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員外走在南京的街頭,混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目光離散著,回想起自己來南京的緣由,很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兩天之前,那個姓周的澳洲毛頭小子親自上門,干脆就賴在廳堂里不走,死活非要見自個一面。好家伙,姓周的帶來足足二三十人的護衛,吃了中午飯吃晚飯,中間還得香茗伺候著。林家宅子的前后門都堵著穿黑西裝的護衛,瞧那意思是見不著自己不罷休了。
萬般無奈之下,林員外只得硬著頭皮出來,想著將其打發走。
茶點擺上,沒等林員外想好說辭呢,那頭姓周的開口了。而且說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轉讓土地的事宜,反倒是說有辦法讓林員外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當官兒。
林員外當時就樂了。當官兒?開什么玩笑?你當朝廷法度是擺設么?他那倆兒子什么貨色自己心里有數。就是那生員的名額,還是林員外咬牙捐納的。為這事兒那位府學的道學先生很是沒給林員外好臉色。這也就罷了,每年林員外還得拿出不菲的錢財疏通關系,否則他那倆完全不通經義的白癡兒子就得被府學除名。
悲哀啊,悲哀想他林家書香門第,耕讀傳家,林員外自己好歹還考了個舉人的功名,走到哪兒人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舉人老爺,怎么他林家跟黃鼠狼下崽子一樣,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自己兒子這兒,連個秀才都得走后門?
甭管怎么說,現在有了生員的身份,起碼不會太丟臉。原本林員外已經死了那條心,一門心思的敦促倆兒子生孫子,打算從娃娃抓起,好好的培養下一代。可現在對面的澳洲人卻跟他說,他那倆不成器的兒子能當官兒……這不是開玩笑么?
要說秀才也能當官……先去給人家當師爺。{}恩主提攜之下,從九品的小官做起,卯大勁做到六品的推官也就到頭了。可問題是倆兒子滿肚子的草包,也不是當師爺的材料啊?至于捐監生之類的,后續的成本太高。還得走門子跑官,林員外也丟不起那人。
所以林員外聽了周毅的話,渾然沒當回事,只是苦笑幾聲也不應承。周毅似乎看出了林員外的顧慮,當即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讓他那倆兒子當官兒,而且是正大光明的當官。器:無廣告、全文字、更
去年的時候,阮大鋮賣官鬻爵的,人盡皆知。所以說用銀子買個官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林員外有自己的顧慮,他們林家按說可是屬于清流,是東林黨一派的。真要是用不見光的手段買了個官兒做,那幾代人積攢的清名就全沒了,實在是得不償失。
可現在周毅卻在強調著正大光明……可能么?
所以任憑周毅如何說,林員外權當是周毅紅口白牙的滿嘴跑馬車,根本就不信。澳洲人的確是馬士英的大靠山,可這種關乎朝廷顏面的事兒,絕非馬士英自己能做得了住的。
到了后來,周毅干脆激得林員外倆人打了賭。周毅說,只要林員外聽從安排,就準備能讓他那倆兒子當官兒,正大光明的當官兒。但事成之后,必須得把林家的那塊地賣給他。
林員外一聽樂了,但凡自己兒子能當官兒,還在乎這么一千多畝的土地?當即,倆人擊掌鳴誓,然后下午的光景,林員外帶著倆兒子揣著一封信箋就上了去南京的船。
翌日晚上到的南京,找了家干凈的客棧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早拿著信箋去了趟澳洲大使館,而后換回了另一封信箋。而現在,他們正在去往吏部的路上。()
轉過一條街,眼瞅著前頭就是吏部了。甬道之上,三五結隊走著的,滿是身穿‘禽獸’的大小官員。到了這兒,林員外又停了下來。他這個舉人,放在上海縣還算得上是一方人物。可放在這進士滿街走的南京,簡直就是一無是處。就這么貿貿然的進去……行么?那姓周的別是拿自己窮開心吧?
想到這兒,林員外駐足,摸索著袖口里的信箋,打算事先瞧一眼。
正這個光景,就聽見前面有人陰陽怪氣的朝自己打招呼。
“我當是看錯了,不想還真是林員外。呵呵,林員外,你怎么來了南京?”來者體型富態,戴著員外帽,隨意地一拱手,臉上滿是戲謔。那人的身旁,還跟著一個俊朗的青年,身穿藍袍,手里拿著折扇,頭頂生員巾,不情不愿地叫了林員外一聲伯父,而后滿是鄙夷地朝林員外身后的倆兒子說“二位林兄,我們又見面了。這次又打算捐納進國子監么?”
“原來是劉員外。”林員外瞬間黑了臉。他們兩家原本是世交,可到了林員外這一代,老爺子去世之后,這兩家就有些生分了。起因是林員外中了舉人,而劉員外考了一輩子也還是個生員。某處喝酒,林員外調侃了幾句,不想劉員外卻記在了心里,差點玩兒了手割袍斷義。
再后來,劉員外自己雖然不爭氣,卻生了個爭氣的兒子。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十六歲被舉薦進國子監研修。那國子監的博士頗為看重,說劉員外的兒子若逢大比,必然是一榜進士。
于是乎情形掉了過來,劉員外有事兒沒事兒領著自己兒子在林家外頭晃蕩,每次都臊得林員外無地自容。
人爭一口氣,佛受一柱香。后來林員外一氣之下搬了家,哪怕現在住的地方僅僅有一千多畝的地,而原來的莊子附近足足有六千畝土地。
倆員外在這邊說話,三個小輩在另一邊說話。說的話沒什么營養,劉員外賣弄了一通自己有才的兒子,又關心起林員外的兒子。尤其是學業上……
大熱天的,若非這地方是吏部大門口,他林圩真相一個大耳瓜子扇過去。眼瞅著說完話要走的光景,那頭傳來一陣爆笑。扭頭一瞧,卻見自己倆兒子在哪兒抓耳撓腮,那劉家小子展開折扇滿是戲謔。他周遭一幫國子監的同窗正肆無忌憚地嘲笑著。
林員外冷哼一聲,喊了一聲倆兒子,也不看那信箋了,拔腳朝著吏部就走。
“朝宗,那劉家小子又恥笑于你了?”
大兒子林朝宗滿臉氣憤“那小子仗著經義通達,出了難題讓我們兄弟破……”
林員外一瞪眼“知恥而后進,日后好生研習經義。”
“是……父親。”
瞧著倆兒子唯唯諾諾的應答,林員外一陣的泄氣。自家人知自家事,這倆小子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材料。你讓他倆看閑書,什么水滸、,這都行。可但凡讓他們看經義,不出半個時辰一準聽到呼嚕聲。罷了,且信那姓周的澳洲人一回。
遲疑一下,進了吏部大門。臉紅脖子粗的向一小吏問明了‘捐納辦公室’所在,林員外領著倆兒子急匆匆就趕了過去。
轉過了前堂,一眼就瞧見一間屋子掛著牌匾《捐納辦公室》。
進了里間,作揖打招呼,沒等說什么呢,那在座的給事中眼都沒抬,滿是不耐地說道“捐官的?捐納之事尚且沒有定論,爾等待朝廷旨意下了再來。”
“這……”林員外躊躇半晌,抽出信箋遞過去“大人您看?”
那給事中漫不經心地拿過信箋,抽出來不看則已,看罷態度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誒呀,原來是首輔大人照拂過的,兄臺怎么不早說?”給事中又是招呼人搬椅子,又是上茶的,可把林員外嚇了個夠嗆。
好半晌,搭著半個屁股勉強坐下了,那給事中殷勤地說“林兄,你我一見如故,咱們自家人說自家事兒。你有這信函,例捐是沒問題了。正四品往下,什么官名隨便挑。但要是改常捐,就得……”給事中搓了搓手“一個再添兩萬兩,而且還得在京城等著。什么時候有缺了,什么時候出缺。誒?林兄,你這是怎么了?”
那邊廂,林員外已經完全呆滯了。那給事中后面說的什么話他完全沒聽見,耳朵里一直在回響著四品倆字。
好半天回過了神,那邊給事中已經開始解釋什么叫例捐,什么叫常捐了。不外乎前者只是虛名,后者則可以出任一方父母官罷了。
“那……例捐完了,還能改常捐么?”林員外尋思了一下問道。
“能,怎么不能?”給事中笑著說“就是那常捐,也得先捐納了例捐的品秩,才能繼續捐納。”
林員外聽罷‘啪’的一聲巴掌拍在桌子上,回頭指了指大兒子林朝宗“勞煩大人給犬子一個正四品的例捐……再給在下一個正四品的待來日,在下再來捐那正四品的常捐”
給事中從地上爬起來,腹誹了一陣林員外的精神狀況,招呼倆書吏過來忙活。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兩份文書交在林員外手里,緊跟著又有小吏捧來了官袍。
迫不及待地穿上官袍、官帽,旁邊幾個小吏立刻恭恭敬敬地作揖叫了一聲大人。那一聲大人聽在耳朵里,林員外腦子嗡的一聲就炸開了。甩手就是二十兩銀子的賞錢,辭別了給事中,林員外領著一個興高采烈一個滿面沮喪的兒子就出了吏部。
站在大街上,林員外豪氣沖天,朝前一指“走,去國子監,且看為父如何報仇雪恨” |