糧食告馨,起義軍開始大批的宰殺牲畜。而且連綿的戰爭似乎將起義者的熱情完全消耗光了,他們的戰鬥力在直線下降,似乎法軍下一次進攻就會徹底攻入城內。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陳江華發現了一些端倪——孔代親王,似乎並不想這麼早就結束戰爭。外面有優勢的法軍,一次發力就能拿下,還拖延這麼久,孔代親王明顯是有圖謀啊。

    聯想到孔代親王就是這次投石黨運動的幕後黑手,倆文藝青年根據各種流言蜚語,合計了好久,大概猜到了孔代親王的意圖。馬薩林是不得人心的,孔代親王這是想取而代之。而原本​​的歷史上,孔代親王平定第一次投石黨運動之後,因為沒有得到宰相的位置而心存不滿,結果被馬薩林給逮捕了。這直接導致了第二次投石黨運動的爆發。雖然最終還是失敗了,但起碼說明孔代親王這傢伙是可以利用的。

    想清楚這點,倆文藝青年決定賭上一局。他們先是勸說起義的領導者,派出使者去遊說孔代親王,聲明他們只是針對馬薩林的暴政,而非針對法國。如果孔代親王願意為起義者做主,起義者可以放下武器……到了這個時候,生存壓力擺在面前,即便是野心家也不得不暫時收斂起來。面對著窘迫到極點的局面,起義者最終還是採納了倆文藝青年的意見,其中一名領導者徑直打著白旗去了城外的法軍軍營。

    讓倆文藝青年失望的是,孔代親王什麼都沒答應。不過從那天開始,法軍的進攻力度突然小了許多。這又讓所有人心存一點希望。之後的局面似乎又恢復到了兩個月前,法軍虛張聲勢,每天剛到中午就收兵。而與此同時,動了心的孔代親王開始頻頻向奧地利的安娜施壓。

    孔代親王要求馬薩林下台,自己取而代之。給安娜的書信之中,滿是對起義民眾的同情,以及對馬薩林暴政的厭惡。甚至最近的一封書信了,親王殿下直言'法蘭西必須做出改變',言外的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或許是英國的資產階級革命讓奧地利的安娜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或許是懼怕孔代親王反戈一擊,總而言之,在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之後,法國王后最終做出了決定:罷免馬薩林!

    取而代之的孔代親王立刻與巴黎的起義者進行了談判,在赦免了所有人無罪之後,起義者放下武器,選擇了投降。趁著法軍進城的混亂局面,倆文藝青年再也不敢耽擱,帶著保鏢一溜煙地逃了出去。他們生怕在港口遭到堵截,乾脆直奔奧地利而去。在那裡,他們等了幾個月終於碰到了安德魯,這才踏上了返回澳洲的帆船。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一百年後,他們倆直接被法國佬推上了神壇,稱其為法國資產階級革命奠基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7
543 六月流火


    1649年6月28日。中南政法學院。

    三年前落成的政法學院求知樓面前,是一片水泥鋪就的廣場。中間非得沒有惡俗地樹立起某人的雕像,反倒是開闢出來,做成了一方小小的公園。草坪嫩綠,灌木蔥蔥,涼亭遮擋著幾乎從頭上垂直射下來的陽光,周遭還隨意擺放著石製桌椅板凳。更遠的地方,寬敞的柏油路與甬道兩側,是伴隨著道路綿延到盡頭的綠化帶。海風習習,花香陣陣,徜徉其中倒是頗有些象牙塔中的醉人氣息。

    可現在,往日的寧靜卻被打破了。廣場之上,聚攏著三百多號穿著學士服的學子,一個個站在廣場上,面朝著求知樓。求知樓從樓頂墜到樓下的條幅,用碩大的字體寫著祝詞:祝四六級同學走向更美好的明天。

    條幅之前,臨時搭建了的主席台上,早已人頭聳動。那些兼任著政法學院教授的澳洲大人物,悉數到場。人聲略微嘈雜,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那位名譽校長——澳洲總理吳建國的到來。

    良久,一輛馬車飛馳而至,幾名黑制服警惕地抱著胳膊護衛其左右。車門打開,同樣穿著學士服的吳建國一邊擺手,一邊微笑著走下來。

    吳建國的到來,立刻引得整個廣場上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更有些興奮的學子,揮舞著手臂,高喊著總理的大名。

    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吳建國快步走上主席台,與幾位同僚簡單會晤了一番,隨即走到話筒前,歉意地對大家說:“抱歉,實在是抱歉。原本今天的政府工作會議,會在十點結束。可因為某些事情耽擱了……我遲到了整整三十二分鐘。對不起大家了。”說著,老吳理所應當地朝著所有人略微一鞠躬,繼而引得潮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老吳咳嗽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份稿子,展開了掃了兩眼,皺了皺眉頭,繼而乾脆又收了起來。老吳的舉動,立刻引得下方哄笑聲一片。

    吳建國毫不在意地笑道:“大家都認識我,看起來不用做自我介紹了。大家也都知道我本人從事的這個職業……嗯,也是託了這個職業的福,我這也算是名聲在外了。可凡事有利就有弊,你們別看我現在站在台上貌似很風光,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兒。坐在這個位置幾年,我深深體會到,這個位置不好做啊。要當澳洲總理,你必須要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幹的比外來移民還多,拿得比自主創業的小老闆還少。澳洲年初通過了雙休日的法案,只要你簽了勞動合同,除了節日之外,每週還會有兩天固定假期。超過工作時間就算加班,加班可是給一倍的加班費。要是不給,小心勞工部找你的麻煩……”老吳咂咂嘴:“說起來我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上訴勞工部……我這個總理基本上沒有節假日,每天十二小時工作算是正常水平。照理來說,已經嚴重違反了勞動法,這是對我本人赤裸裸的剝削啊。可我很猶豫,哪有總理告政府的道理?”

    底下頓時哄笑聲一片。

    “這也就罷了,上個月總理日的時候,我見了一位自主創業的商人。這位林老闆四六年年初移民到澳洲,起初就是一位木匠。幹了半年,乾脆辭職,拉攏了一批人自主創業。三年過去了,這位林老闆愣是創下了林氏木業這個品牌。林氏木業,相信大傢伙都不陌生吧?算起來資產起碼有三千萬,它的產品佔了澳洲市場份額的百分之三十。想想我自己一年到頭拿的二十萬崗位工資,再想想林老闆三年間從無到有,一下子有了三千萬,還真是心理不平衡啊。”

    哄笑聲再起。

    吳建國自嘲地一笑:“所以我說,總理這職業不好,幹得多,拿得少。拿得少也就罷了,關鍵是事情太多。就說這講演稿,原本是打算自己操刀的。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打腹稿,結果每次要動筆,總會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需要我去忙活。結果忙到最後,也沒動筆……這份講演稿,還是我的秘書代筆的。嗯,寫的很好,但寫的再好也不是我本人的意思。所以我決定不用稿子了,權當是一場開誠佈公的談話了。”

    掌聲響起,學子們對老吳的風采很是追捧。

    “同學們,你們來自各地。有的是早年的移民,有的是不遠萬里從大明,從呂宋,從日本,從安南來的學子。求知的欲望,將大家聚攏在一起。在這片不染塵埃的象牙塔裡,去追尋知識,去發現真理。三年的時光匆匆而過,到了現在,也到了大家揮手告別,奔向明天的時候了。作為中南政法學院的畢業生,我堅信你們每個人都會有一個美好的明天。不管你們曾經的家世如何,我相信通過你們的努力,你們一定會成為高富帥,身邊的佳人必定是白富美。但我認為,作為中南政法的畢業生,你們的追求僅僅這些是不夠的!”

    “三年前走進校園的那一刻,我相信大多數同學都怀揣著一份堅定的理想,想在這片象牙塔中充分的充電之後,再去奮鬥,去拼搏,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如今三年過去了,同學們捫心自問,曾經的那份理想還在麼?”

    ……

    “親愛的同學們,我知道你們在過去的三年裡改變了許多,也成長了許多。但請保持著那顆曾經的冰心,在未來的歲月裡,追找尋,追追尋,去實現現在的夢想……今天,你們以母校為榮,來日母校以你們為榮!謝謝大家!”

    掌聲經久不息。吳建國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演講剛結束的那一刻,早已準備多時的樂隊奏響了政法學院的校歌。而後在下方校工的安排之下,一個個穿著學士服,戴著學士帽的學子懷著jī動的心情,走上主席台。

    名譽校長吳建國始終熱情地笑著,與每一位學子握手,頒發畢業證書,撥流蘇……如此反覆,直到所有學子都輪上一遍。而後在情真意切的致辭中,名譽校長吳建國匆匆離去。而畢業典禮並沒有就此結束。

    幾個扛著沉重的照相機的傢伙,聚攏在校門口,鏡頭對準了那塊刻著校名的巨石。巨石之前,學子們以班級為單位,上前合影留念。

    濃郁的離別哀愁之中,那些排隊等待的學子,或是把臂互道珍重,或是揮灑著眼淚。總會有神采飛揚的傢伙,嚮往著日後的前程;那零星的幾個女同學,身旁總會跟著幾個手足無措,眼神中全是情誼的男同學;也有些或者因為政見不合,或者是過去的摩擦而彼此為敵的傢伙,在這離別的時刻彼此會心一笑,泯恩仇。

    一派紛擾之中,總會有一些傢伙莫名的沉重。

    兩個男子並肩而立,臉色凝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其中一人,三十左右的年紀,身姿消瘦;旁邊一人,中等身材,面如冠玉,卻是年輕了許多。不論是消瘦者還是年輕的,無一例外地都留著髮髻。頭戴方巾,這表明了他們的身份——大明留學生。

    他們目力所及之處,同樣是大明的留學生,卻聚攏在一起,有說有笑。相比於澳洲學子的奔放,這些留學生倒是含蓄了許多。

    “不想……三年時光匆匆而過……畢業了。”說話的名張允,三年前通過大明舉行的公務員考試,考取了赴澳留學生的資格。此人便是當日謝傑瑞無意間救下的那個年輕人。張允開初原本打算進黃埔軍校求學,以報救命之恩,再討滅族之仇。可惜的是,黃埔軍校對生員的身體素質要求,遠非張允能達標的。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考取了公派留學生。

    “逝者如斯夫啊。”回答的人身材消瘦,姓王名夫之,幾年前就名聲在外,是朝野公認的才子。原本想著,王夫之會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朝廷。沒成想,這個有主見的年輕人居然去考了公派留學生,並且一舉拿下了頭名。三年前,王夫之對著送行的親友傲然地說:“此番去國,非為私利,乃求澳洲強國之策。”如今三年過去了,書山學海的積澱,過往的驕傲不見了,眸子中更多的則是深邃。

    這三年來,他所學到的,所看到的,遠遠超出了過往的認知。經過了最初的愕然、茫然之後,王夫之埋首書山,求尋找,去對比,去思考。漸漸的,他明白了澳洲的法與大明的法之間的區別;看到了蒸汽機推動之下,澳洲人如同吸金一般的工業;見識到了巨艦大砲之下,澳洲共和國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原來,法制是這個樣;原來,沒有皇帝老子地球照樣轉;原來天下財富根本就沒有定數,只取決於人們能創造出多少;原來除了農業,工業與商業同樣會成為國之柱石……

    徜徉在哲學書籍當中,王夫之愕然發現,聖人學說,並非世間唯一的真知。他從前一直以為聖人的學說出了問題,這不是聖人的錯,而是後人曲解了聖人原意。可學的越多,知道的越多,他便越發地覺著教授們說的那句話有道理:“聖人學說在當時是先進的,可如果兩千年之後,曾經再怎麼先進的東西也會落後。聖人只是考慮當時的情況,怎麼可能算到兩千年後發生的事兒?”

    抱殘守缺!王夫之終於發現了儒學的頑疾,更發現了大明朝的頑疾。可要想治癒這頑疾,又豈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扭轉的?

    可以想像的到,當他們這一批開拓了視野的留學生歸國之後,又會引起怎樣的一番震動。不務正業、微末伎倆、奇淫技巧……種種帽子扣將下來,他們必然被排斥在主流之外。或者安排個微末的小官閒差,或者乾脆就不錄用。己身前途暗淡,想要扭轉幾千年來凝固在大家骨子裡的思想,更是難上加難。

    想到暗淡的未來,王夫之長長地嘆了口氣:“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而農兄可是因歸途而感慨?”張允問道。

    “正是……”王夫之指了指那些一同前來的留學生:“他日相見,只怕大家早已沒了棱角,忘了澳洲所學。奴顏屈膝,向達官貴人去求那五斗米的俸祿。又有幾人記得這石碑上所提之校訓。”巨石旁邊,題著中南政法學院的校訓:學以致用。

    張允苦笑著搖頭:“又有幾人有而農兄的風骨?只怕而農兄此番歸國會挫折頗多。”

    王夫之擺擺手:“我已決議不入仕途。”看著張允投過來的詫異目光,王夫之說:“我打算潛心向學,歸攏這些年所學到的,著書立說。以求讓更多人懂得經世致用的學問。”

    張允笑道:“而農兄的學問,弟向來是敬佩的。如此也好,世間少了一個剛正不阿的清官,多了一位博學大儒。而農兄心向教化,功在千秋。”

    “馬屁!臭不可聞。”王夫之佯怒,繼而感嘆著:“不這樣又待如何?以前我只當天下大亂,那是因為天子無德,近奸佞而遠賢才。不怕你笑話,此前我可一直把馬首輔當做了奸佞。可這三年過後,現在再細細想來,若非馬首輔,只怕這大明早就亡於胡騎鐵蹄之下。馬士英雖然為人略有瑕疵,但有能力,敢擔當,也是一心為國。與之相比,東林諸公,只知清談。半點建樹也無,卻反倒污馬首輔為奸佞……”

    “這麼說,而農兄轉而支持馬首輔了?”

    “非也。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王夫之搖頭說:“馬首輔頗有才幹,又有魄力。然受限於眼界,最多將這大明變回萬曆之前罷了。過上百十年,天下又是一番打亂。別問我何故,李教授講過這個問題。”

    張允苦笑著應承:“生產力低下而導致的土地與人之間的矛盾……”

    “你我都知道,大明這般下去不是辦法。馬首輔所推行之革新,於國祇有眼前之利。便如李教授所說,不過是人丁銳減之後的重新洗牌罷了。真正想解決這個問題,唯有一途。”

    “興工商。”

    “正是如此。”

    一問一答之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這個話題過於沉重,顯然不是兩個剛畢業的留學生能解決的。從四六年開始,馬士英便靠著鐵腕強力推行著改革。科舉改了,漸漸的沒了八股文,轉而成了公務員考試。吏制改了,官吏之間的鴻溝被填平;稅賦也改了,去年年初,馬士英推行了削藩之策。徑直拿宗室開了刀。聽聞今年又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軍制改良成果初見成效,近五萬的武毅軍震懾之下,馬士英裁撤了衛所,解散了大批良莠不齊的明軍。

    這期間整個大明的阻力與反彈情緒極大。先是有劉澤清秘密潛入軍營,聚攏了部將興兵作亂;跟著便是督撫自重,拒不接受朝廷之令。如今的大明王朝,真可謂處處起風波。唯獨朝廷所控制的四省,在武毅軍的刺刀威脅之下,徹底地推行了馬士英的改革之策。

    到了如今,靠著這些改革措施,大量的人才湧入,失散的稅賦一點點收上來,朝廷的力量正一點點的變強。想想這些僅僅算是改良的措施就遭遇了這樣大的阻力,王夫之設想中的社會改革又會引起怎樣的動盪反彈?

    “所以我要做學問。”王夫之決然地說:“作為先行者,我們注定無法改變什麼。但我們可以將思想流傳下去,讓更多的後來人去做些什麼。”

    “而農兄好心胸……弟遠遠不及。”張允咬著嘴唇說:“此事也唯有而農兄可以堅持。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念想——報仇!”幾年來,滅族的仇恨不但沒有變淡,反倒愈發的刻骨銘心。

    “人各有志……”

    兩個人說話的光景,遠處跑過來一個人。淺藍色的牛仔褲,帆布鞋,印著政法學院字跡的t恤衫。一溜煙地跑過來,而後將厚厚的一個本子遞過來,笑著說:“兩位同學,畢業了,寫兩句臨別贈言吧。”

    二人欣然答應,接過來認真地寫了起來。

    “邵延寧,看你這般神色,想來已謀到出路了?”張允笑著問道。

    不過十七歲年紀的邵延寧靦腆地笑著:“昨天剛剛接到的聘用書,下個月十號去總理辦公廳報到。”

    總理辦公廳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不過想想邵延寧的叔叔是外交部長邵北也就不奇怪了。

    “說起來,通過公務員面試的還有好幾個留學生呢……跟你們一起來的。”邵延寧熟稔地報出了一連串的名字,直接讓王夫之與張允愕然。

    張允顯得有些憤怒​​,王夫之倒是一臉的淡然。只是慨嘆了一聲,人各有志。不止是他們倆,事實上所有的留學生都預感到回大明之後,他們必將受到的冷遇。有些堅持的,也就硬著頭皮回去了;心中堅持少的,更樂意留在澳洲這個讓他們無比親切的國度。

    剛剛寫完贈言,便有班長招呼著所有人來照相。排在梯次的隊伍之中,眾人心思不一。而後在攝像師'一、二、三、茄子'之聲中,留下了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六月流火,空氣中卻飄盪著無數滋味糅雜在一起的離別滋味。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8
544 三傑


    沒有冬天的中南,六月流火。遠在北半球的上海,卻是沉寂在一片陰雨霏霏之中。似乎綿延的細雨,更加符合人​​們心中那離別的哀思,於是乎北半球的天空下,上演著一樣的愁思,結果卻不盡相同的故事。

    黃浦江畔,外灘。

    面前是奔流向前,匯入大海的黃浦江。隔著外灘大道,背後便是繁華的黃浦區。沿著全長三里的大道,一側滿是各式各樣的大樓。哥特式、巴洛克式、羅馬式以及中西合璧的建築大樓,加起來不多不少整整五十二幢。生活在上海開發區裡的人們,並不知道澳洲人為什麼一定要建五十二幢風格迥異的大樓。為了糊口的他們,只是每天沒黑沒白地忙碌著,興許偶有閒暇才會看一眼外灘,真心贊一聲:“真美啊。”繼而咂咂嘴嘆道:“也不知什麼時候能進去看看… …哪怕是做勤雜也好。”

    外灘的這些大樓,便是上海的中心。或者是澳洲人開的銀行,或者是大明商人合夥開辦的票號,再或者是各種日進斗金的貿易公司,吃喝玩樂的夜總會,住一晚頂得上角夫拉一個月黃包車收入的大酒店。對於他們來說,那是有錢人才能去的地方,是他們仰慕的所在。

    他們最多,只是趁著巡邏的巡捕不注意,躺在外灘上挨著黃浦江的長椅上小小地休憩一番,看著奔流的黃浦江,看著夜sè下霓虹萬千,紙醉金迷的外灘,享受一下外灘的美景。或許這會成為他們的談資,年節返鄉的時候。驕傲地向同鄉吹噓著,自己總去外灘,熟的很。而後在同鄉們羨慕的神色中,瞭如指掌地將外灘的典故,外灘的是非娓娓道來。

    此刻,正是細雨綿綿,街上幾無行人,便是拉黃包車的車夫也尋了小酒館,要上一碗黃酒。佐上一疊茴香豆,靜待著雨過天晴後的好生意。

    偏偏這會兒,匯豐銀行大明總部的大樓對面,那長椅之上。坐著一個土黃色軍裝的軍人。他身姿挺拔,細雨打濕了土黃色的大檐帽與軍裝上衣的肩頭,水滴順著帽簷往下流淌,偏偏軍人好似沒有感覺一般,只是靜靜地坐著。時而提起雙手,露出遮擋著的半截香煙,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一團淡藍色的煙霧。

    隔著一條街的玻璃門裡。一個樣貌清秀的銀行職員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推開玻璃專門,攏著雙手招呼一聲,而後比劃著讓軍官進銀行大廳來避雨。匯豐銀行一向只做富人的生意,那糧票最小的面額至今還是一百兩。雖然匯豐銀行門口從來沒有提及少於一百兩不許入內,可迄今為止,臉皮這般厚的倒是少見。銀行大廳內那些紅木的家具。真皮的沙發,足以讓泥腿子們望而生畏。便是鄉下的小財主,進去之後也多半成了木頭人,如同鄉下的土包子一般一驚一乍。

    呼喊聲驚醒了沉醉在雨景中的軍人,那軍人轉過頭,繼而lù出一張英俊中掛著錯愕的神情。待明白了女職員要表達什麼。軍人感激地一笑,繼而擺擺手,示意不用麻煩。

    女職員微微紅了臉,嘟囔了一嘴'真是個怪人'。然後在一眾同伴的戲謔聲中掩面奔回了銀行大廳。

    軍人轉過頭,面朝著黃浦江,深深吸了一口,手指輕彈,煙蒂劃著弧線越過圍欄墜入黃浦江中。抬起左腕,一塊雷達手錶映入眼簾。那跳動的指針,分明指著下午六點十分。

    雷達表澳洲出產,不同於奢華的勞力士,雷達表秉承的理念一向都是低調的奢華……當這兩個​​南轅北轍的字眼聯繫在一起,就注定了雷達表的價格不比勞力士差。有些限量版的,甚至比勞力士還要貴上幾分。但一年只慢四十八秒的承諾,讓其註定成為這個時代計時最精確的手錶。

    一切都表明軍官很有錢,可他卻如同雕塑一般沉醉在廉價的美景中。嘴中還輕輕地哼唱著:“……貪官當道庶民蒙蔽,國家將亡天下大亂~治亂興亡匹夫有責,義憤男兒結伴同行~胸中自有雄兵百萬……”

    這時候,頭上的細雨好似驟然停歇了,然後一支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定國,讓我們好找。說好了今晚大醉一場,結果畢業典禮一結束就沒了你的踪影。誰知確是跑到外灘來勾引銀行白領來了?”說話的人擎著雨傘,遮蓋在名叫定國的軍人頭上,臉上掛著戲謔。似乎方才那一幕,盡入他的眼底。

    不待定國說些什麼,又有一人不悅地說:“人都道我們是黃埔​​三傑,向來行動統一,共同進退。如今倒好,你小子僥倖得了畢業第一的成績,便想著要與我們兄弟分道揚鑣?不地道。”

    “用教官的話講,叫無組織無紀律。”先前說話的人接話道。

    定國無奈地擺擺手:“沒那麼誇張……我就是琢磨著入學三年,整日不是摸爬滾打,就是埋首案牘,都道外灘美景,我卻從沒仔細體會過。也許明日就要遠行,今日,怎麼也得盡興而歸。”

    “附庸風雅。”

    “這事兒還是留給學子們吧。我們這種帶兵打仗的,還是甭摻和了。”

    定國大笑。

    定國名定國,姓李。連起來便是李定國。早年隨著八大王張獻忠征戰沙場,認了張獻忠做義父。張獻忠敗亡之後,隨著孫可望等領兵敗退入了江西。面前的二人與李定國本來就是乾兄弟,一個是艾能奇,一個則是劉文秀。四六年,朝廷與他們這些大西軍的殘兵敗將談判,最終他們選擇了歸附。而後朝廷便以整編的名義,遣散了大半的大西軍,此三人又被強迫著進了黃埔軍校。

    此三人領兵打仗本就是好手,艾能奇用兵猛烈,能衝善打;劉文秀用兵詭異,天馬行空。不著痕跡;李定國用兵方方正正,善以勢壓敵。有才華的人,到哪裡都會綻放出自己的光彩。此三人入學不到一年,便憑著過硬的軍事能力,被軍校的教官們戲稱為黃埔三傑。

    而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自打有了這個名號,不論大比小比,此三人大多都會名列三甲。朝廷選送來的同學,或許與他們還有隔閡。但那些澳洲教官不管這些。那名掛著大使館武官的章維教官,似乎更是對他們青眼有加。總會抽空將他們聚攏在一起,開起小灶……其實也不算是開小灶,章教官只是講述了如今澳洲的戰術體系罷了。

    “你不該一個人偷跑。”艾能奇埋怨著:“你剛走。邵延杰那小子就招呼大傢伙,借了學校的小放映廳,偷偷摸摸給大家放了電影。”

    瞧著李定國投過來的戲謔目光,艾能奇漲紅了臉,立刻辯解說:“直娘賊,你想甚哩!不是江戶熱!”

    江戶熱……好吧,內容請參考東京熱。澳洲的穿越眾們以小伙子居多,而這些曾​​經的或者是現在的小伙子們。總會對日本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這種感情,源自於後世那家喻戶曉的愛情動作片系列——東京熱。然後這種感情在有錢有閒並且很無聊的某些小伙子們心裡,得以昇華。鑑於東京還沒有,於是乎江戶熱就出現了。

    澳石油老總彭絞出資做了大股東,幾個'大魔法師'參股,選最好的設備。用最貴的膠片,請最漂亮的日本姑娘。江戶熱四八年年底成立,不過三個月,便在大明與澳洲一炮走紅。每月都會出一部新片,什麼花樣都有。最要命的是那些女演員的藝名……小澤、倉井、麻美、西野……

    三月份的時候,邵延杰、邵延平那兩個搗蛋鬼。偷了學校小放映廳的鑰匙,大半夜神神叨叨地將一幫子男同學邀去了小放映廳,親自操刀放了一部江戶熱。欣賞水平還停留在《南京!南京! 》的男同學們,一個個被黑白膠片中糾纏著的肉體弄得熱血上湧。不爭氣的當即就流了鼻血。有色中餓鬼驚呼這才是電影之魂,更多的則是目瞪口呆。

    一時間小小的放映廳裡,大呼小叫,任憑邵延杰、邵延平這哥倆怎麼攔著都攔不住。事情鬧到最後,果然被校方發現了。所有觀摩愛情動作片的同學,一律警告。兩個始作俑者,搭著叔叔是澳洲外交部部長,又有陸軍中將傅白塵照拂,校方只給記了一次大過。

    但在這些年輕人的心裡,別說是警告了,就是記一次大過也值!那個夜晚,注定在他們表面純潔,實際悶騷到極點的內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所以當聽到小放映廳、邵氏兄弟這些關鍵字,李定國第一反應就是那不靠譜的哥倆又要請大傢伙觀摩愛情動作片了。

    “確實不是……這個江戶熱。”劉文秀幫腔的時候,似乎有些遺憾。感嘆著說道:“這回放的是四八年澳洲三軍《黑色行動》軍演……大開眼界啊。”

    入學最初的一年裡,他們這些大西軍的軍官,經歷了不屑一顧、眼高於頂,到最後變成了心悅誠服,拜服在澳洲人的戰爭藝術腳下。強大的澳洲人,將戰爭完全變成了殺戮的遊戲。他們甚至可以隔著一座山,超視界地將一支毫無防範的軍隊徹底毀滅。

    一場犁地一般的砲擊,跟在後面的是步兵海。個人的勇武再無用武之地,一個訓練的三個月的農夫,可以輕易地在兩百步開外將一名久經戰陣的勇士擊殺。戰爭,已經徹底改變了形勢。作為舊式軍隊成長起來的軍官,他們要么被徹底淘汰,要么就得從零學起,學會熱兵器戰法。

    “九二步兵炮,一二零重型迫擊砲,七五速射炮,這些早就在澳洲軍隊中普及了。步兵炮下放到營,射角極寬,非常適合山地戰。配合著重型迫擊砲,澳洲陸軍的山地步兵師火力太兇猛了。”主修砲兵指揮的劉文秀讚歎著說。

    “如果光是炮也就罷了,我最看重的還是步槍。”艾能奇接嘴說:“咱們現在用的m1644,跟澳洲裝配的m1646比起來完全就是燒火棍。m1646用的是銅殼彈,一次性裝填七發子彈,單兵還看不出太大的差距。可拉一支連隊出來比比。火力密度何止差了七倍?我看十倍都不止。”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李定國慢悠悠地說道。

    “說的輕巧!”艾能奇反駁道:“雖然沒去過澳洲,但猜也能猜出來澳洲工業到底發達到什麼程度,才能做出來這種神兵利器。我聽邵延杰那小子說,澳洲的工人只負責最後的組裝,其他的零部件都是流水線製造。以前還用大馬力的蒸汽機帶動,現在全改成電動了。就朝廷這底子,要想追上澳洲,沒百八十年是別想。”

    “追不上也要追。早晚都有追上的一天。”李定國隨意地說了一嘴,繼而苦笑著說:“再羨慕又有何用,我們這些定向培養的軍校生,注定了不可能畢業就加入澳洲軍。前程早就注定了。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一句洩氣的話,讓艾能奇與劉文秀都沉默不語。

    沒錯,他們是定向委培生,畢業之後,就要加入孫傳庭的廣武軍。而不是朝廷的武毅軍。二者比起來,武毅軍明顯是親爹養的,從待遇到裝備。什麼都優先;而廣武軍就是後娘養的了,軍資全靠兩廣的釐金。不夠用的話,孫督便會四處找那些大商人打秋風。

    四六年年初,大西軍殘部敗退進入江西。朝廷派了使者前來勸降。但條件始終談不攏。朝廷打算讓大西軍徹底放下武器,而大西軍則盤算著割據一方。這些年來,大西軍打韃子可能費勁。但打明軍簡直就是手到擒來。他們有這個底氣。

    談到最後,因為分歧太大,談崩了。時大明首輔馬士英一封調令,命兩廣總督、兵部尚書、大學士孫傳庭督軍入江西平賊。這本是馬士英一石二鳥之計,盤算著藉此平賊,又可以削弱孫傳庭的廣武軍。孫傳庭接到命令。不顧兩廣官員的反對,提兵北上。八千廣武軍,三戰三捷,打得十萬大西軍一點脾氣都沒有。

    孫可望走投無路。這才急吼吼地尋大明朝廷使者重新開啟談判。不過數日,談判達成。馬士英又玩兒起了陽謀。見廣武軍勢大,恐怕滅了大西軍之後,就會聲名鵲起,所以乾脆來了個釜底抽薪,招安了走投無路的孫可望。

    根據談判細則,孫可望任總兵,督兩萬兵馬入川配合秦良玉與滿清作戰。餘部,老弱病殘全部遣散,擇精壯入武毅軍。老馬摻沙子的手段玩兒的嫻熟,吞了大西軍的兵馬,跟著便把大西軍的軍官派給了孫傳庭。如此,兵將分離,將反叛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昔日的手下敗將去做勝利者的手下,也只有老馬才想得出來這種損招。想到未卜的前途,三個人都沉吟不語。細雨霏霏,江水滔滔。

    好半晌,生性暴躁的艾能奇皺著眉頭打破了沉默: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吧!孫傳庭那老頭若是小肚雞腸,大不了我等跑路,回孫大哥那裡便是。”

    “糊塗!”劉文秀斥責道:“果真如此,怕是連孫大哥都遭了池魚之殃。那朝廷可是好相與的?只怕我等前腳走了,後腳追剿的大軍就得上路。朝廷巴不得廣武軍與我大西軍打個你死我活呢。”

    “大丈夫死則死矣!況且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胡說八道!大西軍僅有的兩萬弟兄,只憑著大刀長矛,哪裡是廣武軍的對手?你要死死一邊去,莫要連累兩萬弟兄。”

    吵嚷聲中,李定國突然開口打斷:“其實去廣武軍也挺好。”兩人的目光吸引過來,他低聲說:“廣武軍,採用的是澳洲步兵操典。而武毅軍還是沿用老式的三段射擊……真要是起了衝突,一萬廣武軍可以輕鬆打敗五萬武毅軍。別看武毅軍炮多。 ”

    “再者說,我看孫督也不是那種迂腐之人。此前為敵,而今為友。只要我等盡心,還怕沒有出人頭地之際?再怎麼說,咱們也是黃埔三傑啊。”

    又提起這有些誇張的名號,艾能奇與劉文秀紛紛笑了起來。笑容中,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傲氣。

    頓了頓,李定國轉過頭來,看著這滔滔江水說:“大西……已經不復存在了。而今朝廷力主革新,百姓身上的擔子倒是少了不少。又有熱兵器的軍隊,想要揭竿而起……結果只能是送死。別想那些了,別忘了我們當初的誓言。”

    身後的二人同時正色起來,嚴肅地點頭,齊聲說:“忘不了,這輩子都不會忘!”

    仇恨,已經根植入骨,再難忘記。或者是馬革裹屍,或者就是親手將那個覆滅了大西的韃靼政權徹底滅掉。

    好半晌,劉文秀拍了拍沉默的二人:“報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咱們還是走吧。”

    “去哪兒?”李定國問。

    艾能奇笑道:“黃埔二寶請咱們黃埔三傑去百樂門夜總會。”

    “百樂門?聽說沈翠娘昨日便到了百樂門駐唱。”淡然的李定國:“來了盡同去!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紛紛細雨之下,三個年輕的耀眼的軍官,並肩而行。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29
545 百樂門


    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就帶他去百樂門吧,因為那裡就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就待他去百樂門吧,因為那裡就是地獄。

    一句很很俗的話,卻簡潔清晰地描述了外灘南京路上,百樂門夜總會的實質。這裡有最漂亮的姑娘,有最有節奏感的音樂,有天下間最放得開的尋歡客,每日間都上演著一幕幕人間悲喜劇。

    這裡一擲千金,這裡紙醉金迷。誰有了這家夜總會,便如同有了一家小型的印鈔廠一般,每日瘋狂地從尋歡客們的口袋裡不停地吸金。照理來說,這種介於黑白邊緣的灰色行業,自然有許多人垂青。不論是勢力愈發強大的天地會,還是上海碼頭工人們這兩年才漸漸組織起來的斧頭幫。

    可惜的是,百樂門夜總會的幕後大老闆卻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聽人講那人在澳洲極有地位。以至於這兩個幫派​​不但不敢生是非,反倒兢兢業業地保著百樂門一方平安。

    華燈初上,對於號稱不夜城的百樂門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略顯昏暗的環境當中,貴賓包房與卡座上零星地坐著幾名酒客。舞池中央,伴著五光十色的裝飾燈與台上女歌手低沉到頹喪的“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不夜城……”輕輕起舞。

    或許是先來的大多都是生客,那幾個攔著衣著暴露的倭女的酒客,步子有些凌亂,時不時地回踩在舞女裸露在外的腳背上。右手更是不知該往何處放,有時是在光滑的後背,有時則是在上下游走。對於這些生客來說,百樂門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已經習慣於婉轉的他們,對於這種激烈的刺激感覺很強烈。

    懷中的倭女,盡顯溫柔。只是故作曖昧地笑著,身上各色的香水味,熏得酒客飄飄欲仙。而周遭那些自認為是熟客的,也許僅僅來過兩三回。但毫無例外地,故作熟稔的樣子,要上一杯喝起來跟貓尿一樣的澳洲啤酒,盡量冷靜地朝舞台上下打量著,尋著前幾日那個令自己神魂顛倒的舞孃。

    屏風之後,緩緩閃出來三個人,因著此時人少,很自然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卻見來人是三個清一色的軍官生,土黃色的軍裝,挺拔的身姿,如出一轍。頓時,便引得酒客們一陣竊竊私語,舞孃們指指點點痴痴而笑。

    姐兒愛俏,婊子愛鈔。對於她們來說,三個年輕的軍官生是理想的床伴。終日浸淫在軍營的他們,口袋裡未必厚實,卻因著長期不近女色,而出手異常的大方。如果能因此發生一段浪漫的故事,那就再好不過了。百樂門每日賺取的小費是不少,可舞孃們總會有人老珠黃的時候。危機感十足的她們,總是時時刻刻想著退路。

    侍者迎上去,而後將三人請到了一處卡座。那裡早有兩個同樣穿著土黃色軍裝的傢伙等候。 侍者問詢了一番,片刻後將三人要的酒品零食一股腦的端上來。

    “高消費啊。”艾能奇指著面前的果盤說:“不過是時令果鮮,就這麼一小盤居然要二兩銀子……這地方果真是沒錢不敢進來。”

    “隨便吃喝,也不看誰帶你們這些土包子來的。安心,只要小爺露面,一概免單。”二十出頭的邵延杰滿是傲然地說著。當然,劉文秀並不知道邵延杰這廝是在吹牛皮。事實上如果百樂門幕後的老闆知道這廝不務正業,見天來這裡廝混,一準告訴門衛,禁止這兄弟倆入內。順帶著一紙電報將兩兄弟的德行描述一番,想來邵北絕不會讓他倆好過。

    李定國祇是淡然地抿著一杯看起來極漂亮的雞尾酒,劉文秀則將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台上衣著暴露的伴舞舞女身上。邵延平如同色中餓鬼一般,熟稔地品評著哪個姑娘身段好,哪個手感好……

    伴著糜亂到頹喪的音樂,五人一邊觀看著,一邊隨意地喝著。畢業日,那股離別的哀愁,以及未卜前程的迷惑,不是百樂門中靡靡之音可以消弭的。漸漸,五人越喝越快,越喝越多。

    “這一杯為了三傑與雙雄!”

    三傑是真,人所共知。雙雄則是自封,其實大傢伙更願意叫這倆傢伙叫二寶。活寶!因軍功晉級為中尉的兩兄弟,愣是被陸戰隊軍部選送到了軍校,而從始至終從沒有人徵求過他們本人的意見。倆活寶是因為不愛唸書才從的軍,沒成想繞了一圈還是躲不過學校。所以從進入黃埔的第一天開始,倆活寶就鬧騰著,巴不得學校將他們倆退回原部隊。只是他們的如意算盤明顯落空了,邵部長領養的孩子,怎麼可能會中途​​輟學?

    將金黃色的啤酒一飲而盡,邵延杰長長出了口氣:“***,總算是畢業了。小爺折騰了三年,不論怎麼折騰就是折騰不出這個籠子。這回好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看誰還逼小爺上學!”

    “陸戰隊軍部的調令,一個月前就到了。說起來咱們離得不遠,來回也就一天的路程。”邵延平笑嘻嘻地說:“我們倆這回去駐港部隊。”

    “香港啊,那地方不錯。”劉文秀附和著說。

    “好個屁!跟上海沒法比!香港那地方就是個軍港,也沒什麼娛樂。聽以前的同僚說過,枯燥乏味。沒有外灘,沒有百樂門,深圳開發區繁華倒是繁華,可遍地都是繅絲廠。大街小巷除了酒館、飯館,就沒個新鮮的。”

    “也不盡然吧。”艾能奇笑著說:“我聽說那邊的安南女挺多啊。有的皮膚很白……”

    安南在字面上,一年前已經從鄭家轉手到了鄭家……這話有些饒舌,但卻是事實。四六年年初開始,鄭芝龍的大軍從北,鄭彩的軍隊往南,配合著兩千黑水僱傭兵,用摧枯拉朽之勢,將南北對峙的安南黎家王朝毀滅。南北兩朝的軍隊,根本無法抵擋得住裝配著熱兵器的聯軍。大多數臨陣倒戈,少數四散而逃。為此戰下了血本的鄭芝龍與鄭彩,自然不會幹賠本的買賣。自然是搜刮一切可以搜刮的財富。

    澳洲人需要往香港運煤炭,兩個姓鄭的幾乎同時開始大肆拉壯丁開煤礦;大明的有錢人喜歡新奇口味,那就將安南的漂亮娘們盡數賣過去。

    安南的覆滅,已經驚得中南半島上的所有國家一片愕然。臨近的南掌,更是搖尾乞憐,不停地送財送物送女人,只求著這些殺人魔王別把屠刀對準自己。

    “一邊去,小爺的口味怎能跟你個土包子一樣低級?”邵延杰不屑地說:“你們瞧著,小爺早晚折騰回來一匹大洋馬。”

    “嚇!那鬼模樣,有個甚地好哩!”

    “那是你不懂得欣賞。”

    一杯接一杯,話題從女人轉到軍事,再從軍事轉到離別。為了三傑,乾!為了雙雄,乾!為了這他媽的牢籠生活,乾!為了即將只存在於歷史的大西軍,乾!

    輕歌曼舞,靡靡之音。酒不醉人,人自醉。喝到傷感處,五個軍人一邊拍桌子打著節拍,一邊肆無忌憚地唱著。唱著那首據說是傅白塵中將作詞作曲的青年之歌。

    “山海關前風雲突變,十萬韃虜擄掠中原;神州大地處處烽煙,國破家亡無人能全;當道諸公爭權奪利,家國之事不聞不問;將門士紳奴顏自保,黎民疾苦充耳不聞;貪官當道庶民蒙蔽……功名利祿過眼雲煙,唯有精誠永留人間……是非成敗無需再論,仗義直抒此生無憾!”

    雄壯,帶著哀傷的歌曲中,五個軍人胸中熱血沸騰。邵延杰、邵延平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硝煙瀰漫的戰場,他們帶著弟兄們沿著山脊,扛著整箱的哈爾火箭飛奔。山脊之下,潰退的清兵如同潮水一般猬集在一起;三傑好似一朝提兵北上,盡滅仇寇!

    正這個光景,就听遠遠地傳來一聲冷笑:“我當是誰,原來是二寶與三條喪家犬啊……呸!”

    二十郎當歲,正是脾氣火爆時候的邵延杰與邵延平色變,嘩啦啦帶落一片杯碟,轉身怒目而視。卻見身後不遠的卡座裡,同樣坐著一群穿著土黃色軍裝的軍人。其中一人臉上滿是戲謔,頭髮依舊留著​​明朝男子的發式,沒有如同他們一般剃掉。那副鄙夷的嘴臉,讓人看著愈發的憤怒。

    “柳青雲?怎麼著,臨畢業了,怕以後享受不著小爺的拳頭……討打是吧?”邵延杰攥緊了拳頭,皮笑肉不笑地說著。

    “討打?”柳青雲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真是好大的笑話,便是你們倆活寶一起上,我又何曾吃過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紛爭,就會拉幫結夥。軍校當中的軍人同樣是人,自然也就不能免俗。於是乎,那些朝廷選派的定向委培生之間,就形成了彼此對立的團體。

    武毅軍的定向生一邊嘲笑廣武軍的委培生是泥腿子,一邊指責廣武軍割地為王,不服朝廷管教;廣武軍的委培生則很看不慣武毅軍定向生那種夜郎自大的嘴臉。

    通常的情況下,兩幫出身不同的定向生碰在一起,總會先鬥嘴。

    我武毅軍乃朝廷正規軍,是為正統;我廣武軍乃督師孫傳庭所創,系出名門。

    我武毅軍戰績輝煌,一萬人便擋得滿清二十萬大軍不得寸進;我廣武軍戰力強悍,旬月間大戰三番,小戰數十,平定大西軍。

    我武毅軍裝備精良,經費充足;我廣武軍軍事素養高,絕非武毅軍的老爺兵可比。

    何帥大才經天緯地,沿沐王爺三段射擊之法,佐以砲隊,無可匹敵;我廣武軍全盤澳化,一個營可以頂武毅軍一個衛……再說何騰蛟的昏聵可是出了名的,大勝關前什麼樣大傢伙都心裡有數。若非有澳洲人救助,只怕何騰蛟早就掛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說到激憤處,同是軍人的兩撥定向委培生,自然就不再用嘴巴去爭鬥,改用了拳頭。於是乎飯堂、後園、宿舍樓裡,老拳與雜物翻飛,每每都是沒等分出勝負,便被維持校紀的短促哨子聲打斷。而後大傢伙一起垂頭喪氣地等著處分。

    三傑的身份更加特殊一些。他們原本就是大西軍的軍官,對於武毅軍這些自命根紅苗正的將門子弟來說,此三人的存在便是大明的恥辱。若非地方督撫擁兵自重,截留稅賦,哪裡用得著廣武軍出頭?只怕一衛武毅軍過去,頃刻間便會將大西軍徹底掃入塵埃。

    便有如天然的階級矛盾一般,每一次碰到三傑,柳青雲這幫人,總會挑起事端。至於二寶,則是完全遭了池魚之殃。

    片刻的功夫,便如同保護幼弟一般,三傑已經將二寶攔在了身後。

    艾能奇不停地揉著拳頭,指節發出陣陣劈啪的響聲,獰笑著審視著即將挨揍的對手;劉文秀冷嘲熱諷地撩撥著,一個人便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李定國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心裡感嘆著……想他堂堂李定國,麾下的弟兄沒有兩萬也有一萬八,少時便東征西討,不想現在卻要跟一幫從沒上過戰場的傢伙鬥氣。

    “前程?更是老大的笑話!”劉文秀獰笑著說:“敢問幾位,日後在武毅軍中,可能展露三年所學?哈,學了三年的澳洲戰術,回頭卻要用老套的隊列射擊。你們不覺著自己活回去了,越發不長進了麼?你瞪什麼眼?我可有說錯?不像我們廣武軍,承襲澳洲,全盤澳化。說句不誇張的,一萬廣武軍打五萬武毅軍綽綽有餘。”

    “反叛朝廷?別亂扣帽子啊。其實你要扣也行,這朝廷咱們又不是沒反過。老子就是反賊,你能怎麼著?”

    察覺到氣氛不對的百樂門經理,已經趕忙跑了過來。擦著頭上的汗水,勸說著各退一步,權當是給他個面子。而後又吩咐服務生再上酒水,兩桌人一律免單。

    柳青雲這種眼高於頂的傢伙,怎麼可能聽得了勸說?拋下了一句,打壞什麼他盡數賠的豪言壯語,提著拳頭就衝了過去。

    群架,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一時間老拳紛飛,大傢伙捉對扭打。翻滾著也不知撞倒了多少桌椅,掀翻了多少酒席。酒客們驚恐地避讓,舞女們聲嘶力竭地尖叫,整個百樂門裡亂成了一團。

    心如刀絞的經理發飆了,一把抓住一個服務生:“還他媽愣著幹嘛?去找馬爺來把這些混蛋丟出去!”

    服務生一溜煙的跑了,轉過兩條街,鑽進了一處公館。

    那公館頗為新潮,遠遠看過去倒有些西班牙風情的味道。表面上是西式的,內裡卻是地道的中式。一襲青衫,滿臉橫肉的馬權坐在紅木的椅子上。兩側立著幾條袒露著上半身的雄壯大漢,身前一個嬌滴滴的婢女輕柔地揉著腿。手裡還轉著兩顆澳洲不銹鋼的鋼球。椅子側面的正北方,擺放著關公的雕像,雕像前的香爐里香煙繞繞。雕像兩側,貼著一副對子。

    上寫: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

    下接:門朝大海,三闔河水萬年流。

    橫批:扶明滅清。

    門廳的前頭,還掛著一副牌子:天地會上海分舵。大牌子下頭還跟著另外的一副鎏金牌匾,上書:愛國社團,馬士英題。

    不錯,這裡便是天地會上海分舵。堂主馬權,早年間便跟著燕七廝混。而今算是熬出了頭,領了這油水最大的分舵。每日間收收保護費,走走私,什麼窯子、賭場、小電影的,一個都不能少。日子倒也過得清閒。

    天地會這幾年發展迅猛。本就有澳洲人的扶持,再加上四六年開始,天地會與澳洲海外情報中心達成了秘密協議,成為了海外情報中心的主要線人機構。掌握著半數的長江航運,到了現在大江南北足足有十萬幫眾。

    去年年中的時候,天地會按耐不住寂寞,在澳洲人的謀劃之下。在北地大肆興風作浪,或者殺韃子,或者屠狗官,幾個月的功夫命皂大江南北。聽聞天地會此舉,再加上天地會頗合朝廷胃口的切口,首輔馬士英大悅。不但召見了天地會總舵主,改名成燕南天的燕七,還親筆題字,寫下了《愛國社團》四個大字。

    大漢跑進來,焦急地說:“馬爺,新開路的場子又被斧頭幫給搶了,招呼弟兄們,砍他娘的吧!”

    馬權勃然色變,指著大漢氣得手直哆嗦:“什麼場子?砍什麼砍?”他指著門廳的牌匾說:“說多少次了,我們是愛國社團,不是他娘的幫派。”

    大漢吐了吐舌頭,猛吸幾口氣,彆扭地說:“堂主……斧頭幫又騷擾我們社團的生意了……您看?”

    “看什麼看!”馬權抽抽著臉,憤憤地一拍桌子:“這種小事還用問我?當然是砍他娘的!”

    霍然起身,將鋼球交給嬌滴滴的婢女。馬權一擺手,幾條大漢紛紛抄起傢伙,就準備去砍人。這功夫,那服務生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哭喪著臉說百樂門出事了。

    “鬧事的是軍校生?”馬權摸著下巴琢磨了一番,然後看見身旁的漢子拎著砍刀、短棍,頓時又變了臉:“說多少次了,我們是愛國社團,要以德服人。都拎著傢伙幹嘛?扔下扔下……走,去一遭百樂門。”

    “堂主,那斧頭幫那邊……”

    “回頭再砍死那幫雜碎!”馬權惡狠狠地說完,一招手,帶著一幫大漢就出了門。
mk2257 發表於 2011-8-30 23:30
546 擎天雙柱


    夜晚微涼,焦急的服務生在前,馬權帶著十來號天地會的打手走在後頭。那十來個漢子,個頂個的雄壯。彷彿是為了彰顯肌肉一般,袒露出右邊的臂膀,胸肌、二頭肌鼓鼓著,走起路來便如同螃蟹一般。那馬權比起來反倒要瘦弱了許多,這位堂主內裡襯著一襲青衫,外頭卻不倫不類地罩著只有春秋才穿的澳洲產呢子大衣,頭頂上更是戴著禮帽。只是因著髮髻的緣故,那禮帽顯得愈發的怪異。

    嘴裡叼著根新點燃的澳洲香煙,旁邊自然有手下撐著雨傘,迎著晚上吹過來的海風,衣衫輕舞,倒頗有些大佬的味道。可馬權這傢伙很有自知之明……上海灘這地方,他們這些混生活的哪怕名聲再大,在某些人眼裡也是個屁。誰都知道,明面上這地方是大明領土,可實際上做主的都是澳洲人。在這地方,惹了官府好辦,往外灘一躲。上海縣那些衙役根本就不敢越界拘捕,可要惹了澳洲人,那你就倒霉了。甭說躲進上海縣,就算躲到皇宮裡澳洲人都得把你逮出來。

    不信?有例為證!

    兩年前,弘光皇帝恩准自個兒的寵妃還鄉,這位貴人是江陰人士。一路上風風光光,地方官府無不奉送貴重禮物,佈置好就寢的地方安歇。就盼著這位貴人日後吹吹枕邊風,好讓自己往上挪那麼一挪。雖說都知道巨胖皇帝不理朝政,可那也是皇帝。皇帝老子發了話,首輔大人總會給上幾分顏面。

    還鄉月餘,這位貴人聽聞外灘花花世界十分誘人,便動了遊玩的心思。大張旗鼓地擺著儀仗就去了,結果連開發區的門檻都沒進去,就被蠻橫的巡捕給攔了回去。那位貴人當即就變了臉,就差破口大罵了。有道是主憂臣死,沒等貴人拿主意呢,貼身的太監就蹦了出來,指使著幾個大內侍衛將攔住去路的巡捕給打了。那貴人也知道澳洲人不好惹,眼見著打完了,也沒敢停留,徑直就打道回府。

    原本想著這事兒就完結了,沒成想,那些澳洲人居然派了一隊兵去了江陰,貴人的老家。沒抓到人,又修書一封,徑直引得澳洲大使館向朝廷嚴正抗議。嚇了一跳的馬士英可不管什麼貴人不貴人,徑直就把那太監拖將出去,亂棍打死。

    事後,巨胖朱由菘愣是掉著眼淚把那位貴人給打入了冷宮。打哪兒以後,誰還敢在澳洲人的地盤上裝大尾巴狼?

    澳洲人不好惹,惹不得,所以哪怕百樂門一個月給的那麼點象徵性保護費也就是仨瓜倆棗,讓人根本看不上眼,他馬權也得盡心盡力。

    一路匆匆而行,眼瞅著快到百樂門了,馬權閒聊中突然問:“誒?我說,鬧事兒的都誰啊?”

    “就是軍校的軍官生。”服務生忿忿不平地說著:“倒是有幾個熟客……聽領班說,有倆姓邵的,叫……叫……”

    馬權試探著說:“邵延杰、邵延平?”

    “對對對,就是這倆姓邵的。”服務生很滿意於馬權的猜測能力,絲毫沒有注意到馬權馬堂主臉上陡然抽抽了下。他自顧自地繼續說著:“還有幾個,好像是什麼黃埔三傑。”

    馬權長出一口氣,拍著胸脯道:“稍安勿躁,馬爺我親自出馬,甭說是什麼黃埔三傑,就是斧頭幫幫主來了都不好使。”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待會兒定然要拉偏架。偏向誰?自然兩個姓邵的混世魔王!別人不知道,他馬權可是知道。這倆混世魔王沒什麼,要命的是倆人的叔叔是澳洲的大人物邵北!外交部長的身份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還是黑水的最大股東。興許倆侄子出了事兒,人家根本就不走外交途徑,直接派黑水僱傭兵過來。說起來,那些黑水的倭兵可黑著呢,聽說在安南屠了幾十萬人連眼都不眨一下。

    馬權拍胸口的保證,讓服務生連連感激,殊不知完全理解錯了服務生的話。

    果然,那服務生過了會兒又說:“那倆姓邵的跟黃埔三傑是一夥兒的。”

    “嗯?那他們跟誰打起來了?”

    “姓柳的,叫……叫柳青雲。”

    馬權勃然色變,身子頓了頓,停了下來。柳青雲? 他媽的,這廝也不好惹。柳青雲本是勳貴子弟,這沒什麼,上海灘是澳洲人的地盤,誰理會什麼狗屁的勳貴。再者說了,這年頭勳貴不值錢,菜市場扔一顆爛白菜沒準能砸著倆侯爺,或者是仨縣男。就連賣菜的本身都有可能是奉國將軍。可問題是,這廝是武毅軍保送生,是國姓爺朱成功親自送來的!

    朱成功是誰?大勝關下抗命不尊,愣是鼓動左衛打了一場大捷;劉澤清兵變,朱成功率一衛武毅軍,不過半日間便平定;前線輪戰,朱成功率兵七過淮河,打得對面的清兵哭爹喊娘。但凡是看到朱成功的旗號,遠遠的便望風而逃。這位聲名赫赫的將軍,可是出了名的護短。今兒要是得罪了國姓爺,只怕他馬權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

    身子頓了頓,馬權已經變了臉:“二子,你剛才說什麼?斧頭幫佔了新開路的場子?他娘的,你怎麼不早說?走,跟老子砍人去!”

    “誒?馬爺,您怎麼又往回走?先把事兒平了再說……”瞧著馬權一個急轉身往回就走,服務生急了。

    “平不了……我給你出倆主意。要么去找巡捕房,要么去找軍校的教官,老子差點被你坑了。神仙打架,我這條小泥鰍去攙和,不是找死麼?愣著幹嘛?踩盤子,扯旗子,把場子奪回來!”一溜煙的,馬權帶著十幾號大漢跑了,只留下服務生在那兒欲哭無淚。

    ……

    打架這種事兒,大多數時候都是打之前熱血沸騰,動起手來熱血上湧,腦子裡也不容你想許多,只想著怎麼把對方放倒。刻下的百樂門內,戰局從混亂的肉搏戰,變成了遠程集團戰。雙方紛紛放倒了桌子做掩體,搬了箱子,抽出裡面的酒瓶子,甭管是空的還是滿的,瞅準了就砸將過去。

    學砲兵指揮的劉文秀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這傢伙捂著青紫的左眼,單單露出一隻右眼打量戰場,時不時地準確報出對方方位距離。

    “十一點鐘方向,距離十二,放!”

    幾隻空酒瓶子飛過去,砸得兩個剛露頭的武毅軍委培生頭破血流。

    “九點鐘方向,火力壓制!”

    一個大扎啤杯丟過去,嚇得某個傢伙趕忙貓在了桌子後頭。

    “他娘的,沒彈藥了!”身大力不虧的艾能奇惱怒地叫道。

    “來了來了!”哐的一聲,唯恐天下不亂的邵延杰將一隻啤酒箱子砸在了地上,裡面滿滿噹噹都是沒開封的啤酒。

    後面的經理欲哭無淚,露出半個腦袋哀求著:“邵公子啊,這可是你張叔的生意,你可不能這麼敗。”

    “囉嗦什麼?砸壞了該賠多少小爺賠多少。我可警告你,百樂門的保安要是敢管,當心小爺發飆!”

    混世魔王邵延杰正霸氣外洩地囂張著呢,猛然間一件物什砸將過來,一個躲閃不及,正好砸在了臉上。邵延杰趕忙縮下身,低頭一看,確是一隻鞋子。嗅嗅,隱隱還能聞到汗腳味兒。

    “他娘的,居然使用特種武器!”惱怒的邵延杰急了,抄起地上的胡椒瓶子,嚷嚷一聲'火力掩護! ',貓著身子就躥了出去,閃轉騰挪,距離對方防線兩米多點,這廝扭開胡椒瓶子,不管不顧地拋灑了過去。

    大半瓶子的胡椒粉,頓時讓兩張桌子後頭的武毅軍軍官生暫時失去了戰鬥力,一個個打噴嚏流眼淚,咳嗽不止。趁此時機,李定國等人乾脆從桌子後面站出來,踩在吧台上,居高臨下傾瀉火力。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便把六七個軍官生砸得暈頭轉向,頭破血流。

    “咳咳……卑鄙!弟兄們,跟他們拼了!”柳青雲的一聲怒吼過後,一幫子武毅軍軍官生衝了出來,於是乎又變成了肉搏戰。

    說道肉搏戰,雙方可謂半斤八兩。李定國、艾能奇都是軍中的功夫,毒辣的很。便是看似單薄的劉文秀,手很黑的很。總是偷偷摸摸躲在李定國與艾能奇的後面,手裡抄著酒瓶子,抽冷子就拍倒一個。反倒是邵氏兄弟倆,肉搏實在不是這哥倆的強項,沒一會兒便被打得抱頭鼠竄。

    這邊打得熱鬧,經理​​已經完全麻木了。有服務生問要不要拉架,再打下去怕是要鬧出人命。那經理只是叼著雪茄,一口接一口的抽著:“拉架?惹了那倆小爺不高興,老闆怪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不就是東西嘛,砸,隨便砸。反正到時候有人賠……別攔著了,這幫人都是當兵的出身,下手有數。沒看這麼半天光見流血,沒一個躺下的麼?”

    經理想開了,拉架的這時候也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過後,屏風後轉出來十幾個當兵的……紅色的衣袍。不是天地會分舵的,也不是軍校裡的憲兵,來的居然是武毅軍!

    瞧見來了,打架的雙方頓時愣住了,盡快擺脫了糾纏,警惕地站在一旁。

    當先的青年軍官慢慢地踩著地面,避開碎玻璃,皺著眉頭停在雙方之間。

    “打啊?怎麼不打了?就當我不存在,繼續打!”

    柳青雲幾個傢伙唯唯諾諾不敢應聲,那邊的倆混世魔王一唱一和地叫嚷開了。

    “你誰啊?小爺長這麼大,還沒怕過誰。喲,武毅軍啊。沒關係,你們一起來,小爺皺一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

    “本來就人多欺負人少,現在又找幫手了,柳青雲,你真越活越出息。有種給小爺出來單練!”

    身上最乾淨的李定國站在前頭,只是平靜地看著;身側的劉文秀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艾能奇繼續在秀肌肉,把十個手關節捏得劈啪爆響。

    那邊廂,一眾武毅軍軍官生垂著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柳青雲硬著頭皮出來,恭恭敬敬地對青年軍官一拱手:“將軍……”

    “我倒是覺著他們說的沒錯……柳青雲,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一句話震得柳青雲不敢再言語。青年軍官絲毫不理會倆叫囂的混世魔王,繞著柳青雲踱著步:“大半夜的泡夜總會,聚眾鬥毆……這也就罷了,最讓我生氣的是七個打五個,居然還打輸了!我記得在大勝關底下,你柳青雲可沒這麼窩囊。”

    轉了一圈,回到柳青雲正面,青年軍官用手拂了拂柳青雲衣服上沾著的果皮,冰冷地說:“我武毅軍不是開善堂的,要的是上陣殺敵的勇士,不是廢物!”

    “將軍!卑職……卑職錯了!”柳青雲咬咬牙,抄起一支空酒瓶,沒等李定國等人防備呢,猛地就朝自己頭上砸去。嘭的一聲,玻璃四濺,頭破血流。

    見青年軍官無動於衷,柳青雲咬牙再砸。一連砸了三個瓶子,徑直昏了過去,青年軍官這才冷哼一聲,一揮手,讓身後的士兵架著柳青雲走了出去。餘下的武毅軍軍官生,有一個算一個,紛紛效仿。那青年軍官擺擺手:“拾人牙慧,以為能逃得了軍棍?軍法官!”

    “標下在!”

    “記錄所有人等,日後每人八十軍棍,好好讓他們長長記性!”

    “喏!”

    一群武毅軍軍官生蔫頭耷腦的匆匆離去,青年軍官這才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了李定國等人一番。

    良久,軍官不屑地哼了一聲:“人道黃埔有三傑,論作戰素養,論沙盤推演,配合起​​來無人能敵。每逢大比,必然名列前茅。壓得我武毅軍軍官生抬不起頭來,今日一見……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

    “小子,你誰啊?”

    “有種報出個名號來。想欺負黃埔三傑,得先問過我們黃埔雙雄。”

    沒等李定國他們怎麼樣,二寶已經嚷嚷著叫囂起來。

    “蔭叔父之蔭,狗屎運炸死了多鐸……廢物就是​​廢物。你們倆再不閉嘴,信不信我將今日之事電告邵部長?”

    “你認識我叔叔?”二寶詫異著不敢應承了。他們在外無法無天,在邵北面前則做乖寶寶狀。他們倒不是怕邵北,邵北最多會說上那麼兩句。讓他們害怕的是叔母荊華……那個女人,看人的眼睛跟刀子一樣。彷彿能看破人心,每一次面對荊華,二寶總是戰戰兢兢。若犯了錯,叔母總會有各種惡毒的整治辦法。比如經濟制裁!只消荊華一個電話,兩人的銀行賬號就會被徹底凍結,甚至連陸戰隊發薪水專用的銀行賬號也會被凍結。不用倆月,一向手腳頗大的哥倆就得哭喊著認錯。

    二寶沒了言語,軍官繼續說著:“三年前我便不同意朝廷招安之舉……”他探出身子,目光掃過三傑,一字一頓道:“賊就是賊,哪怕招安了也是賊性不改。若非有掣肘,我只需一衛武毅軍,七日蕩平狗屁的大西軍又有何難?”

    “你……”暴怒的艾能奇攥著拳頭就要衝上去,李定國一伸手攔住。對面,原本在軍官身後的士兵呼啦啦一下子圍攏了上來。

    李定國笑了:“我一向不習慣做假設……但既然仁兄開了頭,那我也假設一個。當日如果來的不是廣武軍,換成了武毅軍。我大西軍有把握聚而殲之! ”

    說話落地有聲,那邊的武毅軍士兵一個個投過來憤怒的眼神。似乎只要軍官一點頭,就會將李定國撕成碎片。

    “有意思。”軍官擺擺手,制止了部下,饒有興致地看著李定國:“人道是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倒是一副好皮囊。你是李定國?”

    “正是。敢問貴姓?”李定國不卑不亢地反問。

    軍官笑而不語。身旁一名親衛卻昂著頭驕傲地說:“好叫爾等知曉,我家將軍便是御賜國姓,現任武毅軍第三鎮總兵官,朱成功!”

    “國……國姓爺!”二寶聞聽了對方身份,咋舌不已。

    率兵獨走而致大勝關大捷,三日平定劉澤清,七過淮河打得清兵聞風喪膽……如今的國姓爺,已非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愈發的成熟起來。托著澳洲人辦的報紙與廣播,國姓爺的傳奇早已家喻戶曉。隱隱的,已經成為大明朝軍官中的標誌性人物。

    更富有傳奇的是,這位國姓爺居然棄家門而出,一心報國。放著北安南太子爺不當,死心塌地為國效命。此等人物,真宛如雪中寒梅!

    “久仰。”李定國依舊滿臉的淡然,不冷不熱地諷刺了一句:“一個合格的將軍,不在於殲敵多少,而在於為戰爭大局做了什麼貢獻……敢問國姓爺,第六次北渡淮河,那些救將軍的明軍,陣亡了多少啊?”

    “放肆!”

    “大膽!”

    這一直都是國姓爺的瘡疤。一年前的夏天,他帶著一部武毅軍習慣性地北上,結果中了清軍的埋伏。三千餘官兵被兩萬清軍圍了起來。為了救出他,不但出動了近三萬明軍,更有一個團的澳洲陸軍助戰。此戰,朱成功一直引為平生奇恥大辱。

    聽了這話,朱成功擺手制止了聒噪的部下。走上前,再次打量了李定國一番:“你很好……可惜的是你現在是明軍的軍官。若有朝一日你賊性不改,某必親自取爾之首!”

    說完這句話,國姓爺扭身帶著人就走。被後人喻為大明擎天雙柱的鄭成功與李定國,便是如此突然的會了面。沒有惺惺相惜,反倒敵意叢生。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