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7 定論(上)
人總是很奇怪,一邊喋喋不休地厭惡著所生活的環境,驟然身處一個陌生的世界之後,總會想盡千方百計的要把周遭的環境改造成所熟悉的那個時代。你可以說這是習慣,依賴,惡趣味,等等等等。但可以肯定的是,身處熟悉的環境,人總是如魚得水。而穿越眾也是如此……當然,改造之後,雖然身處的環境類似,但身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會從草根一躍成為既得利益者。
所以有些時候對於穿越眾的惡趣味,你不能單純的理解為惡趣味。這是他們試圖改造並且融入這個時代的積極舉動。
顛鸞倒鳳一晚滿足了大洋馬的史文博,翌日清早乘坐著輪船去了巴達維亞。他期待著在巴達維亞會有一番美好的回憶,就如同之前那次帶回來安娜一樣。所不同的是,這次的對像是足以讓貴婦變蕩婦的美妙小玩意——金錢。
同一天,匯豐銀行正式在南明十六處網點同時開始銷售戰爭債券。當然,匯豐銀行為其起了個極具蠱惑力的名字:愛國債券。
從揚州到廣州,從上海到桂林,匯豐銀行那些長相甜美的櫃員,總會在處理完一筆業務之後,忽閃著大眼睛,用醉人的聲調向客戶陳述著愛國債券的種種好處,以及如果北伐成功這種債券所能帶來的巨額收益。
也許是大明的富戶們已經熟悉了糧票這種紙幣,或者把債券那張薄薄的的紙片當成了定期存款單,總之他們把債券當成了匯豐銀行推出的新把戲。回報更高,收益更多。於是乎手頭有閒錢的,或者暫時沒有投資意向的,總會多多少少買上一些。也是託了匯豐銀行金字招牌的福,從十六個網點反饋回來的消息來看,戰爭債券的銷售情況還不錯。
銀行內部的分析師樂觀地估計,兩個月內很有可能會銷售出去近三百萬兩白銀的債券。而如此好的銷售形勢反倒引得南明戶部擔心不已。戶部尚書大人只要一想到三年後要還出去四百萬兩白銀就一陣糾結。甚至考慮到大明財政能否還得起,戶部尚書大人還找上門,隱晦地要求申晨能不能少賣點。
註冊會計師用了足足一個鐘頭,向戶部尚書大人陳述國債的好處。比如拉動經濟增長,實行基礎建設投資。但我們的戶部尚書大人只是一個勁的搖腦袋,他更擔心如果自己任內朝廷還不起這筆錢,會不會因此受到朝野一片責怪,繼而黯然捲鋪蓋捲走人。
申晨暗自腹誹了一陣,然後只用了兩分鐘就說服了戶部尚書大人。那傢伙樂顛顛地就走了,走之前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表示能賣多少賣多少。
因為申晨告訴他,國債不是一次性的,可以是長期的國策。聰明的戶部尚書立刻想到了拆東牆補西牆。去年的債今年還,卯吃寅糧。至於大明的財政能否負擔得起,他在不關心呢。只要不是在他任內大明財政崩潰就好。相反,此時收上來更多的銀子,說不定朝廷還會嘉獎戶部尚書大人。
與此同時,朝廷的邸報早就隨著澳洲人開辦的、價錢昂貴的電報局電波,飄向了各地。北伐之議,早已引得朝野上下物議紛紛。
當然,父母官們收到電報,略一看內容,頭一個反應就是那幫子清流又折騰了。當然,不折騰的就不是清流。每個月總會折騰上那麼一兩回,這個月嚷嚷著要北伐,下個月就叫喊著要滅韃虜。便彷彿盤踞在江北的韃子會隨著他們聲嘶力竭的嘶吼聲會消失掉一樣。
可仔細一看,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怎麼提出北伐的是馬士英,然後一幫子清流找著各種靠譜、不靠譜的理由推延?嘶……朝廷這次要動真格的了?
大明官場上的政治,從來都是先看屁股再看腦袋。那些馬士英提攜上來的地方官自不用提,一個個附和著要北伐;與馬士英是生死大敵的傢伙們則恰恰相反,一面誇大滿清騎兵的厲害,一面將朝廷窘迫的財政誇大其詞。趨炎附勢的地方官們,一面忍著電報局昂貴的收費,開始習慣於言簡意賅;一面不停地炮製著鴻篇巨著,用以將無恥的對手駁倒。
澳洲人開辦的南京時報,更是摘錄了朝廷邸報上的精彩文章。將敵對雙方的精彩辯詞一次不落地印製在報紙上,進而將官場上的風潮變成全國性的風波。
一時間朝野上下,男女老幼都在議論著朝廷的北伐舉措。贊成者有之,或者出於一顆拳拳愛國之心,或者是買了巨額的戰爭債券,或者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反對者有之,或者是滿清曾經留下的心理陰影,或者是出於對朝廷的極度失望;更多的則是在和稀泥。
打仗?那玩意也不能當飯吃。小老百姓,圖的就是一日三餐。打仗是朝廷大人物拿主意的事兒,操那閒心幹嘛?有那功夫莫不如在街口聽一段澳洲之聲播放的《三國演義》。
與士子們的群情激奮,官場小人物的各執一詞不同,真正能取決定作用的各地督撫們,這些封疆大吏們,毫無例外地一個個噤口不言。他們在觀望,在等待,等著那個享天下人望的重臣表態。
而讓所有人撓頭的是,整整半個月了。那位人望極高的大明重臣,卻始終保持著沉默。不止是觀望風色的人有些急了,甚至就連廣武軍自己都急了。
肇慶,兩廣總督府。
頭髮花白了大片的孫傳庭躺在竹製的搖椅裡,閉目養神,聽著廣播裡播放的崑曲,悠哉悠哉地搖著蒲扇。便好似這府邸與世隔絕,外界的一切他絲毫不關註一般。
書辦苦著臉溜進了後花園,站在孫傳庭背後,直到等到一曲崑曲結束,這才躬身作揖道:“大人,廣武軍四十七名尉官聯名上血書,請求參戰。”
孫傳庭‘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書辦急了:“大人,不論大人如何抉擇,還請移步軍營。屬下擔心,再這麼鬧下去,早晚生變。”
“變?”孫傳庭好笑地睜開眼睛:“怎麼變?難不成林泰那些傢伙還會譁變不成?”
“這……倒不會。只是……”
孫傳庭擺擺手,打斷了書辦的說辭。
“不必說了,本官心中有數。”
廣武軍從無到有,沿用了澳洲軍的模式,完全就是他孫傳庭一手創建的。他甚至能清楚地叫出每一名尉官的名字。就如同李雲龍說的一般,每一隻軍隊,骨子裡都會刻著創建者的脾性。廣武軍的反應,孫傳庭一點都不奇怪。
這些終日在操場上摸爬滾打,吃飯睡覺說夢話都會喊出一嗓子'矢志北伐'的廣武軍士兵,在這個節骨眼上怎會退縮?
軍隊有血性是好事,可馬士英這個老狐狸選在這個並不恰當的節骨眼上發動北伐,其背後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一名出色的將軍,首先就得是一名出色的政客。孫傳庭以文入武,自然熟悉官場上的權謀。所以他在觀望,在思量,等待著馬士英圖窮匕見。然後見招拆招……
書辦住嘴,便要退出。陡然想起了什麼,駐足,報告道:“大人,李定國等人到了。”
“這麼快?”孫傳庭詫異著問了一嘴:“他們不是還有半月的假期麼?”
書辦笑道:“大人,李定國等人是降將……想是聽到了風聲,自然不肯錯過北伐。”降將不好過,降將如果出身是反賊泥腿子,那就更不好過。所以降將們要么老老實實的當宅男,窩窩囊囊過一輩子;要么就得拼死拼活,在戰場上見真章。用軍功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他們人呢?”
“正在門外等候。”
孫傳庭從搖椅上起身,呷了口茶,吩咐說:“引他們後園一見。”
書辦應諾,沒一會兒的功夫,引著三個年輕的耀眼的年輕人到了孫傳庭面前。
“卑職……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參見大帥!”
寥寥地寒暄幾句,孫傳庭踱著步,說道:“廣武軍中早有安排。你們從軍校畢業,所得軍銜是?”
“回大帥,是上尉。”
“嗯,上尉。那在我廣武軍中,便做上尉的差事便是了。本官不管爾等此前種種,只看實際表現。能力強,出力多,自然升得快。爾等可有異議?”
李定國三人心中苦笑。既然已經招安了,哪裡還有什麼異議。從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變成小小的上尉,這種落差,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卑職等自然盡心……”
孫傳庭擺擺手:“套話聽多了,膩。還是來日見真章吧……爾等舟船勞頓,這麼快便到了肇慶。想來是聽聞北伐之議了?”
三人彼此對視一眼,躬身應是。
“既然如此,依爾等之見,我廣武軍做何表態?”孫傳庭正過身,平靜地看著三人問。
劉文秀嗤的一聲笑了:“大帥早有定論,何須我等置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